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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西,圓月高掛。
這是個不安靜的夜。
夜鷺低鳴,似瞧見遠處有光閃爍不定,於是振翅點足,一個優美滑翔,光點立時在身下。
嘎!嘎!粗啞的聲忽然拔尖起來,因發覺那光並不是一點,而是一群!六、七名大漢舉着火把,正圍住一個女人。
「夠了……別……」莫離藏起臉,一手趕蚊子似地拍開那惱人的戳指。
「大夫?大夫?」
「唉,別叫她了,咱們趕緊往城裏去吧。」
「少爺命在旦夕,臨堯城太遠,趕不及的!大夫?該死!竟叫不醒!大夫!」
「打她兩巴掌,看她醒不醒!」
「不成!大哥手勁那麼大,萬一打昏人還怎麼救少爺。大夫!大夫!」
「我看別指望她,女人能有啥能耐!八成只是背着醫箱招搖撞騙罷了。」
「乾脆我留下繼續叫她,大哥先去臨堯,說不得還能碰碰運氣,快去!」
「等……慢着……」有人快死了,容不得她繼續睡覺,她艱難地想找回神智。
「大夫?」滿懷希望的叫聲。
「我、我醒了,你們哪兒也別去。」她從草堆里爬起,揉揉眼,才發現四周圍着幾個人。吵醒她的兩名男子,一個斯文俊逸,另一個粗獷勇壯,明顯是那說她無用之人。
兩名男子瞪大了眼,看她不住地拍打自己臉頰、將耳朵捏紅。
「總算清醒了。」莫離笑笑,很精神地問:「病人在哪?是男是女?年歲多大?是何情況?」
「呃,主子爺年二十六,半個時辰前遭刺,現下刀還插在肚上,請大夫快隨我們過去救人。」
「聽來挺嚴重。」都半個時辰了,怕不血已流干。背好東西,對斯文男子道:「我與你共乘一騎,走吧。」
俞佾然翻身上馬,看她抖啊抖地好不容易爬上馬背,第一件事卻是閉眼,不禁覺得好笑。「少爺就安置在前頭土地廟,一會兒便到,請大夫忍耐。」
「我在忍了,你快點便是。」她苦着臉催促,巴不得馬上到。
「是。」
一陣風馳電掣后,她下馬扶着樹榦嘔了幾次,才步履搖晃地進廟。
幾名武師與僕從打扮的男人圍着角落的草堆,上頭男子面白如紙,唇無血色,腰腹一柄短刀半沒入身軀,月牙白衫上血跡斑斑,令人不忍卒睹。
莫離診脈細數,指下如按蔥管,脈象微浮,看來血氣鬧虛,離死不遠。
她皺眉,留意到男人身上的精緻絲袍。
內心交戰一番后,整好臉色,清清喉冷聲道:「死不了。」
聞言,眾人鬆了口氣。
「但是,再不救就難說了。」她若無其事般兩手負在身後,掌心發汗,胸口狂跳。
「那妳還不快救!」一幫男子急得跳腳。
「慢。」俞佾然揚手制止眾人出聲,嘴角一抽一抽地僵笑。「大夫是有條件?」
「是,我看診的規矩是:重症者,取其財產十分之一。至於重症輕症自是由我來斷定。你們主子,很顯然是重症。」許久沒遇到大財主了,她可是猶豫了好久才狠下心的。
「十分之一?!」眾人憤慨。
「這麼把刀插在肚上不死也難,一成財產換一條命,不為過吧?請各位快些決定,要再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她面上一副無所謂,心裏卻發慌,打算數到五十,若他們還不肯答應就先救人。
渾身痛苦的段銜風聽見這番話,眉間皺得更深,細眸睜開,撐着口氣,霍地抓住她。
「妳……可……可有把握?」
她大驚,看着那染血的手。他竟還有力氣!明明方才兩眼無神,此時卻眈視着她,毅力萬分。這樣的人,再壞的情況都能撐下去吧。
「莫離定保大爺無恙,大爺可以相信我。」
「好。」他應道,氣力盡失地倒下。
莫離打開醫箱,掏出藥瓶針包與一干物事,起身去拿蠟燭。
一旁虯髯大漢卻不滿地發難,其它人也跟着鼓噪起來。
