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日子就是這樣,情緒來來走走,生活還是要過。

所以,褚妙麗在痛哭了一場之後,仍然過着和過去幾年一樣的生活——早上忙着「早餐屋」的經營,下午則在精油小鋪里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是留晴哲的幼稚園生活展開的第二個禮拜。

「媽媽!媽媽!」

孩子砰砰砰的腳步直竄上樓梯,褚妙麗把手中的精油瓶拴緊,詫異地看向樓梯口——晴哲從來就不是那種會橫衝直撞的小孩。

上幼稚園果然有助於還原他的孩子心性。

褚妙麗微笑地移開敷在大腿瘀傷上的幾朵金盞花,站起身來迎接兒子。

「媽媽、媽媽,你看!」留晴哲手裏抓着照片,興奮地一路衝進母親懷裏。

「看什麼啊?」褚妙麗低頭在兒子額頭印下一個吻,又忍不住用力地把他抱得緊緊的。「看我們家的小寶貝有多可愛嗎?」

「我有照片要給你看喔。」留晴哲神秘兮兮地把照片藏到背後。

「什麼照片?」褚妙麗側過身子想偷瞄。

「幼稚園開學那天,我在花園裏遇到一個叔叔在拍照。」他把照片貼在背後,還不想這麼快拿給母親看。

「所以,那個叔叔幫你拍照?」

「不是,有攝影師在拍那個叔叔,然後,攝影師就幫我跟那個叔叔合照喔。」留晴哲開心的模樣就像個小娃娃。

「哇,攝影師幫你拍照啊,你要變大明星了嗎?」褚妙麗捧著兒子的臉。瞧這眼睛、眉毛、鼻子,全都好看得讓人想用力親上幾口啊。

「我還沒洗臉,不準親我,會有細菌。」留晴哲大聲阻止母親嘟着唇靠近。

「龜毛。」褚妙麗摟著兒子,喃喃抱怨了一聲。

「小心,不要壓到我的照片。」他緊張地道。

「這麼寶貝照片?當心我吃醋喔。」褚妙麗雙手擦腰,圓嫩臉上卻是笑眯眯的。「快把照片拿出來啦!」

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留晴哲放心不少。

那天和叔叔合照完后,他沒馬上告訴媽媽這件事,就是怕媽媽以為他很想要個爸爸,而又開始自責。

可是,今天拿到照片,他實在太開心了,開心到憋不住,迫不及待想跟媽媽說。

「我可以借你看一下,但是你真的不能弄壞喔。」留晴哲千叮嚀、萬交代后,才慢吞吞地從身後拿出照片。

「幹嘛這麼神秘兮兮的……」褚妙麗朝兒子扮了個鬼臉,把目光移到那張照片上。

那個男人是——

褚妙麗頭皮發麻地看著兒子手裏的那張照片,粉嫩的圓臉頓時慘白一片,圓澄澄的眸子死命盯住照片里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男性臉孔。

那是——留毅夫!

那是——晴哲的爸爸!

她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在撞到沙發之後,整個人竟摔坐在地板上。

「媽媽,你小心一點啊。」留晴哲把照片放在桌上,急忙想扶起她。

「謝謝……」褚妙麗喃着,眼睛卻完全沒有辦法離開那張照片。

留毅夫在笑!晴哲也在笑!而他們兩人就連微笑時,嘴角上揚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廢話!他們是父子啊!

