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五年後#那霸國皇城
即使那霸楚耶已是老態龍鍾,但佈滿皺紋的雙眼仍銳利地掃向左右兩旁大臣。“據報最近四方不太平靜,各位有什麼看法?”
被封作“平樂王”的那霸嵐立刻站出行列。“赤勒國三番兩次阻撓我和其他邦國貿易往來,兒臣認為該給他一點教訓,讓他知道誰才是王者!”
那霸楚耶支手托着下巴,指指右排第一順位的朔夜。“你覺得呢?”
朔夜堪稱那霸國第一猛將,自他成年後,帶兵打仗無數次,屢建奇功,愛戴部屬的好名聲更是傳遍北方。他的驍勇善戰,讓皇上嘗盡勝利的滋味,如今又有機會品嘗勝利的果實,何樂而不為?
朔夜恭敬地拱起手。“兒臣認為此時出兵不妥。”
“怎麼說?”
“長年爭戰對百姓是一大傷害,以目前情勢看來,那霸國尚是北方梟雄,國力充沛,人民豐衣足食;儘管前幾年的戰爭讓國力有些吃緊,經過幾年調養生息,已回到最初壯盛時期……”
那霸嵐快口接道:“那不是更該出兵征討嗎?”
朔夜搖搖頭,“先祖向來抱着和平的態度調解大漠糾紛.除非對方動用武力,否則那霸國不會也不該出兵討伐。何況赤勒國早在先祖時代便自立為王,先祖也不曾以此為由出兵。”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皇上放棄要赤勒國俯首稱臣的念頭。
那霸嵐雙眼逼視着朔夜。“長年處在安平時代,寶劍會變遲鈍,盔甲也會生鏽,王兄不懂這道理嗎?”
對上胞弟兇狠的眼,朔夜既心驚又無奈。那是看仇人的眼神哪!
這時,朔夜派的耶律遼站了出來。“臣以為可以再多觀察,若赤勒國出兵侵略鄰國,我們也好打着“維護各自獨立”的口號討伐。”
皇上斟酌許久,“找人潛人赤勒,若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回報。”
退朝後,朔夜喊住那霸嵐,那霸嵐沒好氣地打住步伐。
“王兄有何指教?”那霸嵐對朔夜可是一點都不服氣。憑什麼他是儲君,就因為他是嫡長子?因為他帶兵總是百戰百勝?
朔夜淺淺一笑,沒把那霸嵐的不敬放在心上。“母親近來念着你,你有空就去陪她老人家吧!”
那霸嵐用鼻子哼出不屑。“那霸嵐的生母早死了.莫非母親夜半託夢給王兄不成?還是早天的烈哥託夢給王兄?”
然後液無視朔夜般地草率一拱手,“還有事,不送。”
朔夜身邊的耶律遼忍不住低咒,“他眼中還有沒有你這王兄?”
朔夜搖頭輕笑。“嵐弟只是對我有些誤會罷了。”
“好幾次你差點死得不明不白,這叫有點誤會?”耶律遼一點也不認為只是“誤會”這麼簡單。“你難道一點也不在乎生死?”
朔夜瀟洒地躍上黑馬,深邃的湛藍之瞳進出浩然之光。“我無牽無掛,若一死可讓嵐弟回歸正軌,也是那霸國的福氣。”
耶律遼也跨上馬。“你若真的死了,姜皇后的處境會更危險。”
朔夜仍然毫不在意。“世界上只有一個那霸朔夜,這點我承認,但你別忘了,那霸朔夜有兩條命。”
他揮手要耶律遼無需多說。“我出去透口氣,你先回府告訴“他”父王今天的決定。”說完便離開皇城。
看着飛揚的塵土,耶律遼知道朔夜口中的“他”即是那霸烈。
“若那老頭子知道每次帶回勝利的人是當年國師說的“惡魔之子”時,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
不過他也清楚,皇上永遠電不會知道當年賜死的“惡魔之子”,現在仍好端端地活在皇城之中。
☆☆☆
那霸國#東關府
“東關好,你給我站住!”
東關朗的咆哮如一記悶雷劃破安靜的東關府,只見一位白須長及衣領的長者,和一名豆蔻少女繞着長廊紅柱打轉。
“還跑?你還敢給我跑?這回我非要扒下你一層皮不可!”東關朗口氣十足十地兇惡,但少女仍是笑嘻嘻的模樣。
不只少女,就連忙碌中的僕人見狀也不甚在乎,洒水的洒水.擦拭桌椅的擦拭桌椅,唯有植在府內的老樹稍稍落下幾片綠葉,半是調侃、半是好笑地表達對東關朗的同情。
東關好笑眯起一雙眼討好地撒嬌。“我都跟爹您道歉了,您怎麼還這麼生氣嘛?”
