第二章

第二章

在畢業典禮后兩天的早晨,喜萌終於忍不住跟莉頤托出了那夜突然跑出“墅”的原因,原本任憑莉頤和小谷怎麼問,她都不想鬆口的。

何莉頤震驚得當場停下塗抹保養品的動作。“嗄?唐諾就是你連續接到五次服務電話的泛遠客戶,Areyousure?”

“嗯。”喜萌輕輕點了點頭。“雖然禮貌上我們會詢問客戶的基本資料,但實際上,只要他是用手機直撥服務專線,兩邊一接通,我眼前的電腦就會show出資料,這樣doublecheck之下,想弄錯都難!況且,我對聲音很敏感,‘唐諾’這個名字又滿特別的,我想應該不會錯。”

為了讓莉頤相信她沒有錯認唐諾,喜萌連工作機密都說出來當證據了。

“所以,你衝出‘墅’去追他?”

“對啊,既然我們之前這麼有緣分,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認識他,我不想就這麼錯失了。”

“朱小豬,你犯花痴也要有個限度。”

“你認為這樣是花痴?”她瞪着室友,語調低低冷冷的。

“難道不是嗎?我知道這樣講很傷人,可是”莉頤誇張地嘆了口氣,然後繼續說。“朱小豬,你自己想想,進大學到畢業,你換了幾個男朋友?”

“四個。”還都是人家提分手的,但重點是“這有關係嗎?”

莉頤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你就是太相信感覺、太相信緣分,才會這麼輕易就跟別人談戀愛。人家向你表白,你就接受,如果你理智一點,多想一想再作決定,你的戀愛史就不會這麼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原來,在莉頤的心裏是這樣評斷她的過去,她從來都不曉得。望着莉頤,她突然覺得兩人離得好遠好遠,於是,只有沈默。

莉頤又道:“我的話是不中聽,但這一次,你居然光憑‘相信緣分’就愛上一個人了,我真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

“追出去,並不代表我愛上他了,我只是只是想認識他,要不然,我一定會覺得很遺憾。”直探她的眼底,喜萌鄭重拋出了一個赤裸裸的質問。“莉頤,你曾有過很深的遺憾嗎?那種還來不及真真切切感受、就從指縫間溜走的遺憾,你曾有過嗎?”

驀地,小谷的臉孔在她的腦海浮現,那是一段她從未跟任何人提起的暗戀--喜萌的字字句句就像回蕩不去的鐘響,在她耳邊心頭久久難歇。

莉頤懷着歉意,尷尬而慚愧地動了動嘴角。“朱小豬,對不起啦,我”

表情滑開了笑,喜萌做了個鬼臉。“算了算了,沒關係,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說我花痴的人。可是”忽然,喜萌的雙眼眯成一條線。“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好哇,何莉頤,你心機很重喔,有想法也不跟我這當事人說。”

“剛剛嘴巴太快了,說的都不算啦,其實我真正的意思是”莉頤正要陪笑解釋,某個念頭卻自腦中一閃而過,讓她登時慌了起來。“等等等等,朱小豬,問題大了、問題大了!”

“是啊,你不解釋清楚,咱們的友誼的確會出現好大、好大、好大的問題。”喜萌以為她在開玩笑,繼續鬧道。

“哎呀,我要說的是唐諾啦!”莉頤急得一把抓住喜萌的雙手。“我們是在男同志酒吧遇到他的,小谷還說他是那邊的熟客人。你知道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他跟小谷一樣,是gay,天生不會愛女人!”

莉頤的話讓她僵在當場,來不及收起的滿臉笑容,如今顯得既突兀又可憐。

“噯,你沒事吧,朱小豬?”問是這麼問,她的模樣讓她實在覺得不大妙呀!

喜萌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一點一點把難堪的笑容回收。“我沒事。”

“你不大像沒事啊。”朱小豬那表情明明就是失望透頂了,還嘴硬!

“哎呀,我真的沒事啦。”喜萌反過來抓握住她的手,並對她曉以大義一番。“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我沒有愛上唐諾,所以,他愛的是男人還是女人,根本和我沒關係,我只是一時腦筋沒轉過來,愣了一下而已。”

“是這樣嗎?”

“當然是啦!”喜萌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說。“我說過啦,我只是覺得這個緣分很特別、很少見,所以想去認識他嘛。說不定,我們可以變成好朋友呀!”