「少爺!一成哪!不是一千、一箱,是一成!您別痛昏了就胡亂答應,咱們先壓着這臭女人給您治傷,錢之後再談!」
「閉嘴……」這話虛弱得只有近處的俞佾然聽見;他看主子臉色又糟了幾分,正想開口要他們稍安勿躁,莫離已拿起燒紅的針吹了吹道:
「各位若是太吵,擾了病患還好,可要是妨礙到我……失之毫釐,差以千里,落錯穴可不是蚊子叮,擦擦藥酒就能了事的。」
「就是!各位大哥還是先靜下,幫大夫救回少爺要緊。」
男人們面面相覷,瞧她肅容走來,乖乖讓出地方給她。
莫離捲起兩袖,施針止血;上麻藥后便取刀,動作利落準確,不一會兒已開始縫合。眾人連聲讚歎,段銜風卻在此時轉醒。她趕緊洗凈染血的手,一掌覆住他兩眼。
「別看,大爺不想日後作惡夢吧?」語調平靜,像正在縫合的不過是個布娃娃。「我怕麻沸散傷了大爺身子,所以用的劑量不重,恰好讓你不疼而已,接着要繼續縫合,你別看,先睡一覺。」
她挪開掌,見他一雙有神眸子仍是盯着自己,又道:「我哼首曲子給你聽吧,曲子哼完就縫好了。待你醒來後會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腹上絕無裂口。」
她豐潤的紅唇啟合,真哼起曲子來,哼的卻是「寶寶乖,快快睡,夢神來,在你夢裏灑花糖」一類的小曲。
段銜風總算閉上眼,她則抖擻精神繼續縫蜈蚣,包紮妥貼后卻聽見呻吟聲,這才發覺他全身發燙。眼見帶來的凈布已用完,只好剪下一截左袖,沾過水給他拭額降溫。忙至雞啼,她已快累攤,又跟上車繼續照料。
馬車搖晃,他身子忽冷忽熱,她總要不時探探。這回,手被握住,溫度已是穩定。她能休息了嗎?真的好睏好睏……
「姑娘……」段銜風瞪着她伸到面前的手,帶着點不贊同意味。
「來,這是什麼?」
他蹙眉,但仍配合地道:「手。」
「不,這是五根指頭。你清醒不少了,那我先休息一下,等會兒再……呵……再幫你換藥……」說完,閉眼,腦袋低垂。
「姑娘?」
她氣息淺緩,已然睡着。馬車晃動,她身子也跟着左右搖晃,不小心壓到他身上,竟就這麼在他肩頸處找了好位子,不動了。
段銜風軒眉,將她移靠到一旁,卻見她因搖晃咚地敲上車板,毫無所覺的又撞了幾下。他趕緊將人拉回,但她額角已撞出一塊青紫。
他知道她累壞了。趁她睡着,他任意瞅她,從髮絲到繡鞋全細細打量。
她容貌秀巧,倦極的睡臉帶着工作后的鬆懈,比起那些渾身脂粉的嬌柔千金,讓他稍覺順眼。之前他雖昏迷,卻知有人在身旁無微不至的照料;由此判斷,她應是心腸良善體貼︱雖然這可能是他願意付大筆診金之故。
他清清喉,整肅神色,掀開車幔。
「佾然。」
車外策馬的男子急扯韁繩靠近,跟在一旁的其它漢子見主子沒事,個個鬆了口氣。
「少爺,您總算醒了。身子如何?還行么?」
「還行。」又瞧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目光落在其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臂。「這左袖……總不會是最新的式樣吧?」
俞佾然一笑,說了女醫者剪袖的事。「莫大夫當時急得問都沒問,本想告訴她咱們貨箱中有布都來不及。您昨兒沒瞧見,就算是琅華祥的布料,只怕她也會這麼毫不猶豫的一刀喀擦下去。姑娘家剪衣服這般乾脆,大夥都說是第一次見到,更佩服她了。」
「是嗎?」商隊裏可都是男人,未免太胡來。他又瞥一眼,卻見斷袖下隱約有抹紅。見她酣睡,他挑起袖口,那前臂上竟有碗口般大的粉紅疤痕,不像胎記,倒像是火吻后重生的新膚;雖是舊傷,仍是觸目驚心。「你們在哪找到她的?」
一個女子會有這樣的傷,又是個大夫,究竟是何來歷?
