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乖徒兒,你師父來了!」吉祥壬拉着紀薇爾的手,走近一扇青銅大門,對着屋內放聲大喊,他的聲音響徹雲霄,洪亮卻不刺耳,紀薇爾甚至覺得屋瓦都震動了下。

「賽華佗,您來了啊!」小廝奔出門,雀躍地大叫。

「賽華佗,您來了。」管事緊隨着出現,笑到一雙眼都瞇了起來。「快請進!今兒個廚房燉了冰糖肘子,您一定會喜歡的。」

「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全部送上來啊!」吉祥壬不客氣地吩咐。

「那是當然。」管事忙不迭地點頭應和后,便回頭指揮仆佣快快備妥吃食。

「他們幹麼對你這麼好?」紀薇爾小聲地問。

「因為我徒兒醫術高明啊!哈哈~~」吉祥壬得意地抬頭,仰天長笑數聲。

「你徒兒醫術高明,是因為她聰明過人又勤奮努力吧?與你何干?」紀薇爾不以為然地說。

「我徒弟好,當然是因為她有個聰明過人的師父啊!」吉祥壬指着自己,生怕她不相信似地,開始滔滔訴說他的豐功偉業:「我對醫書、藥材過目不忘,堪稱前所未有的奇才。前朝醫書未盡之處,我拚命求知以期補充到盡善盡美。妳知道要鑽研一種新藥草及新癥狀,需要上天下地,非常辛苦嗎?」他說到激動處,眼迸出光亮,俊美容顏也因此更熠熠有光彩了。

「那是因為你覺得到處遊山玩水,研究疑難雜症,總比一天到晚替一些芝麻小病看診有趣吧!」對他的愛玩性子她早摸得一清二楚了。

「妳……」吉祥壬睜大眼,食指顫抖地指着她。

紀薇爾咬住唇,也睜大了眼,緊張地回望他。

完了,她會不會說得太直接了?他如果不是有醫者熱忱,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對他的醫術景仰不已呢?

「妳怎麼會這麼了解我啊?」吉祥壬對着她大聲道,眼睛乍閃水光。

他陡然彎身給了一個沒讓紀薇爾有時間掙扎的擁抱,緊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妳不會知道,我有多感謝老天爺和紀法子把妳送到了這兒。」吉祥壬的聲音在她的頭上響起。

「喂,不要在這裏拉拉扯扯的啦!不是要去看你徒弟嗎?不是要吃東西嗎?」她急忙找了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他愈把她當成獨一無二的人,她就愈心虛。

「對喔。」吉祥壬迅速地拉着她穿過一道靜泉迴廊,一個轉彎便步入一座櫻花林。

紀薇爾才被紛飛的櫻花眩惑了眼,前方氣勢壯闊的松樹又讓她屏住了呼吸。

「我的媽,這裏是什麼高級森林遊樂區啊?」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都是我那徒兒規劃出來的,她對這些玩意總有些雅緻巧思。」雖然不確定「高級森林遊樂區」的意思,但吉祥壬從她的表情判斷她應是在讚歎眼前的美景。

「是啊,你徒兒什麼都好。」紀薇爾悶悶地應了一聲。

「是啊,她是什麼都好!」吉祥壬用力點頭贊同,不過這回倒是察覺到她的臉色有多不自然了。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思考一下,俊容在瞬間湊到了她面前,「啊,敢情妳是在吃我徒弟的醋嗎?她已經嫁為人妻八百年了。」

「嫁為人妻八百年了,你嘴巴還不是老念着她。」紀薇爾嘟起唇,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醋意。

