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沒有,什麼都沒有!

江玄明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詛咒連連。他已經搜了一整個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現到。喻希柔那賤人究竟將綉圖藏在什麼地方?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將腦中所想到的繪成一張張圖案,並串成好幾冊,對他來說那些圖冊意味着金錢與名聲。

他不得不承喻希柔的確天資過人,即使他已儘力模仿她的綉法,卻仍綉不出她的一半水準。

該死!他必須儘快拿到綉圖及綉法才行,他到處兜售的綉品全是以“喻希柔”的名義賣出去的,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他繡的東西和她的有什麼不同,只要亮出她的大名就可以賣得好價錢。

但他的“六色重疊綉法”騙騙外行人還可以,一旦遇上同道中人,立刻就會穿幫。偏偏最近的買主愈來愈精,不但要講價錢,還要找行家驗貨,嚇得他立刻大喊改日再賣。

真混蛋極了!他禁不住又是一陣詛咒。原以為毒死喻希柔以後就可以將她的心血偷到手,沒想到會殺出個掄語劍破壞了他的計劃。

要指望徐王府那三隻豬是不可能了,他們兄弟三人正打算明天高高興興的進駐綉坊,徹徹底底的搜刮一番。

唯今之計只有投靠楊氏綉庄與楊雲霸合作,他相信在他的幫助下,必能逼喻希柔交出綉圖,到時他就穩坐“大唐第一綉手”的寶座,再也沒有人會看不起他,說他軟弱,不像個男人。

對,就這麼辦!

心意既定之後;江玄明趁着夜色離開空無一人的綉坊,徒留滿地月光。

“在畫什麼?”

掄語劍無聲無息的悄然走近,嚇了正藉著燭火沾墨繪圖的喻希柔一大跳。今晚他倆投宿於洛陽郊外的一家小客棧內,此刻正值就寢時分。

“你嚇了我一跳。”幸好她這一筆尚未落下,否則整張圖案就完了。“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她有此不好意思的說,明知他已經忙了一天,還點燈吵醒他。

“沒有你我睡不着。”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認真的情話從掄語劍的口中輕逸而出。

他拉了張椅子坐下,認真的研究擱置在桌上的繡花圖樣。他一張接一張仔細地看着,發現她真的很有天分而且很細心,她不但將腦中所構思的圖形畫了出來,甚至將綉法、配色都逐條列出,並做說明。

她的行事風格跟他很像,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只不過她這實事求是的作風極有可能為她惹來大災難,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地位——大唐第一綉手,只要是稍具野心的同行,沒有一個不想取代她的位置。

笨希柔!

掄語劍不禁搖頭嘆息。有個妹妹是家事白痴,但滿腦子稀奇古怪的主意就已經夠糟了,未來的妻子卻又要命的專註單純,只精於刺繡。

上天可真會捉弄他,他再一次搖頭嘆息。

“我畫得不好嗎?”喻希柔有些遲疑的問。要不然他怎麼會一下子苦笑,一下子又搖頭?

他笑了一笑,決定逗逗她。連趕了幾天路,一路上謹慎戒備,使得他們猶如緊繃的弦,的確需要放鬆一下。

“你確實畫得不好。瞧瞧這朵花,我都看不出你到底在畫些什麼。”他故意用手指輕敲她正繪着的牡丹圖,示意她畫得一團糟。

“有嗎?”她懷疑的看着桌上的畫紙。牡丹可是她的絕活哪,怎麼可能畫不好。“哪兒不對啦?”她怎麼看也看不出來哪兒有錯。

“全都不對。”掄語劍忍住笑意,裝出一臉正經的拿起那張牡丹圖,面色凝重的挑出缺點,“花形不對,葉子不對,甚至連枝椏都不對。”

這太離譜了!

