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萬曆、甄相思、賈懷念。

日復一日,這三個人的關係越趨奇怪,也越趨混亂。

白天,他們是玩在一起的主僕。到了晚上,兩個僕人則化身為慾火焚身的愛侶,每每在狂風暴雨中度過。

“我覺得你最近不太對勁哦,老是心不在焉。”撫着賈懷念的裸胸,甄相思忍不住抱怨。

“沒有的事,是你多心了。”賈懷念偏頭躲避她詢問的眼神,態度相當不自然。

“才怪。”她把他的頭扳回來,面對她。“以前天一暗,你總是迫不急待的溜到我這裏來。現在卻換成我三催四請,你還不見得賞臉。”反倒是她變成女色魔夜夜招魂,丟瞼透了。

面對她的質疑,賈懷念只能苦笑。他也不曉得怎麼跟她解釋,最近每當他們兩人燕好之時,總會沒來由的產生一股罪惡感,就好像他們背着萬曆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這真是荒謬,他罵自己。相思本來就是他的,可偏偏他又無法阻止自己產生這樣的念頭。

“懷念,你到底怎麼了嘛?”甄相思實在無法適應他這般猶豫的表情,拚命抱怨。“你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你了。”一點都不像過去的他。

是呀,別說她不適應,他自己都覺得離譜。以前那個信誓旦旦,一定要娶到隔壁鄰居的小男孩哪裏去了?一直以來他都是心無旁鶩,只想着怎麼追求未來的新娘,現在卻會為了一個情敵產生罪惡感?

只是這個情敵不是別人,而是當今皇上,並且對他該死的好。

“相思……”他的腦子好亂,他必須弄清楚。“如果皇上要你……”接着,他說不下去,無法想像自己失去她的情況,那必定比死還痛苦。

“皇上?”甄相思聰得一頭霧水。“皇上怎麼了?”

“沒什麼。”該死,他說不出口。“我只是突然想起明兒個一早,還得陪他去打獵,必須早一點回去做準備。”他胡亂編了個借口。

兩人短暫的對話,就讓他這麼給打混過去。甄相思雖然狐疑,但也沒再多問,因為天快亮了,他又得回萬曆身邊,沒時間交談。

日子像流水一般消逝,從落花、艷陽到秋葉,最後終至飄雪。算算日子,他們竟然在宮中待了八個月之久,久到彼此的火氣都很大,可敵人又遲遲不肯行動,教他們走也不是、留也不好的動彈不得。

就在兩人的脾氣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一道消息傳進宮中,讓他們非常錯愕。

“張大人病倒了?!”

萬曆九年年末,樹梢上的寒露尚未掉落在地上,但聞紫禁城內傳來不可思議的呼喊。

“是啊!”萬曆滿不在乎的點頭。“聽說病得很重,朕已派人前去探望,賞賜藥物。”

得知這個消息,甄相思和賈懷念互看了一眼,心中盤算着等會兒一起去看他。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萬曆上課的時辰,兩人不約而同的等在外面,朝張居正的府第出發。

一見到張居正,他們第一個反應是他變得好憔悴,即使眼中依然閃爍着智慧的光芒,但總是炯然的眼睛再也不復昔日光采。

他們很想跟張居正打聲招呼,可惜還沒出聲,就被他身邊不斷走來走去的各類官吏給擠到角落去,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張居正才發現他們的存在。

“是你們。”意外發現他們前來探視,張居正十分高興。

“是啊,張大人。”甄相思朝他揮揮手。“聽說您病了,我們特地前來問侯。”

她好奇的看着那些官吏忙進忙出,沒讓張居正一刻悠閑。

“這些人都是……”她左同右盼的看着那些人,被忽進忽出的人潮搞得暈頭轉向。

“這些都是京城中的官吏。”張居正答道。“他們有些工作上的疑問,不知如何處理,只好前來請示。”

原來如此。甄相思恍然大悟,難怪房間裏到處是官服。

“他們難道就不能獨立作業嗎?”甄相思不甚諒解的抱怨。

“張大人都已經卧病在床了,他們還要棒着公事來煩您,這樣您怎麼休息?”

張居正只得苦笑。

“皇上他還好嗎,有沒有照着我的叮嚀作功課?”即使已經病重,張居正仍心繫萬曆,怕他沒有盡到一個明君該盡的責任。

“有。”甄相思用力的點頭。“他很用心在聽講,您放心好了。”她拍拍胸脯保證她會盯着萬曆,惹來張居正會心一笑。

“那就好。”他看着她身邊的賈懷念。“那就好……”

“張大人……”

“甄姑娘可否先出去一下,讓老夫跟賈公子說幾句話?”