話是這麼講,但如果他真的是同志

才掩埋好的失望倏地冒出一絲頭來,她立刻將情緒按壓回去。朱喜萌,你只是不想以後想起來覺得遺憾,如此而已!

而且,問題的癥結應該在於--她該如何認識唐諾?

目前,除了小谷,她想不到更好的線索。

白天,晉遠聯合法律事務所。

“唐律師,早啊!”

“早。”

“唐律師,這是今天的報紙。”

“謝謝。”

“唐律師,你要喝茶還是喝咖啡?”

“茶,謝謝。”

“唐律師”

唐諾一踏出電梯門,立刻被幾個事務所的小妹圍着,打招呼的打招呼,獻殷勤的獻殷勤。他踏大步伐快走,同時俐落回應,用“含笑快刀斬亂麻”的一貫處理方式,完美解決。

進了辦公室,關起門板,唐諾這才大大鬆了口氣。呼呼,希望他剛才的笑容看起來夠真誠。

身在這種大型事務所,人際關係成為各律師間微妙的較量,能夠有越多的“朋友”,辦起事就越方便。譬如同時好幾位律師要請小妹幫忙印資料,誰和小妹的關係好,自然要的影印成品可以越早拿到。

很無奈,可是很實在。

門板叩叩響,是小妹玲。“唐律師,我送茶來了。”

“請進。”唐諾飛快拍了拍臉,再度變成最佳笑容,親切但不能輕佻,客氣又不能生疏。

小妹玲獻上殷勤。“唐律師,今天我泡的是春茶比賽的冠軍茶喔!”

“謝謝你。”他沈嗓緩道,朝她輕輕點了個頭。

“唐律師,還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事嗎?”

“我這裏暫時沒有什麼事,倒是顏律師那邊好像需要人手,你去看看吧。”

“哦。”小妹玲應了聲,只得乖乖轉去顏律師那邊報到了。

看着門板再度將外界隔離開來,唐諾忍不住嘆息。

唉唉唉,一個成功的律師,工作之繁重豈止在電話里、面談中、狀紙上、法庭間,還得花費精神氣力來維繫良好的人際關係呀。

而他既然選擇走上律師這條路,就要當個最成功的律師!

黑夜,墅。

“‘上窮碧落下黃泉’!”男人坐進吧枱前的位置,同時低聲點了飲品。

看他的臉色有幾分暗沈,小谷直接點破道:“唐諾,你今天心情不好?”

扯鬆了勒在頸間的領帶,支額的大拇指在太陽穴附近摩動着,唐諾露出疲態。“當事人對我隱瞞了部分事實,今天才跟我坦白。結果,我先前擬定的作戰計劃全部泡湯,偏偏我不能對當事人擺臉色、發脾氣,不來這裏喝點酒,我會嘔死。”

“換個角度想,當事人現在跟你坦白了,總好過在法庭上被對方律師問出來,對吧?”小谷安慰。

“我當然知道。”皺着眉,唐諾道。“只是情緒難免會不好。”

“其實,你可以稍微對當事人表示一下你的憤怒。”

“現在律師界競爭這麼激烈,跟服務業沒兩樣,我要真這麼做,老闆鐵定饒不了我。”唐諾苦笑。

小谷沒說什麼,就伸長了手臂,在唐諾肩頭用力一按,直接用行動為他打氣,同時,將上呈青綠下為鮮黃、層次分明的雞尾酒擺在他面前。

唐諾啜了口酒,轉移話題。“小谷,你什麼時候要去當兵?”

“八月底、九月初。”

“好快!”唐諾不禁嘆惋。“‘墅’少了你,我就沒興趣來了。唉唉,以後晚上不知道可以去哪裏喝酒了。”

“唐諾,你千萬別這麼說,我去當兵后,我徒弟要來接手這裏的工作,我們朋友一場,好歹該捧捧場吧?”

“你徒弟?先前怎麼沒聽你說過?”唐諾挑高了眉。

“最近才收的。”小谷微微笑了。

“這麼說,我可以期待嘍?”