褚妙麗驀地打了個冷顫,猛扯着軟亂頭髮,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抽痛,心跳速度加快。她隨手拿來一瓶薄荷復方精油,猛塗頭頸兩側。

冷靜,要冷靜。

「媽媽,那個留叔叔還給了我名片喔。」雀躍的留晴哲沒注意到母親驚慌失措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從上衣口袋取出那張珍藏多日的名片。

「名片借我看一下。」褚妙麗聲音顫抖。

「你不要弄壞喔。」留晴哲不放心地交代。

她接過名片,一看到「留毅夫」三個大字,便驚嚇過度地挪開視線,就連電話號碼都不敢多看一眼。

「你……你……沒告訴他,我們住哪裏吧?」她膽戰心驚地問,名片在她手中微抖。

「媽媽,你好奇怪喔。你不是告訴過我,不可以隨便告訴陌生人電話和住址嗎?」留晴哲奇怪地看着臉色有點發青的母親。

「我就是要確認你沒有告訴他啊。」她強辯着,可惜虛弱的聲音毫無信服力可言。

「名片還我。」留晴哲伸手想拿回名片。

「啊!我肚子好痛!」褚妙麗大叫一聲,猛然拿着名片沖往廁所,重重地關上門。

她瞪着手裏那張一直在晃動的名片,急得在小空間裏轉着圈圈——她該把名片還給晴哲嗎?

萬一兒子心血來潮,打電話給留毅夫,那該怎麼辦?她壓着胸口,只希望心跳不要紊亂到讓她無法思考。

「媽媽,你上廁所幹嘛拿着我的名片?」留晴哲用力拍打着廁所門,大聲叫喚着,「把名片還給我啦——」

褚妙麗捏着名片,將額頭倚向廁所的門。

她該怎麼辦?

留毅夫有他的家庭,她和晴哲如果在此時出現,只會弄亂所有人的平靜啊。

她和留毅夫的生活,早就沒有彼此的空間了——褚妙麗苦笑地告訴自己這個事實。平時的胡思亂想,只是因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他,所以才敢那麼天馬行空啊。

況且,留毅夫是名人,她不要晴哲背負着私生子的罪名,她要晴哲快樂的成長。

「媽媽,把名片還我!」留晴哲再度拍着門板大叫。

褚妙麗一咬牙,狠心地把名片往馬桶一丟,閉着眼按下了沖水鈕。

「媽媽——」留晴哲不死心地繼續喊道。

「寶貝,對不起。」她打開門,鼻子紅紅的,笑容很心虛。「我不小心把名片衝到馬桶里了。」

留晴哲瞪着她,握緊了拳頭,雙眼泛上一層水光。

「晴哲……」她低語着,想擁抱兒子。

「我討厭你!」他後退一步,避開她的手,不讓她碰。「你怎麼可以把我的名片丟到馬桶,那是我朋友的名片!」

「寶貝,對不起。」她舉起手敬禮,以示抱歉。

留晴哲倔強地抿着唇,別過頭不肯說話。媽媽為什麼這麼迷糊?!如果是留叔叔的話,一定不會把名片帶進廁所的。

幸好……他早有預備。

「媽媽可以用什麼方式跟你道歉?」褚妙麗戳戳兒子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問。

晴哲真的那麼喜歡留毅夫嗎?

「寒假帶我去美國玩。」他聰明的眼裏閃過一絲興奮。

「為什麼一定要去美國?」她脫口問,心頭一緊。

「因為你丟了我的名片。」他大聲說道。

「一張名片換一趟美國行,你大概是全台灣最小的金光黨。」褚妙麗小聲嘀咕着。

「你把名片還我,我可以不去。」雖然他現在有點高興媽媽丟掉了名片。

「好,我帶你去美國。」褚妙麗一拍胸脯,豪氣干雲地說。

美國大到不行,她就不信會遇到留毅夫。

可是,晴哲都會在幼稚園遇到他了啊。褚妙麗泄氣地垂下肩。

「寶貝……你認識的那個叔叔還在高雄嗎?」她偷瞄兒子一眼。

「我不想跟你談留叔叔的事,我還在生氣。」留晴哲跑回桌子前,把照片收回書包里,同時還防備地看了母親一眼。「我要上去找笙笙了,你要檢討反省喔。」

「將軍,遵命。」褚妙麗立正站好。

這時,電話響起。

她衝到電話前,膝蓋不小心又撞到了桌角。

「哎喲……好痛……」她痛得齜牙咧嘴,慘叫連連,「喂,痛痛痛……」

「妙妙,你又撞到了?」打電話來的是住在四樓的巫凈,一聽到褚妙麗的呼痛聲,她立刻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對啊。」她眼眶紅通通地應道。