「是在往臨堯的野道邊遇着的,也虧幾位大哥眼尖,瞧見她箱子上有個﹃醫﹄字。」
他斜長的細眸半瞇。「我半夜三更遇刺,恰巧就有大夫在城郊亂晃,這合情理嗎?」
「少爺懷疑她是邢家人馬?」
「她畢竟是要了我一成財產。」一喊就是天價,存心想削他勢力似的。
「應該不會才是呀……找着她時,她四周灑了粉末睡在草堆里,像是趕不上關城才露宿野地。何況依佾然所見,邢家會派刺客,但不會用計,更別說是雇大夫混入咱商隊了。」
「這話有理。」段銜風沉吟。邢家,自主子到僕役都是俗人;她可能貪財,但純凈氣質確實不像會受邢家僱用之人。況且,邢家既不要他活,自不可能還送上大夫。
「唔。」莫離嚶嚀了聲,翻身側首,車一顛,額首咚地撞上牆面,舔舔唇,睡得香甜。
「少爺?」
「……咳,到下個地方還要多久?」
「日落前必可到定興。」
「好。」他隱入車廂,沒再言語,不刻,又喚人來,氣虛的聲音裏帶抹無奈。「佾然,拿我的披風來。」
將她攬回身側,用刻絲披風仔細包裹,沒讓她再有碰傷的可能。這姑娘很會照顧人,但對自個兒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
夜裏,客棧原該靜謐的廂房裏卻擠滿了人,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圍坐一張桌子,桌面正中點了燭火,搖曳光影照在人臉上,顯得詭譎無比。他們低聲爭論,此時床上紗帳有人伸出手,止住眾人交談。
「所以,這麼多人想出來的法子就是逃跑?段家的錢都白花了嗎?養只狗至少還能咬人,咳咳……」
「少爺呀,大家的意思是您有傷在身,為了您的安全,應該避禍為上。咱們先前為了護貨又要顧您,分身乏術之下才讓您差點魂歸……咳,總之,為了人貨兩全,還請少爺委屈一下。」
「我暫時躲在定興城裏,難道就能避禍了?邢家接二連三派刺客來,不就是為了要見我屍體?他們的目標首先是我,然後才是貨。你們若獨自上路,邢家必會起疑,一面派人尋我,一面奪貨,兩邊不落,正好稱了他們的意。」
「那依少爺所見,如何才是上策?」
段銜風俊唇斜勾,眼角一絲睥睨。「佾然,你身形與我挺像,而且懂武,自保不成問題。」
「狸貓換太子么?可佾然一向跟在您身邊,若佾然扮成您,商隊就缺了大賬房,邢家見人不見了,也許會起疑……啊,所以您才命大伙兒穿同款衣服?」他與護衛半路換穿尋常布衣、梳同樣髮式,如此一來,俞佾然這人便消沒在十幾個看似相像的人里,即便少了也不容易被察覺。「不愧是少爺,料到邢家必會緊咬不放,早早布下生路。他們此刻必是想破頭也弄不懂咱葫蘆里賣什麼葯。」
「邢家人識得你我,但受雇刺客卻不一定熟悉。這麼多人中就我衣着華貴顯眼,他們必以為那人是我,你只消換衣,便能引狼入彀。」段銜風緩口氣,左腹一動就痛的傷口,已讓他流下冷汗。「總之,明日一早你們就退房上路,至於那位莫大夫︱」
「隨便給她一筆錢打發了事!」座末的虯髯大漢拍桌,早看不慣莫離亂敲竹杠,但話一出口就見俞佾然朝他擠眼努嘴。「幹嘛?你臉抽筋?」
「原來我的命還值不上那幾個錢。你們都是這麼想的?」
俞佾然暗捏了還要還嘴的大漢一把,陪笑道:「大哥沒那意思的,他只是小家子氣了點,替您心疼。」
「哼。」頓咳一會兒,又氣虛輕聲:「不過是九牛一毛。」
「大爺這麼想就對了。」莫離手捧托盤,身上打理整齊了,明麗地站在眾人身後。「我原不想打擾各位秉燭夜話,但喝葯時間到了。還有,我也得維護一下自己的荷包,以免有人慫恿我的金主欠錢賴帳呀。」
「莫大夫,我家少爺可是京里段氏出身,絕不會賴帳的,妳甭擔心,呵呵呵……」俞佾然笑,覺得今夜緩頰緩得好累。
