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紀寬又是忙到凌晨才回家。
峻揚是他拿來一展抱負的實驗品,這一仗只許勝、不許敗。尤其,舒繞珍已經讓父親願意試着鬆開對他的箝制,他自己總要拿出實際成績才是。
“咦?繞珍,你還沒睡?”一進家門,他意外發現舒繞珍窩在沙發角落,身上蓋着棉被,手裏正忙着。
繞珍揉揉眼睛。“嗨,你回來啦。”
“不會是在等我吧?!”
瞟他一眼,笑紀寬自作多情。“我熬夜,是為了趕工。”
“趕工?”老實說,理由不是等他,還真讓他有一點小小傷心哪!
“喏,就是這個。”揚了揚手裏的織物,她笑着說。“明天要交的作業。”
“作業?”
“前幾天,我報名的編織班開始上課了,每個星期三下午。”
聽她這麼一說,紀寬這才發現,對她的生活,他知道得有限;沒來由地,罪惡感在心底深處泛了開來。
“噯噯,你不用內疚啦。”
繞珍的話讓他一驚。“你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他的話也教她一震。“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反正,就是知道嘍!大概是住在一起久了,大家都有默契了吧。”
繞珍聳了聳肩,裝作不在意,好忽視心裏大量冒起的粉紅色泡泡。
就在這時,“叮”地一聲從廚房裏傳出,解救了略顯尷尬的氣氛。
聽到響聲,她立刻從暖被裏跳了出來,一邊興奮地嚷嚷。“快快快,去把西裝換了,來吃吃看我烤的蛋糕。”
“蛋糕?你烤的?”他不知道自己娶的老婆竟然這麼賢慧——半夜烤蛋糕?
“難道是你烤的?”朝他翻個白眼,虛應了話,舒繞珍就鑽進廚房趕着看成果了。“這是我在烹飪班裏學的啦。”
瞅着廚房裏忙碌的身形,紀寬搖了搖頭,頗有人不如物的慨嘆,可不曉得為什麼,在他臉上的笑容就是收不下來,只能任它恣意展放。
“喏,你的。”
當他換了家居服出來,眼前馬上就有盤現烤的海綿蛋糕。
紀寬盯着盤裏散發香甜熱氣的蛋糕,遲遲沒有動作。畢竟,做蛋糕是一回事,蛋糕做得好不好吃又是一回事。
“喂,別這麼不給面子嘛,你看你看,我自己這塊都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你放心啦,蛋糕保證能吃,OK?”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紀寬瞠大了眼,詫異地看着她。“繞珍,你除了編織班和烹飪班,還去學了讀心術?”
“拜讬,哪有人在教授讀心術的?一句話,這蛋糕你要不要吃?”繞珍嘴上是這麼說,心裏卻因為他的叩問而漾起漣漪。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可以辨識他的情緒、猜測他的想法?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好像很自然而然就走到這一步了他和她
紀寬以行動表明決心。他立刻又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裏,咀嚼再三,然後,眼睛亮了,大拇指也跟着豎起。“好吃哎!”
“就是唄!”繞珍雙手插腰,得意地昂起下頓,還不忘溜眼覷他,回敬一句。“剛剛是誰呀?是誰在那邊懷疑我呀?”
他被她神氣的模樣逗笑了。“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望姑娘海涵。”紀寬抱拳一揖,當下演起古裝片來了。
要玩?她奉陪!
右手一揮,右眉一掀,舒繞珍端着聲道:“罷了罷了,不同一般小人計較。”見紀寬沒聲音,還忍不住出言提醒。“還不快謝恩?”
他得努力憋笑,撐着嚴肅的表情。“謝姑娘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下輩子為姑娘作牛作馬,亦無怨言。”
“你當我這裏是信用卡中心呀?下輩子才還,你不怕循環利息積到還不清?”
“唉”紀寬重重地嘆了口氣。“看來,誤上賊船的是我!”
