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可,別跑!」
女子的喘息聲在色彩繽紛的小庭院中揚起,白色籬笆內的幾株小黃瓜已倒下了。
「可可,你別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女子的聲音清亮而有精神,一如她洋溢着活力的古典雙眸給人的感覺。
「可可,自首可以減刑,你該知道吧!你現在出來,我一樣愛你。快出來哦。」女人的嗓音轉為誘哄,不刻意的嬌柔音質有着撫平人心的作用,正似女子臉上優雅姣好的五官。
「哈!逮到你了!」女子得意地大叫一聲,飛撲到「可可」身上,抱住那溫熱的身子。
「你這個頑皮鬼!讓我一個人大白天地蹲在庭院中嘀嘀咕咕地說話,現在鄰居八成以為我得了精神妄想症,竟然用他們聽不懂的中文大吼大叫。」總算捉到可可的女子——胡紫芛「啪」地打了可可的頭。
可可慘兮兮地嗚咽了一聲,無辜的黑色眼珠盯着胡紫芛挑起的兩道柳眉——好凶哦!可可伸出小掌,抓了抓她棉織的長裙。
「哦!證據在這裏!你賴不掉了!」胡紫芛捉住可可厚實的手掌,指控着可可爪子縫中的泥土與綠葉碎屑。
「嗚嗚——」可可將毛絨絨的頭求饒靠在胡紫芛的膝蓋上。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絕對不可動我的菜圃!你怎麼說不聽呢?怎麼會養到你這樣一條笨狗啊!」胡紫芛坐在泥土地上,無可奈何地瞪着它。
「嗚。」可可尖尖挺立的耳朵,彷若後悔至極地半垂着。它不是故意的,那些綠色的東西吃起來還滿對胃口的。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吃掉我十五根小黃瓜了!沒見過這麼愛吃小黃瓜的狗!金氏世界紀錄怎麼不來拍你啊!還是我應該把你送去馬戲團表演?」她拉起可可的前肢,讓狗狗的身子像罰站一樣站立着。
胡紫芛望着可可受她擺佈的奇怪姿勢,她皺了皺鼻子,原本還打算訓話一番的嚴肅嘴角,開始忍俊不住地揚起。
可可好可憐,有她這麼一個奇怪的主人!
「天啊!我又對着你嘮叨了——雖然鄰居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可是啊——我這樣子如果讓我的病人看到,鐵定不會再有人再來找我諮商了!一個對着狗喃喃自語的女人,可能比他們還需要心理治療師。哈——哈——」
說到最後,胡紫芛乾脆放聲大笑——她說了半天,結果還是在對狗說話嘛!
可可偏着頭,不明白她為什麼大笑,卻知道自己得到了緩刑的機會,於是學胡紫芛一樣咧了咧嘴,雖然這個動作對它長形的嘴部來說,是種高難度的酷刑。它現在臉上的線條看起來一定很滑稽——它是這麼想啦!
「你怎麼這麼、這麼可愛啊!」胡紫芛開心地拉着可可的前掌讓它轉圈圈。
她就喜歡它這種笨拙的模樣。面貌似狼、皮光毛順,看來雄壯威武而聰明的哈士奇犬——可可竟然會有這樣傻傻的表情——瞧,它真的很認真地在「笑」!
可可搖着尾巴示好,覺得自己所犯的錯已煙消雲散。
「我再警告你最後一次哦!你下回如果再破壞我的小黃瓜苗圃,我就——嘿嘿嘿——」胡紫芛不懷好意地把臉湊到可可面前,「我就罰你吃我做的菜一個禮拜。」
可可灰色的尾巴像被寒風吹過一樣,抖了兩下后,立即垂下。天啊!為什麼對它這麼殘忍!「嗚嗚。」
「喂!你實在是太過分了!有食物吃該感謝天耶!想想看那些戰亂地區的人員如果看到我煮的東西,會有多麼感動啊!」胡紫芛抗議地大叫。她做的菜不過是看起來黑了點、味道也怪了點、吃起來的口感也差了點,除此之外,也不算太差啊!
「呼。」可可從喉嚨發出了一個不置信的聲音——那群人也許跟它一樣,寧願吃土堆里那些脆脆的東西。
「WINNIE,你的報紙。」送晚報的金髮送報人騎着腳踏車,喚着她的英文名字,「可可又被罰了?」
說話的同時,送報人仍不忘欣賞地看着WINNIE神秘的東方眼眸與細緻溫婉的五官。這個心理醫師可是他們這一區的特產!
