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侍者帶他們上到二樓的書房。

在推開門的剎那,繞珍察覺到他的臂膀肌肉一僵,看來,不只是她,違紀寬都對這次的晤面感到緊張。

然後,她看到了,商界的傳奇人物紀鎮岩。

紀鎮岩坐靠着皮椅,十指交叉擱在桌緣,那一絲不苟的冷硬表情,以及如刀劍般的瞿鑠眼神,不須說話,便予人肅穆的威嚴;即使人就在眼前,紀鎮岩彷彿是站在絕難親近的高處,她觸不得,而紀寬

繞珍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紀寬也碰不到,她想,連紀寬也碰不到他的父親吧,否則他不會連平素用來掩飾自己的笑容都撤了下來,徒留空白的表情。

“嗯,就是她。”紀鎮岩毫不客氣。

“爸,她是舒繞珍。Vicky,我父親。”紀寬淡淡地說。

紀鎮岩瞟了她一眼,皺起眉頭,表情極不悅。“很好啊,能讓紀寬迫不及待要娶進門,連父母的意見都不管,你很好啊。”

繞珍當然聽得出來這話有多麼刺人,但此刻,她不能按往例來個反唇相稽,還得擺出最燦爛的笑臉。

“真對不起,爸。”繞珍深諳嘴要甜、腰要軟的道理。“Sean不是故意違抗您的意思,是我怕您知道了會阻止我們來往,所以是我要Sean隱瞞的。”她故意深吸口氣,頓了頓,低着聲,卻說得堅定。“我真的很愛Sean,太怕失去他了。”

說完,眸光睇向紀寬,柔柔地笑開,再重新轉對紀鎮岩,毫不畏懼地直視。

“那在媒體公開是誰的主意?紀寬,你的嗎?”

“與Vicky無關,是我的主意。”紀寬直陳。

紀鎮岩濃眉糾結,表情極不悅。“那麼,二月十五日娛樂版頭條的照片”

紀寬和舒繞珍都知道,那是出自情人節晚上他們在市府廣場前的當眾熱吻,被媒體記者們票選為最火辣的演出,連主持人都無法制止的激情。

“那是氣氛太好,所以”抿着唇,繞珍露了幾分嬌羞。

“別再作戲了,你真正愛的是皇霆集團吧。”老人語氣輕蔑。

她不改笑意拳拳。“我愛的是Sean還是皇霆集團,在我們結婚前,您已經派大哥來試探我了,不是嗎?七千萬不是筆小數目。”

“但皇霆是一條更大的魚。”紀鎮岩冷笑。

“是,如果用價碼來比,皇霆確實比七千萬還值錢,我無法否認,但”繞珍微微蹙起了眉頭,一臉認真地問:“難道您不相信Sean的眼光?”

因着這記輕問,紀鎮岩沈下了臉,紀寬怦動了心。

活動的椅腳緩緩轉過,紀鎮岩索性背向他們,干硬着嗓說:“他還太年輕。”

紀寬扯了扯嘴角。父親就是這樣,永遠認定他是個年輕的公子哥兒,於是什麼都想操控,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還有他的心思、決定,以及未來。

“爸,我們結婚不是在扮家家酒。”紀寬淡淡地說。

“請您給我時間,我會證明我是Sean最正確的選擇。”繞珍接下去說。“與您相比,Sean是很年輕沒錯,閱歷更沒有您來得豐富,可不代表他就沒有判斷的能力。我會努力的,至少,在我們的婚姻里,我會努力來證明Sean的眼光。”

我會努力的,至少,在我們的婚姻里,我會努力來證明Sean的眼光她的話,怎麼可以這麼暖?明明只是作戲,為什麼會有股溫熱的柔緒在他胸懷中回蕩不去,讓他想笑又想掉淚?