“唔,她呀”小谷想了想徒弟的學習狀況,最後決定隱惡揚善。“她很努力,真的很努力。”事實上,他這位徒弟在開始學習調酒前,竟然以為所有調酒都會經過shake--連這種調酒的常識都沒有,更別說是認識、知識了。

“我明白了。小谷,你放假的時候記得通知我,我一定會來‘墅’報到。”身為律師,這種“語言藝術”唐諾比誰都了解;對他徒弟,小谷既然只講努力,就代表實力遜到沒啥好說的。

“喂,唐諾,就算幫個忙吧!”小谷連忙陪張笑臉。“客人的意見,往往能讓一個調酒師的技術進步神速哪!”

“哈哈,再說吧。”唐諾沒作正面回答。開玩笑,來這裏喝酒是放鬆情緒、紓解壓力,可不是來指導一個菜鳥調酒師的。

小谷沒再多說什麼,只能在心裏暗暗為他的徒弟祈禱:朱小豬呀,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剩下來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Goodlucktoyou!

她這樣做,是不是很白痴啊?

自小谷去當兵后,她就在“墅”當調酒師,如今已經整整兩個月了,卻從未見唐諾上門來。

唉,莉頤也勸她辭了這裏的工作,畢竟白天她在出版社當編輯已經夠累了;有時候,出版社的工作繁多,她得加班加到九點多,離開出版社后,連欠缺的晚餐都沒時間補,就得趕赴“墅”十點的班,然後忙到半夜兩點,才能回家洗澡休息;然後,隔天早上九點前要打卡,所以起床時間最晚不能超過八點

以上就是兩個月來她的生活,匆忙得無法呼吸,完全沒有品質可言。

或許,她真的該考慮辭掉晚上的工作。

“啊”喜萌重重打了個呵欠,該拿兩枝牙籤將眼皮撐好才對。

已經一點半了,再半個小時,她就可以“收工”了,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追加一個結結實實的呵欠。“啊”

就在喜萌發現自己的嘴巴張得老大、正要伸手去掩的時候,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響起,驚得她所有舉動瞬間停格,嘴來不及合、手來不及遮。

“給我一杯酒。”

是他,唐諾。聽聲音,她就可以確定了,是唐諾,不會錯的。

像變魔術般,忽地一收,洞開的嘴如今彎成了笑。“你要什麼酒?”

“隨便。”

他似乎很煩躁,眉頭皺得死緊,始終低着頭。只見兩小綹髮絲垂在他額前,顯得有幾分落拓,很難讓人聯想到律師身分的光鮮飛揚。

“我要一杯酒。”唐諾不耐地出言提醒。

“哦哦,好、好、好!”喜萌迭聲應道,心裏不禁有些懊惱。糟糕!怎麼又這樣了?一見到唐諾,她就不由自主開始打量他、研究他、猜測他,整個人就好像跟外界斷了訊。

重新振作精神,尋思兩秒,喜萌心裏已經有譜。但見她熟練地辨酒、取酒、倒酒,最後成品出來了--透明的雞尾酒杯通泛着青碧色,底邊還沈了顆紅櫻桃。

“‘流光容易把人拋’。”她將酒放到唐諾面前,唸了名。

唐諾看看視線內的杯中物,微詫,順口接了下去:“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沒錯。”笑漾開來,喜萌沒想到他竟能領會她的用意。“既然知道,你就試試吧。”

依她的話,唐諾就杯飲啜。

喜萌兩手撐着桌緣,屏息等待他的品評;這時間的空隙,就像是黑洞般,沒有底限地不斷擴大,會讓人心慌慌哪!

終於,唐諾開口了。

“好酒!”他頷首稱讚。雞尾酒杯的邊緣濡了層檸檬汁,搭配杯中揉合了辛辣琴酒和綠色薄荷酒的液體,一入口,滋味深刻卻又清新涼爽,很特別的口感。

哇!喜萌開心得想要拔嗓尖叫,這兩個月來,她等待的、期盼的、祝願的,無非就是這個時刻呀!