人美、個性好加上專業的晤談意見,讓她甫執業兩年就成了着名的治療師。不過嘛!前去治療的病患,起碼有四、五成是為了她迷人的笑容而去的。人人皆愛接近美女嘛!
他盯着她臉上的笑靨,嘆了口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份報紙要送呢?要不然他可以站在夕陽中看着WINNIE直到月亮升起。
胡紫芛聲聳肩,對於送報人着迷的目光只回以一笑,用英文說:「可可又吃掉我的小黃瓜!你趕快去送報吧!再見了。」然後率性地朝他揮揮手。
看着他戀戀不捨地騎着車往前走,她才上前拿起報紙,瞄了眼標題:
仙蒂瑞拉的美夢,科技王子藍提斯之船支今晚泊於紐約港口。
這是什麼標題!今晚沒有新聞可報導,所以拿些花邊緋聞當成頭條嗎?
胡紫芛瞄了眼報導欄位邊的照片——側身半面的遠照,看不清楚那個科技王子的輪廓,只覺得那個男人一身的氣勢陰沉得嚇人。
來不及細看照片,一聲羞怯的叫聲在她身旁響起。
「紫芛?!」
胡紫芛抬起頭,立即驚訝地叫出聲來:「子薇!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沒去拍照嗎?」看到好友來訪,她的笑容多了幾分燦爛。
和子薇認識是在一年多前,子薇是前來尋求治療的病患。
她至今仍記得子薇當時的模樣——獨坐一隅,深粟色秀髮下的容顏充滿了恐懼與警戒——因為那一天,上門的患者除了子薇之外,清一色和美國總統同一種性別,而子薇害怕男人。
「汪汪汪。」可可搖着尾巴向前跑去,立刻和盛子薇帶來的「白花油」——它的同類——高興地撲成一團。
「嗨。可可。」盛子薇彎下身摸了摸它的頭,咬住唇的模樣有些黯然。
「怎麼了?」進行心理治療一年了,子薇已經甚少出現這種緊張不安的表情,胡紫芛擔心地凝視着她。
「我們先坐下來好嗎?我有件事要告訴你。」盛子薇說道。
胡紫芛一手拿着報紙、一手拉着盛子薇,走向房屋前廊上的大躺椅。將報紙丟在旁邊的桌子上,看着盛子薇慌亂地坐在一旁,她才接着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盛子薇的手有些顫抖,一雙盈盈大眼看向胡紫芛。「盛偉華出現了。」
「確定嗎?他做了什麼事?」胡紫芛震驚地握住那雙冰涼的手。
正常人的恐懼不會是莫名而來的,子薇害怕男人,是由於小時候曾被叔叔盛偉華強行擄走的不愉快經驗,童年的不安全感導致子薇後來與人群疏離。子薇被病態叔叔強迫看殺狗的血腥畫面,至今還是她午夜夢回的惡魔。
盛偉華為什麼又出現?事隔這麼多年,他的動機是為了什麼?胡紫芛的心頭感到隱約的不安。
「我收到一份照片,裏面的小女孩被綁起來——除了他,不會有人寄那種東西給我——」盛子薇不勝害怕地閉上眼,手不自覺地緊握住胡紫芛的手。
胡紫芛忍住心頭詛咒那個王八蛋的衝動,溫柔地說:「放輕鬆,深呼吸一下。有沒有可能是別人惡作劇?」
盛子薇搖搖頭,張開眼望入胡紫芛關心的眼眸。「不可能是別人,因為那些照片上頭,還特別用中文寫了「滾回去」幾個字——在懷俄明州的中國人並不多。」
「你報警了嗎?」胡紫芛坐直了身子,認真地問。盛子薇好不容易逐步從陰影中走出,千萬不要讓她又受到任何傷害。
「我不想把事情鬧大,將照片交給警方,只代表把過去攤開在別人眼前。更何況,要是被爺爺知道怪盜家族的傳人竟然去找警察保護。他一定會捏我的臉!」她苦笑着想起台灣的家人。
「你要回台灣嗎?畢竟你的家人都在那裏。」
「我是想回去,可是——」盛子薇吞吞吐吐,有些不自在,「可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高瑜?」
胡紫芛鼓勵地拍拍她的手,沒有開口。身為子薇的心理治療師,她明白子薇新婚第二天便逃跑到美國來的動機——要一個不願接近男人的女子走入一段婚姻,未免殘忍。只是子薇終究要回去面對她的婚姻、面對她的丈夫——高瑜。
「高瑜——早該和我離婚的。我們只是奉命結婚——他並不需要——等我。」盛子薇輕聲地說。