「呵呵呵~~」吉祥壬咧着嘴猛笑,快樂到以為自己會飄上天。他捧着她的臉,連啄了她的櫻唇好幾下。「妳吃醋的樣子看起來美味可口得緊。」

「你笑起來的樣子,讓人食慾盡失。」她不甘示弱地回嘴,氣鼓鼓地伸手將他擋在一臂之外。

「等妳看到我徒弟,就知道我和她只能是師徒啦。」吉祥壬拍拍她的肩,嘴角的笑意就像決堤的河水,擋也擋不住。

「你的聲音里好像有遺憾喔!」紀薇爾決定既然要吃醋,那她就乾脆吃到底。

吉祥壬瞪大眼,驀地爆笑出聲,長臂一伸又把她拉回懷裏,在林蔭間對她又摟又抱。

「聰明的姑娘不會把醋意掛在嘴邊。」他大笑道。

「我就是不夠聰明,才會被你吃干抹凈。」她用頭去撞他的胸膛,想撞開他。

「吃干抹凈是嗎?」吉祥壬握起她的下巴,俊眸漾着笑意,直漾入她的心窩裏。「這林子裏沒人,敢情娘子是在邀請我來頓『大餐』嗎?」

「你、你有夠不要臉!」紀薇爾紅着臉,瞪着這個比她還大膽的古人,她將手掌拱成喇叭狀,對着天空大吼了一聲:「歲平安,快來把妳不要臉的師父帶走喔!」

吉祥壬被罵得神清氣爽,他笑容滿面地攬着她走向「無憂軒」,用比她還大的音量吼道:「乖徒兒!快出來拜見妳的師父、師娘喔--」

「我不是你娘子啦……唔唔……」她的抱怨被他的大掌摀住,聽來像是可憐小貓的叫聲。

吉祥壬剛推開無憂軒的竹籬門,紀薇爾身子先是一僵,下一刻卻已經掙脫他的懷抱,朝眼前有五成眼熟的清幽環境直奔。

「我姑婆住的地方也有一片竹林,也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里還養了二隻大肚青蛙!」紀薇爾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每看到一樣景物,淚水就無法控制地多掉一顆。

「怎麼又哭了?」他站到她身邊,心疼着她的淚水。

「這裏有一個煮飯的灶,我姑婆那裏也有。我姑婆最喜歡用灶煮飯,她老是說大灶煮出來的飯才香。」紀薇爾投入他的懷裏,把臉埋入他的大袖子間,又吸鼻子又揉眼睛的。

「我找人幫妳畫張妳姑婆的畫像。」只要她能開開心心地留在她身邊,要他找人刻一座雕像,都沒問題。

「那不一樣,畫又不能抱又不能摟。」她懷念姑婆身上那加了一丁點明星花露水的痱子粉味道。

「那妳看着畫像,摟着我便是了。」吉祥壬建議道。

「那不一樣!」紀薇爾又哭又笑地捶着他的肩膀。

「師父,發生什麼事了?」一個低柔聲音自側邊竹林傳出。

紀薇爾聞聲回頭--好美的人!

紀薇爾的思鄉症頓時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身着一襲雪白長衫、長發披肩、臉龐清雅、皮膚細緻毫無一點瑕疵的女子。

吉祥壬也長得極為好看,可他老是擺出那些怪模怪樣的表情,清俊之氣早被滑稽神態蓋過了泰半。

「喂,我徒兒是女的!」吉祥壬見紀薇爾看他徒兒看到目瞪口呆,他馬上摀住她的眼睛,發起飆來。

「我知道。」紀薇爾扯下他的手,直勾勾地瞧着歲平安。「可她長得實在很像愛情小說里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女啊!」

「我也很美啊!」吉祥壬臭着臉,捧着紀薇爾的臉硬要她看他。「看我啊!」

「你是我看過最好看的男人,她則是我看過最好看的女人。」紀薇爾拍拍吉祥壬的頭安撫他,目光卻還是膠着在歲平安的臉上。

歲平安被瞧習慣了,只是淡淡地勾起唇角,以笑容向紀薇爾打招呼,目光則是悄悄移向師父和紀薇爾相依偎的親密姿態上。

師父臉上的表情,是只在看到食物時才會出現的斤斤計較神色。敵情師父這幾個月沒出現,不是因為研究藥草研究得太專心,而是因為這位姑娘嗎?