莫離繞過眾人,撩開紗帳,一見段銜風俊容慘白、唇色顯青,臉色微沉,三指扣腕把脈,邊掏出帕子拭去他額面盜出的涔涔冷汗,忍不住低聲碎念:「大爺病慘了也要擺足架子么?連話都說不好,硬是苦撐,不嫌辛苦嗎?」
段銜風臉色微變,就見她起身,右手負在身後,將紗帳攏得緊緊。
「所以,諸位方才談到要隨便打發我,然後避禍逃走?可我沒拿到應得的銀兩是不會離開的。何況,你們走了,這位大爺該怎麼辦呢?他的傷因為這一整日舟車勞頓,已經開始惡化了,再這樣下去,不用人再補一刀,他也會自己去見閻王。」
眾人急了,都想親眼瞧瞧主子,莫離卻擋在帳前。
「我有個主意,大家不妨聽聽。」她笑顏燦燦,朝大夥勾勾指頭。「明日就請俞先生扮成段大爺,退房后商隊便上路。至於真正的段大爺則易容成一般旅客,換房住下。如此一來,賊人必定會追着你們跑,而真的段大爺則可以在我的照料下,在此休養至傷愈為止。」
「易容嗎?這方法確能將少爺藏匿好,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俞佾然道。
「不成!丟下少爺跟這古靈精怪的大夫在一起,誰知道會出什麼事!我不放心,我也留下來。」
「邢家派出的人不好對付,你們跟佾然一道走,好好把貨送回京。至於我……就不知道莫大夫的易容術如何了。」他瞧着帳外女子,墨瞳深濃。
這樣小小的身軀,卻真能保護他似……這倒奇了。
※
「護衛大哥那些話,大爺都不擔心?」莫離接過葯碗,確認他喝得涓滴不剩。
「妳若棄我於不顧或有歹念,不只拿不到銀兩,還會惹上段家,這點利弊得失,妳不會不清楚。」留意了下她的左手。
「這倒是。」賞他一抹微笑。瞧眼前疲態盡顯、神情仍戒備的男子,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得天獨厚,若是被送進凝悅樓之類的煙花地方,這副容貌鐵定會為樓主賺上大筆銀兩,難怪有人怕她心懷歹意。唉!當今世道hunluan,男人長得好看也是很辛苦的。
見他盯着自己,不覺循其視線看去,落在自個兒左臂。「大爺看見我手上疤痕了?」
他也不迴避。「是。莫大夫該小心,若非不得已,剪衣舉止還是別做。」
「大爺說的是。」她笑,見他仍有意無意的瞟過她手。「這傷是襁褓時有的,只傷到皮肉,無礙行動。」
「是火燒?」瞧她一臉不在意,他也就自然問出口。
「不,是被狼咬的。我才足月就被扔棄在山道邊,幸好蒙高人相救,給了我名字,還納入門下為徒。」
他心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既是習醫,何以又練就這手易容功夫?」
「這個嘛,師尊說女子單身在外難免不便,所以就傳給了我,方便我行走四方。」她技巧閑熟地將粉拍在他臉上,好讓面具看起來更自然。
「原來如此。」
「這人皮面具一旦戴上,我便無法觀察臉色,若有不適,請大爺一定要告訴我。」
「……好。」
這回答有些遲疑。想到他快痛死也要在屬下面前維持氣勢,不放心地顰起眉,有些兇狠道:「對我而言最麻煩的,是習慣把苦痛往肚裏吞、教大夫得推敲半天的病人。性命攸關,請別在我面前逞強顧面子。」
他失笑,像是被她給取悅了。
「莫大夫,明日妳與大夥一起退房,然後到街底那間書鋪等我。」
「不是說好在這養傷,等俞先生回京后再派人來接嗎?」
「邢家此次行動異常堅決,一旦發現佾然假扮成我,稍稍推想便知定是在客棧被擺了一道,因此必會返回,到時一間間搜,還怕找不到我嗎?而我若是讓妳攙着走出客棧,即便已易了容,仍是可能讓掌柜留下印象而泄露行蹤。」
「那大爺先前命俞先生派人來是……」她頓住,似是懂了他的想法。
這面具底下的人到底有着怎樣的心機呢?連屬下都瞞着一半,才能將自個兒保護得滴水不漏嗎?心思如此迂迴,該有多累?