「他也許想等你回去重新開始啊!而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排斥他,所以你才願意和他結婚的,不是嗎?然而,發覺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怕他的這個事實卻嚇壞了你,所以你乾脆逃得更徹底了?這件事,我們曾經討論過的。」胡紫芛古典的眼眸聰穎地閃亮着,東方女子的柔美輪廓,因為她的自信而呈現另一種迷人的神采。
「也許吧!我弄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一個人待在這裏面對——盛偉華——」治療了一年,她好不容易可以在提到這個人的名字時不打冷顫。「是件愚笨的行為。我需要家人的幫忙,我想捉到他,我不要再成為被追逐的獵物。」
胡紫芛微笑着,對盛子薇此時的篤定很開心。
「這樣就對了,逃避從來就不是正確的方法,唯有面對一切,才能有新的局面。你瞧——你現在不也能正常地和男人說話,而且也一個人獨立在美國生活了兩年,不是嗎?對了,你和高瑜之間,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子薇的臉龐上有着迷惘,「和其他男人相較之下,我比較不怕他,但是接近他又會讓我有種不安的感覺。心臟會亂跳,但是又不是害怕的感覺,就是覺得怪怪的。紫芛,你現在正在和杜明德交往,也有這種感覺嗎?」
胡紫芛將手肘靠在大搖椅的扶手上,托着白皙的雙頰認真地想了起來。
「心跳加速?呼吸不順?好像都沒有理!就連他親吻我的時候,我也只是感到很溫柔,有一種被呵護的感覺。」胡紫芛困惑地蹙了蹙眉心。
盛子薇兩頰紅了,對於紫築的直言快語有些羞澀。
紫芛從國中時就移民到美國,即使外表是純粹的東方,思考模式卻常常有着西方開放的觀念。
「這樣就臉紅了?」胡紫芛摸摸她溫熱的頰,杏形的亮瞳閃着光芒。「實在看不出來你還大我兩歲耶!我們這條街十八歲以下的女孩子都該拿你的照片回去當楷模——她們公開談論性行為的言詞,連我這個心理治療師都要甘拜下風。不過,話說回來,你的確是該回台灣好好地弄清楚你對高瑜的感覺。而我嘛——可能也該想想我和杜明德之間的事。」
「你們不是要一塊去紐約度假嗎?我以為你很確定你們的情感,才會決定和他一起去。」盛子薇不解地問道。
「就是因為不確定,才想藉着這次的旅遊來弄清楚啊!我一直不了解什麼叫做燃燒的愛情,從小到大我的愛情一直是溫溫而不燙人的。」胡紫芛嘆氣起來,「當然,話說回來——誰規定愛情一定得是激烈火熱?如果每一段感情都是這樣的話,那麼愛情小說何必創造出不屬於現實生活中的轟轟烈烈感情!所以,杜明德很好,我的感情生活也很正常——也許太過正常了。」
言畢,胡紫芛偏着頭懶洋洋地靠向躺椅上,雙手一攤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傍晚的清風徐徐地吹過,刮動了樹葉、吹動了衣衫,桌上的一份報紙也翻動着。胡紫芛回頭瞄了眼報紙的標題,嘀咕了聲:「也許我該去找那個什麼頂呱呱的科技王子!要求共譜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愛情。」
「紫芛,你在說什麼?」盛子薇拉拉胡紫芛的袖子,好奇地問着。
「沒事,我在嘮叨抱怨啦!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台灣?」
「明天。」
「怎麼這麼快!」胡紫芛驚訝地坐直了身子,不情願地嘟起嘴巴,「我以為你還會再停留一段時間。」
「紫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忘記你的!」盛子薇傾身摟抱着胡紫芛。
胡紫芛感動而用力地回了一個結實的擁抱,不舍的情緒讓她鼻尖有些發酸,「你回台灣以後,我們要好久好久才能見一次面了!」
「記得來找我,一定要來哦!你不是想看看我的雙胞胎姊姊嗎?一定要來哦!」盛子薇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我會的。我會的。」
兩個女人在夕陽中不舍地擁抱。
***
「紐約是個陰盛陽衰的都市嗎?」
胡紫芛牽着杜明德的手走出飯店大門時,突如其來問了一句。
「是嗎?」在她的提問下,杜明德看了看左右,果不其然見到街上來往穿梭的眾多女人。「奇怪了?!我上回到這裏來開醫學研討會時,不覺得這裏的女人特別多啊!」