甄相思原本想問張居正為何突然病倒,沒想到卻被請了出去。

“好。”她奇怪的看了賈懷念一眼,賈懷念聳肩,表示他也很意外。

“那我失陪了哦!”她朝張居正笑了笑,順便把一干閑雜人等一起掃出去。

房門當著他們倆的面關上,接下來是一段不算短的沉默。

張居正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的有口難言,看在賈懷念的眼底自是特別清楚。

“賈公子——”張居正好不容易開口,才說了三個字,又立刻把話吞回去,表情躊躇。

賈懷念默不吭聲,對於張居正為什麼突然私下找他對談,心裏多少有譜,卻又不方便明講,只得等張居正先採取行動。

“我看,老夫還是直說好了。”相對於賈懷念的沉得住氣,張居正顯得格外心急。“賈公子,你能不能放棄甄姑娘,甚至說服她留在皇上身邊?”

雖然張居正想說什麼,早已在賈懷念的預料之中,可當他真的親耳聽見,仍是忍不住呆愣得說不出話。

由於賈懷念的表情是如此為難,張居正僅僅是瞄了他一眼,便了解他的心意。

“算了,是老夫自私,竟提出這般荒謬的請求。”敢情是他老糊塗了,再笨的人都看得出他對甄姑娘的情意。“我只是想,在老夫辭世之後,如果能有個可以說動皇上的人留在皇上的身邊,不知有多好,卻因此忽略了賈公子的感受,真是萬分抱歉。”

“張大人的身體狀況有這麼糟?”賈懷念沒忽略張居正感慨語氣中的重點,猛地抬頭看他。

“嗯。”張居正無力的點頭。“其實老夫從去年便已向皇上提出致仕的要求,皇上不肯,太后更是聲稱,等皇上三十歲以後再說。”

說到此,張居正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為國家做了多少年的犬馬,如今年老體衰想從首輔的位置退下,沒想到竟也如此困難。

“張大人身系大明的命脈,皇上不願意大人就此隱退,並不值得意外。”賈懷念分析。

“賈公子所言甚是。”張居正無奈的回看着他。“問題是,老夫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近年來尤感不適,實在無法再向過去那樣不分晝夜處理公事。事實上,自今年入夏以來,老夫已病倒過不下十回,也一再的想乞休。只是皇上不斷派人賜物、詢問,使我難以啟齒罷了。”但該說的終歸要說,拖不了多久。

“張大人居然已經生了這麼久的病,我和相思都不知道。”

賈懷念相當詫異萬曆的保密功夫,今天要不是他閑來無事,和他們哈啦時說溜了嘴,恐怕到現在他們仍無緣得知張居正病例的消息。

“這種事總不好大肆宣傳,皇上也有他的難處。”張居正苦笑,而賈懷念十分明白萬曆的難處在哪裏。

對萬曆來說,張居正不巧正是所謂的“功高震主”。自萬曆元年擔任內閣首輔以來,他雷厲風行的推行種種改革,近年來已逐漸收到成效。人民在安居樂業之餘,第一個想到感謝的對象,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不畏人言做牛做馬的張居正。日子一久,萬曆心裏難免不是滋味,可又少不了張居正這隻胳臂,因此就算有再多不滿,也不敢貿然砍斷它。

“張大人如此用心於國事,懷念只能說佩服。”原本以為自己可以不理政事,只專註於當一名小人物,可張居正對天下百姓的用心態度,又教他不由得肅然起敬,甚至思考自己是不是錯了。

“賈公子多利了。”張居正益發感慨。“要是仰光成那班人,也像賈公子一般明理,則國家興矣,萬民幸矣。”

張居正不愧是時時刻刻惦記着國家人民的一代名臣,即使已經身染重病,仍不忘國家整體利益。

賈懷念迷惑的望着張居正垂垂老矣的側影,飽受風霜的臉上佈滿了操勞的痕迹,說明了他是多麼為國家盡心儘力。

“張大人,您這般為國賣命……值得嗎?”賈懷念真的很迷惑。“您可知道,這社會上雖然多數人都對您心存感激,但也有不少人對您相當抱怨,甚至怨恨?