正走到門邊的留晴哲,連忙踅回來,把柜子上的金盞花花罐拿給母親,免得她雙腿又是一片青青紫紫。

「寶貝,還是你對媽媽最好了。」褚妙麗感動地送了個飛吻給兒子。

「幸好,晴哲的個性完全不像你。」電話那頭的巫凈快人快語地說,「晚上要不要賺外快?幫我展示新裝。」

「要。」褚妙麗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我剛答應兒子要帶他去美國,現在要努力掙錢,有什麼CASE歡迎找我。」

「那你今晚的時間我全包了,你現在立刻上樓來跟我報到,我晚上會請保母帶晴哲和笙笙去書店看書。」巫凈迅捷地把話說完。

「了解,我待會兒就上去報到。」褚妙麗掛上電話,回頭向留晴哲交代着,「寶貝,媽媽晚上要去賺你的美國旅費,保母姊姊會帶你和笙笙去書店,我會拿錢給保母姊姊,你可以買一本書。我現在要先去跟廠商訂貨,早餐店的生菜還沒買,然後巫凈還叫我馬上上樓……」

念了一長串待辦事項后,她神情開始緊張了。

「慘了,怎麼有這麼多事還沒做!」她趿着涼鞋匆匆奔出門。

她前腳才出門,留晴哲立刻打開自己的繪畫本,繪畫本的最後一頁用藍色彩色筆寫了一組電話號碼。

幸好,他怕名片太薄會弄不見,已經先把電話抄下來了。

他要打電話給留叔叔,請他再寄一張名片給他。

留晴哲走到電話前,忍不住偷偷笑着。耶,他又可以和留叔叔說話了。

「喂,請問留叔叔在嗎?」他拿着話筒的手因為緊張而有些發抖。「對!我是留晴哲。」

留叔叔記得他呢!他的眼睛笑成了兩道彎彎新月。

「我媽媽把名片弄丟了……你不是在台北嗎?你又到高雄來辦事啊……明天星期三我不用去幼稚園,會待在家裏……真的嗎?謝謝叔叔。」他興奮得臉頰發紅。

「叔叔,再見。」

媽媽很迷糊,原來也是件好事呢。

留叔叔說他晚上要參加一個宴會,然後明天早上會來找他喔。

留叔叔要來找他呢!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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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凈,我幹嘛要化妝?幹嘛要把頭髮盤起來?幹嘛要拿這種黑珍珠皮包?」褚妙麗坐在計程車上,哇哇大叫。「重點是——我們幹嘛到飯店來?」

「妙妙,你一路從家裏叫到這兒,不累嗎?」巫凈付完錢,率先下了車。「這裏好歹是間五星級飯店,請維持你的氣質,以配合你一身貴氣的裝扮。」

她想,她還是不要提醒妙妙那個黑珍珠包包價值十幾萬,否則這女人可能會不知道要怎麼走路。

「我覺得自己很像要被入土厚葬了。」褚妙麗踏出車門,才剛站直,就覺得脖子上那條鑽石頸鏈實在太耀眼了一點。

「閣下現在身上穿的是我最近設計出的花色,刺繡也是我差點瞎了眼才弄出來的,什麼入土厚葬!」巫凈停下來把褚妙麗身上的配件調整到最佳位置。「瞧瞧你今天有多美,我怎麼能讓你只出現在我的店裏?要看就要讓成千上百的人搶先目睹!」