紐約的午後,行人如織、高樓林立,有着大都會繁華、紛擾的氣息。
「我前年來的時候,也沒有這種感覺啊!」胡紫芛將鬢邊的發撥回耳後,藉兩邊櫥窗的玻璃檢視自己一身粉藍色的飄逸洋裝。
女為悅己者容,她承認這次的紐約之行,她帶了不少美麗的行頭——為了替她與杜明德之間的感情加溫!享受一下他眼中的機賞之餘,也滿足身為女人被注目的小小虛榮心。
「你——呃——今天很漂亮。」杜明德推了推眼鏡,吞吞吐吐地說著。個性不算外向的他是個好好先生,但卻不習慣直接開口稱機人。
「謝謝,我特別為你打扮的。」她笑望着杜明德微張着嘴、吃驚又高興的模樣。
杜明德是個好人,也會是個好丈夫,這一點她一直知道。他或許沒有突出的俊俏外貌,但卻擁有令人安心的特質,她喜歡和他相處的時光。只是———生活如果能再多添些不同的色彩,她會更加快樂——她一向喜歡變化。
「你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杜明德注視着她唇邊揚起的笑,不自覺地也揚起了嘴角。
胡紫芛原就緩慢的步伐,停了下來,在他的頰邊印上了一個吻,「謝謝你。」
「我們去海邊好嗎?」杜明德感染了她的好心情,主動地拉起她的手。
「當然好!這種陽光不去看看海、吹吹風,真是太浪費,這種天氣在高樓上應該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自由女神吧!」
手牽着手,兩人慢慢地步向旅館不遠的海灘。嬌美的胡紫芛,不時引起路人的側目。
單眼皮的女子,在西方人眼中原就具備了東方的神秘色彩,加上胡紫芛的雙眸擺脫了單眼皮慣有的黯淡,顯得晶瑩且璀璨,當然會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有什麼節慶活動嗎?」胡紫芛踮着腳尖,看着沙灘上紛至沓來的人潮,「哇——還有攝影機呢!」
「今天是周六,人潮原本就多些。可是?怎麼都是女人,而且還有那麼多人拿着望遠鏡,實在是太奇怪了。」對於不合常理之事,一律以「奇怪」二字來解釋的杜明德,顯然感到十分疑惑。
「有一艘船停在那兒。」胡紫芛順着女人的目光焦點望去,赫然發現了一艘黑色游輪。她恍然大悟地回過頭看着杜明德,眼睛中有着孩子般的興奮。
「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你這幾天有沒有看新聞?」
「當然有。」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則什麼武器王子的船泊於紐約的消息?報紙刊得很大。」她不專心地又把眼睛瞟回那艘大船——實在是太誇張了,真的有人在上頭過生活,經年累月都不下來嗎?會不會是報紙誇大渲染呢?
「我在昨天的新聞中,好像有看到國防部長上了一艘船和一個叫做藍什麼的人會面,不會就是你說的這個人吧!」
「沒錯。」胡紫芛揮揮手要一個賣望遠鏡的小販過來——真是奇景!「給我一副吧!生意怎麼樣?」
胖胖的小販眉開眼笑地遞了東西到她手中,「還不錯。很多女人都是到了這裏后,看到我的望遠鏡,才想到買這個可以看清楚一點。我還特別挑這種有背帶、可以掛在脖子的機型來賣,免得她們臨時要用卻找不到望遠鏡擺到哪裏去了。真希望那個藍提斯王子多停留幾天,我好多賺些錢。謝謝。」他收了胡紫芛的錢到口袋裏,打量着眉清目秀的她,順道看了眼她身旁的男人。
「像你們這樣情侶一起來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幾個女孩子結伴而來。」
「聽說那個叫藍提斯的人會邀請人到他的船上去,是嗎?你曾經看到過嗎?」胡紫芛本能地和小販聊起天來,她喜歡和別人說話。
杜明德站在一旁,望着胡紫芛的「奇怪」舉動。沒錯,她向來容易和人相處,可是無緣無故和人交談起來未免有些——隨便。杜明德的表情開始有些不自然。
「我是不曾看到過啦!不過據報紙報導,他真的邀請過不少女人上去。上回不是還有個女人從法國跑到這裏,就為了再見他一面嗎?」小販滔滔不絕的說著,很高興自己可以為別人提供情報。
「天啊!那這些女人真的都是為了那個男人而來的。」胡紫芛咋舌地望着來來往往穿梭的女人——她們真的相信在這數百人之中,藍提新會一眼看上她們嗎?
