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馮府的門在一陣敲門聲后開啟。

“你要找李嬸?”應門的奴僕上下打量錦文數眼,“進來吧,今天大人宴客,正需要人手。”前廳的熱鬧聲聲可聞。

錦文被領進門,尚不及觀賞庭中景緻,沒多久,剛剛的那位老婦便現身了,無暇與她多聊就道:“你來得是時候,先幫幫忙,忙過後我再想辦法安置你。”

她不由分說的拉着錦文就往裏邊走。

忽然外面又響起叩門聲,李嬸沒法子,只得回頭去應門。

錦文還沒聽到李嬸跟來客說些什麼,夏洛庭那張臉已經被她瞥見,他也瞧見了她,自顧自的直直走至她面前。

“你怎麼也來了?”她有些驚喜,也感到奇怪,而且他怎麼一臉鐵青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他,她真有說不出來的安心,暗自鬆了口氣。

夏洛庭皮笑肉不笑的瞅着她半晌,平復了心中的激動后才開口,“是啊,你在這裏做什麼?”但他的語氣仍然察覺得出些微咬牙切齒。

“盤纏用盡,找地方工作賺錢啊。”看在他為她緊張的份上,錦文很寬宏大量的沒多計較,要不,他憑什麼這樣質問她?

“你……”瞧她說得理所當然,他突然覺得自己沒道理生氣,可是他一想到這女人有困難竟然不找他,萬一碰上危險呢?他不僅生氣,還非常憤怒!

“小侯爺是不是該儘快上路了?”歸彥看氣氛緊張,再說正事要緊,於是忙開口提醒。

錦文沒心思多注意他身旁怎麼會出現陌生面孔,只是在意他要走了,“上路去哪兒?你要離開了嗎?”她不由得有些慌亂。

她的神情稍稍安撫了他躁怒的心,至少不是只有他單方面不想離開她。

“不,跟你一樣,上這兒來幫工嘍。”

歸彥和後來跟上的爾弼顯然不覺得事情有趣,自家主人什麼身份,到小小參軍府中幫傭?他們又不是不要命了!兩人焦慮的團團轉,可是又不敢有悖他的話。

而感到不可思議的不只錦文,看了眾人一會兒的李嬸也說道:“這位大爺別開玩笑了,參軍大人正在款待賓客,有事不如請直接移駕至前廳,老婦再代為通報……”眼前這位公子莫說一身錦衣,單看旁邊護衛必恭必敬的樣子,就知道以此人身份哪能屈身為仆?

“也好,我找馮嚴高問問有沒有閑缺供我容身。”夏洛庭不在乎的隨口應允。

錦文拉拉他衣袖,輕斥道:“不要鬧了,你又不是我,幹麼需要到這裏做工?”

“你也不是我,怎麼知道我需不需要?”

氣煞人了,有理說不清!她眼睛故意瞄向他處,這才看見另一個面熟的人。

“你是……”

爾弼也知道事情輕重,看她主動講話,在歸彥示意下趕緊接口,“姑娘好,我們見過幾回,在下爾弼,是我家主人的隨身護衛。”

她跟着他的視線,看向夏洛庭,“這是你的護衛?”可這個人倒是常在她周圍打轉。

錦文搖搖頭,她欠夏洛庭的人情債實在遠出乎她意外之外。

一旁的李嬸無沒閑工夫陪他們耗時間,“裏面活兒還很多,你們究竟決定得怎麼樣?”

“他……”馬上離開。錦文直覺要如此回答。

偏偏夏洛庭氣定神閑的道:“我留下來。”無視歸彥和爾弼的愁眉苦臉,他燦亮的瞳眸鎖住她,不允許她拒絕,“跟她一起,畢竟……我後半輩子還要靠你呢。”

這個人真是……錦文方才就算有任何感動,現在也全被他故意的曖昧語氣給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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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家僕打斷和賓客應酬的馮嚴高板著臉出來。若非下人吞吞吐吐的形容來者派頭不小,他二話不說准先斥責再說。

馮嚴高如眾人所言,參軍官職是花錢買來的,依他市井小民的身家,怎麼也和世家大族沾不上點關係,因此他處心積慮經營陞官的門路,任何一丁點向上爬的可能都不願放過。

“公子尊姓?”一見到這一女三男,他立刻發現他們相貌個個不俗,尤其是居中的男人,因此他恭敬的詢問。

夏洛庭僅淡淡瞄他一眼,手就朝錦文一指,“我姓什麼沒關係,不妨先問問她有何貴幹。”

馮嚴高狐疑的轉而打量錦文。

錦文警告地給夏洛庭一個白眼,方慢慢的回視馮嚴高,禮貌的微微頷首。

馮嚴高心中有些詫異,一般女子豈敢對有身份的大人物不敬,可是從他們的衣着上又看不出名堂。“姑娘是?

“呃……”錦文花了點腦筋想想該怎麼說較適當,“小女子姓李名錦文,因為流落異地,想找個地方……”

她還沒說完夏洛庭即大驚小怪的驚呼。

“不對,你的名字叫翠花,怎會改成錦文了呢?”