歲平安唇邊又漾起一抹淺笑,萬萬沒想到她這個老愛人家吹捧、孩子氣重的師父,居然也會喜歡上姑娘家哪。

「真美……」紀薇爾看到歲平安臉上那抹笑靨,忍不住讚歎。

「閉嘴。」吉祥壬霸道地摀住紀薇爾的唇,不許她開口。

紀薇爾睜大眼,雖然口不能言,仍然繼續用她的眼睛膜拜着歲平安。歲平安的皮膚如玉般瑩亮,是個不上妝也出色的美人胚子啊!

「師父,一個時辰前有個叫紀法子的人,來這裏找過你。」歲平安對她師父說道。

吉祥壬皺起眉,紀薇爾則是僵住了身子。

「他有說是什麼事嗎?」紀薇爾急急問道,心跳開始加速。

不是還有四十多天才是天魔陰時嗎?

「他說有急事要找他的曾孫女紀薇爾,要你一到我這裏,便到喜來客棧找他。」歲平安的視線在師父和紀薇爾之間游移着。

「我們趕快去找祖師爺。」紀薇爾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外走。

「明天再去,現在到城裏天色也晚了。」吉祥壬眼神銳利地看着她眼中的急切。

「天色晚也沒關係。」八成是天魔陰時又有什麼變動了,否則祖師爺不會突然找她。

「妳這麼急着想找紀法子,是想做什麼?妳隱瞞了我什麼事嗎?」吉祥壬的聲音冷冽如冰,指尖深陷她的肩膀里。

「我……沒有。」她聽見自己因為害怕而顫抖的聲音。

她居然不敢看他?!吉祥壬盯着她,一股冷意從他的腳底直鑽而上,佔領了他的周身大穴,他能感覺到自己隨時都有可能陷入瘋狂。

「如果妳沒有急事要找紀法子,那麼我們在這裏休息幾天後,再去探望他。」他聲音沙嗄,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她。

「不行!」紀薇爾沒思考便否決,冷汗從她的背潸然而落。

吉祥壬瞪着她,雙手幾度緊握成拳,又幾度鬆開。

他踉蹌地後退數步,像被武林高手重創一般,充滿了不甘心與無力。

她欺騙了他!

當他滿心歡喜以為她會留在他身邊時,她卻面不改色地對他撒下漫天大謊!

「妳想回去,而紀法子有方法,對不對?」吉祥壬冷冷地說,凜冽眸瞳里沒有一絲溫暖。

紀薇爾不敢接話,不敢看他,她低下頭,一顆眼淚咚地掉落在地上。

吉祥壬望着她瑟縮的身影,他認為自己應該氣到渾身顫抖的,但,可悲的是,他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啊!

吉祥壬搖着頭,唇邊扯開一個極慘淡的笑,他轉過身,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了無憂軒。

「師父!」歲平安擔心地低喚一聲,也跟着她師父的腳步離開。

紀薇爾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像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

她緩緩地拾起頭,舉目一望。偌大的無憂軒里,除了她低低啜泣的聲音外,便什麼也沒有了。

什麼也沒有了啊……

那一夜,吉祥壬沒再回來過。

紀薇爾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淚,默默地由管事領她住進客房。

她滴水未沾,卻掉出了一缸子的淚,哭累了,就趴在長榻上睡;偶爾醒來,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又開始掉眼淚,又開始痛恨起自己,開始氣惱他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

如此周而復始的睡睡醒醒,終於,她疲憊地沉入睡夢中。

當屋外的雞鳴響起第一聲時,紀薇爾從睡眠中驚醒,霍然坐起身,就見吉祥壬站在幾步之外,灼亮的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對不……」她嗄啞的道歉聲馬上被他打斷。