「我知道了。但依大爺的情況,要走出客棧大門到對街書鋪,恐怕有困難。」
他笑。「這就要仰仗妳了。」
※
「唉唷姑娘,妳背着大箱子堵在通道,是要我的客人怎麼走啊!又不買書,還杵在這兒老半天,也不想想人家要做生意!」
「抱歉抱歉。」老闆臉色很難看,她只好背着醫箱到書鋪門口等。
盼啊盼的,總算在往來人潮里看到一個面無表情、書生打扮的男人。莫離快步走去,在他險些跌倒時將肩膀撐在他腋下,讓他身軀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
段銜風面上無汗,但背後早濕涼一片,手掌一下一下的抽搐,顯然回春丸的藥效就快退了。
「我雇了車,就在前頭,你再撐一會兒。」她撐着段銜風走到書鋪后的小巷,和駕車大叔合力將人塞進車裏。
馬車很小,段銜風看來被擠得很不舒服,莫離要為他摘下面具好讓他透透風,卻被制止。
「還不成。得……離開城裏才行。」
「好好好,別說話了,慢慢呼息,省點力氣。」
段銜風艱難地撐起身子,想看馬車往哪行進。她忙拖他回來,也不介意他虛軟地倚着自己。
「勞煩大爺安分點,一根手指都別動!」急躁地吼,往麻穴下針,總算讓他舒服了些。「早說過回春丸的藥效一過,痛楚便會反噬,偏偏大爺死命要試,這下可好,逼得我這大夫要眼睜睜看人涉險,你都不知我有多怕縫好的傷口會裂開!明明應該很聰明,怎麼會如此死腦筋硬要試這種辦法。」
段銜風瞧她毫不間歇地喃喃數落,也累出滿頭大汗,頭一回覺得也許自己真是蠢了點,才會用這種傷身又吃力不討好的方式躲避邢家。
「張嘴。」她瞪着,取出早備好的麻沸湯湊到他嘴邊。
「等會兒出了城門……在第一個岔路口叫車夫停下……別讓人知道咱們走上哪條道……」
「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個!快喝啊!」
他就着她的手喝她給的湯藥,然後無力地倒下。
葯汁溢出嘴角,滑過段銜風喉頭滾落鎖骨;她探手吸附,藥液在她衣袖上染上連串褐色印子。她有些氣惱,抱好他的同時也沒忘記他的顧慮,出城后在第一個岔路口前喊停,跟車夫一起把人抬到路邊樹下。
請走車夫后,莫離動手拆解面具,看見明明已是痛昏過去、卻帶抹解脫的臉。她心上一緊,來回撫過長睫,卻驚擾了他。
男人睜眼,幽深的眸子充滿倦意。
「段大爺,我知道前頭有個小廟,我扶你過去好嗎?」也不等他回答,硬是將他扶上肩,試了幾次后,發現他實在無力撐站,索性用背的,醫箱就斜掛腰前。
「莫大夫,妳不必這麼做︱」
「放心,我力氣挺大的。」她彎腰,咬牙負荷他的重量。「唔,師尊說什麼來着?背不動病人的大夫不算好大夫,救人救一半的不算好大夫,醫術不濟的不算好大夫,背着背着卻……被病人壓垮的也不算好大夫……我可以的,這根本不算什麼……」聲音幾乎是從齒縫擠出來的。
他貼着她纖細的背,心房倏地湧起熱浪,難以壓下,感覺托住身軀的手緊緊扣住,抵死不鬆開,一次又一次將他快滑落的身子托好。
他有些惱,卻有更多難解的情緒漫在心頭。也幸好那土地廟不遠,沒有累她太久;只是,瞧遍周遭,發現並無沒有其它房舍,簡直無處可躲,就怕邢家鍥而不捨搜到城外,會直接找上小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