喻希柔忿忿的奪下他手中的牡丹圖,倏地換上一張白紙,推至掄語劍的面前。

“我可不覺得我哪裏畫錯了。你行的話,畫一張來瞧瞧,別光會挑毛病。”而且挑得還是連瞎子都摸不出來的毛病,簡直莫名其妙。

“好。”掄語劍當真拿起毛筆沾墨,往白紙上勾了幾筆。

“這是什麼?”怎麼畫得圓圓的,像是一個肉包子?

“別急,再瞧瞧。”說著他又再添了幾筆,登時一個小嬰兒的可愛小臉便躍然紙上。

“咦?這是一個小寶寶啊!”喻希柔一臉迷惑的望着他,不明白這和她畫的牡丹花有啥關係。

“沒錯,而且這個小寶寶是我們的寶寶。”掄語劍笑看着她迷糊的臉。從她的表情看來,恐怕她還不懂得他的暗示,他索性將她一把抱起,穩穩噹噹地往自己的大腿一放,讓她舒適的靠在他的胸膛。

喻希柔仰起頭望着他,看見他帶笑的眼眸,頓時覺得自己好幸福。

“也許咱們的寶寶已經悄然成長也說不定。”他的雙手撫上她的腹部,彷彿她真的已經懷孕。

寶寶?!他在說什麼?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掄語劍巨大的雙掌彷彿一個搖籃,緊貼着她的腹部,載滿了承諾與保護。

她真的覺得好安心,他就像一把大傘,張開巨大的傘面,將一切暴風雨擋在外面,不教纖細瘦弱的她受到任何傷害。

她曾討厭過他、恨過他,希望他能回京城去,給她自由的空間。可是現在她一點也不這麼想,相反的,她慶幸他並沒有被她的畏縮嚇到,仍堅持陪在她的身邊。

寶寶啊,……她不禁也跟着幻想起來,一個有着清明大眼的男嬰倏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不禁柔柔地笑了,彷彿酷似掄語劍長相的小男孩就站在她眼前,緊捉住她的手喊娘。

“我想你肚子裏的孩子一定是個女的。”他的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為什麼?”她不服氣的反駁,方才腦中的影像明明告訴她寶寶是個男的。

“我喜歡女孩。”掄語劍答得理所當然,搞得她一頭霧水。

“為什麼你喜歡女孩?一般男人都希望擁有兒子。”喻希柔不懂的看着他,為何他的想法與別人不同?

“因為我不是一般男人。”

這倒是。喻希柔只得投降,她差點忘了她未來的夫婿是個怪胎。他若是一般男人的話,早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給氣跑了,哪還能由得她撒嬌。

但她還是不懂,當女人有什麼好?瞧她,不就是因為生為女兒身而備受壓迫?

“我倒希望寶寶是個男的。生活在這個社會的女人沒有任何地位,出生只是多受苦罷了。”

她並沒有說錯,因為這是個鐵一般的事實。

掄語劍明白諸多的禮教規範對女性極不公平,就連他自己,有時也會無法免俗的對女性加以限制——比如語蘭。

世界上原本就充斥着許多不公平,光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力改變。他能做到的,只有盡全力保護家人,護衛他生命中的一切。

“或許你說得對,但我不認為一個人的價值有你說的那麼廉價。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該否定自身的價值。”天生我材必有所用,這是他的一貫想法。

“那是你的想法。”喻希柔並不同意他的說法,就她親眼所見,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女人沒一個幸福。“你生來養尊處優,根本無法體會我們的感覺。”

偏激的小妮子。掄語劍笑着輕輕地放下她,倒了一杯茶給她,等着她繼續發表高論。

“也許你會覺得我這麼說太武斷了,但你能否認這不是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嗎?”

他搖搖頭,“不能。”她說得沒錯,世風確是如此。

“我們女人在家辛苦得半死,做一大難雜務,可是你們男人呢?花天酒地也就罷了,一有個挫折只會怨天尤人,甚至還責怪我們跟你們八字不合。”這是最嘔人的地方。

“說得好。”掄語劍附和道。就是有這種怪天、怪地,唯獨不會怪自己的男人。

“所以……咦,你不生氣?”喻希柔停下她的長篇大論,奇怪的看着坐在她身旁啜茶的掄語劍。

“我幹嘛生氣?”他還認為她說的有道理呢。

“因為你是男人啊。”他真是個怪人,被說成那樣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是男人就該為男人辯解嗎?”掄語劍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還是你認為所有男人都聽不下女人說的道理?”

