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殺了江君!

劉宛柔從來不曾因為殺人而如此熱血沸騰過--她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江君!

幾夜不成眠的她,根本沒在意月似銀盤之際,自己總是力不從心。

她現在精神旺盛,等着一會兒手刀那個佔據了無忌大哥注意的人!

要怪只能怪無忌大哥不該對她許下生死相許的承諾,所以她將要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劉宛柔身手敏捷地避開恭庄外頭的幾名護衛,依着強記在腦中的地圖,直接朝主屋而去。

“恭成人目不能視,個性怪戾;江君稍具武藝,看似貌不驚人,實則城府深沉。

這兩人的武藝都不是妳的對手,妳只要殺了江君,將這毒蠍丟到恭成人身上,便大功告成。”

臨走前,劉明蝠這樣告訴她。

他還說江君和恭成人這兩個主僕偶爾會共寢一室,這點才是真正讓她掛心的地方。

這樣不見容於世的孽情,只要兩顆心情投意合,那把火便會燒得彼此屍骨無存。

她和無忌大哥不也因為同在一條船上,所以才會這麼緊密相依嗎?

莫名地,一陣驚慌朝她襲來,她甚至低喘出聲,引起庄內惡犬的咆哮。

不,她什麼都不要知道,她只需要知道,她不能失去無忌大哥。

劉宛柔拾起一顆石子,無情地丟向惡犬的頭,擊得牠低鳴地逃竄而去。

她強抑住眼淚,縱身躍上屋脊。

無由來地感到寒意颼颼,冷到她必須咬緊牙關。

無聲地行走在屋檐上,尋找着屋內的人聲。在東南一隅,她輕巧地停下腳步,卻聽不清屋內人說話的聲音。她防備地看了四周一眼,技巧地翻開琉璃瓦片,俯卧其上,低首看着屋內--

屋內的景象讓她一顆心全擰起來。

容貌美麗的恭成人閉着眼,盤腿坐在榻上,江君正拿着布巾為他擦拭長發。

恭成人冷艷的臉上出現一抹溫柔,坐在他身後的江君沒瞧見,躲在屋脊上的人兒倒是把這一幕盡收眼裏。

她替無忌大哥梳過發嗎?

劉宛柔着迷地看着江君拿着篦櫛為恭成人梳順一頭髮亮的烏髮,然後又為他遞上一杯茶。

她沒聽見這兩個男人說了什麼,但心裏卻是一陣酸楚。

怎麼這般纏綿之事是由兩個男人表現出來?而她和無忌大哥卻從沒有這般平靜的時刻!

屋內的兩個男人不知何故互擁在一起,江君掙扎地想起身,但恭成人不許。

她看出江君臉上的驚恐,畢竟兩個男人在一起是驚世駭俗的。可恭成人不怕,他臉上的義無反顧,連她都為之動容。

看着恭成人的手指輕觸上江君的臉頰,看着江君眼中的迷醉,看着恭成人目不能視的專註……就算他們是兩個男人又如何?至少能夠相守一輩子!

她恨!為什麼偏就她得不到該有的幸福?!

一腳踢飛瓦片,她拔出義父交給她的出雲劍,便朝江君刺去。

恭成人摟住江君的身子往旁邊一閃。

劉宛柔紅了眼,一柄長劍飛快地又往江君的身上刺去。

恭成人沒因為目不能視而放開他,反倒神准地朝着她的方向丟來一隻燭台。

出雲劍毫不費力地將燭台砍成兩半,而恭成人始終護衛着江君。

她要江君死!

如果她和無忌大哥不能在一起,那麼天下的有情人全都該死-.銳劍一閃,她劍鋒偏了向,轉而殺向恭成人。

“啊……”江君擋下那一劍。

劉宛柔眼中冒出興奮的光芒,絲毫沒注意到恭成人腳下那開始盤旋而起的黑色陰風,她只看到恭成人抱着江君的手在發抖。

“閉上眼睛。”

她聽見恭成人對江君低吼一聲,然後一道黑色詭風便從恭成人腳邊捲起,在瞬間幻化成一張黑色大網。

劉宛柔一個旋身避開那陣怪風,再度甩出長劍刺向江君。

該死!她的頭開始發疼。她咬住唇,狼狽地後退一步。

赫!