明明,就只是作戲而已啊。他不解。

不自覺地低下視線,此刻,鏤在紀寬眸底的,沒有其他人,只有她。

只有舒繞珍。

“你怎麼了?怪怪的。”一走出書房,舒繞珍就忍不住開口問他;當然,她是用很低很低的音量說的。

“怪怪的?”紀寬挑眉,微偏着頭,瞅她。

“是啊,笑得很怪。”繞珍頻頻點頭。“原因我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怪。”

如今,在他唇際眸底的笑,似乎摻了酸又雜了些喜,總之,不是她慣看的那種“官方笑容”。

紀寬略過她的問題,低首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我的眼光果然很正確,你的表現可圈可點,簡直沒半點可以挑剔。”撫上她的秀肩。“Vicky,你沒去當演員真是太埋沒天分了。”

“是這樣么?可是,據我看,你父親並不容易被說服。”微微一縮,舒繞珍不經意避開了他的碰觸。

“他還沒相信,但也沒有識破,這就是初步成功。”更何況,連紀竟自己都差點被說服了

繞珍淡淡地扯動唇角,道出了她的觀察。“你父親他很不放心你?”

“他總是想要操控一切。”紀寬斂了揚起的唇角。

“而你,就是那個叛逆的小孩。”

紀寬倏地停下步伐,把視線定在她身上,彷彿當她是什麼稀有動物般,極其認真地研究着。

他的注視如火焰,舒繞珍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我說錯了嗎?”

紀寬長吐了口氣,露出微笑。“沒有,你沒有說錯。”

話才落下,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向她,飛快在她唇上輕啄了下,然後牽纏住她的指,繼續往大廳的方向走。

他的動作太快,在這短短數秒間,她就像個傀儡娃娃,除了傻愣愣地接受他的突擊、依隨他的舉措外,完全來不及反應。直到自主權回到自己手中,舒繞珍才霍地發現,胸口因着緊張而窒悶,心跳也因着震顫而慌亂。

原本的紀寬,深沈得令人難以猜測;現在的紀寬,與平素不同,她仍然覺得摸不透,卻讓她打從心底覺得危險,他的眼神、表情,乃至每一絲呼息,都散發出強烈的魅力,那是足以教人甘心飛撲的火焰哪。

她暗暗咬了唇瓣一下,祈禱紀寬沒發現她的異樣。

沒發現,有那麼一剎,她動心了。

一樓大廳,衣香鬢影,毫無疑問是場上流階層的小型宴會。

“紀老難得回國,一回國果然排場不小。”

接話的人伸手比了比四周。“可不是么!我看這全新的佈置又花了不少錢吧,還有這些餐點、紅酒嘖,可怕的闊氣!”

“這些聽說都是由他兒子一手包辦的。”

“前陣子結婚的那個?他結婚的消息還挺大的呢。那新娘的出身背景很普通,報社記者還替她安了個‘現代鳳凰女’的封號。”

廳里耳語不斷,卻鮮少有符合實情的——

他輕輕淡笑。“今晚這場宴會與我無關,全部是Ray安排的。”

“Ray?”

“雷韌。”紀寬依舊笑着,眸底卻有黯影浮掠而過。“他才是得到我父親信任的人。”

舒繞珍察覺到他一閃即逝的情緒,卻清楚知道自己沒有干預的立場,翻了個白眼,佯作無力地誇張嘆了口氣,轉開話題。“別說了,我這邊更好笑,什麼‘現代鳳凰女’,我覺得‘大漢拜金女’或‘大唐要錢女’還比較實在。”

她自顧自的低噥,讓紀寬不覺莞爾。“你就當他們是在稱讚我像李察吉爾,富有、瀟洒、英俊、迷人。”

“嗯哼,而且狡猾、虛偽、奢侈、陰險。”舒繞珍瞟他一眼,繼續道。“還要不要我再替你補充?”嗟,這男人!!

“我的評價這麼差?”

“這樣算還好了,至少,我沒說你卑鄙、無恥、下流、沒智商。”

嘰哩咕嚕一串話,她講得臉不紅、氣不喘,順溜得很。紀寬不禁笑嘆。“我的眼光是正確的,Vicky,跟你在一起,絕對不會無聊。”

“好說,跟你在一起,絕對不會缺錢。這點實在太重要了。”他的話,教她心頭莫名烘熱,她的嘴皮子卻是半點不放鬆。

她在提醒他,更在提醒自己,界線要清楚——

他和她的婚姻,從某個角度來看,無疑也是JustBusiness!

紀寬握着她的手突然收緊了。“我好像看到一個老朋友,咱們過去看看?”

“嗯,好。”

她跟着紀寬走向大廳另一側。在那兒的吧枱前頭,正站了兩個人談笑,一男一女,而紀寬要找的老朋友是?

“棠?你是棠茉齊?”