今晚有個歐美名店的老闆及一間日本知名百貨公司的採購人員會到場,她當然要卯足勁讓褚妙麗得到那兩個「可能」大買家的青睞。

「我不要走秀!我會跌倒、我會緊張啦!」褚妙麗拎起裙擺就要往回走。她還以為只是像前幾次一樣,只要在巫凈的店裏晃來晃去給客人看就夠了。

「不準走!你的膚色最襯這塊布料,衣服樣式也是依照你的身材來畫設計圖、打板做好的,不找你穿,找誰穿?」巫凈扯着她繼續往飯店走。

「那……可是……出席的都是些什麼人?」她現在真的是手足無措,高跟鞋太高,皮包又拿得不順手。

「政商名流。」巫凈拉着她踏上飯店的電扶梯。

「我不要去。」她臉色發白,還打了個冷顫。

萬一真的碰巧讓她遇上那個男人,她到哪裏找地洞把自己埋起來啊。

「留毅夫不會到的,他已經回台北了。」巫凈調整着領巾,臉上依然是自信滿滿的笑容。

「你……你怎麼知道他來過高雄?」褚妙麗大叫着,心裏卻湧上一股失落。

傻妙妙,你在期待什麼?你真的想看到他嗎?

即使真的見了面,她也只會被他的冷言冷語嘲諷到手足無措吧。

「小聲一點,注意你的形象。」巫凈挽着她的手臂,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聽朋友提過留毅夫前陣子來高雄,是為了幫某家建築公司的高雄總部落成剪綵。我沒告訴你,是因為怕你胡思亂想。」

「我才不會胡思亂想。」她是不敢想!

「哈,某人上次看到雜誌報導他在香港開會,差點就把『早餐屋』給燒了,你還記得吧?還敢說自己沒有胡思亂想。」巫凈雖毫不留情地嘲笑着,眼裏卻凈是對朋友的關心。

「那是我那天沒睡飽,和他沒有關係啦……」褚妙麗咕噥幾句,在跨出電扶梯時,忍不住抓着巫凈,脫口說道:「怎麼辦?留毅夫和晴哲碰過面了。」

「老天爺!」巫凈震驚地張大了嘴,差點跌一跤。「他知道晴哲是他的——」

「應該不知道,但是他對晴哲滿感興趣的。」那個事情多如牛毛的男人,一旦對某件事感興趣,就不會輕易鬆手。

她,很清楚這點。

「所以,我現在可以回家去了嗎?我不應該出現在任何留毅夫可能會出現的地方。」她站在宴會廳門口,對着巫凈做出雙手合十的乞求狀。

「妙妙,他已經回台北了,了解嗎?晚會裏至少會有一、兩個青年才俊,你應該給自己機會認識新的男人。」巫凈勸道。妙妙是她見過最適合當家庭主婦的女人了。

「喔……」褚妙麗興趣缺缺地吐出一口氣。「我的兒子就是青年才俊了。」

「反正你不準跑掉,否則我就和你翻臉。」巫凈威脅道,把邀請卡交給服務人員。

「討厭……」褚妙麗嘟着唇,嬌憨的臉看起來卻像在撒嬌。

因為緊張,她抓着巫凈的手臂,緊偎在她身邊,兩人親昵地踏進會場。

而大伙兒見巫凈一身俐落褲裝,再見她身邊的女伴依舊是褚妙麗,照例總是要七嘴八舌地討論一下她的性向。

不過,巫凈的幾名主顧客已經上前來詢問褚妙麗身上的這款新裝。褚妙麗從善如流地依着巫凈的指揮轉圈,任由一些不認識的女人對她身上的衣服指指點點。

她像個娃娃一樣地左轉右轉,無聊的目光也隨之在場內打轉。

既然沒事,那她來見識一下青年才俊的長相好了,這樣她才知道要怎麼訓練晴哲的品味。

哇,有個男人穿亮紫色的西裝耶,真是有夠詭異的。她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

嗯,紫色西裝旁邊那個背影還比較讓人垂涎,一身淺灰色合身西裝,瘦高又精壯,質感滿好的,看起來就很像精英。

不知道正面會不會長得像豬頭?