伴隨恭成人口中不停發出的低喃,眼前的景象讓她倒抽一口氣。

黑色陰風已幻化成一顆齜牙咧嘴的黑色鬼頭,朝她迎面撲來!

她閃躲不及,手臂被鬼頭咬出一道血痕。

“什麼鬼東西!”她驚叫出聲,看着自己的血液在瞬間被吸向黑色大嘴。

腦中一陣暈眩,雙膝一軟,她要死在這裏了嗎?

“還不快撤!”

恐慌之間,她聽見無忌大哥的聲音。於是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奮力向上一躍,遠離這間陰颼颼的屋子。

歐陽無忌一見到她,立刻攬住她的腰,毫不戀戰地飛步離開。

劉宛柔抬頭看着他冷冰冰的側臉,委屈一古腦兒全湧上來。他竟為了江君生她的氣嗎?

“你……”她虛弱的話語像在哭泣。

“妳閉嘴!”

歐陽無忌拎着她的腰帶,飛下屋檐,身形快捷如風。

離開恭庄后,他腳步絲毫沒有停歇的打算,而她的肚腹卻開始了蠱毒作怪的前兆--腸絞肚痛。

“放手!”腰腹被他的手勒到快喘不過氣,她整個人已是出息多、入息少,隨時都要昏厥過去……

歐陽無忌低頭一望,硬生生吞回喉間的咒罵。

腳步一收,落在一片半人一局的草叢間。他扯開幾株會刺着她的粗葉,雙手即刻在她身上摸索着。

“解藥呢?”他質問。不甚明亮的月色之下,仍能視得她的臉色慘青一片。

“我不吃!”

她別開頭,在他來不及阻止前,就將解藥扔人暗不見天日的草叢裏。

“胡鬧!”

歐陽無忌的手指掐人她的下顎,而她早已痛到毫無感覺。

“……若我痛死了……你會內疚嗎……你會一輩子記得我嗎……”她的呼吸又短又促,唇色已變得青紫。

“閉嘴!”

歐陽無忌抱住她僵冷的身子,往地上一坐。不敢貿然點住她的昏穴,生怕她體內毒氣、真氣相衝,就此不醒。

“你以前不會這樣凶我的……”咬住唇,硬是不讓眼淚滑落。

“妳以前也不是這般無理取鬧之人!”他暴躁地回吼一聲。

“在我被下了蠱后……我只是毒蟲的宿主……你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痛……不會懂我的心情……你憑什麼說我無理取鬧……”她一口呼吸梗在喉問,盯着他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閃着刺眼的利光。

她蠕動身子,卻沒有力氣逃開。

“不……”她睜大眼,恐懼全映在眸子裏。

“妳當真以為我捨得傷妳嗎?”他悲哀地一笑。

刀光在空中一閃,泊泊鮮血便由他的腕間噴洒而出。

“我不要!”她內疚地喊。因為懂了他的心,眼淚滾燙地流了滿臉。

“由不得妳了!”

他將手腕偎到她唇邊,她施不出力氣別開臉龐,只能眼睜睜地任由溫熱的血液從他脈間流入她的口舌之間--

血的味道她不陌生,但怎麼嘗起來這麼的苦呢?

滿口的苦味與淚水的咸交雜,讓她連、心都擰了起來。

現在喝了他的血,以後她會不會啃他的骨皮肉……

如果有必要,他會犧牲的--她猛打了個冷顫。

“夠了。”

劉宛柔揪住他的衣袖,唇色被血染成詭艷之紅。

“喝了我的血,看妳從此之後會不會冷靜一些。”歐陽無忌壓住手臂上方的穴道,血遂慢慢地停住。

他低頭吻去她唇上的血,滿意地感受到她唇畔、頰邊又有了人的溫度。

“舒服些了嗎?”他問。

“好多了……”