“老夫知道。”張居正比誰都清楚。“凡是除弊興利,必會招致批評與不快。但老夫依然堅信,老夫的所做所為,雖然暫時不便於當今流俗,但他日去位之後,必定會有思念老夫的時候,這是因為老夫絲毫無一為己之故。”

想來這就是一個做大事者器量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即使明知道前方的道路多艱難,仍然毫不猶豫的走下去。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不禁想起諸葛孔明那句名留青史的千古名言,並懷疑自己是否和他有一樣的勇氣。

“賈公子。”拖着病倦了的語氣漲居正無力的督請賈懷念國神。

“什麼事,張大人?”賈懷念趕忙回頭詢問。

“老夫只是想懇求賈公子,既然賈公子放不下甄姑娘,但最起碼請賈公子一直待在皇上身邊,直到皇上安全為止,我怕單憑甄姑娘一個人應付不來。”雖然他這話等於是白講,但他還是怕賈懷念一時忍不住煩躁,先行離開紫禁城。

“我會的,張大人不必擔心。”賈懷念允諾,同時對張居正寬闊的胸襟更為佩服。

他猜張居正並不是全然不察萬曆對他的不滿,只是亦師亦父的感情,讓他放心不下,甚至為此拉下老臉,請求他把相思讓給萬曆。

他真的有辦法放手嗎?他問自己。如果有一天萬曆下旨要相思嫁給他,他是會帶着相思逃亡,還是選擇轉身離去,讓相思待在萬曆身邊,造萬民之福?

這諸多疑問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打轉,揮之不去,每每讓他心焦。

“你真的變得好奇怪,我覺得你最好去看個大夫。”甄相思看不慣他恍惚的模樣,成天在他耳邊嚷嚷,拜託他恢復正常。

他也想恢復正常。

每當他注視着相思嬌俏的容顏,他便強烈渴望他從未去探望過張居正,然則當夜深人靜,萬物歸於空寂之際,他的眼前又不由得浮現出張居正那張疲憊的瞼,告訴他:老夫的所做所為,雖然暫時不便於當今流俗,但他日去位之後,必定會有思念老夫的時候,這是因為老夫絲毫無一為己之故……

不為自己。

越是接近權力的核心,賈懷念就越佩服張居正無私的行為。一個人要經過多少歷練才能達到無私的境界,今天若換做他是張居正的話,他做得到嗎?

每日在他腦中翻復的疑問,終於在這一天面臨考驗。

無論花多少力氣也等不到甄相思點頭的萬曆,再也沉不住氣,當著賈懷念的面做出一項重大的決定。

“朕決定下旨,宣相思姑娘為妃。”

擾亂他多時的疑問,隨着萬曆堅定的眼神成為定局,他無法、也無力改變事實。

“小念子,你覺得朕這個決定如何?”彷彿賈懷念所受的打擊還不夠似的,萬曆竟還興沖沖的詢問他的意見,讓他頓成啞巴,難以啟齒。

萬曆覺得他的決定如何?當然是不好!有一瞬間的衝動,賈懷念想對着萬曆大吼:我和相思是情人,把她還給我!

但他做不到不是因為他怕死,而是想起張居正的話。

我只是想,在老夫辭世之後,如果能有個可以說動皇上的人,留在皇上的身邊,不知有多好……

憂國憂民的張大人,直到卧倒病榻之前,都還在挂念萬一他死了以後,就沒有人可提點萬曆。然而他呢?他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卻為了兒女私情不肯成全國事,更何況萬曆提供給相思的位置,是他窮其一生也無法達到的境界。他是凡人,怎麼跟帝王相比呢?

“小念子,你以為如何?”見賈懷念不答話,萬曆再問一次。

賈懷念深深吸人一口氣,儘可能平靜的回答。“小念子認為皇上的提議很好,相思姑娘一定會很高興。”

說謊,這一切都是謊言。可現下他除了說謊之外,又能夠如何?

“太好了。”萬曆高興得快飛起來。“朕即刻下旨,擇日立相思為妃。”

**********************

萬曆即將迎娶相思為妃的消息不多久便傳遍紫禁城,急壞了一大票有失寵之虞的嬪妃。

在各宮各院火速聚集商討因應對策的情況下,皇宮的後院一下子變得很熱鬧,整天看見宮女捧着茶水進進出出,好像眾妃不團結就活不下去似的。

別看後宮很急,御花園這頭更着急。即將被趕鴨子上架的甄相思不用人宰,就想先宰了自己。萬曆居然要娶她?這跟當初的計劃差太多了,她得想辦法脫逃。

她像只無頭蒼蠅在御花園裏飛來飛去,半天捉不到方向。

現在的她可謂是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敵人至今還是沒有動靜,萬曆反倒動作在先,退自宣佈立她為妃,這不是擺明了叫她逃亡嗎?

不過,想逃也得要等人馬到齊,她之所以還在御花園亂逛,便是在等賈懷念。

“相思,你找我?”