錦文氣得快說不出話來,“你住嘴!”她偏頭低斥。

“對不起,她記錯了,她叫翠花才對。”他裝模作樣的向馮嚴高鄭重糾正。

“你知道什麼?我自己的名字自己難道會不曉得嗎?”錦文盛怒之下,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使力一扯夏洛庭的袖子,“你要瘋,拜託去找別的事情,我暫時有了安身之所,大家分道揚鑣,你也省得多麻煩,是不?”

哼!想分道揚鑣?門兒都沒有,沒心沒肝的傢伙。

夏洛庭心裏生着悶氣,故意只對着她講話,“翠花,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要屈身暫居人家府中,再隨便編個假名未免太說不過去,而且我們關係匪淺,我不知道你真正姓啥名啥?說給誰聽誰相信呢?”

他三言兩語製造出又是曖昧不明又是她說謊的假象,分明是記恨她起初隨意搪塞他一個俗氣名字!被這麼一鬧,錦文已對能留在馮家不抱希望了。

馮嚴高看得是一頭霧水,這些人說是找工做,可看他們的談吐,怎麼也猜不出是何種身份地位,但在他此時急於攀權附貴之際,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順意客氣招呼再說。

“呃……既然李……姑娘願意待在敝府,我先讓人帶你到客房暫居,做些什麼再請管家安排好了。”接着馮嚴高瞥向其他三名男子,“那三位公子是否……”

“我們自然也是和她一起留下賺點工資了。”夏洛庭搶先作安排,歸彥、爾弼雖在一旁干著急,也只得聽命。

“不敢當。”馮嚴高趕緊這麼說,眼睛直盯他們跟着下人走進屋去的身影,心中更加確定自己的臆測。

“大人?”從宴客廳內出來的管家見狀上前。

“你去打聽打聽他們的真實身份,以及來這裏有什麼企圖。”

“是。”

“還有,他們要什麼就給什麼,好好招待,一切等有確定的消息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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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有夏洛庭這號人物在她旁邊,她根本別談什麼做事賺錢。

錦文進馮府明明說是掙工資來着,結果七天過去了,人家拿她當貴客,簡直像伺候什麼了不得的千金小姐,這麼一來,她要的盤纏從何可得?

有幾次她閑不住,找李嬸麻煩管家,請大家派點差事讓她幫忙,可是每個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簡直快讓她叫救命,再不然,如果某個小婢、僕人真的分些自己份內的工作給她,夏洛庭還有歸彥、爾弼的臉色也足以把他們立刻嚇退。

每天在這兒白吃白住的,她已快要發瘋了。

“夏洛庭,拜託你不要靠這麼近說話行不行?”另一件教她煩心的就是夏洛庭突然不曉得哪兒不對勁,像看犯人似盯她盯得死緊,她稍一不留神,他整個人就幾乎貼上來。

錦文大眼圓睜,夏洛庭依然一臉興味的瞅着她。

她雖氣,可是只要他一靠近,她的臉總會不由自主的迅速染上淡淡一層酡紅,並且心跳加快。

“錦文。”他像詠詩般咀嚼再三,“嗯,錦文這名字似乎和……”

“我警告你,不要再說翠花那兩個字!”沒風度的男人,說到底還不就是氣她曾騙過他,可是也不必要這般戲弄她呀。

“是嗎?叫久了我真的滿喜歡翠花這名字的……”吃了一記她殺來的目光,他依然溫吞的說道:“不過,現在的錦文也不差。”說話時,他鼻息混雜着她的,引得她心悸。

錦文強裝鎮定的跳離開他一大步,“知道就好,不要拿它當符咒一天念三回,我的名字既不是財神又不能當飯吃。”

他熾熱的眼神像吃定了她,緩步又向她踱近,“符咒嗎?也許我是真的中蠱了。”他喃喃自語,像證明什麼似的,伸手拉拉她垂在胸前的髮辮,彷彿欣賞般柔柔的來回逡巡她雙眉、鼻樑,沿着粉嫩的雙頰滑到她誘人的唇……

“你八成晚上沒睡好,還是太陽曬昏頭了,趕快去補眠、避暑,怎樣都好,我懶得看你發瘋。”這種親昵的氣氛真是太不對勁了,錦文心慌意亂的趕緊逃離。

眼不見心不煩,或許她該做的是能走多遠就躲多遠。

夏洛庭沒追過去,嘴角噙着笑,那勢在必得的神態說明她逃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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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四下無人,連風也沒有,周遭一切彷彿都靜止了。

“大人,現下正是做大事的好時機,一但功成論賞,拜將封侯亦是指日可侍呀。”一名中等身材、長相普通的男子,此時正躬身與馮嚴高竊竊而談。

“全中,桓大人……那可不是件小事,要改朝換代豈是這麼簡單?我看還要再琢磨琢磨,否則若有個閃失……”

“大人,做大事之人雖然本身才幹也很重要,但時勢更能創造英雄。現在正有個機會擺在您眼前,錯過了豈不遺憾終身?”