她睜大眼,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掌。

肚腸仍在翻攪着,卻不再是生不如死的難過--他的血真的有抑毒功效啊。

“我說過我們會有希望的。”他壓住她手上合谷、內關兩穴,試圖讓她的疼痛稍緩一些。

“你讓我汗顏。”長睫悄悄垂下,她不敢看他。

“如果真的懂我的心,那麼就別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歐陽無忌鬢邊的青筋抖動,緊繃的面容顯示他正壓抑着脾氣。“把解藥丟掉是連三歲小孩都不會做的幼稚舉動!如果現在有敵手追來,妳病弱無力,而我失血過度、無法盡全力迎敵,我們都會死在這裏,妳知不知道?!你不是保證過不會再做傻事了嗎?”

她咬住唇,牢牢抱住他不放。

“我只是生氣,一氣之下便什麼也記不得了。”她低喃着。

“氣什麼?氣妳殺不了江君?妳第一次出任務時,我不是告訴過妳,千萬別拿自己的命去殺人嗎?這回如果我沒出聲阻止妳,妳是打算速自己的命也賠進去嗎?恭成人身邊的那些靈怪現象,連我都無力阻擋!”

“大哥--”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他摀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我已經夠疲於奔命了,妳就別再讓我煩心,好嗎?”

“我如何能不煩心於你?”她指尖刺入他的掌背,黃玉般的眼瞳乍然焚出熊熊烈火。“你近來為何不再碰我?以往你總會環抱着我睡去,為何現在總將我拒於門外?”

歐陽無忌噤了聲,任由她的指尖在他手上抓出無數血痕。

懷裏的人兒近來性烈如火,真要開口向她說出真相嗎?

說他其實知道,她保證不輕生的話都是誆騙他的言語,因為她在無意識之際,試圖戕殺過他數回。若不是他警戒過人,屢屢因感覺到殺意而在夜半醒來,好幾次她手上的刀都幾乎要刺入他胸口了……是故,他只好盡量不在她身邊過夜。

但這些話能說嗎?

柔兒已經夠厭惡她自己了!

歐陽無忌想撫摸她緊鎖的眉頭,她卻狠狠地甩開他的手。

他真的愛上別人了嗎?面對他不自在的沉默,劉宛柔一顆心陡然浸人醋缸,酸到她胃部發嘔。

混亂的意識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也不想控制。

“因為江君,所以你不碰我嗎?你剛才阻止我,也是因為你想保住江君,對不對?”她咄咄逼人地問,指尖更使勁地陷入他手腕上的傷口,發了狠地折磨他。

“我是不願意江君死。”他輕輕吐出一句。

劉宛柔整個人一震,飛快地別開頭,臉龐倏地埋人雙掌之間。

這一切恩愛將要結束了嗎?他竟連哄她都不願意-.“柔兒,妳誤會了什麼?”歐陽無忌強迫地扳起她的臉龐。

她五指如刀地刮甩過他的臉頰。

“不要再用這種虛情假意敷衍我!”她瞪着他。“你給我的血,我現在還你!”

她低頭就要咬住自己的脈搏,他大驚之下,急忙扯下她的手腕,她卻趁勢咬上他的手背,就着那些她抓出的傷口,咬得他鮮血淋漓。

多諷刺啊……現在她真是在咬他的肉、啃他的骨了。

可是,她心裏的痛比他還疼上十倍啊!

肩頭不停地抽搐,逼得她不得不鬆了口,像個破娃娃般低垂着頭、垮着肩。

歐陽無忌手上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那是她的淚水所造成的痛。

“我要江君保住命的原因只有一個。”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落寞的身影。“因為我要保住你。”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她未抬頭,靜靜數着滑落的淚珠--一顆、兩顆、三顆……

“江君曾治癒失明、傷重之人,醫術過人自是不在話下。而劉明蝠不久前曾施毒予恭成人,也是江君為他避開了那一劫。懂醫又知毒的大夫並不多,江君顯然是個奇才。我觀察他,是為了評估他的實虛,探察他是否是個能守口如瓶的好大夫。”