好不容易她等的人來了,卻是一臉平靜,好像他不知道發生了多大的事。

“我們快進。”甄相思二話不說拉起他的手就要開溜。“皇上不知道拐到哪根筋突然下旨立我為妃,再不溜就來不及了。”

她很努力的拉着賈懷念跑,他卻文風不動。

“我知道。”他的語氣平靜得教人錯愕。

“你知道?”她是真的愣住。“那你還檸在那邊做什麼,快逃啊!”甄相思原本以為他還沒聽到風聲,沒想到他卻是第一個聽見。

“相思。”他深吸一口氣。“我認為你不該逃,這樣的結局對我們也許最好。”

甄相思不解的看着他,彷彿他說了什麼異邦的語言,可他還是得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

“皇上能夠帶給你幸福,你也能幫助皇上,所以我才會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他顫聲解釋。“你不是常抱怨喝不盡天下美酒?現在好啦!你在宮中有吃有喝,想喝哪一種酒,那一種酒立刻端到你面前,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跟了我,就只能喝到我私自釀的酒——”

“可是我只想喝你為我釀的酒,不想喝別的。”甄相思突兀的打斷他。

“你不明白,相思。”賈懷念痛苦看着她,儘可能地隱藏對她的不舍。“我只是一般市井小民,如何跟皇上相比——”

“誰要你跟他比,你比他好多了。”她再次打斷他的發言,就是不許他看輕自己。

“我哪一點比他好?”他苦笑。

“呃……”她愣了一下。“屁股。”她說。“你的屁股比他漂亮。”

“你見過皇上的屁股,否則怎麼知道我比他強?”賈懷念接着問,明白她根本是胡掰。

“我……”她的確是胡掰,他只得深深嘆氣。

“相思,你一直不肯認真思考我的話。那我現在問你,你喜歡我哪一點?別又回答我屁股。”他半是苦澀、半是無奈的問她,告訴自己正好趁這個機會釐清她對自己的感覺。

“我——”她臨時想不出來她喜歡他哪一點,除了他的屁股以外,應該還有其他令她留戀的地方……

“看吧!連你自己也答不出來,還需要多說什麼。”算了吧。“你還是聽我的話留在宮中當你的王妃,幫助皇上——”

“你真是他媽的混蛋!”

賈懷念正想苦口婆心勸她留在宮中,她卻突然破口大罵。

“相思——”

“別跟我說那套什麼對誰好的大道理,你根本是禁不起打擊,自尊心受損罷了。”

“不是這樣的。”冤枉得離譜。“我只是——”

“你臨時問我喜歡你哪一點,我怎麼知道?有人就是天生神經大條,不行嗎?”她氣得哭出來。“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才要我留在宮中,我看根本是因為你不愛我,對我厭倦了,剛好藉著這個機會找台階下。還說什麼偷取龍袍是為了傳相思,傳你個大頭鬼!你比皇上還糟糕,至少他不會說這種甜言蜜語騙人,嗚嗚……”

賈懷念從沒看過甄相思像這樣大哭過,記憶中她總是開朗堅強的。他很想安慰她,告訴她說:現在他知道她有多愛他了。可是他不能,為了國家着想,他只能強迫自己將她往外推。

“你說對了,我是不愛你。”一連串的謊言幾乎擊垮他的意志,可他還是得勉強自己繼續演下去。“我一直拘泥於自己小時候的諾言,可現在我看清楚了,我能做的事很多,不一定非娶你不可。”盡量說謊吧,反正他說的謊言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個。

賈懷念幾乎是像行屍走肉地編織一個接一個的謊言,說出一串接一串的狠話。當他好不容易閉上嘴,才發現他最愛的人已經淚流滿腮,激動的渾身發抖,而他卻止不住傷害。

“原來你對我的看法是這個樣子,謝謝你到今天才說。”甄相思不懂他真正的心意,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看他。

“不客氣。”是的,不客氣。除了傷她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誰教他的國家意識要突然間覺醒呢?

“為了完成對張大人的承諾,我會等事情完全結束以後再走。”賈懷念用最冷漠的口氣、最平靜的表情,讓甄相思知道他是玩真的,不是在戲弄她。

“隨便你。”她的語氣也不遑多讓。“張大人若是知道你如此注重對他的承諾,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畢竟你連小時候的承諾都可以拋下了不是嗎?”