“我……”喻希柔一時語塞,怎麼每一次口頭角力她都斗輸?

“希柔,我說過我不是一般男人,只要是合理的建議或是批評我都願意聽,不管那是不是出自於一個女人之口。”

喻希柔聞言,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她知道他心胸寬闊,值得信賴,但從沒想到他竟連她對男人的批評都聽得下去,甚至還點頭附和。

“你呀,”他輕點她的鼻頭,臉上的表清充滿了愛憐。

“對男人的敵意太深了,因此容易一竿子打翻所有的人,連我這個無辜的人也莫名其妙的跟着遭殃。”

“對不起。”她連忙道歉,知道他被罵得冤。

“其實你說得沒錯,只是光憑我們並無法改變這股世風,所以只能獨善其身,期望自己不至於跟着沉淪。”他無意識的撥弄着桌上的圖案紙張,心中陡地有一股荒謬的不安跟着上升,他認為敵人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必然還會有所行動。

“聽起來真悲哀。”她一向憎恨自己是女兒身。

“是悲衷,但日子終究是要過的,端看你怎麼過。”掄語劍腦中倏地閃過江玄明那張偽善的臉,以及他兜售織品的情形。

他該告訴她嗎?告訴希柔她最信任的朋友其實就是害死小六子的人?不,不妥,依她的性子,打死她也不相信江玄明不但是個殺人兇手,還是個偷她技術的無恥小偷。

或許旁敲側擊會好些,他默默的決定。於是他語氣淡然的開口問:“除了你以外,可還有其他人會‘六色重疊綉法’?”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答案必是否定的。

“怎麼可能!”喻希柔的表情像他是在說笑一樣。“這是我的獨門絕活也,就連我爹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外人。”

“你確定?”

“當然確定。”他是怎麼搞的?怎麼凈問些怪問題。

他想也是。依希柔的個性,即使她再怎麼信任江玄明,也不可能將自己的絕活外泄,畢竟這是她求生的唯一本事。

但他在襄州所見到的又是怎麼回事?為何江玄明能夠模仿她的絕活模仿得那麼像?

“語劍?”她有些擔心的輕喚一聲,他的樣子好怪。

掄語劍連忙回過神,輕笑道:“沒事。”算了,還是先別告訴她好了,等他調查清楚再說。

“真的沒事?”喻希柔不怎麼相信,他八成有事瞞她,瞧他眉頭皺得跟打了結似的。

“真的沒事。”他的眼神驀地轉暗,嗓音跟着暗啞,“但你有事。”

“我?”她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我要教你一件事。”他溫柔的打橫抱起她,走向床榻。

“什麼事?”問也是白問,瞧他逐漸高漲的情緒便知道他要教她什麼。

“寶寶從哪裏來。”他微笑的回答。

他確實教了她一整夜。

洛陽楊氏綉庄

“莊主,有客人求見。”總管必恭必敬的稟報着江玄明的來訪。

楊雲霸示意總管帶人進來,他端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靜候着江玄明。

“楊莊主。”江玄明朝他拱手作揖。

“歡迎來訪,江公子。”楊雲霸淡淡的開口。不算太差的長相卻流露出一股惡霸的氣息。

沒錯,他正是洛陽的惡霸,也是喻氏綉坊的死對頭。

楊氏綉庄位於洛陽城西的一隅,數代以來皆是惡名響遍整個洛陽的潑皮。不過在三代以前的祖先將行惡所得的錢做妥善的投資,開設綉庄和其他生意,楊氏一門從此變成“正正噹噹”的生意人,但骨子裏的惡霸氣息依舊,陰毒耍狠的功夫也從沒改變。