歐陽無忌閉上雙眼,仰起臉孔,讓夜風淡去他一身的煩郁。

“恭庄和我們是友是敵,目前狀況仍不明,所以我不能貿然行事,不能讓江君握住把柄,因為,不論我和妳誰有叛離之心,受苦的人總是妳。”

劉宛柔的牙齒深陷於唇瓣間,直到她再度嘗到鮮血的味道。

她錯了,錯得離譜,錯到再沒有臉面對他。

“我可以不相信嗎?”她嘶啞地低問。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反正不會改變。”

歐陽無忌睜開眼,仰頭望着那已升到夜空中央的明月。

“我以為你喜歡江君……”她整個人陡然趴伏在他的後背。

“江君亦是男兒身。”他沒有推開她,卻也沒有如往常般回擁着她。

“他和恭莊主也都是男子。”

劉宛柔貪婪地汲取他的氣息,卻只嗅到血的味道。

都是她造成的錯!

“如果讓江君再重新投胎一次,讓他和我共同面對十多年的風風雨雨,那麼我或者會愛上他。”他簡單地說道。

“我的心醜惡似鬼,對嗎?”她坐到他身邊,握起他的手掌,對着傷口呵氣。

“妳誰也不是,妳只是我的柔兒。”歐陽無忌淡淡地說道。

劉宛柔凝視着他,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然後別開眼。

不能讓她看出他的擔憂!他斷然不想讓她知道,她曾對他動了殺機……歐陽無忌在、心中忖道。

他疲累了嗎?厭倦這在刀光劍影中求生存的情感了嗎?這樣掏心挖肺的一段情,他是有資格覺得累的……劉宛柔嘆了口氣,埋首在他胸前。

她不想看到他日後益發不耐的神情,感情該在最美的時刻結束啊。

劉宛柔揪緊他的衣衫,看着他手腕上鮮紅的傷口。

他為她付出至此,而她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她紅了眼眶想着。

向上天祈求--他能得到一個有情人相守一生吧!

江君也好、其它女子也罷,總是強過她的任性及一身病體。

只要有人能專註地守着他一輩子,那她便可以放心地撤手不管。可即便只是想到他和別的女子相依偎,就讓她的心痛到像被人剜開一般啊……

“怎麼在發抖?冷嗎?”歐陽無忌不安地擁緊她。

劉宛柔搖頭,兀自把身子更偎向他。

“答應我一件事。”她在他胸前輕喃。

他愛憐地撫摸她微褐的長發,在心中輕喟一聲他求的也不過是這樣一份互擁的平靜哪。

“說吧。”在她發上印下一個輕吻。

“如果連江君救不了我,那麼就讓我死。”她仰起臉龐,一瞬不瞬地凝睇着他。

歐陽無己心霍然推開她在一臂之外,瞪着她認真無比的眼。

“妳說的是什麼鬼話!”他都已經當她是妻子了,她居然還能開日閉日都是死!

“別生我的氣,我何嘗希望我們倆分離呢?”劉宛柔捧住他的臉龐,琥珀眼眸有着她沒說出口的深情--她愛他哪。“你想過嗎?與其讓我拖着這身子受苦受折磨,不如把希望寄託到來生,豈不更好?至少不用為了保全自己而濫造殺業。”

他抗拒地擰起眉頭,全身綳得死緊。

“答應我。”

“如果我答應,妳就合作地吃解藥,不舒服時就以我的血為葯?”他粗聲問道。

“是的。”她點頭。

歐陽無忌咬緊牙關,拳頭上的青筋竟似要爆開一般。他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別人的命都可以不在乎了,慌言又算什麼!

“我答應妳。”他說。

劉宛柔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清艷地讓他不由自主湊上唇去掬取那樣的美麗。

“愛我。”她在他唇間低吟。

他吻得更深了,在她喘不過氣時,他攔腰抱起她,讓她披散着長發,在月光之下與他融為一體。

這一刻,他的恨、她的怨、他的怒、她的仇,都該暫歇一邊。

遺忘痛苦的時刻,畢竟不多哪……

***

當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為什麼劉明蝠的運勢愈來愈順遂?

他的成功彷若水到渠成,意氣風發到讓她只想遠逆!