「我太強人所難,也太高估我自己了,竟敢妄想我們沒多久的感情能夠抵過妳與家人數十年的牽絆。」吉祥壬像座冰雕,周身沒有一絲溫度。

「我也捨不得你啊……」她的眼睛又痛又酸,卻再也掉不出一滴淚了。

因為再見到他的心痛,已經淹沒她心中其他的感覺了啊……

「捨不得?哼。如果妳仍是執意要走,就不要說出這些無意義之詞。」他再一次打斷她的話,顫抖的聲音隱約透露出他內心的憤怒。

「我的捨不得不是無意義的話。我對你如果不是真心真意,我為什麼難過痛苦得快死掉?你可以不諒解我要回台灣,但是你不可以懷疑我對你的心!」紀薇爾急急衝下長榻,想衝到他面前向他解釋,但她跑得太急,不慎在地上滑了一跤。

「啊!」她吃痛地喊了一聲,習慣地抬頭希望他能拉她一把。

可他黑黝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波動,他冷凜的俊容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甚至連表情都沒有改變。

紀薇爾的心緊縮了下,咬緊雙唇,手撐着地,慢慢地站了起來。

「無情的人是妳。妳如果原本就存心要離開,便不該讓我誤解妳會留在這裏伴我一生。」吉祥壬在她站穩腳步后,漠然丟來一句。

「沒錯,最無情的人是我。」紀薇爾緩緩地頹下肩,唇邊的笑像在苦汁里浸釀過千百年一樣。

她落寞地別開臉,看着窗外漸升的太陽,惆然的心雖還在期待他的原諒,卻也已經悲哀地接受他對她的怒氣與不諒解了。

畢竟真的是她的錯啊……

「對不起……我生平第一次知道情不自禁會帶來這麼多傷心;對不起……都是我受不了寂寞,都是因為我自私地想擁有你,所以說了謊;對不起……因為我這麼放肆地讓你寵愛,卻從來沒有多替你想……」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嘴裏不停地喃念着,淚水滔滔不絕地流着。

吉祥壬瞪着她,心口一陣冷又一陣熱。他想狠狠抱住她,也想重重給她一巴掌啊!

「我不想再聽妳說這些廢話了。走吧!」吉祥壬掉頭走向門口,長袖一揮,滅去了屋內亮了一夜的燭光。

「去哪裏?」她慌亂地跟在他身後,腳步不穩地走出房間。

「我已經派人去請紀法子過來這裏了。」他說。

紀薇爾腳步一顛,扶住了旁邊的窗盡,腦中一片空白。

吉祥壬把紀法子帶來了……千百斤的痛苦猛然擊上她的心窩,讓她痛得瑟縮了下身子。

古代縱有萬分不便,因為有他,所以一切便也不是那麼不可忍了。

紀薇爾咬着唇,迷惘的眼盯着吉祥壬愈來愈遙遠的身影。

不!她不要這種結局!紀薇爾深吸了一口氣,奮力地朝他的背影狂奔而去。

好幾次,她的手指近到就要摸到他的銀髮了,可下一刻,他的銀髮又遠離了她,讓她的手指與他的髮絲間再度拉出長長的相思距離。

紀薇爾緩下了腳步,捏緊了拳頭,命令自己深呼吸,命令自己不準再有任何衝動之舉。

如果她不能大聲對他說出「我要留在古代」的話,那她現在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會被認為矯情,何必呢?

吉祥壬聽見他身後的喘息聲--她不愛跑步,此時卻跑得如此賣力。她果然是迫不及待想回到她的故鄉了!吉祥壬瞇起眼,眼神陰鬱到連吹過他身側的風都染上了郁色。

他在行進間彎低身子拾起一顆石子,石子在指尖轉了幾轉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擊向前方的木門,木門嘎吱一聲,應聲而開。

「大清晨的,想嚇死人啊!」托腮在長榻上打盹的紀法子,被嚇得差點滑下榻。

「紀法子,我把紀薇爾帶來了。」吉祥壬瞄了一眼桌上待客用的蜜汁漬肉,可他一點食慾也沒有,只是逕自板着一張臉,找了個離門最處的角落,一陣風似地奔至角落坐下。

半晌,紀薇爾拎着裙,也氣喘吁吁地趕到。

「紀薇爾,我們私下談。」紀法子一看到吉祥壬的臭臉,馬上如是要求。

「當面談便可,我知道她要回台灣。」吉祥壬雙臂交叉在胸前,表情嚴凜地看着紀法子。

紀薇爾聞言,咬住唇,指甲深陷入了手掌心。

「你不是不希望她離開嗎?」紀法子張大嘴,訝異地問。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何益?」吉祥壬冷聲說道,漠然的像個局外人。