提到“誤上賊船”,紀寬和舒繞珍不約而同想到了初見的場景。那時候的他們再聰明也無法想到——居然會有這麼一天,他和她,兩個人穿着家居服,在大半夜裏坐在一塊兒大啖海綿蛋糕。
側着頭,她甜甜地笑了,眸光轉過,不意見着他若有所思地勾揚了唇角。
就在當下,莫名地,她知道他想到什麼;他想到的,應該跟她一樣吧。
“對了,要不要喝咖啡?”紀寬開口。“既然你烤了蛋糕,換我來煮咖啡。”
她掙扎了兩秒,還是得放棄。“不行,我現在喝咖啡的話,待會兒就甭睡了。”
“那麼,茶?”這通常不會是他的選擇。
繞珍睨他。“你確定有茶葉嗎?”
呃,關於這個買回來之後,他好像只喝過一、兩次。
“你以前買的茶葉都受潮了,所以我處理掉了。”突地,她往他手背一拍,聲音變得強硬。“喂!你自己買的東西,都沒注意呀?真不知道你以前吃了多少黴菌或是腐敗物?”
紀寬不好意思地抬高雙眉,乾笑着。“別說得那麼恐怖,什麼吃了多少黴菌、腐敗物嚇死人了!”
“你啊,錢都白賺的。”繞珍搖搖頭,笑嘆道。“要知道,花錢才是一門大學問。買東西是為了提升生活品質,享受生活樂趣,不是堆在那邊等着過期丟掉。你呀,就是從小生活太富裕,要什麼就有什麼,才會這樣不經心。”
他眯眼看她。“你是為了數落我才這麼晚不睡的?”
“被踩到痛處了呀?!”朝他吐舌,她扮了個鬼臉,咕噥着。“沒、肚、量。”
“繞珍,你在說什麼呀?”
“沒沒沒!”他唇際的笑容俊魅得太危險,還是快溜唄。“我當然是為了要打JoJo的毛衣交作業嘍。”繞珍邊說,邊往客廳移動。
“嘎?那是要給JoJo的?”紀寬從餐廳一路追殺過來。
“是啊!聽說今年會是冷冬,我當然要替JoJo準備好禦寒毛衣呀。”她說得理所當然。
在她心目中,原來一隻絨毛熊寶寶,都比他還重要?
撇嘴沈默,紀寬故意表現出悶然不樂的模樣。
他的模樣令人發噱,繞珍忍不住伸手在他頰畔劃了兩道。“羞羞臉,這麼大的人還在爭風吃醋。”
“我沒有,我跟誰爭風、吃誰的醋啊?”
“那就要問你嘍!”她吃吃地偷笑,人已經窩進沙發上的暖被。
繞珍正拿起未完成的毛衣打算繼續趕工,沒想到,那傢伙的手腳快得很,居然也鑽進來了。
“喂,這樣很擠耶,你”
她抗議的話還沒說完,紀寬整個人就住她身上壓了過來,並用兩臂阻絕了她所有的逃亡路線。對準了她使壞的嘴唇,他發動熱辣辣的攻擊,輕咬、深吮、戲逗、玩蹭,非教她放下手裏的東西不可。
被這麼濃熾的氣息、親密的接觸撩撥,繞珍完全失去抵抗慾望的能力,只能依由着沈溺。當她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胸膛,她已經宣告投降。
勝利者,卻不是紀寬。
繞珍率真的回應,簡直就像在他身上放火。只要她一個輕輕的摩掌,他就覺得整個人都發燙,溫度不斷飄高,連喘息都濁重了。
事實證明,她越不掙扎,他淪陷得越快。
在即將滅頂之前,紀寬稍稍拉開兩人距離,用僅存的理智逼出了問。“要嗎?繞珍,你真的要嗎?”