劉宛柔無聲地走到溪邊,每走一步都是讓人膽戰心驚地搖搖欲墜。

她是答應了無忌大哥,不舒服時就飲他的血。但他的血不是解藥,喝再多的血也只是徒然加重她的心痛。所以,她努力地忍痛,再怎麼難受也不表現出來。

因此,他以為他的血葯真達到了止痛效用,只當她是因為天氣悶熱而食慾不佳。

劉宛柔放緩腳步,氣息已是微喘。她倚着一顆巨石,卻不支倒地,成了半靠半坐狀。

如果不是因為答應無忌大哥,至少要撐到江君為她看診之後,她這荀延殘喘的命早該歸於塵土了。

“宛柔姑娘。”周德小心翼翼地從右側走來。

她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妳身子還好吧?”周德擔心地看着她孱弱的面容。

“沒吃解藥的身子能好到哪去?”劉宛柔別開頭,逕自看着溪面上的波光鄰鄰。

不相干的人,她沒心思理會。

“妳中毒了嗎?”周德着急地大叫出聲,擔心地朝她湊近。“幫主知道嗎?”

“整個‘滔天幫’的人都知道的事,又何必大驚小怪、大張旗鼓地宣揚。你又何必一副沒中毒的樣子?!”她冷冷嗤笑着。

“我……我也中毒了嗎?”周德錯愕地看着她的冰雪容顏,被嚇到動彈不得。

劉宛柔蹙起眉頭,這才開始正視這個新人幫的男子年輕的臉上猶有稚氣,甚至連嘴巴微張的模樣都還像個大孩子。

“你每個月沒吃解藥?”她問。

“沒有。”周德用力搖頭,擦掉一額的冷汗。

為什麼他可以不用吃解藥?

劉宛柔陡地朝他射出幾管銀針,周德臉上一驚,身形卻是俐落地閃開她的攻勢,只教毒針削去些許衣袖。

她緩下攻勢,淡青色衣袂在晚風中飄晃着。

周德是另一個歐陽無忌!

“宛柔姑娘……”周德看着面無表情、目光卻直勾勾定在自己臉上的劉宛柔,激動地上前一步。“妳是在試探我的功力嗎?我功力雖仍不濟,但我一直拚了命地練功,興許有朝一日--”

“你人幫多久了?”她打斷他的滔滔不絕。

“半年。”他說。

“何故人幫?先前可曾學武?”

“家父原是武館師傅,病逝之後,我與娘便流落街頭,以賣藝、要大刀維生。義父覺得我資質不錯,便收我人門。”周德老老實實地答道。

“你娘而今在何方?”她咄咄逼人。

“她半年前染了熱病,走了。”低下頭,他不想讓心儀的姑娘看到眼中淚光。

“是嗎?”她聞言一笑,將幾縷髮絲撥回耳後。“走了也好,省得淪為別人威脅你的工具。”

“宛柔姑娘此言太無情,骨肉親情原是最難割捨的。”周德激切地說道。

“既是多情,你便不該人‘滔天幫’。”她說。

“是人就難以無情……”周德怔怔地看着她。

劉宛柔心中一愕--那雙眼還稚嫩地藏不住心思。

“你喜歡我?”她直接問道。

“我……我……我只是關心妳的身體,沒敢多想……”周德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著,“誰都知道宛柔姑娘是歐陽幫主的--”

“你快走吧。”劉宛柔脫口說道,緊緊擁住自己的雙臂。這樣做對嗎?,“妳不喜歡我待在這裏,那我就離開。”周德黯然低下頭,腳步卻仍是戀戀不捨。

“我是要你離開‘滔天幫’。”她牙根一咬,斬釘截鐵地說道。

“離開‘滔天幫’?”