楊氏綉庄的第四代掌門人——楊雲霸,更是其中翹楚,他的祖先頂多耍耍流氓,他卻非得見血不可。因此,凡是居住在洛陽的人都知道,惹誰都行,就是別惹楊雲霸,惹上他的結果往往是連命都要賠上。

偏偏喻希柔的爹在三杯黃湯下勝后,竟神智不清的誇下海口,說喻氏綉坊必會拿下御用綉坊之名。結果他們的確是拿下了,但同時也惹上了麻煩。要不是楊雲霸也覬覦喻希柔的才能及美貌,早就派人夷平喻氏綉坊了,哪還會留它到今天。

“楊兄,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我這次來訪的目的,是想請你幫忙殺了喻希柔,不然,綁走也行。”

楊雲霸默默地打量坐在對面的江玄明,心中不斷地撥着算盤。這位看似文弱的清秀男子,顯然和他一樣是因為吃不着天鵝肉,決定乾脆將她宰了,讓任何人也得不到她。

喻希柔一定想不到打她主意的人不只邢連一個,就連她最信任的朋友也要她的命,而同據邢氏那群笨蛋的說法,此人已毒殺過喻希柔一次,只是不幸失敗。

不過他和邢連的動機尚可理解,江玄明如此恨喻希柔又是為了什麼?而且他要與他合作,到底有何目的?

“我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楊雲霸眯起了一雙閃着邪光的眼,腦中不停算計着。殺了喻希柔,皇室御用綉坊之名也不見得會落到楊氏綉庄身上。當初之所以會答應和徐王府合作,說穿了也是出怨氣的成分居多。如今喻希柔已經離開了洛陽,實在沒必要再多費心思趕盡殺絕;除非有利可圖。

“因為唯有她死,皇室御用綉坊的美名才可能落在貴府。”江玄明緩緩的說。

“何以見得?就算喻希柔死了,咱們沒她那獨門絕活也照樣拿不到專用權。更何況皇室祭祀大典將至,就算拿到了專用權也不見得交得出貨,反而徒增麻煩罷了。”楊雲霸興趣缺缺的說。

“所以咱們還有第二個選擇,那就是擄走她。”江玄明努力說服合作意願不高的楊雲霸,他是他復仇的唯一指望。

“噢?”楊雲霸微挑一眉的說:“你一會兒說要殺她、一會兒又說要綁她,你究竟有何打算?”該不會純粹是為了洩恨而已吧。

“我的打算很簡單,你先瞧瞧這個。”說完,江玄明白一個油紙包里拿出一條綉巾,遞給楊雲霸。

這是……六色重疊綉法啊!楊雲霸拿過綉巾仔細端詳,愈看卻愈覺得不對勁。乍看之下這綉法的確像是喻希柔的獨門絕活,但若再看仔細一點,便不難發現其中的差異處。

“很像,對不對?”江玄明有些得意,又有些喪氣的問道。

“的確很像,不過似乎少了點什麼。”應該說是作品的靈氣吧。

“少了靈氣。”江玄明十分了解自身的缺點。他雖自豪自己的刺繡手法,但還不至於盲目到看不出缺點。

“這跟你的打算有何關聯?”楊雲霸不解的問。其實江玄明已經繡得不錯,但比起喻希柔來,的確還相差一大截。

“關聯很大,因為喻希柔將她的獨門技巧及綉圖全用筆繪了下來,而且帶在她身上。”

楊雲霸這才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你的意思是,只要拿到她的繪本,咱們就不用愁了。”

“沒錯。”江玄明答道,慶幸楊雲霸的反應還算靈敏。

“這也是我說要綁她的理由。因為就我所了解的喻希柔,絕不可能甘心將她畢生的心血白白送人。”最有可能的反應是一把火燒了它們。

綁架?嗯,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反正他原本就想染指喻希柔,現在她身邊雖多了個武藝高強的掄語劍,但畢竟勢單力薄,他要得到喻希柔的勝算很大。

“你為什麼想跟我合作?”楊雲霸問出心中的疑惑。

“為了錢,為了名聲。”江玄明回答得乾脆。“我想從此投靠貴庄,不想再自己到處兜售綉品。”而且還是專賣贗品,風險太高了。

哼!說是投靠不如說是想借他的手除掉眼中釘,楊雲霸暗忖。

罷了,反正綉庄正缺能手,江玄明的綉功也確實不差,若真能將喻希柔畢生心血弄到手,對兩人來說都是有利可圖,何樂不為呢?