甄相思毫不客氣的諷刺賈懷念,而他已經失去感覺。此刻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讓事情早一日結束,給他療傷的空間。

*************************

隆冬西苑三海結冰,皇城經常開放給百姓人內玩“拖床”的遊戲。所謂“拖床”,乃指一種人力推拉的雪橇,行進在結凍的冰面上取樂。明晚期,皇城設禁並不十分嚴密,多少帶點與民同樂、討好人民的企圖。尤其那些拉“拖床”的人,又大多是近京的貧民,趁着三海結冰之際,為皇室或是京內的官宦富商拉拖床餬口,因此每年到了這個時間,皇城就會擠滿人,顯得格外熱鬧。

繃著一張臭臉,分別站立在萬曆的兩側。甄相思和賈懷念臉上的表情就和結冰的三海沒什麼兩樣,寒凍異常。

“你們兩個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昔日打打鬧鬧的三人行,如今變成只有萬曆一個人唱獨角戲,害他好不習慣。

面對萬曆的質疑,兩人僅是各自投以一個勉強的微笑,選擇不回答。他們已無話可說,該說的,御花園那日都已經說光了。現在他們只想趕快把事情解決,然後從此永不相見。

“唉,虧你們兩個還是鄰居,一點小事就放在心上。”不曉得事情始末的萬曆亂抱怨一通。“難得朕今兒個心情好,來此玩拖床遊戲,你們就不能露出一點笑容,陪朕好好的玩一番嗎?”

西苑三海的冰面上,此刻正擠滿了人和雪橇。無論是拉拖床的人,或是被拉的人,無不張嘴大笑,只有他們兩個把臉綳得緊緊的,相當殺風景。

“皇上,小念子還是覺得皇上應該回宮比較妥當。這兒龍蛇混雜,怕會有危險。”賈懷念雖然希望事情早一日落幕旭仍是以萬曆的安全為第一考量。

“你想太多了,小念子。”萬曆揚揚手,要他不必挂念。“皇城每年這時候都擠滿人,朕也時常來此與民同樂,從來沒有出過事,你儘管放心。”

萬曆一邊回復賈懷念、一邊和遠處的群眾揮手致意,現場立即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真正達到萬曆與民親近的目的。

“看,他們有多擁戴朕。”萬曆顯得十分滿足。“這就是朕堅持一定要來的原因,只有這個時候,朕才能真正接近人群。

其餘時間,朕只是一隻困在高牆之內,想像美好河山的金絲雀,哪能像今日這般自由。”說罷,萬曆又向更多的民眾揮手,贏得更熱烈的歡呼聲,聽得他好不快樂。

“但是皇上——”

“讓皇上好好玩吧!”

賈懷念還想再說什麼,卻遭甄相思阻止。

“你在皇宮都已經混這麼久了,還不知道皇上有多寂寞嗎?別再說了。”

甄相恩也挂念萬曆的安危,但她同時也明白被束縛的滋味,難得他有機會出來透氣,為什麼還要顧慮東、顧慮西的什麼都不準,那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就如同萬曆,他們兩人也被對張居正的承諾束縛着,以至於明明痛苦,卻還得每天碰面。

賈懷念苦笑。她說得對,人生幾何?有機會的時候就該放縱自己,享受美好時光。

正當他們一致點頭,認為萬曆該好好享受這次盛會,玩他個盡興。萬曆卻又脫序演出,逕自走進人群。

“皇上!”

他們兩人同時呼喊,害怕敵人會乘機進行暗殺,可萬曆卻不當一回事兒,甚至考慮和群眾一起玩拖床遊戲。

“皇上,能否給草民這個機會為您拉拖床?草民感激不盡。”

兩人才在煩惱萬曆這麼接近人群,容易發生危險的當頭,果然就有人衝出來,圍住萬曆要求為他服務。

“你們是……”被人群團團圍住的萬曆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草民是剛到京城的饑民,因為聽說皇上在這邊,就過來了。”說話的男子衣衫襤褸,恍若走了很久才到達這裏,看起來十分可憐。

“求求皇上給草民這個機會,他日草民回鄉之時,也好誇耀自己曾為皇上拉過拖床,沐過皇恩。”

由於男子的態度看起來是如此誠懇,說話是如此得體,萬曆不疑有他,馬上就答應。

“好吧。”萬曆坐上男子的雪橇。“朕就給你這個機會,你可要拉好了。”

“謝謝皇上。”不待萬曆坐正,但見聲稱從外地來的兩名男子即刻拉起雪橇,狂奔而去。

“皇上萬歲!”

萬曆坐的雪橇咻一聲地從民眾的眼前掠過,民眾誤以為他玩得很盡興,尾隨他歡呼。

不對勁。

隨後趕到的賈懷念和甄相思,心有靈犀的互看一眼,隨手搶了一輛雪橇,由賈懷念權充拉拖床的車夫,緊緊跟在萬曆的後面。

他們敢打賭,前面那拉拖床的兩個人就是徐王派來的殺手。難怪他們要等到這個時候才下手,少了東廠和錦衣衛,就等於斷了萬曆兩條胳臂。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萬曆還有他們這兩條隱藏着的胳臂,隨時隨地等着揭穿他們的陰謀!