紀薇爾揚眸看向吉祥壬,吉祥壬也回望着她,她的眼無助且迷濛,他的眼卻像是透過她看着另一處地方。

紀薇爾沒法接觸到他的心,只覺得在屋內不甚明亮的光線中,一頭銀髮、一身銀白衣衫的他,看起來好似隨時都要乘風飛去……

吉祥壬閉上了眼,盤腿坐好,眼觀鼻、鼻觀心,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臟脾胃,已絞痛到讓他想自戕。

她要走了!她要拋下他回台灣了!

他對她而言,什麼都不是哪!

「我長話短說吧!」紀法子走到紀薇爾面前,一本正經地道:「我觀測這幾日的天象,發現天象異常,雲月時軌亂序,是故猜測天魔陰時會提前來臨,就在這一、二日也說不定。」

「這一、二日……」她的視線不自覺地移向吉祥壬。

「你確定她能回到台灣?」吉祥壬睜開眼,佯裝沒看到她留戀的目光,只看着紀法子說話。

「我在我的法書里寫了她的名字和召回她的方式、時辰,如果她家中的異能者看到了,應該知道該如何處理。」紀法子說道。

「如果她家人沒看到呢?萬一她掉到另一個地方呢?」吉祥壬直視紀法子,眼裏有着少見的荏厲神色。

「那就不是我能處理的事了。」紀法子摸了下鬍子,老實回答。

一陣恐懼竄過紀薇爾的心,她慌亂地朝吉祥壬跨進一步,想從他那裏得到一些安心。

這一回,吉祥壬冰雪般冷肅的視線凝定在她的眸子上。

「掉到別的世代應該也無妨吧!橫豎妳吉人天相,應該能在任何時代找到一個願意照顧妳的男人。」吉祥壬似笑非笑地說道,俊美臉龐戴上了假面具,讓人瞧不清他真正的思緒。

紀薇爾握緊拳頭,在眼淚飄出眼眶時,朝他大喊:「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種隨便愛上別人的女人!」她驀然直起身子,朝他疾奔而去。

吉祥壬怔怔地看着她撞入他的懷裏,如同他們初次見面時那般莽撞與不負責任。

她撞得他整顆心快痛死了!吉祥壬握緊拳頭看着在他身前暴跳如雷的可人兒,寧願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你說話!」紀薇爾捧住他的臉龐,哭喊道:「把你對我的不滿都吼出來啊!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揍我,也是我活該!」

「我為什麼要大吼大叫讓妳好過?!我就是要妳心有愧疚,就是要妳一生一世都記得妳欠我一份情!」吉祥壬咆哮出聲,抓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

紀薇爾紅了眼眶,用力摟緊他的頸子,把臉埋入了他的肩頸里。

「即使我們之間沒有存在着愧疚,我也會記得你一輩子的,我愛你啊……」她的話小聲到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可他的耳力極佳,偏偏聽了個一清二楚。

吉祥壬摟着她顫抖的身子,隱藏的真心話衝口而出:「誰要妳記得我一輩子?我要妳留……」

突然,紀法子的大吼大叫打斷了吉祥壬的話。

「天象變了!時辰到了!」紀法子看着窗外的天空,放下頻頻掐算的手,上前拉住紀薇爾的手臂,硬生生分開相擁的情人。「我進屋之時,已經相准了方位,龍府東側角落有一湖泊,正好是施法之所。」

紀薇爾被紀法子拉着身子往前走,可她卻是頻頻回頭看着吉祥壬。

吉祥壬不是搶不回她,只是他的腳釘在原地,半分都動彈不得。

天象變了、時辰到了又如何?紀法子說過,天魔陰時百年至多二次,她若錯失了這回,便是今生今世都得陪在他身邊了啊!自私的惡念開始在吉祥壬腦中盤桓,他腳一動,往門口飛撲而出。

但,他要讓她在唐朝含怨而終嗎?