全中乃京師頗有名望的說客,專門為各府獻謀求策,不知何因輾轉到揚州,他們兩人因此得以結識,馮嚴高的參軍之職亦是在全中運籌之下獲得。

這年頭沒有人不努力鑽營,馮嚴高自然亦非陶淵明嚮往桃花源之流。雖然經商致富,卻仍擺脫不掉他一直引以為恥的窮酸過往,所以當全中的計策可以助他提升身份,他凡事無不言聽計從。

但如今這等駭人聽聞的事,一但事敗受到牽連……

全中看出他的猶豫,慫恿道:“男子漢大丈夫要成就一番功業,自然要冒點風險,更何況桓將軍大司馬之父是何等人物?在朝擁攬大權,北伐收復過舊都洛陽,這種了不得的大人物更非你我可以高攀得上的,就算我們自願為其效力,大司馬也不見得就看得上眼,多方打點或許才能有些機會。”

“我知道、我知道。”馮嚴高摸摸鬍鬚,連連點頭。

“所以大人最好當機立斷,還有其他更多人搶着這機會,而且日後論功行賞,大人加官晉爵,可不要忘了小的。”

“這自然、這自然。”馮嚴高又是一陣附和,想像着將來前呼後擁的錦繡前程,不禁又有些動心,但一答應就是拿全部身家性命賭上了……“他日舉事,依你判斷,成功機會有多大?”

“若無把握,誰敢拿項上人頭開玩笑?前桓大將軍就是錯失了機會,以今日的天時、地利,皇帝無能無權,遜位是大勢所趨,何須擔心?”

至此,馮嚴高總算定下心,於是全中繼續透露所知的消息,以及他所擬計劃。

“既然大人已無疑慮,小的會儘快安排一切。用兵打仗自然不需要我們,可是出錢出力是免不了,招兵買馬,日後響應號召……”全中突然機警地瞟見一旁的風吹草動。“誰?!”

“怎麼回事?”馮嚴高被他突然的暴喝嚇到。

他似乎瞧見有人迅速離去。

全中立刻噤口不談機密,“大人府中近日可有任何陌生訪客?”

“是有三男一女前來要為奴為婢,我看他們似乎不簡單,所以沒敢得罪,讓他們住下了。”馮嚴高頓悟他問這事的用意。“你是說……”

“那些人姓什麼?”

“女的姓李,至於男的就不知道了,我已經找人調查他們的來歷,有問題嗎?”

全中老謀深算,為人心思縝密,臉上多沒大動靜,但心裏己不知轉了千百轉,“還是小心為要。”

“當然、當然。”馮嚴高立刻喚管家過來詢問,“我要你查的結果怎麼樣了?”

“回大人,那幾位是外地客,所以不容易探聽出來歷,不過旁邊的人聽到那位公子姓夏。”

一聽沒什麼特別的消息,馮嚴高有些不悅地揮手斥退下人。

“照下人這幾天的稟報來看,他們好像真的只是來賺點盤纏而已,並無可疑……”

“姓夏?大人可知京城夏府?”全中猝然打斷他的話。

馮嚴高一時也沒想到他這樣逾越了平常的禮數,心思全被剛聽到的名號佔滿。

“你是說他們是夏府的人?”運氣好極了,竟然接連有貴人送上門來,馮嚴高喜不自勝。只要能攀上權貴,他是多多益善,並不介意對方是誰。

善知人性的全中自然有所領悟,冷然提醒道:“大人不要敵友不分了,桓大將軍和夏府派系不同,你不可能兩面討好。”

“是這樣子嗎?可是你想想,平常都巴結不到的人物現在就住在我府邸,這……”

“所以我說大人千萬要當機立斷。”全中立即當頭棒喝,口氣沒有以前的謙恭,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威脅。

“當機立斷?”馮嚴高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桓、夏勢不相容,何況你想想,夏家的人豈會重用你?”

“是他們自己住進來的,而且有你幫我運籌帷幄,不是嗎?”投在誰門下對馮嚴高而言並無差別,他們一樣都是既富且貴的靠山。

全中狹長的細眼中掩藏着不耐煩與鄙視,和說出的話完全背道而馳。“如今我正是為大人着想才如此盤算,只有跟着桓大人,日後飛黃騰達,財富權貴才能夠享用不盡。”

他很清楚,對付馮嚴高這種人,唯有說之以利,脅之以勢。全中算是相當了解人性的弱點,莫怪能在眾權貴縫隙中遊刃有餘。

馮嚴高心動了,腦中已有錦衣玉食,千婢百眾逢迎的盛況。

“那我該怎麼做?”

“現在立功的機會來了,夏家的人一直是桓將軍大事成功的絆腳石,有如肉中刺,若大人你能……”

“啊!可是得罪了夏家……你的意思是……”

“成大事者必要時一定得心狠手辣,更何況方才他們或許已經偷聽到大人和我密議,風聲若不慎泄漏出去,叛亂之罪可是要抄家滅族的,為保萬一,大人必須先下手為強。”全中比了個手刃的動作,陰厲的眼神映照着馮嚴高的怯懦,接下來怎麼進行計劃,他已有定論。

事關生死,馮嚴高終於橫下心,對他使個眼色,兩人算是達成共識——寧可錯殺一百,不誤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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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情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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