“好,就聽你的建議吧,我相信咱們會合作愉快。”楊雲霸笑得陰森。

“好說,好說。”江玄明也露出個詭異的笑容。

兩條心懷鬼臉的毒蛇不約而同的看向窗外,彷彿已經吐出了舌信,就等着朝喻希柔進攻。

接連着幾天趕路,喻希柔真的覺得累了,她不明白掄語劍為什麼非得趕路趕個不停。問他,他只會回答說:“為了安全。”

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危險啊,自從他們離開綉坊以後,日子反而平靜。有時她會有種錯覺,覺得前些日子綉坊所發生的事只是一場噩夢,等她夢醒了,一切都會再回復到以往。

離開了洛陽,就好像拔去了根,她覺得好恐慌,有時候看着過往的人潮,全是一些陌生的臉孔,雖然身邊有她未來相公保護,但她仍覺得驚慌。

喻希柔知道自己很傻,離開洛陽並不代表再也回不去,語劍也一再保證,等事情解決后一定會帶她回洛陽,重整綉坊。

但可能?一旦回到京城之後,他們必會立刻成親,她從沒聽過有哪個已出嫁的婦女還能回到她自己的家,並保有她原先的財產。

或許是她的猜疑心太重,不過她真的懷疑。

“累了嗎?”

耳邊傳來掄語劍溫柔的關懷話語,喻希柔抬起頭看着他,奔波趕路的疲憊全寫在臉上。

“累了。”她緊靠着他的胸膛緩步走着。

“忍耐點,前面就是市鎮了。到了那裏,咱們再找間客棧住下,我也可以換匹馬。”要不是他們所騎的馬已經累垮了,也不用如此辛苦行走。

“嗯。”她點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疲累的樣子不禁讓他想起了語蘭——他摯愛的妹妹。

許久以前她也曾像這樣拉着他的手,跟着他穿越京城的大街小巷,為的就是躲避普寧夜的人潮。

好快!離普寧夜至今已過了好幾個月,在這其中發生了許多事,不但他視為珍寶的語蘭嫁了人,就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未婚妻。

這樁婚約原本誰都不想要,未料卻有如此的結局,雖出人意表,但卻很完美。

“你在笑什麼?”她好奇的仰頭望着他,第一次看見他因沉思而笑。

“我在笑命運。”

“命運?”她一頭霧水的重複。

“我在笑上天的安排。要不是我娘當年的堅持,我們也不會相遇。”看來他娘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幫他找到這麼特殊的妻子。

“是啊。”她感慨的說:“要不是因為我爹的驟逝,說不定現在我已經嫁給玄明,一起趕工刺繡了呢。”

這句話讓掄語劍倏地停下腳步,沉着一張俊臉冷漠地注視着她,“你曾想嫁給他?”

“嗯。”她誠實的點頭,一點也不明白他眼中的風暴所為何來。

掄語劍知道吃過去想法的醋是有些無聊,但他就是無法抑制心中揚起的怒氣。敗給一個勢均力敵的男人是一回事,但輸給一個卑鄙無恥的小偷則又是另外一回事。雖然他並沒有真的輸,但只要一想到她曾動過這個念頭,他就滿肚子氣。

“那麼你應該慶幸你沒有真的嫁給他,否則遲早會被他偷光所有的東西。”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把玄明說成跟個小偷似的。

“意思就是你的寶貝朋友是個小偷,專偷你的技藝。”該是讓她知道事實的時候了。

“我的技藝?”喻希柔愈聽愈迷糊,根本弄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知不知道他偷學了你的‘六色重疊綉法’,甚至還用你的名義到處賣綉品?”要不是他親眼所見,也很難相信竟然會有這等骯髒事發生。

玄明偷偷學了她的六色重疊綉法?!這怎麼可能?