吉祥壬的腳步在瞬間打停,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處轉角,他痛苦地彎下身。

她想走,便讓她走吧!畢竟,這是他最後一件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吉祥壬不再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他足尖一蹬,足不點地跟隨在他們身後。

他要送她最後一程。

只是,當吉祥壬在湖邊停住腳步,看着前方的景象,心裏驀地升起一股怒火。

紀薇爾半個身子全浸入湖裏,小臉已凍成青白,渾身不停顫抖着。

「紀法子,你搞什麼鬼?你要冷死她嗎?」吉祥壬拿起紀法子放在地上的法器,狂扔向他。「這大清早的,水有多冷,你不知道嗎?要不要我把你扔下去試試看?」

「住手、住手!」紀法子一邊閃躲吉祥壬的攻擊,一邊還要點燃几案上的香燭,累到上氣不接下氣。「她一定得站在水中央,才具備貫穿古今的條件,回到台灣啊!」

吉祥壬聞言噤了聲,銀白衣服一揚,輕彈於樹梢之間,居高臨下看着她。她立於水中央,無助的像一株隨時都有可能被河水捲走的青色楊柳。

紀薇爾抱着雙臂,仰頭看着吉祥壬,淚在眼中,不舍之情也在眼中。

吉祥壬回望着她,竟是不敢做出任何錶情來影響她的心。如果她想留下的話,她會主動開口的,不是嗎?

紀法子於案上擺好所有法器,看了一眼天上已被烏雲遮蔽的太陽,手上動作更快,欲趕在天色大變之前做好所有準備。

紀法子飛快地以湖水沾濕筆,在符紙上寫下保命符,口中念念有詞地在符紙上施法布咒,此時,天上突而閃過幾道雷電,雲的顏色頓變,天空沉鬱如墨汁。

吉祥壬不安地看了一眼天象,再度把目光挪回紀薇爾身上,她仍然怔怔地盯着他,像他是她系命之人一般。

「別怕……」吉祥壬用唇語無聲地告訴她。

紀薇爾努力地想擠出一個微笑,可惜並沒有成功。

紀法子拿起一柄桃心劍,將保命符貼在紀薇爾額頭。「我們得在符咒未乾之前,把妳送回去。妳專心想着台灣,想着妳當時掉落的河。」

紀薇爾點頭,目光仍然膠着在吉祥壬身上--他眼中的空洞與傷心讓她根本沒法子專心!

「妳專心啊,甭哭了!」紀法子大喝一聲,要她收斂精神。

吉祥壬忽而背過身,不再看她。既然她要走,就讓她走得乾脆一些吧!

紀薇爾見吉祥壬背過了身,知道他的用意,她沉痛地閉上眼,腦海中卻全都是他的好。

他對她的愛,竟無怨無悔到願意放手讓她離開……一串串淚珠不可自抑地滑出紀薇爾的眼眶。

就在紀法子的念咒聲中,倏地捲起了一道帶着沼味的腥風,紀薇爾周遭的湖面出現一陣一陣的漩渦。

紀法子目露銳光,桃心劍往前一指,紀薇爾額上那張符咒赫然發出強烈橘光,直竄天際。

她不要緊吧!刺眼的橘色熾光讓吉祥壬擔憂地回過了身,這一看,他大驚失色,馬上從樹間一躍而下。

她身旁的湖水掀起了驚濤駭浪,滾滾波濤已淹至她的下顎,她隨時都有滅頂的可能。

「吉祥壬,我不要回……」紀薇爾看着他,話還沒說完,口鼻間已嗆入湖水。

「不要走!」吉祥壬狂吼出聲,直奔向湖邊。

但,一切都太遲了。

當吉祥壬的長靴被湖水浸濕的那一刻,紀薇爾的身影已被湖水吞噬失去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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