這是在結婚前就先溝通好的,除非她同意,否則他絕不越雷池一步。
眼看他情慾氤氳的眸光,感受自己節奏失速的心跳,還有因強烈渴望而微顫交疊着的兩副身軀,舒繞珍企圖用理智來回答,但除了慾望的聲音,其他的,她全聽不見——
她要、她要、她要紀寬。
瞅着他,綻笑,那是火一般的絕艷;這次換她先出手。
繞珍主動采向他的唇,勾續他未褪的激情,這次,換紀寬無法招架,性感的低沈呻吟頻頻在喉底滾沸着。
不過,她也沒在下半場獲勝。
當他的吻落在她光裸的肌膚上,就像筆尖一點觸到紙箋便立即展開書寫般,連續着、連續着、連續着,密密不輟。她的身,成了他情思馳騁的扉頁,而今,斐然成章。
這場競逐里,真正贏家究竟是誰?
是慾望,還是戴着慾望面具的愛情?
“喂,紀寬,我跟芳姊在你公司右邊巷子裏的那家‘左岸咖啡館’,收工以後打個手機給我,如果這邊還沒結束,你過來找我好不好?”
她知道紀寬正在主持皇霆集團的季會報,於是在他私人手機留了話。
看她收線,杜芳岳微笑道:“不錯,聽起來很像是一般夫妻。”全世界除了她和紀寬外,知道這樁婚姻內幕的就只有杜芳岳了。
“芳姊,你這個說法,好像我和紀寬原來是多奇怪的夫妻。”舒繞珍嘀咕着。
“我知道,這樁婚姻是你的選擇,你也向來獨立,原本我是不想多說什麼,不過,既然現在你和紀寬走得順利,說出來也就沒什麼關係吧。繞珍,其實,你這樁婚事,讓我擔心極了。”
芳岳頓了頓,才繼續道:“繞珍,你很聰明機靈,也很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團體裏你總是很吃得開,但有極少數、被你放進心裏面的人,你對他們哪,簡直是誓死效忠。譬如我吧,我只要一想到每次面對連家時你是如何捍衛我,我就知道我擁有這種特殊待遇。而你和紀寬的婚姻是以‘利益條件互換’為起點,會讓我擔心要是你哪天開始將紀寬放進心裏面,但他卻辜負了你,你受的傷一定很重。”
感動滿滿,卻又有些不好意思,繞珍笑了笑,說:“不會的,芳姊,我不會這麼笨笨地、隨隨便便地就把別人放進心裏面,你放心啦!”
“你就是這樣,我才特別擔心。”芳岳啜了口玫瑰花茶。“自從你決定拋棄過去的陰影,一直以來,你把自己保護得太好了,能進到你心裏面的人很有限,這些人也沒讓你傷心失望過。我怕要是出了什麼意外的狀況,你反而比一般人更不知所措。”
“芳姊”原來,芳姊暗地裏為她想了這麼多。“謝謝,真的謝謝。”
“我好像太多話了。”芳岳搖搖頭。“唉,結婚後變得越來越婆婆媽媽了。”
即使那是芳姊自我調侃的話,愛與被愛的幸福永遠無法藏匿呀。芳姊和Yang的感情,從過去到現在,她看得很清楚。
“一定要幸福哦。”芳岳語重心長地說。
“我知道,我會的。”說到這,繞珍忽地笑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日劇的影響,還是現實里不幸福的人實在太多了,這幾年,我老覺得‘幸福’這個詞彙泛濫得有些噁心。怎麼說呢,我覺得‘幸福’就好像是從帽子裏跳出來的兔子,很多人以為是神奇的魔術,實際上不過是人造的騙術罷了,會去相信那些的人呀,都把生活看得太夢幻了。”
“不過,我現在約莫可以體會,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想得到‘幸福’,或是喜歡祝人家‘幸福’,因為,我也開始希望自己能擁有這個泛濫得噁心的東西了。”
真的真的,她也開始想得到“幸福”了
遲遲等不到他的電話,讓她覺得好奇怪,難道,紀寬沒聽到留言?