兩輛雪橇一前一後狂奔在光滑的冰面上,起先保持一段距離倒後面被賈懷念追上。

“殺!”

萬曆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人質,正想叫前面的人減速的時候,一群埋伏在前方樹林裏的殺手一個接一個衝出來,舉刀高喊“殺”字。

萬曆被這番情景給嚇呆了。刀光在他眼前門來問去,嚇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護駕、護駕!”他高喊周圍的人護駕,以為他還在宮中。

只可惜身邊沒有半個廠衛,有的只是不知名的殺手。

“萬曆,你準備領死吧!”

某個持刀的殺手揚起晶亮的大刀從萬曆的頭頂上砍下,萬曆驚懼的睜大眼,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正驚慌之際,一件不知哪裏來的暗器適時打掉殺手的刀,解救了萬曆。

“小念子!”

萬曆像看見救星一樣的大喊賈懷念的名字,賈懷念沒空回應,忙着和甄相思聯手打擊敵人,經過了好一番纏鬥,才將敵人—一擒伏。

“末將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等賈懷念和甄相思已經將壞人打得差不多了,皇家禁衛軍才帶着大隊人馬趕到出事現場,招來萬曆一頓臭罵。

事情就此落幕。

徐王的陰謀因賈懷念和甄相思而宣告失敗,一干人等被秘密肅清。由於涉案人員層次過高,人數過於龐大,相會動搖國本。因此幾經考慮之下,萬曆選擇不對外公佈,僅僅私下進行肅清工作,維持天下太平的假象。

不過,秘密歸秘密,該給的獎賞還是不能少。此番他能保住是位,最大的功臣當屬賈懷念,因此他特別召見他,問他想要什麼?

賈懷念愣住,他什麼也不想要,如果硬要他說的話,他只想要——

“小念子希望皇上能好好對待相思,給她幸福。”這是他最大的願望。“此外,小念子懇求離宮回鄉,還請皇上批准。”

這就是賈懷念提出的要求。

對於他想回鄉之事,萬曆雖然不舍,但也只好由他。君無戲言,他怎好再繼續強留?

於是,賈懷念就這麼悄悄回到米脂,留下甄相思一人面對萬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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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萬曆拿着先前失竊的龍袍,搔着頭走進甄相思的院落,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樣。

“相思,你看看朕的這件龍袍,好奇怪。”想到過沒幾天就要迎她進門,之前那些客套稱謂全省了。

“很好啊,哪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甄相思百般無聊的瞥了龍袍一眼,心裏想的是怎麼遁逃。

“不,真的有。”萬曆把領子翻給她看。“不知道是哪個多情的妃子,在龍袍的衣領上綉上這三個字。”他萬分感慨。“其實朕就算迎你過門,也不會忘了她們,幹嘛這麼用心……”啊,他真是罪過,竟害她們如此痛苦。

“不過,這個‘你’字,好像綉錯了吧?”萬曆怎麼也想不通。

“朕是男人,應該綉人部才對,怎麼綉成女字邊……”

萬曆才想抱怨宮內嬪妃的國學程度,不料將成為他嬪妃的甄相思竟然一把搶過龍袍,當著他的面掉淚。

“怎怎怎、怎麼了,相思?你怎麼在哭?”萬曆手忙腳亂的安慰她,弄不懂女兒心。

笨蛋……

她愣愣地看着龍袍的領子,哭得像淚人兒。

笨蛋!

到最後,她索性抱着龍袍嚎啕大哭,把連日來的委屈一併發泄出來。

龍袍的領口上正綉着“我愛你”三個字。這是他繡的,他把無法對她明說的感情,藉由這個方式傳達思念。

死賈懷念,居然還敢扯謊說他不愛她,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皇上!”她豁出去了。就算會死,她也要死得坦白。

“是,相思。”被她突然發出的氣勢嚇到,萬曆只能點頭。

“那天我也有救您,您應該還記得吧?”甄相思討功。

“當然記得。”萬曆沒忘記她的功勞。

“很好。”她乘勢追擊。“那我也要論功行賞。”死賈懷念,你給我記着!

“呃……”萬曆又愣住。“你、你想要什麼東西……”

“在要求領賞前,我要先告訴皇上一件事,皇上得先答應我不能生氣,相恩才肯說。”雖說已經決定豁出去,但她還是聰明的先領一張免死牌,免得還沒找到賈懷念算帳就先一命呼鳴。

“好、好,朕答應你,不生氣。”只要她不哭,什麼都好。“你有什麼話想對朕說?”