“我花了多少時間、多少氣力,才千里迢迢請人從中原帶回唐三彩,就因為你一時貪玩而打破,你……你是存心氣死你爹嗎?”
東關朗跑得氣喘如牛,轉得頭也暈了,一手搭着紅柱,一手指着伏在另一根柱子後頭探頭探腦的女兒。“現在可不比以前哪!”
他搖搖頭嘆口氣,不用多說,眾人也明白東關朗沒說完的話。
現今的皇上憎惡中原文化到極點,國內人民與中土商賈交易買賣,必以死罪論斬。
“爹不常說中土地大物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寶貝您很想要?我可是幫爹找個絕佳理由,請楊伯伯再幫您跑趟中原,帶回更珍貴的寶物。這樣說起來,您真該感謝我才對。”說完東關好覺得自己真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覆水難收,再怎麼心痛,也換不回一個完整的唐三彩,東關朗也足好認栽了。“若你娘還在世,一定會狠狠地揍你一頓!”
東關好對東關朗吐個舌頭。“若娘真還在,知道爹您又把錢花在那些古董上,娘才會狠狠地給您一頓排頭吃呢!”說完便巧笑倩兮地溜走了。
“這野丫頭!”東關朗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耳尖地聽見僕人們偷斃出聲,他立刻轉頭怒瞪。“還笑?還不趕快給我工作去!”
“是,老爺。”僕人們必恭必敬地回答,嘴角卻偷偷地上揚。
東關好一溜煙來到離東關府不遠的湖畔,潺潺溪水流過眼前,她縱使和父親一樣不喜歡那霸楚耶老是欺壓漢人,但還是非常喜歡這個國家。
那霸國位處靠海,罕見鬧早,每年雨季充沛,以農牧為主。平淡穩定的生活、望眼無際的遼闊天地,養成那霸國人善良又開闊的胸襟,對於國中少數的漢人頗加尊重,種族歧視的糾紛也十分少見——除了那霸楚耶那個昏君。
東關好像只貓咪般享受暖呼呼的陽光。“這麼好的日子.不來這兒泡泡水還真是過意不去。”
左盼右望,確定沒人經過,東關好那雙極具東方特色的丹鳳眼亮起奇異光彩。
她脫下巧手縫製的皮靴,一雙麥牙色小腳伸進清澈見底的水中,嘴裏哼着瞎編的曲兒,濺起的水花讓陽光穿透,晶瑩剔透,如顆顆耀眼的珍珠。
玩了一會兒之後,她受不了日正當中的毒辣太陽,皺起捆長的眉,正要穿上靴子準備離開,遠方有個男子騎着一匹駿馬,朝着她走來。
男子披着繪有金線蒼鷹、象徵貴族的紅斗篷,東關好心頭立即喊糟。
雖然那霸國上下都以和善出名,但她可不知道眼前這位達官貴人是不是和皇上同夥、專找漢人麻煩的壞人。
她越是緊張,軟皮製的小靴就越是難套上。
“該死的!”她連聲詛咒幾句,趕忙把還沒穿上的一隻小靴拎在手上,“噗通”一聲躲在茂盛水草之後,屏息祈禱這傢伙不會“恰巧”路過,“恰巧”口渴想喝點水,然後“恰巧”發現她鬼鬼祟祟地躲在這兒。
但她的願望似乎沒能傳達到天上,男子俐落地下馬,牽着馬兒慢條斯理地來到湖邊。
黑色駿馬溫馴地彎下身子啜飲溪水,男子則落坐岸邊。
不會吧?東關好機伶伶地打個冷顫。這傢伙是找碴就對了喔?
她小心翼翼以雙臂撐在草地上準備起身.正得意自己其實還挺厲害、能躲過別人耳目時,一把泛若冷光的長劍便抵上她粉嫩的脬f。
一滴冷汗落下東關好瞬間刷白的臉龐,這真是見鬼了!她怎麼會倒霉成這樣?
“你是誰?”偉岸的男子危險地眯起眼。“刺客?”
“我才不是刺客。”
“通常壞人不會在臉上刻字。”朔夜知道她沒有說謊,因為他在她身上聞不到任何殺氣——要不她就真是個可怕的敵人了。
至於她是誰,他很有時間慢慢問。“說!是誰派你來的?”