“你是小谷的徒弟?”唐諾終於正眼看她。

“嗯,也是他的大學同學。”唉,看來,他完全忘記曾經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中文系?難怪了!”他恍然大悟。“我就想,除了小谷,誰會用中國詩詞來為雞尾酒命名。”

“其實這種雞尾酒原來就有個名字了,叫‘藍色珊瑚礁’,也挺美的。”她回應道,滿心希望能再跟他多說點話。

唐諾搖搖頭。“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取的名,‘流光容易把人拋’,字眼漂亮,又有深意,與這雞尾酒的外表、滋味又都吻合。”

“謝謝你的稱讚。”喜萌樂得暈陶陶,彷彿喝了酒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小谷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唐諾突然迸了句出來。“他要當兵前,曾跟我提到他的徒弟,就只強調她很努力、她很努力,結果我就直接解釋為沒有實力。”

“哈哈哈,這個嘛”喜萌摸摸鼻子,乾笑道。“其實小谷沒說錯,剛開始我真的很遜,連基本概念都沒有。畢竟,從前想都沒想過自己會站到吧枱裏面。”

嘖嘖,一想起那段學習調酒的歷程,可是比她當年面對聯考時還要拚命哪!

“你怎麼會想當調酒師?因為小谷的關係?”他好奇。

“不,不是因為小谷,我會來當調酒師,是個意外。”她知道這樣回答有點狡猾,沒錯,她是為了那“發生機率十兆分之一”的“意外”才站在這兒,但其實,答案可以說得更明確的--她想學習調酒的理由,是因為他,就是因為他。

“怎麼會到這裏?難道你不知道‘墅’是?”

“知道,當然知道。”她了解唐諾要問的是什麼。“既然來的都是男同志,那麼我就更安全了,沒人會對一個‘不合格的瑕疵品’感興趣啦!”

“不合格的瑕疵品?沒這麼誇張吧!”唐諾微微一哂,瞅着那張燦燦笑顏,覺得她挑起眉頭說話的樣子很可愛。

喜萌朝他連連眨了眨眼,故弄玄虛地壓低了音量。“就是因為缺了個最重要的部分,當然是不合格的瑕疵品啦!”

唐諾霍地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小谷的徒弟很有趣、很坦率,表情變得又多又快,一看就知道是個初出校門的小女生。

想到什麼,他就直接問了:“怎麼會想要給我調個‘流光容易把人拋’?”

“直覺。”澄亮的眸光直對他的眼,喜萌斂起了頑皮,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好像滿肚子火氣、不大開心的樣子,所以調了杯辣中帶涼的雞尾酒。而且”

下面的話該不該說,她有些遲疑。

“有什麼話,你說,沒關係。”他想聽,想聽她怎麼說。

喜萌不客氣了。“既然‘流光容易把人拋’,那麼凡事就別太在意。如果碰到什麼鳥事,就快快讓它遠走高飛吧,別把心頭變成籠子,關着它,情緒還跟着它一起鳥下去。”

她這番話,鳥來鳥去的,乍聽似乎粗俗了點,但偏偏字字咬得清晰、聲音脆亮鏗鏘,還能一語便道破原先他有事悶放胸臆的感覺。她的說詞,在他耳底反倒成了微風拂動的檐鈴輕響,叮叮噹噹地,悅耳極了。

看來,他得收回剛剛下的評斷。在她坦率得近乎透明的背後,應該還有更多更多思緒藏放着,就算還保留些天真,但絕不愚蠢。小谷的徒弟,絕不是簡簡單單一句“初出校門的小女生”就能說得全的。

這時,旁邊的服務生向喜萌喊了聲:“Judy,要打烊嘍!”

“哦?”唐諾瞄了眼手錶,有些惋惜。“真的快兩點了,是要打烊了。”

“你來得太晚了。”喜萌輕輕說。這句話,可是意味深深哪!

“是啊,今天來得太晚了。”他當然無法知道喜萌珍藏好幾個月的心事,只是順着眼前情況回應道。“不過,以後不會了。”

不會再來了?聽他這麼說,喜萌失望得連發聲的力氣都沒了。

瞧她的模樣,唐諾就猜得到她在想什麼了。肚裏笑意翻滾,他得強憋着不讓它爆出,好好地將他真正的意思表示清楚。“我的意思是說,以後來,我不會這麼晚到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喜萌吁了口長氣,臉上陰霾盡掃。

“謝謝你的‘流光容易把人拋’,你是一個優秀的調酒師。”這句話,可真真確確是由肺腑而來。

唐諾穿好西裝外套,將公事包抓在手裏,回頭向她道別。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爆出一句亮喝--

“警察臨檢!”