「沒錯。大家都想釣到大魚啊!所以,今天來的小姐,個個都很漂亮。不過,依我看來,你跟藍提斯一樣是東方人,人又漂亮,而且氣質、儀態也比她們好太多了。如果我是那個王子,我就找你上船。聽說那個法國女人陪了他一個星期,房子、車子都有了。」
「我們該走了。」杜明德變了臉色,扯住胡紫芛的手往前走。這個男人以為她是應召女郎嗎?
胡紫芛抬起頭,這才注意到杜明德不太愉快。很快地朝小販說了聲再見,她拉住他過度急促的腳步。「走慢一點,好嗎?」
杜明德一定是很不開心,才會忘了配合她向來老牛拖車的腳步。
「抱歉。」他放緩了步伐,臉部表情卻依然僵硬。
「我一和別人聊天,就忘了到海灘的目的了。你在生氣嗎?」胡紫芛咬了下粉色的唇,內疚地望着他。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你不該任由那個小販侮辱你。」杜明德說道。
「侮辱我?」胡紫芛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眨了眨眼才了解他的意思。
「他是無心的,他只是把他的想法說出來而已啊!如果他真的是蓄意侮辱我的話,我就不會站在那裏和他說那麼久的話了。而且,如果換個角度想,那位先生也算是在誇獎我啊!對不對?」
她偏着頭對他微笑,花瓣一樣的嘴唇有着撒嬌的意味。
杜明德對什麼事情都很認真,因為他這樣的態度,所以她和他交往;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老覺得兩人的生活態度存在着相當程度的差異。
「也許吧!我不喜歡別人對你開這種玩笑。」杜明德抿了下嘴角,努力平緩心情。望着她可人的神態,想發脾氣也覺得自己沒有風度。「別談這個事情了。你買望遠鏡做什麼?你打算和那些女人做一樣的事嗎?」
「都已經來了,就順道看一下!好不好?」她像個孩子合掌祈求着。杜明德大她將近十歲,在他面前她還有些任性的小小權利。
「怎麼還像個孩子。」他搖搖頭苦笑,還是弄不清楚她的心思——平日是專業的醫師形象,熟稔之後她的孩子氣比任何一個少女來得重,而那種純真的模樣——唉,他就是無法拒絕。
「你答應了對不對?」胡紫芛拉着他的手,回身轉入那群女人浪潮之中。「這裏比較沒人。」
在海灘的一個角落找到位置,她立即咚地坐了下來。衣服上的沙待會兒抖一抖就好了嘛!她招招手要杜明德一塊坐下,然後俐落地將自己一頭及腰的長發,用黑色絲緞紮成一條鬆鬆的長麻花辮。
突然間,整個沙灘現在陷入半瘋狂的狀況,所有立志當鳳凰的女人無不吸氣、挺胸,放下了遮住臉龐的望遠鏡,露出自己最性感、嫵媚的姿態。
一次專心做一件事的胡紫芛根本沒注意到這陣騷動,只是仰頭對着杜明德抿着唇微笑,然後拿起瞭望遠鏡喜孜孜地朝黑色船身望去。「這艘船名字叫「海神」,好狂妄哦!」
圖型鏡筒中,依稀可見船上甲板藍白相間的遮陽傘及長桌。
「有一些穿着藍色水兵服的人走來走去。不知道藍提斯在不在其中哦!」調整了視野角度,她將望遠鏡移向船首。「海押號前方有一座黑黑的機器,你想會不會是大炮啊?哈啾。」
胡紫芛放下望遠鏡,拉了拉自己的領子,吸了吸鼻子,「風有點大,有一點點冷。」
杜明德脫下了外套,寵愛地披在她的肩頭。有些女子,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保護,胡紫芛就是這樣的女子。
「謝謝。好溫暖哦!」習慣把感覺付諸言語的她,又是甜甜的一笑。她喜歡獨立,但也不排拒有人照顧的感覺。「再等我一下下就好了,等我把那座東西看清楚,我們就可以走了。對了,那個武器王子專門製造什麼?」