她抬起一張蒼白的臉,不敢置信的望着他。這是假的吧?玄明是她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偷學了她的技藝,並且以她的名義販售綉品?

“我不相信!”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你一定弄錯了。”玄明怎麼可能會這麼對她?

“是真的。”掄語劍知道她一定不會相信,但他一定得讓她知道,蒙蔽自己的心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我曾經在襄州見過他與買主接頭,用的還是你的名義。”

“騙人!”過度的驚駭使得喻希柔不假思索的衝口道:“你胡說,我不相信!”她和玄明可說是青梅竹馬,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絕對不可能!

掄語劍早就料到她絕不可能輕易接受事實,但她一味的偏袒朋友並指責他是個騙子,卻深探刺痛了他的心。

在這瞬間他覺得悲哀。他愛她、保護她,生怕她受到丁點的傷害,結果在她心中的分量卻不如一個朋友。

她說得對,他騙人!他騙自己一切已經不同,騙自己掉入互信互諒的幻想中,直到現在他才發覺到,自己是個傻瓜。

他只不過是她用來擺脫被人逼婚的棋子,在她心中當然不如青梅竹馬重要;即使那個青梅竹馬是個小偷。

罷了,他還期望什麼呢?當初他不也是視她為一個負擔,一個不得不盡的責任而已。

“我是胡說。”他冷冷的開口.決心不再當傻瓜。“你的玄明是個千古難尋的大好人,是我說謊毀謗他。”

他生氣了!

一聽見他冰冷的語氣,喻希柔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的為人正直,根本不可能亂說。

“我不是——”

“客棧到了。”掄語劍冷冷的打斷她的話。以他現在的心情,連道歉的話都嫌刺耳。

“我相信憑你的‘精明’,必能獨力打點好投宿的事。”他的語氣充滿譏誚。“我去換馬。”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上馬,朝鎮西疾馳而去,留下來不及道歉的喻希柔。

該死的自己!喻希柔萬分懊惱,後悔自己方才的舉動,她不該一口咬定是他胡說。但要她相信玄明竟會做出這樣的事,委實教她難以置信,畢竟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她已經沒什麼朋友了,若連玄明都是別有用心才接近她的話,她會崩潰的。

也就是這份懼怕讓她下意識的指責他胡說。

她該如何彌補呢?喻希柔不禁心慌了。她從沒看過語劍那麼冰冷的面孔,彷彿她相信與否都已經無所謂了。

他正在氣頭上,而她不知道該如何道歉才能讓他氣消,她這一生道歉的經驗並不多。

也許等會兒他的氣就會消了吧,她抱着希望的想。

她抱緊手中的包袱朝客棧走去準備投宿,就在她即將踏入客棧的那一瞬間,一把利刃也同時架上她的頸間。

“你總算落單了。”來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她並不認識。

“你……你是誰?”在利刃的威脅下,她連頭都不敢回,生怕莫名其妙挨上一刀。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乖乖的跟我走,否則你美麗的脖子上便要留下一道口子了。”

喻希柔只得任陌生人帶着她走,臨走前她投給店掌柜一記求救的目光,冀望他能看得懂。

店掌柜只是覺得奇怪,為何這名女客人明明已經前腳踏進店門,卻不走進來,反而跟另一名男子走了,但在臨走前卻又投給他一記難以理解的眼光?