“這麼晚了,騎機車多冷哪,乾脆今天住我家,怎麼樣?”芳岳提出邀約,她和楊則堯的新家就在這附近。“打個電話跟紀寬講一下,應該就行了吧。”
“唔我看,還是下次吧。”她想見紀寬。
“那好吧。”芳岳也不強迫。“那你現在呢?要去找紀寬,還是回家?”
“應該會去公司看看吧,難得會在這附近出沒,既然來了,就去找他嘍。”
“要不要我陪你過去?”
“沒關係啦,芳姊還是回家吧。還有,回家不要再加班嘍!”她真希望,芳姊那工作狂的個性,已經教Yang轉了過來。
“我知道,現在得多替則堯和寶寶的未來想一想,我不會太操身體的。”
“等等、等等!”繞珍瞪大了眼,急問:“則堯和什麼?”
“寶寶啊。”芳岳暖暖地笑開。
“太好了!先說先說,我要當寶寶的乾媽。”繞珍一把抱住芳岳,興奮得又笑又叫。“還說什麼婚後變得婆婆媽媽,根本就是要當真正的媽了嘛!真是的,剛剛聊了這麼久,芳姊都故意藏着不說喔。”
芳岳指着繞珍。“以你這種反應,我哪敢在店裏說,非把其他人嚇壞不可。”
“說得也是,嘿嘿,芳姊不愧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哪。”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不過,我還是要自我推薦一下。讓我當寶寶的乾媽應該很不錯才對,一來我絕對會很疼寶寶,二來嘛”
“這個乾媽很有錢。”芳岳含笑接口。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繞珍直點頭。“有錢,真的很重要啊!”
“不必自我推薦,寶寶生了之後,你是當然的乾媽。”芳岳給了她想得到的答案。“不過,別凈說我,你現在也是已婚婦女,可以光明正大跟紀寬生個寶寶呀。你這麼喜歡小孩子,又有足夠的時間和經濟能力,養一窩小孩都沒問題。”
生個寶寶,她和紀寬的唔,聽起來很不錯啊。
繞珍已經開始好奇,她和紀寬的寶寶到底會長成什麼模樣?會跟他爸媽同樣,賊得像只小狐狸嗎?
再打了幾次紀寬的私人手機和辦公室電話,都沒人接聽;舒繞珍轉打家裏的電話,同樣沒人回應。
怎麼會這樣?
入夜的台北城好冷好冷,她兩隻手插在口袋裏,在大門口前來回走動,一邊盤算現在該怎麼做。其實,她大可以騎着豪華125回家,只是
不曉得,她就是想見他,來到這裏,就是想見到紀寬。
往大樓內瞧了瞧,有保全公司的警衛鎮守着,明知他們應該不會知道紀寬的行蹤,她還是決定上前一試。
“總經理還在不在?這我們哪會知道,我們做保全的是維護這幢大樓,又不是總經理的私人保鑣。”
顯然,警衛是將她看作腦筋不清楚的大笨蛋了。如她所料。
這樣行不通,再試試別的——
“什麼?你要上去?不行不行!你說你是總經理夫人,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過了上班時間,要進電梯都要刷識別ID卡,你有嗎?”
要刷識別ID卡,是吧?嗯哼,她會提醒紀寬替她弄一張來,職稱呢,就照實寫“總經理夫人”好了。
唉也罷,別再想了,看來,今天她和紀寬註定無緣了。
正當舒繞珍準備打道回府,電梯門恰好打開,出來的人,她認識——
Ray,雷韌。
她聽紀寬說過,Ray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洛城,他是紀鎮岩退休后最得力的助手,大小事都由他負責規劃、張羅。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出現在台灣?不管如何,她決定主動打招呼。
“大哥。”繞珍迎上前去,主動表示親切。
雷韌一看是她,表情未動,倒是先撥了冷水。“大哥這個稱呼,我聽不習慣,你還是跟Sean一樣,喊我Ray就好。”
“呃那好。”臉上堆了滿滿的笑,她說。“這麼晚了,他們都下班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雷韌冷冷地說。
噢,此時此地,她真是加倍想念紀寬的笑容哪!即便那不過是紀寬拿來敷衍多數人的面具,可總比雷韌這種臉皮讓人看得舒服多了。
繞珍儘管心裏不以為然,唇角眼梢仍彎着甜柔笑意。“我是來找紀寬的。”
他瞥了眼大廳的時鐘。“這個時間,十點二十分?更何況,Sean根本就已經離開了。”雷韌盯着她,眼神極銳利,直截了當地說了。“還是,你們這對恩愛夫妻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笑容倏地一收,舒繞珍沈下了表情。“請你為剛剛那句話道歉。”
“我說得太直接讓你覺得難堪?”