“那我說了嘍。”甄相恩做了個深呼吸,開始冗長的故事。

“皇上還記不記得剛開始的時候,您丟了這件龍袍,昭告天下一級衙役幫您尋找龍袍的事?”

“當然記得。”萬曆點頭。

“那時候我只是金陵一名普通的捕快,因為接獲這道命令循線出發到米脂。在那兒我遇見一名山賊,那個山賊還是我小時候的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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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朝,萬曆九年。

來自京師的消息,說是皇上又丟了龍袍,這會兒正發出告示,要全國一級衙役丟下手邊的工作,出發到各地去幫他老人家找龍袍去。

消息到了米脂,賈懷念一臉錯愕。

皇上又丟了龍袍,怎麼會?

他搖搖頭,直覺得不可思議,想不透是哪個傢伙跟萬曆過不去,其非那個人也想藉著龍袍傳達相思?

他嘆口氣,兩眼無神地注視着京師的方向。現在相思應該已經和萬曆成婚了吧?不知道她過得是否幸福?又,萬曆會不會實現對他的承諾,好好照顧相思?

賈懷念沒把握,亦深深明白,當他伸手將她推開之際,他便已經失去了關心她的資格。現在的他,除了能給她遙遠的祝福之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想……

“大哥,木材行的老闆說有事找你,請你到他那兒一趟。”

寨里的兄弟闖進大廳打斷他的冥想,迫使他回神。

“好,我馬上下山。”收回迷離的眼神,賈懷念強迫自己專心工作,他還有一大票兄弟要養,不能老是恍恍惚惚。

命令手下備妥馬,上好馬鞍,賈懷念就要出門。沒想到才跨出門檻,不經意瞧見一個包袱。

奇怪,誰把包袱放在門口?

彎下身,拾起包袱。賈懷念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將包袱打開,卻發現其中躺着一件龍袍。

他得了足足一分鐘,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躺在他手心上的明黃衣料,正是當初他潛人宮偷取,最後臨走之前連夜在領口上綉字,藉以表達心意的那一件龍袍。

“你被捕了。”

正當他納悶,萬曆的龍袍怎麼會憑空出現在他家門口時,甄相思出現了。且帶着生氣的表情,怨恨的看着他。

“相思……”

他原先以為自己看到幻影,等他確定他所看見的甄相思是真人之後,自然而然的伸手想擁抱她,甄相思連忙往後退一步,跟他保持距離。

“不要過來。”她的氣還沒消呢。“我今天是專程來逮捕你的,你這個小偷。”偷走了她的心。

“你明知道我不是。”他苦笑。

“誰說你不是?”她駁斥。“你手上現在不正拿着龍袍?”

“這是有人栽贓,故意冤枉我,請大人明察。”驚訝過後,他漸漸找回過去兩人相處的感覺,和她抬扛。

“是嗎?”甄相思的下巴抬得老高。“可是我聽說的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都聽到了什麼?”他挑眉。

“我聽說你不但偷取龍袍,還破壞龍袍,所以皇上才會派我來幫他討回公道。”她可說是代理人。

“我沒有破壞龍袍。”第一項罪狀他承認,但第二項就太離譜了。

“誰說你沒有?”還想賴。“把你手上的龍袍攤開,看看領子的部分。”甄相思瞭然的表情,說明她早已發現箇中玄機,他別想否認。

賈懷念先是困窘的僵立在原地,等他明白她是有備而來時,深深的嘆口氣后依言抖開龍袍,翻到領乾的部分。

當他看見領子上的綉字,這次換他愣住。明黃色的緞料上,除了原先工整的綉字外,還多了四個歪歪斜斜的綉字:我也愛你。

“相思……”他驚訝的看着甄相思,只見她臉色脹紅,嚷嚷道——

“別想笑我,反正我就是不會刺繡。”只會整人。“你以為這樣子很好玩嗎?先傷透我的心,讓我誤以為你不愛我,再留綉字在龍袍上傳達心意,而且更過分的是,你的字居然還繡得比我漂亮!”他做什麼事都比她強,可惡透頂。

“我沒有想到你會發現。”賈懷念還是只能苦笑。“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發現。”

“你若不希望我發現,就不該把那三個字繡得這麼大又好看。”她又不是瞎子。

那三字即是“我愛你”,發自他內心的肺腑之言。

“相思……”