他要找的是那名女子。

那女子停下談話,轉向紀寬,表情並不驚異,只是挑眉笑了。“嗨,紀寬,好久不見。”

“棠,你認識紀寬?”旁邊那位男子倒是抽了口氣,一臉不可思議。

目光仍停在紀寬的眼底,棠茉齊輕啟丹唇。“認識,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接着,她將視線移對上繞珍的掂量。“你是Vicky舒吧?!我知道你,你原來在繆思藝術中心,經紀石版畫的買賣很有一套。”

“噢?棠小姐怎麼這麼了解我?”眼眸微眯,繞珍笑得特別甜柔。“不過,我現在已經辭職了。”

“該不是紀寬有大男人主義,不讓你出去工作吧?”茉齊笑睨了紀寬一眼。

“這個呀”話到嘴邊,繞珍頓住,手指在紀寬胸膛一點。“你問他嘍!”

“不是大男人,是捨不得。”紀寬順勢將她另只手也納在掌中。“既然Vicky不在意有沒有那份工作,那就用不着這麼辛苦了。”

茉齊當場一愕,旋即又笑開。“你們夫妻感情真好,真教人羨慕。”

“謝謝。”紀寬朝她點了個頭。“棠,難道你還沒結婚嗎?”

微微偏頭,茉齊似在思索,忽地,她綻開笑,逸了喟嘆。“跟你分手以後,我一直找不到喜歡的人。現在最愛的大概是工作吧。”

她這句話,讓紀寬和舒繞珍的表情同時僵住了。

情況如此,美麗的禍首反而笑得益發燦爛。“你們別誤會,我不是對紀寬還有什麼非分之想,只是我覺得單身生活更適合我,所以一直沒有積極找對象。”她向紀寬伸出手。“紀總,我是峻揚科技業務部經理,棠茉齊。”

“峻揚?!”紀寬不免驚訝。幾天前,皇霆集團才出資併購了這家公司

“沒錯,峻揚。”見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舒繞珍的,茉齊索性主動將手覆上他們倆的交握。“未來請多指教了,老闆!”

第一,棠茉齊是個美麗的女人。

第二,棠茉齊曾經跟紀寬交往了三年。

第三,棠茉齊現在單身。

第四,棠茉齊之後將有不少機會和紀寬接觸。

第五,最重要的,紀寬現在並沒有喜歡的對象。

離開那場交際意味十足濃厚的洗塵宴,才回到住處,繞珍立刻放了一缸子熱水,好好泡個澡,以放鬆一下緊繃了整晚的神經和肌肉,順便,理理頭緒。

蒸氣氤氳里,她掐指數算目前的狀況。雖然,洗塵宴里和棠茉齊的對話時間並不長,但卻是她印象最清楚的。

即使棠茉齊口口聲聲說自己比較適合單身生活,不過,出於女人的直覺,她認為棠茉齊對紀寬沒那麼簡單。

“故事的結局,會不會是我包袱收一收,拿了大筆的贍養費,離開紀家,成全一對失散多年的苦命鴛鴦?”她自問。

她自嘲答道:“結局挺蠢的,但”聲音驀地低了下來。“似乎很有可能啊。”

似乎很有可能啊——她的目光落在折入掌心的五指上,按理性來判斷,得到那個結果的機率實在不小。

舒繞珍長長吁了口氣,沒來由地,情緒像是丟進了池塘的石子,咚地一聲,就直直往下沈,往下沈。

後腦勺枕靠着浴盆,她緩緩地合了眼,任由騰起的熱濕水氣暖着周圍的空氣。

一個人,還是可以很舒服、很舒服地享受生活,不需要陪伴。

不需要陪伴,就可以。

幾個海外工廠的業務報告擺在眼前,怪的是,紀寬就是看不下去。或許,也沒那麼不可思議,畢竟,今晚去參加洗塵宴已經出現太多驚奇了。

這麼多年來,紀寬從沒想過會再見到棠茉齊,那個名字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出現在他的思緒里了。

然而,更教他按捺不住浮動心情的,卻是她,舒繞珍。

他早知道,簽定的那紙結婚證書不是永結同心的愛情誓言,而是合作互信的工作契約。紀寬更清楚,她面對父親時的模樣,完全是按他撰寫的劇本要求,但——

在自由發揮的台詞部分,她怎麼能表現得如此鏗鏘有力,一字一字全敲進他的心底。長久以來,他和外界之間像是隔了一片堅實的玻璃,他不出去,也沒人進得來;真實的紀寬站在這頭!冷淡地瞅着那頭世界裏的忙、盲、茫,還有自己在那裏如何用溫和微笑包裝,並且持續不斷地周旋着