褚妙麗好奇地側過頭,傾着身子,很努力地想看那黑衣男子的長相。

他轉過身了!

「唉……」她失望地嘆氣一聲,小聲在巫凈耳邊說道:「我還以為那個人可以讓我心裏小鹿亂撞呢。可惜那傢伙鼻子不夠挺,嘴巴太女性化了,眼神也不太正派。」

「噓,你現在批評的可是以品味着稱的電子新貴呢。」巫凈笑着捏了下她的臉頰。

幸好,宴會即將正式開始,名流仕女全都集中到前方,否則心直口快的褚妙麗可能又會不小心得罪人了。

「我對『新貴』沒興趣,有沒有那種貴了很久,未來還會繼續貴下去的?我的錢總是不夠用啊。」褚妙麗對巫凈扮了個鬼臉,故意裝出勢利的語調。

「沒想到你這麼愛慕虛榮。」巫凈笑着彈了下她的耳朵,兩人的姿態看在別人眼裏就像是在打情罵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褚妙麗故意學起邪惡後母的刻薄冷笑。

驀地,一道男聲冷冷地從她身後傳來——

「五年沒見,你的野心依然讓人印象深刻。」

一聽見這個聲音,褚妙麗整個後背立刻冒出一大片雞皮疙瘩。

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像是有千軍萬馬在胸口奔馳。她不敢轉身,只敢看着地板,用力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留毅夫望着她依然纖瘦的背影,心頭五味雜陳。

她的鴕鳥個性依然沒變,就連遇到事情不知該如何解決的反應,也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她的穿着打扮不再簡單、樸實。

他一入場就看到她了,一身刺繡的昂貴絲衫,手提名貴珍珠提包,臉上還掛着天真無邪的笑容,偶爾可見她不自在的抿唇,像是有多不適應這樣的場合。

當年,他便是被她這種假相給哄騙得團團轉。

只差一點,他就被這層假相哄騙到差點要娶她為妻……

留毅夫臉一沉,細長的眼閃過一抹陰狠的情緒。

他長臂一伸,旁若無人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怎麼,你居然不認得我了嗎?我以為我的貢獻至少值得讓你記得我十年、八年的。」

褚妙麗水汪汪的圓眼,被迫迎上他陰狠的眸子,她張開嘴想說話,卻依然只能對着他拚命地深呼吸,怎麼也吐不出半個字。

「妙麗當然認得留先生,畢竟一出手就是千萬的大戶真的不多見。留先生,好久不見了。」巫凈代替褚妙麗接了話,俐落地一掌拍開留毅夫的手,攬住褚妙麗的腰護在身側。

褚妙麗感激地回以一個微笑,只是,這個笑容卻惹火了留毅夫。

他沒想到這個女人不但貪得無厭到交往的對象男女不拘,而且還能堂而皇之地把當年的事拿來當成笑柄,說予外人知曉!

「顯然五年前的一千萬,還不足以讓你揮霍。」留毅夫眼神寒冽地哼道。

「人往高處爬嘛。」褚妙麗乾笑一聲,十根手指頭緊張得不知該擺哪兒,只好把手背到身後。

「不勞而獲的人,有資格說這種話嗎?」留毅夫冷冷地回應。

褚妙麗眨了眨眼,怔愣地看着他。

「喔,說得也是啊。」半晌,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尖,粉紅唇瓣似笑非笑地抿着。

留毅夫下顎繃緊,感覺胸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該死的!他居然還會對這個女人有反應。

見他臉色沉凝,褚妙麗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那模樣看起來像是想把她大卸八塊!