“你以為你這麼做是為我着想,其實是在傷害我,你知不知道?”想到他居然放她一個人在宮中,她就一肚子火。

賈懷念找不到話反駁,因為這的確是他的想法。

“我和皇上都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這種犧牲式的愛情。我已經跟皇上說好我不會嫁給他,因為我愛的人是你。”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她的確也需要一記當頭棒喝來釐清她對他的感覺,否則到現在她還迷迷糊糊的。

“你真的跟皇上這麼說?”賈懷念相當錯愕,這可是要殺頭的。

“我豁出去了。”誰像他那麼膽小。

“那……皇上怎麼說?”他不敢想像當時的狀況。

“氣壞啦。”她聳肩。“不過幸好我聰明,在告訴他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前,事先申請了一張免死金牌,因此皇上氣歸氣,還是沒把我怎麼樣。”

想想看當皇帝還真累,尋常老百姓可以說翻臉就翻臉,一國之君只能含淚吞下“君無戲言”四個大字,可憐。

“你實在不該這麼做,皇上需要你。”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有多喜歡相思。

“我想皇上後宮那些嬪妃,不會贊同你這句話。”甄相思挑眉。

“你明知道我在指什麼。”她頑皮的眼神逗笑,他不自覺的綻開嘴角。

“當然知道。”白痴傢伙。“你以為皇上很聽我的話,所以想如果留我在宮中,可以隨時提點他,對不對?”

他點頭。

“白痴!”甄相思開罵。“皇上有他自己的想法,豈是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左右得了的?”就算可以,她也不想。“再說,他若自己真的不爭氣,再多的提點也沒有用。你瞧張大人給了他多少提點,結果呢?皇上還不是表面上聽從,其實內心積滿了怨恨。有些事我們認為是為對方好,但其實反而是幫了倒忙。就拿我跟你做例子好了,你以為我真的想留在宮中,成天面對那些高牆嗎?”未免太不了解她。

“相思……”

“我不想喝那些美酒,不想聽那些謊言,更不想待在皇上的身邊。”她乾脆把話一次說清楚,省得誤會。“我只想要你,只想你無恥的巴着我,像個小偷也好,像只蜘蛛也罷,就是不要你用虛偽的語氣告訴我:“‘你是為我好。’我這種要求會太過分嗎?”

“不會,一點也不過分。”過分的人是他。

“很好,那麼現在你聽好了。”她昂頭,跩個二五八萬。“皇上托我傳達口諭,你最好跪接。”

跪接,理所當然,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話。但端看她的表情,恐怕報復的成分居多,宣旨的成分居少。

“草民領旨。”嘆口氣,搖搖頭,賈懷念還是跪下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但再多的黃金都不如相思肯原諒他來得重要。

“皇上說,咳咳。”報復的滋味真爽。“皇上口諭,米脂人氏賈懷念,即日起立即為國效力,並娶金陵第一名捕甄相思為妻。

“等等。”賈懷念阻止她,這算是什麼口諭?“第二道口諭我還可以勉強接受,但第一道就太離譜了,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當岳飛?”一個徐王就已經夠了,他可不想日後碰上秦檜。

“抱歉,這是皇上的口諭,不是我的意見。”假傳聖旨的岳母可愉快了,笑得嬌俏異常。“皇上還說,為了感謝你說他的屁股難看,特別賜給你一個邊關大將軍的位置坐坐,以免哪一天你想不開,又跑去偷他的龍袍。”

一皇上連這件事也知道?”賈懷念哀號。“你到底都在他面前說了什麼,否則皇上怎麼會傳這樣的口諭。”可惡的相思,竟趁他不在時毀謗他。

“跪好,不要動,我的口諭還沒說完呢!”她豈止毀謗他,還兼整他。“皇上口諭,說你既然在他的龍袍上留下那三個字,那件龍袍乾脆就送給你,但你必須每天按照三餐,對甄捕頭說那三個字,直到你掛了為止……”

“哪有這種事——”

“請你跪着,我還在說。”莫要蠢蠢欲動。“皇上並說,你每天必須對甄捕頭歌功頌德,我也不求多,早晚各一次就好。”

“鬼扯!皇上才不可能——”

“聖諭還沒說完,請你不要站起來。”心急的傢伙。“皇上又說,如果甄捕頭看你不爽,可以初一、十五各打你兩次,你不得反抗……”

“那我不成了豬頭——”

“跪好、跪好,我話還沒說完呢。”又想站起來。“皇上最後還說……”

可怕的聖諭,就這麼沒完沒了。直旨的人昂首闊步,跩得半死,聽旨的人跪在地上,幾乎咬斷牙根。

兒時的故事還在繼續,此時寒風吹過,翻動賈懷念手中龍袍的領子。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嗯,不失為一個傳達相思的好方法。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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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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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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