而今晚,她的那句“我會努力的”卻讓真實的紀寬生平第一次受到了撼動。

活了將近三十年,在這世界裏,從來都是他要努力再努力,好滿足其他人的期待,從來沒有人願意為他甘心付出努力,就為紀寬這個人,不為其他。

從來沒有人,只除了在他父親面前演戲的舒繞珍。

紀寬深吸口氣,站起身來,決定為自己煮杯咖啡,好溫暖現下的荒涼——

一離開房間,他就覺得奇怪,客廳沒開燈,而且全然無聲。現在剛過十一點,照理來說,這個時間,舒繞珍都會守在電視機前看她某出新上檔的日劇呀。

轉頭瞧了瞧她的房間,門開着,不像已經就寢的樣子。

紀寬猶豫了兩秒,還是決定主動過去關心一下。

“Vicky?”進去前,他還是先敲了敲門板。

沒人回應。

她房裏的床頭燈亮着,床上只有她最寶貝的絨毛熊JoJo。最後,他在浴室外找到她的拖鞋。

原來是在洗澡。紀寬敲敲浴室的門,好心提醒。“Vicky,已經過了十一點了,你的日劇已經開始嘍。”

浴室里,久久沒有動靜,情況似乎不大妙。

紀寬的表情沈肅下來,用力敲門。“Vicky,你還好嗎?沒事就出個聲吧。”

還是死寂一片。

當機立斷,紀寬立刻開始破門行動,連續衝撞了十來下,終於,“啪”地一聲,浴室的門讓他撞了開來。

當紀寬快步搶進之後,浴盆里的美女坐直了身,正皺着眉頭揉眼睛。

“Vicky,你剛怎麼不出聲?”他的肩膀現在還泛着疼痛咧。

猛然聽到不該出現的聲音,舒繞珍的反射動作就是拿毛巾往自己的裸身遮去。“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她瞪大了眼。

“你人在裏面,我能看到的部分跟你穿晚禮服時差不多,你別那麼緊張。”她難得手忙腳亂,紀寬忍不住調侃了句。“我剛在門外喊了你幾次,你都沒回應,我怕你在裏面發生什麼危險,所以只好闖進來了。”

“呃,我”繞珍表情尷尬。“我好像不小心睡著了。”

他瞭然地點了點頭。“是這樣喔,那還好我叫醒你了,要不然這樣睡下去,隔天起來一定感冒。”

“謝謝。”繞珍丟了個嬌滴滴的笑容。“不過,如果你現在就離開這裏,並且順手把門帶上,我會更感激你。”

“這有什麼問題?”紀寬微笑,溫和而無害。“不過,你別又睡着嘍!”

“謝謝你的好意,儘管放心吧。”面對他的揶揄,繞珍擺出咬牙切齒的模樣。

紀寬退出浴室,臨關門前,還不忘回頭放了支冷箭。“對了,Vicky,剛剛忘了跟你說,你的日劇已經開始十分鐘了。”

“啊——”果然,他這箭射得神准無比,浴室里的美女立即發出了哀嚎。

相較於已經抵達安全地界、百無禁忌大笑出聲的紀寬,舒繞珍的遭遇真是悲慘到家了!

“你的做法根本不可能成功!我在這行幾十年了,難道我的判斷會錯嗎?”

即使面對父執輩的元老幹部們悍然指責,紀寬仍揚着唇、露着笑。“如果我們都用過去習慣的方式來運作,那麼,皇霆的命運只會有一條路,那就是逐年衰退,最終被淘汰。”

“你這是拿整個集團開玩笑!”其中一位老幹部見紀寬不改初衷,憤而起身。“你父親找你來當總經理,不是要敗掉皇霆的。”

旁邊有人企圖打圓場。“老徐,你不要衝動,無論如何,紀寬可是總經理啊,凡事好商量。”

“總經理又怎麼樣?”姓徐的這位,顯然是完全光火了,不顧紀寬還在當場就劈哩啪啦什麼話都傾了出來。“要不是當年我們沒日沒夜地工作,現在皇霆會有現在這樣的成績嗎?這樣吧,我看我們直接打電話問紀老,看他怎麼說。”