「妙妙,我們該走了。」巫凈攬住她的腰,防備地看了留毅夫一眼。

「好好好……」她點頭如搗蒜。

「站住。」留毅夫低喝了一聲。

巫凈理都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褚妙麗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看起來還是很兇耶。她頓時決定龜縮回巫凈身後。

「巫凈,這位是英國來的查理先生,他對你的作品很感興趣。」驀地,巫凈的客戶攔住了她。

巫凈停住腳步,褚妙麗煞車不及,小臉猛地撞上巫凈的背,痛得她彎下身。

「沒事吧?」巫凈扶起她,卻無法不注意到留毅夫的目光有多冷厲。「你一個人沒問題嗎?我有點生意上的事要談。」

這留毅夫看妙妙的方式,未免也太肆無忌憚了吧。她在心中忖道。

「我沒問題……」褚妙麗捂着被撞痛的鼻子,淚眼汪汪地說道。有問題的話,她跑回家就好了……

「你不準偷跑,別忘了你今天是我的活廣告。你去陽台等我。」看來,不給留毅夫一個機會跟妙妙談,他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更何況,她也認為妙妙當年離開留毅夫的理由,簡直只能用「莫名其妙」四個字來形容。

再看了留毅夫一眼,她拍拍褚妙麗的肩膀,旋即轉身和客戶談起生意來。

褚妙麗則在第一時間拎起裙擺,踩着一寸半的鞋跟蹬蹬蹬地奔向陽台。

不對,她不能去陽台!萬一留毅夫跟上來的話,陽台沒人,那她豈不是羊入虎口?

她睜大眼,一個大轉身,再度拎起裙擺往陽台外跑。

「啊——」她猛然撞上一具結實的胸膛。

「巫凈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還真是聽話啊。」留毅夫語調陰寒,胸膛劇烈起伏着。

當年她和他在一起時,也經常傻呼呼地搞不清楚狀況,一個動作、一個口令的嬌憨模樣,常讓他忍不住吻她。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今天是來兼差的啊。

「那你拿了我的錢,又對我做了什麼?」怒焰從他眼中疾射而出,直逼到她眼前。

我幫你生了一個兒子啊!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她驀地紅了眼眶,卻只能咬住舌尖,一語不發。

「外表真的會騙人,我居然曾經以為你迷糊到連錢包里有多少錢都弄不清楚。」他怒視着她臉上每一寸虛偽的表情。

褚妙麗聞言一怔,不知該如何接話。她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錢包里有多少錢啊,連兒子都比她精明。

留毅夫瞪着她裝傻的憨樣,握緊拳頭,手臂上的青筋賁張。

「除了傻笑之外,你沒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嗎?」他冷冷說道。

「我又沒叫你站在這裏看我笑。」她奇怪地瞥他一眼。

「你可以繼續惹火我,我可以連巫凈一塊兒對付。」他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

「你不可以欺負巫凈!」她緊張地握住他的手臂。巫凈是她最好的朋友!

「想不到你終於也知道什麼叫做在乎了。」留毅夫拒絕承認此時心頭揪扯的感覺是嫉妒。

「我一直知道我在乎的東西是什麼。」所以,她當年才會答應他病重的母親和他分手,因為她不要他左右為難,更捨不得他的人生有任何遺憾與傷心啊。

褚妙麗捂住胸口,感覺心窩處酸澀難受。

「你很懂得如何惹惱我。」原來,他對她而言從來就毫無重量。

「我聽不懂你的話。」她凝望着他的濃眉、峻眼,愈看愈覺得想哭。

原來她是這麼、這麼地想念他啊!

「不準哭。」他低喝一聲,握住她的手腕。

「我才沒有哭……」

留毅夫握住她的下顎,她的淚水正好滑出眼眶。她總是這樣,每次說完「我才沒有哭」之後,便哭得梨花帶雨。

「不準哭。」他沙嗄地低語。

「都是你害的……」她抿着唇,眼淚掉得更凶了。

以前,每當她開始掉淚的時候,他總是會吻干她的淚水,然後吻住她的唇。

褚妙麗屏住氣息,看着他的臉龐朝自己俯近,情不自禁地閉上眼。

「該死的你……」他的低吼吐在她的唇間,灼熱的舌尖在她驚呼之際,已糾纏住她柔軟的舌。

褚妙麗揪着他的衣服,意亂情迷地攀附着他。

啪!啪!啪!