“不!是你沒有資格作這樣的評斷!我和紀寬的感情,你沒有資格質疑什麼,那與你無關。”繞珍的聲量不大,但十分堅持。
她決絕的態度,亮炙如火,竟讓雷韌微微發怔,這一剎,在他眼前的舒繞珍彷彿是渾身散發熱焰的光源體,讓人不敢逼望。但隨即,他便醒覺了。“我明白了,你就是用這種方式讓爸放心的?唔,確實挺高明的。這麼全力捍衛的樣子,任誰都會相信,相信你們是真心相愛。”
她輕輕佻了下眉,儘是諷刺。“你根本是先確定了觀點,才來解讀我和紀寬。那叫偏見,不要自以為超然、客觀、了不起。”
“你生氣了?”雷韌微眯起眼,細細打量她——現在的舒繞珍,和他在繆思藝術中心第一次見到的似乎不大一樣。現在的她,似乎是打從心底惱火了,護衛的意味再明確不過。
“難不成我要開心嗎?”她瞪他一眼,涼涼地說。
意外地,雷韌轉開了話。“你辭了原先的工作?”
繞珍一愕,頓了下才應。“辭了。”
“不找新工作么?”
“暫時沒這打算。”她益發覺得事情有鬼。
雷韌微微一哂。“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當幼稚園家教?”
舒繞珍愣了一下。“啊,誰家小孩的幼稚園家教?你的?”
“是的,我的。”
當舒繞珍回到家時,已經超過十一點了。
還好現在播的這出日劇她沒啥興趣,否則,嗯哼,這筆帳真不知要算在雷韌的頭上,還是紀寬的。至於,雷韌的提議,她考量再三后,最後決定要試試看,理由是——她喜歡小孩子嘍!
今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頭,所以回家后一沾上沙發她就癱在那兒不想動了,偏偏思緒還是不由自主旋繞著,而紀寬就是中心點。
“不在公司、不在家裏、打手機又沒人接,紀寬人是跑到哪兒去啦?”繞珍喃喃自問,同時想着各種可能的狀況,念頭只要一往壞處想,恐懼就像是伺伏已久的野獸,張牙舞爪地突襲向她。
“不不不!繞珍,你別亂想,紀寬不會出事的,不會出事的。”她咕咕噥噥地安慰自己,但好像沒什麼效果哪,擔憂如同不斷擴大的黑洞,幾乎要將她吞噬了。
想着想着,繞珍霍地從沙發上跳起,衝進房間,一把將JoJo收抱在懷裏。
“JoJo,是我想太多了,對不對?”她問那永遠微笑的熊寶寶,聲音悶悶地。
“在這邊窮緊張一點幫助都沒有。”繞珍抬出理性當說客。“Dosomething!我必須有點實際作法,不是在這裏嚷嚷。”
就在她拿起電話、準備按下110的時候,門口似乎有鑰匙轉動的聲音,然後,他出現了,那個害她苦苦等待、遭人奚落、神經緊繃的萬惡罪魁——紀寬。
繞珍慢慢放下電話,看着他,笑笑地說了:“紀寬,謝謝你。”
“啊?”