周德瞪大眼,傻傻地看着她眼中的火焰。

“你還沒被下蠱,也沒有任何足以威脅你的人,還不快離開這個是非地!”她急了,說話速度也快了。

如果被劉明蝠知道她的舉動……

“我不懂。”周德仍然搖頭。

“知道‘水中月’嗎?”她問。

“知道。‘水中月’為一惡名昭彰的殺人組織。”他打了個哆嗦,心中隱約有了譜,只願一切不是如他所想像的。

“你去過‘滔天幫’後部的女子練功處嗎?那就是‘水中月’。”劉宛柔簡單地說道。

“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她們不逃走?”周德心下大驚,冷汗濕了背部的衣裳。

“你以為沒人試着逃走嗎?溪邊後頭的池塘下,埋着不少沒逃成的屍骸;而那些沒走的人,都跟我一樣被下了蠱!除非有勇氣死,否則我們每個月都在等待解藥,我們永遠都走不了!”劉宛柔不耐煩地低吼,一股不祥的感覺從胸腹間升起,她心慌地左右張望着。

“誰對妳們下了蠱?”周德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義……義父?”

劉宛柔點頭,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牆方向拽去“快走!”

“我……”周德仍在猶豫。“義父如果是那樣殘忍的人,當初就不會把我帶進‘滔天幫’”

“義父果然沒白疼你,別讓這個失心瘋的柔兒丫頭妨礙我們父子的情誼。”

劉明蝠手搖一柄蒲扇,從一處一局枝上飛落至周德面前。

“你還不快走!”劉宛柔放聲大叫。

周德後退一步,恐慌地看着她臉上的狂亂,與劉明蝠無害的笑容。

“周德啊,你懷疑義父的用心良苦嗎?”劉明蝠感嘆地搖着頭。

“義父……我……”周德看着他的眼,根本做不出決定。

“留一個不忠心的人在‘滔天幫’有何益處。”劉明蝠看着劉宛柔,一副不勝欷吁的感嘆樣。

“啥?”周德張大嘴。

“周德啊,你走吧。”劉明蝠半側過身,沉重地嘆了口氣。

“義父……”周德上前一步,想安撫義父。

“小心!”劉宛柔大叫一聲,向前疾沖。

一柄小刀卻已從劉明蝠的袖中滑出,刺入周德的胸口。

“你……”

周德瞪着他微笑的面容,鮮血不停地從他胸中、口中急涌而出。

“你好好走到黃泉路上吧!義父今晚會幫你守靈的。”劉明蝠笑着拍拍他的頭。

“你……”

小刀整個沒人周德的胸口,又驀然被拍起,漫天的血於是噴洒在溪水之中。

劉宛柔瞪着自己裙襬上的點點腥血,不由得捏緊拳頭,厲叫出聲。

“不--”那叫聲尖銳得讓她不得不掩住耳朵。

她以為自己可以救得了第二個無忌大哥,結果呢?

“柔兒啊,妳害死了周德,義父就把他的屍體交給妳處理了。”劉明蝠仍是微笑。

“是你殺死了他!”她指着他的臉,慟聲嘶喊。

“是嗎?如果不是妳多事告訴他什麼‘水中月’、什麼‘蠱毒’,他至少可以多活十年。”

“然後和我一樣生不如死嗎?”看着周德死不瞑目的驚恐大眼,她雙膝落地,眼眶發疼。

“這麼說來,周德現在死去,豈不也是一種快活!”劉明蝠拊掌大樂地道。

劉宛柔撕下一截衣袖,覆住周德的臉。

“妳近來的表現着實太讓義父失望,義父很難給妳這個月的解藥。”他說。

“我不希罕那種用命換來的東西!”她對着周德的屍體放聲大笑。

反正她上個月也未服解藥,她不在乎再痛上一個月--就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幫周德守喪吧!!

“妳不要解藥?現在才來談骨氣,不嫌太遲嗎?沒有解藥,妳如何活到今日?”

劉明蝠手中蒲扇一停,神情愉悅地說道:“義父也不是狠心之人。不如這樣吧!我雖不能給妳解藥,倒是可以再送妳一項大禮。”

劉宛柔看着他唇邊詭怪的笑容,全身泛起恐懼的疙瘩。

“歐陽無忌也不用費心找人幫妳解蠱毒了。橫豎解了蠱毒,妳依然無法離開‘水中月’而活。妳每月服的解藥--”劉明蝠冷冷一笑后說道:“是解藥,亦是另一種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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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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