相機的閃光燈打斷了他們的親吻,三、四名記者一擁而上,捕捉這難得一見的畫面。

「留先生,請問她是你的女友嗎?」記者雙眼發亮地看着留毅夫。

留毅夫瞪着記者,習慣性地一語不發。

褚妙麗一看到這麼大的陣仗,又看到有人拿着相機對着她猛拍,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想也未想地便往留毅夫身後鑽。

留毅夫皺起眉,保護性地擋在她身前,瞧見她顫抖的身子,讓他不免又是一陣心疼。

這女人怎麼還是這麼容易受到驚嚇!

他回頭想握住她的手,卻突然警覺到自己對她太過在乎了!五年前被背叛的傷害餘悸猶存,他怎麼能忘了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他至少該阻絕她釣其他金龜婿的機會!

「留先生,請問她是你的女友嗎?」記者鍥而不捨地追問。

「不是。」他聲調冷硬地說完后,半側過身把褚妙麗攬到胸前,讓她在鏡頭之下無所遁形。

褚妙麗低着頭,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在發抖。完了,如果兒子看到她和留毅夫的合照……她驀地打了個哆嗦,全身僵硬到無法動彈。

「兩位看來似乎很親密?」

「她是我以前包養過的女人,現在還想故技重施,從我身上撈到一點好處。」留毅夫唇邊噙着殘忍的笑容,深邃的單眼皮顯得陰沉。

褚妙麗猛然抬頭看他,伸手抓住陽台欄杆以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你不是巫凈的愛人嗎?」一名記者興奮地追問,「你是劈腳族羅?你喜歡的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褚妙麗拚命搖頭,因為害怕,她冰冷的手掌緊緊地壓在胸口上。

留毅夫冷眼旁觀着她的一舉一動,濃眉下的銳眸像一把刀,狠狠剜割着她的驚慌、無助、恐懼。

「請問你的名字?你現在是讓巫凈包養嗎?你們住在一起嗎?你想再回到留先生的身邊嗎?」一連串的問題朝着褚妙麗直撲而去。

她猛烈地搖頭,緊緊抓着手裏的珍珠提包,握柄上的珍珠幾乎要烙入掌心裏,她卻仍然在發抖。

他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我討厭你!」她對留毅夫大吼了一聲,在淚水徹底決堤前,她拉高裙擺,以跑百米的速度飛快地衝出了陽台。

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她,也知道自己在掉眼淚,可她沒法控制。

而在她身後,陽台上的那些記者依然不肯放棄——

「留先生,可以多談一些你和那位小姐的事嗎?」

「無可奉告。」留毅夫看着她的背影,心裏百味交雜。

五年了,她還是這樣,永遠不知道該視場合說話。

這樣的她,怎麼有辦法在社會上生存?或者,這樣的女人才是最厲害的高手,用她的軟弱和無助欺騙了所有人。

「留先生,傳聞你和你的妻子已經分居多年,也有人說你們已經離婚了,這是事實嗎?」記者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留毅夫沒答話,寒眸一斂、冷厲的模樣讓陽台頓時一片死寂。

他轉身離開陽台,走出了飯店。

踏在夜色中,他腦中想起的卻是五年前,他們第一次在高雄相遇的情形——

那天,他剛結束一場沉悶至極的研討會,經過飯店樓下的精品街時,她正站在精油小鋪的門口,親切地對他微笑。

那天,他在那家精油小鋪待了四個小時。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吻了一個初相識的女人……

留毅夫看着前方的7-11,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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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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