“謝謝你賞給我這麼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被別人當作笨蛋,還有,第一次懷疑自己是神經病!”用寒冷的笑容作利刃,她要將這可惡的傢伙大卸八塊。
“對不起。”他淡淡地道歉,沒什麼表情。
“你的道歉很沒誠意。”這是她的感覺。
“我有誠意,只是現在疲憊得沒有表現誠意的力氣。”紀寬輕聲向她說,勉強動動唇角,然後就進了房間、關了房門。
望着他房間那扇穿不透的門,她的心底下起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風雪,凍得她連一滴淚水都擠不出。繞珍抱着熊寶寶,即便那表情勢必難看,她還是笑着。
“JoJo,我以為幸福已經距離很近、很近了,結果,一伸出手,才發現幸福其實還遙遠得很!”
幸福還遙遠得很,是她相信得太早,怨不得人。
他不知道該怎麼跟繞珍解釋傍晚發生的事。
沖澡后,紀寬倚在床頭,思緒還在運作。
奇怪,無論精神還是身體,他都累到極點了,但紀寬卻可以預見,即便立刻關燈就寢,他也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該怎麼跟繞珍說會比較妥當——
下午五點多,結束了季會報,他一進辦公室,卻看到棠茉齊在裏面。
“紀寬,我想請你幫個忙。”
他可以感受得到,她竭力讓自己情緒平穩,而他,則用微笑劃出兩人的疏遠。“公事嗎?”
“不是,私事。”她搖頭道。“但你放心,我很清楚你的態度,也很明白我們兩個不可能複合的,我更沒有自取其辱的嗜好,只是”撥了撥額前的瀏海,企圖掩飾她的緊張與難堪。“紀寬,今晚,邱醫師的太太要找我談。”
“你和他不是早就結束了嗎?”這個邱醫師,就是當初棠茉齊離開他的理由。
“可能是邱太太發現以前我送給邱醫師的東西吧,就認為我是邱醫師外遇的現在進行式。或許邱醫師在外面喜的另有愛人,但絕不是我。”
她尷尬地苦笑,繼續道:“以前跟邱醫師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經不只一次想像邱太太發現先生外遇后,跑來找我談話的場面,或許她會打我耳光或用最惡毒的話罵我;甚至,我也幻想過邱醫師的反應,究竟他會幫他太太說話還是站在我這邊。”
“如今她喜的找來了,卻是在我跟邱醫師分手二年後,更奇怪的是,我以為現在的我比過去坦蕩更多,實際上,真要碰面了,我才發現自己還是好好慌。”
紀寬本想直接拒絕,但她遭遇的狀況如此為難,教他實在狠不下心。“棠,我能怎麼幫你?”
“護花使者,就一個晚上。”
她的頭微偏,壓得低低的,他知道,棠一定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向他求援。
拍拍她的肩,紀寬以瀟洒的笑容遞出了安慰。“如果你要邱太太相信我們演的這場戲,棠,你絕對要抬頭挺胸,讓她看到平常風姿煥發的棠茉齊。”
“謝謝,紀寬,謝謝。”她忍住鼻酸。
“時間、地點呢?”
“六點,在師大附近的‘蒙地卡羅西餐廳’。”
“時間有點趕咧,棠,你拿了外套就直接到停車場跟我會合。”
當他們抵達師大附近,時間差不多六點。
“時間剛剛好。你先進去,免得讓邱大大等,我去找停車位。”他這麼說。
等紀寬終於停好車,才一腳踏進蒙地卡羅,還沒探尋棠茉齊的位置,就聽到全場一陣驚呼,然後立刻陷入死寂的沈默,彷彿時間靜止了。
他看到棠從髮絲到衣裳全都濕了,是被她對面的中年貴婦當頭潑下的,那貴婦手裏還拿着兇器,空了的長形塑膠壺。
當紀寬趕到棠身邊,他才發現,棠的白色套裝已經有好幾塊浸成黃色了。
那貴婦淋在棠身上的,是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