濃紫色的天光,籠罩了整個台北城。深秋的氣息,在凌晨時分尤其顯得涼冽。

“嗯,你表現得很鎮定,被警察問話的時候,完全不像是新來的人。”唐諾側過長身,看她將鐵門鎖上。

“那是因為理直氣壯呀,明明這裏就沒什麼,那些警察擺明是來找碴。”一想到那些警察的嘴臉,她就皺眉。“我真搞不懂,國家要他們做什麼?高高在上的吆喝態度跟地痞流氓有什麼兩樣?”

“這不稀奇,世界本來就是這麼黑暗。”唐諾見怪不怪,在法界有更多這樣的人,知法是為了肆無忌憚的犯法。

“這些我早就知道了,但真碰上這情況,還是會冒火!”她並非不解世事。

唐諾沒想到,她順口接的一句話,意外地說中了他今夜心情惡劣的原因。

他發現,事務所里有位資深律師拿了某財團負責人的大紅包,運用法律漏洞幫助財團負責人的兒子脫罪,或許這是律師的工作,他沒話說;但更過分的是,該位律師竟然主動反咬原告,替財團負責人要求七百多萬的賠償,這種為賺黑心錢不擇手段的行為,雖然在他學生時期就常常聽說了,然而,一旦發生在自己的周遭,他還是不免在意、氣惱,甚至嚴重質疑起律師這一行,乃至於法律的價值。

見他神情凝重,久久不開口,喜萌試探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也不等他回應便逕自道:“還好剛剛你在現場,隨口抓些法律條文,就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是太神了,了解法律果然很管用。”

“是這樣嗎?”唐諾認真地看着她,唇角微微勾動。

“是啊!”傾出笑容,喜萌說。“如果不是靠你‘專業級’的口才,還不知道要被他們折騰到幾點呢!”

她不是針對他的惡劣心情出言安慰,但奇異地,她吐出的字字句句彷彿一場及時雨,正好就澆灌在他理想逐漸乾涸的旱地上,驅散了焦躁、帶來了溫潤。

凝睇着她真誠的笑顏,唐諾釋懷了。“謝謝你,Judy,你的話讓我覺得自己還有幾分價值。”

呃有、有這麼誇張嗎?喜萌不明所以,只好就衝著他傻笑。

“冷不冷?”清晨的氣溫偏涼,他關心問道。

喜萌將外套攏緊。“唔,還好。不過,有點餓倒是真的。”打從昨天下午在出版社吃了塊同事買回來的起士蛋糕后,她就一直沒祭過五臟廟。

唐諾看看手錶。“現在快四點,夜市收攤了,早餐店又還沒開,想吃東西得到便利商店碰碰運氣。”

“便利商店沒有。”她直接跟他說答案。

“這麼清楚?”

喜萌無奈地點點頭,雙手攤開。“沒辦法,平常收拾完出來大概是兩點半,想到便利商店覓食,裏頭除了泡麵啦、餅乾啦,其他像熱狗、關東煮那些熱食都沒了。”

唐諾想了想,突然問:“你急着回家嗎?”

“你問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訝異問。

他兩眼一翻。“當然了,這裏只有我們兩個。”

“那就要看有沒有其他事嘍。”喜萌低頭藏住了竊笑。

“一起去吃清粥小菜?在復興南路那邊有好幾家。”

“一起?”她倏地抬頭,眼睛瞪得大大地,彷彿聽到什麼石破天驚的大消息。她想都沒想過,“一起”這個詞可以用在她和唐諾之間。

“只准你放火,不准我點燈?”眉宇深擰,唐諾發出不平之鳴。“我也剛好覺得肚子餓呀。”

“哦,這樣啊。那”喜萌低低應了句。“好啊,一起去!”

“要先走一小段路就是了,我的車停在附近。”

“那有什麼問題?”她微微昂起下巴,朝他笑露一口燦燦白牙。“待會兒有得吃就行了。”

在今天一點半前,對她來說,唐諾就像天邊的微點星子,與她遙遙相隔了幾億光年。此時此刻,雖然沒有月華能為他們鏤下同行的長影,但她永遠、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神奇的夜晚。

邊走邊聊,偶爾抬起頭來看看他,這種喜悅很踏實、很心安。

終於,喜萌在台北街頭找到了遺失好幾個月的唐諾。

二十二歲的秋晨,愛情如半昧不明的曙色,喜萌正預備起跑,去追逐日芒穿雲射來的金光,而那燦亮,究竟會落在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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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愛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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