“沒人派我來,你要我說幾次才會懂?”東關好冷得全身發抖。“我只是到這兒泡泡水,圖個清涼而已,何罪之有?”
看她可憐的模樣,朔夜沒由來地一陣好心情。他收起劍,裉有風度地伸出手要拉她一把。“我姑且相信你說的話,快起來吧!”
“謝謝大人。”她才不想弄髒手呢!她偏過頭,雙手用力撐住土地,企圖靠自己的力量起身。
她任性叉固執的模樣,讓朔夜想到脾氣又臭又硬的兩個胞弟。雖然同樣是倔脾氣,但眼前的女娃兒又多出幾分純真與自然,這異樣感覺讓他感到溫暖,莫名地舒坦起來。
身處朝廷十幾個年頭,沒人敢對他疾言厲色,但朝中人的醜態他也見多了。多久沒如此輕鬆和人相處?身旁何時才會有如此單純、將一切喜怒擺在臉上的人?許久不曾出現的自在感莫名在朔夜心底蕩漾開來。
東關好的衣服被水浸泡得沉重不已,草地也又濕又滑,讓她無處施力,試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沒辦法站上比她高兩個頭的岸上。
東關朗在朝中被愚弄,比起自己現在的狼狽不堪,不知哪個比較慘喔?
“氣死我了!”
被她的怒罵給喚回神,朔夜這才發現眼前的女娃兒一身長裙被青苔、泥漿噴得到處都是,連小臉蛋也抹上一層泥土。
“哈哈哈……”他忍俊不住地笑開嗓子,氣得東關好真想抓把泥巴堵住他狂笑的大嘴。
越想越覺委屈,無緣無故被誤會成刺客就算了,還弄得一身泥濘,回去爹一定又要訓她一頓了!她覺得自己好倒霉.鼻子一酸、嘴巴一扁,眼看淚珠兒就要掉下來。
朔夜見她兩眼通紅,也不好再袖手旁觀。“讓我幫你一把吧!”
從她嬌小的身子及不似國人如刀鑿出的五官,朔夜判斷她應是漢人。怕她又倔強地不肯,他微彎下身,輕輕鬆鬆就把她拉出奮鬥老半天的地方。
“謝謝。”她萬分不情願地道謝,打算立刻逃離這裏,暗暗發誓再也不要到這裏來了。
“等等。”朔夜不費吹灰之力地攔下東關好。
她翻了個白眼。“不知大人有何貴幹?”
“貴幹不敢,在下不過想知道姑娘芳名。”
東關好冷冷一笑,“區區一名鄉間野婦,不足大人掛齒。”
若只是一般平民百姓,怎會在農忙之時還有閑情跑來湖邊泡水消暑?更何況她一身上好的衣料,早已泄漏出她的不平凡。
朔夜不再追究,見她一腳穿着皮靴、一腳光溜溜的,忍不住又笑起來。
順着朔夜的目光,東關好不禁又惱火起來。“笑什麼?若不是你,我也不會遺失我的小靴子。”
朔夜不禁為自己叫屈。“若不是你心裏有鬼,又何必躲進水中?”
“誰心裏有鬼啊?”東關好咬牙。
朔夜正想多逗逗她,耶律遼騎着快馬奔了過來。
趁着朔夜轉頭分心之際,東關好使出吃奶的力量,憋足氣兒,直直朝着反方向奔去。
“等等!”
她連爹的話都當耳邊風了,更何況是她最瞧不起的貴族?撩起長裙,她更是沒命地往前跑。
耶律遼拉住馬韁,往朔夜的目光望去。“好熟悉的人。”
“你認識她?”朔夜微愣.為什麼自己的口氣竟漾着一抹酸味?
嗅出朔夜的不悅,耶律遼揚起眉,“應該是漢人官的千金吧?”
耶律遼也非那霸國人,在異族為官,自然和朝中漢人官僚惺惺相惜。
把一切看得平淡或許是個優點,但朔夜貴為儲君,清心寡欲並不是老百姓的福氣,朔夜會對別人產生興趣,耶律遼感到很開心.或許他終於肯認真正視自己的身分了。
耶律遼忍不住調侃。“怎麼?開始覺得有所牽挂了?”
朔夜沒有回答。“走吧!是不是烈弟找我?”
他牽遇黑色駿馬,沒再多說什麼,和耶律遼一起奔回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