對方的態度越強硬,紀寬的笑容越溫和。

“就是因為過去各位叔叔、伯伯們付出了這麼多心血,所以我們都希望皇霆越走越好。並不是說過去的經驗是錯誤的,而是面對不同的時代,我們必須有新的做法。過去的經驗是皇霆最豐厚的資本,目前也只有皇霆具有從事全新嘗試的優勢,沒有其他同業能與我們競爭,因此我們更要擅用這些資本,盡量拉開差距,不趁現在,將來不見得會有這麼好的時機。”

左一句我們,右一句我們,紀寬的娓娓陳述雖然無法說服所有的元老幹部,但至少得到了部分人士的認同。

他很清楚,這些類似顧命大臣的元老幹部們,多少都有倚老賣老的心態,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裏,若要改變慣例,必得動之以情,有人先接受了,透過他們幾位私下進行討論,才有可能漸次教所有人都接受他的提議。

果然,現在有人替他說話了!

“老徐,總經理說得也沒錯,你先坐下啦。你唷,年紀都一大把了,火氣不要那麼旺嘛!”

“就是呀,先聽聽細節,再作決定也不遲啊。”

紀寬輕輕點了個頭,表示禮貌的謝意。“事實上,我並沒有打算馬上就全面採行這樣的辦法,我知道所有的嘗試都有風險。”他笑笑,昂起下巴。“我想先從剛剛購併來的峻揚科技着手。”

這些元老幹部們之所以會反對,說到底,還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利益會受損,如果是用其他的資源來進行改組,否決的聲浪就會小很多——這些,紀寬心下明了。

“我覺得總經理這樣的做法很好哎。”

“唔,如果是這樣應該可行吧。”有人改變主意了。“老徐,你說呢?”

被同僚點名問了,他不得不粗着聲氣回答。“好吧,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就試試看吧。”

“謝謝各位。”紀寬站起身,含笑的視線逐一掃過他們。

一場會議結束,紀寬獲得了暫時的成功。當然,為此,他也付出了代價,那就是疲憊,深深的疲憊。

回到辦公室,他枕着真皮椅背,閉眼休息。沒過兩分鐘,內線電話響起。

他揉揉眉心,接起電話。

“總經理,你的飯盒送來了。”是秘書。

“我沒有叫外賣。”

紀寬正覺得奇怪,電話那頭換了個聲音。“Sean,是我。”

這聲音,他熟得很,是舒繞珍。但,真會是她嗎?

“Hello?IamVicky.Maylcomein?”她以為他沒認出來,所以報了名字。

這次,紀寬沒忘了回應。“Wellcome,mydearVicky.”

不知怎地,原本的疲憊彷彿突然消失蹤影,在那瞬間,彷彿時序從冬天一腳踏入初春、含苞花朵立時綻放的神奇,紀寬打從心底暖暖地笑開了。

“是我,沒想到吧?”繞珍笑着,揚了揚手裏的提袋。

今天的她,脂粉未施,長發紮成簡單的馬尾,鵝黃色的套頭毛衣搭配米白棉質長褲,沒有裙裝時的嫵媚,卻別有瀟洒自在的味道。

“怎麼會來?”紀寬領她到旁邊的小型會客室。

“芳姊今天搬家,我過去幫忙。他們的新家離這兒不遠,我看中午快到了,臨時起意,乾脆買飯盒過來。唔,你應該還沒吃吧?”

他睨她一眼。“現在才問,不嫌晚哪?”

“你吃過了?還是,你中午有飯局?”

“我還沒吃,中午也沒有飯局。”紀寬為她倒了杯水。“不過,這是今天,往後就不一定了。”

“唔,果然是來得勤,不如來得巧。”她從提袋裏拿出飯盒和免洗餐具。

他接過食物,一邊補充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以後你來之前,最好先打個電話確定,免得害你白跑。”

以後?紀寬說以後?繞珍心裏微動,外表還是鎮定如常。“燒雞飯,可以嗎?總經理會不會覺得吃得太寒酸了?”她故意喊他“總經理”。

“唔我喜歡燒雞飯。”打開飯盒,對她擺了個極滿足的笑容,紀寬摸摸下腹。“說來奇怪,Vicky,怎麼我覺得今天特別餓?!”