不過他只是搔搔頭,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后,掄語劍在客棧門前停下馬,將馬栓在外頭的柱子旁,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客棧大門邁去。

若說他不後悔方才與希柔的爭吵,那是騙人的,他明白自己也有錯,錯在太衝動。

幾乎是一上馬,他就後悔了,但存在於胸口的怒氣卻驅使他策馬奔去,甚至忽略了她的安危。

他差點忘了敵人正在暗處虎視耽耽的,因此一換好馬之後,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客棧,生怕出了什麼岔子。

客棧前的街上沒有什麼人潮,或許是因為它的所在地不是什麼大市鎮的緣故吧。

但愈是這樣就愈容易出差錯,空曠的環境最容易給人下手的機會。

一股煩躁感突然升起,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希柔恐怕出事了。

不會的!他告訴自己不要慌,然而那忽冷忽熱的情緒卻不聽使喚的跟着心跳起伏。他從來沒這麼慌過,就連當初語蘭抗旨逃婚,幾乎禍殃九族時也不曾。

掄語劍懷着忐忑的心走進客棧,店裏面只有幾位客人,因此店掌柜立刻就注意到他,並且熱情的上前招呼。

“客官,請進。”店掌柜閱人無數,一看就知道來人定非一般尋常人家。“用膳還是住店?”

“住店。”掄語劍淡淡的說,那股不樣感竟愈來愈強烈。

“掌柜的,方才應該有位姓喻的姑娘已經先來過,並訂好上房。”

店掌柜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不懂他在說啥。“這位公子,小店今天尚未有人投宿,更沒見過你所說的‘喻姑娘’,你恐怕弄錯了吧?”

“不可能!”掄語劍說得斬釘截鐵,心中十分明瞭他的預感已然應驗。

希柔不見了,不,應該說被綁了。都怪他,要不是他一時失去控制,也不會陷她於危險中。

“但是——”

“住口!”掄語劍一拳打在店掌柜面前的桌上,嚇得他渾身發抖,一句話也不敢吭。

冷靜,他告訴自己,失去冷靜的人做不好任何事情。

昔日冷靜自製的掄語劍正因為“愛”而逐漸消失,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唯今之計,只有儘可能的尋找一切線索,早些尋回希柔才是要事。

他看向一臉害怕的店掌柜,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脾氣嚇着了他。

“原諒我的無禮。”他誠懇的道歉,“但請你再仔細回想一下,是否曾見過什麼奇怪的事。在半時辰之前,她的確是在站在貴店門口,準備投宿。”也就是在那時候,他才明白他跟其他男人一樣會吃醋,一樣會無理取鬧。

經他這麼一提,店掌柜倒想起先前他所見到的那一幕。

那位清秀佳人背後站着一位身着青衣的男人,手上似乎拿着什麼東西,那景象看起來她像是遭人威脅。

“我想起來了,半個時辰前的確有個美麗女子要進店,只不過她才踏進一步,身後就多了個青衣男子,兩人低語了幾句便一道走了。”

這就是了,他相信希柔絕對不是自願跟那個人走的,她必定是遭到綁架。

“你可曾注意到有何怪異之處?”希望那人沒有動粗。

“有。”店掌柜邊想邊答道:“那姑娘和那男子站得很近,似乎有些身不由己,而且還拋給我一記目光。”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求救的信號,只是當時他不了解罷了。

掄語劍幾乎已經確定希柔是遭綁架,但不知道是誰綁走她,邢連或是楊雲霸?

“你可瞧見他們往什麼方向走?”

“沒瞧見,他們一會兒就不見了,我沒來得及細看。”店掌柜一臉抱歉的說,很遺憾幫不上忙。

“打擾了。”掄語劍淡淡的丟下一句后使轉身走出客棧,解下馬韁上馬。

現在他該怎麼辦?倏地,他想到他的妹婿。語蘭的丈夫正是成王府的大公子,憑他小王爺的身分,要調動個幾十人,應該不成問題。

既然沒有線索,只好發動全面搜索。他發誓任何一個敢碰希柔一根寒毛的男人,都要以生命作為代價!

作好決定后,掄語劍立刻揮鞭揚蹄而起,目的地正是他的故鄉——長安。

希柔,等我,千萬別出事!

這是他這一生中最誠摯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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