「設計槍械,還有一些專門武器吧!這種人唯恐天下不亂。」杜明德不恥地望着「海神號」昂然地泊於水域中。「真不知道政府當局為什麼還對他那麼禮遇,給了他等於美國戰艦的通行方式。」
「利益交換吧!世界就是這樣,強勢的國家需要更盛大的兵力來維持既有的優勢地位。政府不拉攏這個藍提斯,自會有其他的國家亟欲拉攏他。現在是一個講求專業的時代——你們每一年召開牙醫年會也是要促使彼此更專業,不是嗎?」
「我們研究的技術,是如何讓人生活得更好,而那個人則是專事破壞和平的罪魁禍首。」杜明德語氣中略有不滿,顯然不喜自己與藍提斯並列。
胡紫芛朝他皺皺鼻子,還沒開口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你如果是他的牙醫師,你一定會壞心地把他的牙拔光光。」
她笑着又拿起望遠鏡往船首照去,卻發現黑色的機器後方站着一個人影——一身的黑色服裝與船上其他藍色的水兵服截然不同。
「有個人在那台機器後面耶!」她專心地眯着眼想看清楚那個人的模樣,卻受限於望遠鏡的倍數不夠,只能看到隱隱約約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立起身,傾身向前。
「好狡猾哦!」胡紫芛整個臉龐都貼到望遠鏡上頭時,突然大叫一聲,「船頭那台機器是望遠鏡——就是那種高倍數的天文儀器嘛!也就是說——他看我們一定比我們看他——赫——」
胡紫芛猛然放下了手上的望遠鏡,屏住了氣息。
上帝!那台機器在看她!
一雙水亮的眸子左右張望着沙灘上的其他女人。如果她看到了「可能」是藍提斯的人,她們應該也看到了吧!果不其然,沙灘上的女人早已處於大量放電狀態中。
「這麼多人,他看不到我吧?」胡紫芛往杜明德靠近了些,這樣她覺得比較安心。朝着杜明德疑惑的眼神,回以一笑,她再度拿起望遠鏡,十分駝鳥心態地換了個方向,從船尾重新看起——剛才一定是船上那個人「恰好」把鏡頭移向她。
她迂迴地避開剛才那台天文望遠鏡,一路打量着旗幟、桅杆、船身……在看完船身之後,她又慢慢、慢慢地把望遠鏡移回最初驚嚇到她的地方。
人要有求證的精神——再確定一次!
「紫芛,前面好像有些狀況。」杜明德拍拍她的手臂——前方船艦旁有一輛吉普車開始發動,所有的女人像等待神諭一樣地屏息。
沙灘的氣氛有些詭譎。
「再看一分鐘。」胡紫芛深吸了口氣,猛然將視線移到那台黑色機器的後方。
對方的鏡頭正對着她,黑衣男人甚至舉起右手做為回應。
她敢發誓——那個人一定是在看她!
胡紫芛倏地放下瞭望遠鏡,不悅地癟了癟嘴。偷窺別人反而被人偷窺,她卻連發脾氣的資格都沒有,誰要她手上還拿着「兇器」!
可是她畢竟隔了整個沙灘,也只能看個大概,不像那個黑衣人可能連她的毛細孔都看得一清二楚。愈想愈不甘心的她,抬起頭朝船的方向扮了個鬼臉——討厭!
恢復臉部正常的表情,她把望遠鏡往脖子上一掛,不料望遠鏡的繩帶卻勾落了她的髮帶,烏黑的長發披泄了一肩。
一旁走過的兩個年輕男子吹了聲驚艷的口哨。
無暇理會他們的胡紫芛,懊惱地看着髮絲與繩帶糾纏成一團。「明德,幫我解開好不好?」
杜明德沒有回答,他只是驚愕地看着那台吉普車駛過人海,停在他們的面前,車上走下兩位穿着軍服的士兵。
「明德?」胡紫芛疑問地偏過頭,看到的卻是兩個站在她面前的陌生人。「兩位有事嗎?」
「您好。」士兵禮貌地微笑,做了個邀請她上車的姿勢,「藍提斯先生邀請您上「海神號」參觀。」
胡紫芛不敢置信地再次將目光投向「海神號」,忘了閉上因驚訝而微張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