“特別餓?那還說什麼,快吃啊!”舒繞珍忍不住噗哧地笑了。紀寬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甜言蜜語哪情人間的那種,會令人暈醉的那種。

過半晌,見她兩眼直盯着他看,沒動作,紀寬於是問了:“你不吃嗎?你不會是專程來看我的吃相吧?”

“呿,你的吃相有什麼好看的?!”她輕啐,雙頰隱隱泛起紅潮,然後大聲做出宣告。“剛剛是我還不餓,現在餓了,所以我也要開動了!”

就這樣,在會客室里,他們一人霸佔一個位置,一人霸佔一個飯盒。

空間裏不僅瀰漫著食物的香味,偶爾夾雜的交談笑語,也教平時冷硬的工作地點難得地添了暖溫。

飯後,紀寬請秘書沖了兩杯咖啡送進來。

“咖啡挺不錯的咧。”舒繞珍啜了口香濃的咖啡,發出滿足的喟嘆。“果然,當總經理就有這種Roomservice的好處。以前,在繆思都是我們這些小員工負責沖咖啡給老闆或客戶。”提到他的秘書,她忍不住要稱讚。“我剛要進來時,你那秘書還攔下我東問西問的,很盡責。”

“你不覺得生氣?她居然沒認出老闆娘,如此有眼不識泰山?”就着一般人可能會有的反應,紀寬笑問。

“生氣?當然不會了,那是她應該要做好的工作嘛!”舒繞珍說得理所當然。“要是每個來找你的人都可以長驅直入,你還有什麼安全可言。”眼波流轉,她忽地掩嘴偷偷地笑了。“是不是來找你一起吃中餐的女人多得記不清,所以特別叮囑秘書要盤問清楚,免得見面時露了馬腳?”

他知道她在開玩笑,瞅着她,使壞反問:“我是那種人嗎,老婆?”

老婆?他第一次這麼喊她,她聽得不大習慣,卻又覺得新鮮。覷了紀寬一眼,舒繞珍挑眉回道:“是不是,一切憑良心嘍。”

紀寬沒多說什麼,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那親昵的動作似要教她放心。“下午呢?你有要做什麼嗎?”

“我跟芳姊約兩點,要一起去逛IKEA,順便逛逛百貨公司吧。”很悠閑的、貴族般的日子,這是她多年來渴望的生活方式哪。

“唉”紀寬誇張地嘆了口氣。“我還要在這裏做苦工,下午要聽兩個部門的簡報,還有三個下游廠商要來談合作方案。”

“你有賺錢的本領,我有花錢的天分,這樣不是剛剛好嗎?”嘿嘿兩聲,她的雙眸笑得眯了起來。“你就好好發展你的長才,我會在我的這片天空努力的。”

“Vicky,你這句話聽起來很討打。”

“你不會的,因為總經理的形象很重要。總經理怎麼可以使用暴力呢?”她有恃無恐,所以笑得深甜。

繞過茶几,紀寬像一堵牆似地站在她面前。

“我向來愛好和平,不打人,只打啵兒。”笑容猶在,但與平時顯然不同,此刻的他,笑得太野、太不羈。

“可是,Sean,聰明人不會這麼做的。”繞珍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戲譫中有幾分認真。“現在沒有觀眾,我們不必做白工。”

“因為這是玩火嗎?”紀寬沈聲問,並將她拉站起來。

“你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這是玩火。”迎向他的目光,她斂起了笑意。

“可是,現在,我只想當個笨蛋。”一手環扣住她的腰,紀寬傾下長身向她。

“不是笨蛋,我看,你想當的應該是禽獸吧。”繞珍想調侃他,自己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虛弱,因為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美女與野獸嗎?”紀寬笑了。

灼熱的氣息拂上她的臉,他的俊容僅在咫尺,害她視線失了焦,字句來不及說出口便在喉間陣亡。

於是他自己回答。“沒關係,我接受。”

最後一字才落下,紀寬貼在她后腰的手微微使了力,將她推向他,唇與唇不再有隙隙,兩副形軀如同藤蔓般親密交纏,連空氣也成了多餘。

倘若這是玩火,那麼,誰能全身而退?

紀寬和舒繞珍都是聰明人,卻是誰也沒有這個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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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愛我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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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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