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連着幾天,羽顤每天睡不到三個小時。除了積極察訪線索,就只期盼湛柔來電,深怕一個閃神漏接了電話。
但一個星期過去,始終音訊全無。
為了不讓腦子空下來,除了例行的會議、任務編組外,一得閑,他便鑽進健身房,把自己弄到筋疲力盡。唯有如此,他才不會因入睡前想念她而整夜失眠。
這樣的自我折磨,看在旁人眼中是痴傻,羽顤卻甘之如飴,沒一句怨言。
這晚,羽顤洗完澡走出浴室,正想到廚房倒杯酒喝,門鈴卻突然響了。
他看看牆上的鐘,午夜一點,誰會在這時候來訪?
他放輕腳步走到門前,從門孔中看見芊婷站在門外,先是一驚,隨即開門問:
「芊婷,發生什麼事……」
羽顤門一開,話才說完,芊婷立刻低着頭鑽進他懷裏,嚶嚶啜泣着。
「羽顤哥……」
芊婷將雙臂伸入敞開的浴袍里,抱住羽顤偉岸的身軀,帶淚的臉緊貼他胸膛,那沐浴乳的清香讓她貪戀不已。
「怎麼啦?」羽顤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芊婷卻不鬆手。他只好妥協的問:「不管發生什麼事,進屋再慢慢說。」
羽顤轉身欲領她進屋,這才讓芊婷不得不放手。
走進客廳的羽顤順手綁好腰上的帶子,再拿了件較厚的袍子罩在身上,越過客廳,直接走進廚房。
他幫芊婷沖了杯熱茶,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當他走回客廳,特意挑了張單人沙發,不與芊婷並肩而坐。
「發生什麼事了?都凌晨一點了妳還一個人跑出來。」
芊婷一個勁的搖頭,半天不吭一聲。羽顤沒辦法,只好移坐到她身邊。芊婷一見他坐近,立刻將身子倚靠過去,伏在他胸前哭着:
「對不起,這麼晚……我不該來打擾你。」
「說什麼傻話,這裏也是妳的家,只要妳想……隨時都可以來。」他幫芊婷擦了眼淚,安慰的笑笑。「說吧,到底什麼事惹得妳這麼傷心?」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她抬起淚眼望着羽顤。
「今天……」
「知道你忙,我不怪你。反正爸已經去世三年了,生日過不過都無所謂,但是……」
「生日?唉,妳怎麼不早說?我最近事情多,又是開會又是查案的,搞得暈頭轉向,一天睡不到三小時,有時連飯都忘了吃,妳該早提醒我的。」他愧疚地拍拍她的肩,道歉說:「這是我的疏忽,對不起。」
芊婷順勢將手抱得更緊,體諒的說:
「我都知道,所以我一點都不怪你。我只是討厭自己這麼依賴,好象永遠長不大似的。」
「妳能這麼想就表示長大了。」
「雖然我也有幾個貼心的同事朋友,但爸這件事我只能對你說。有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到就會……」
「我知道,是我不對。」羽顤扶着她的肩,語帶歉疚的說:「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到爸墳上跟他賠罪,妳說好不好?」
芊婷點頭,灼灼閃動的雙眼凝視着羽顤,接着便張開手臂攬上他的脖子。
「你真好,我愛你。」
羽顤因這突來的一句話愣了兩秒,待他回神,芊婷的唇已經自動送上來。
他毫不遲疑的轉頭、起身,隨即站到落地窗前背對着她,以免過於堅定的態度讓她太難堪。
芊婷迅速抹去淚水,跟着起身,慢慢的走近他。
「為什麼還是拒絕我?難道你的安慰只是作戲,只是可憐我?」
「我喜歡妳,但那只是兄妹之間的親情,與愛情無關。」羽顤解釋。
「小時候是兄妹之情,但現在我已經是個女人。」
「沒錯,妳是個美麗的女人,但我並非對每個女人都有感覺。」
「你根本不讓我靠近,怎麼有感覺?!怎麼愛我?!」芊婷根本不接受這種說法,她上前兩步從身後抱住他,打算將心中的感覺一吐為快,「要是沒有關汐雅從中作梗,要是爸還活着,我們早就結婚了!」
羽顤知道無論自己說得如何婉轉,終究還是會傷了她。與其拖磨下去兩人痛苦,倒不如一次徹底解決。
「要是真有可能結婚,我娶的女人絕不會是妳。」
「什麼?」
「我做不到。」羽顤轉過來扶住她的肩,坦然的眼神充滿堅定,「除了汐雅,我無法再愛任何人。」
「她已經死了!」芊婷大喊,對自己的提醒感到好笑。
「即使如此……」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芊婷又急又氣,當場抓住他的衣領,高聲質問着。
「我疼妳。喜歡妳,但我的愛只能給一個女人,不管她在不在,都不會改變。」
「這是什麼話?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耶!」芊婷扯着嗓子,氣急敗壞的胡亂揮手。
她可以輸給任何人,卻不能接受自己輸給一個死人。
更讓她氣憤的是羽顤說話時眼中浮現那一抹新鮮且充滿生命力的熱情,彷佛他正愛着關汐雅,而那灼燒的愛情正在豐富他的生命。
芊婷不懂,就算對逝去的人念念不忘,頂多只是傷感中帶着些許無奈,偶爾觸景傷情,怎麼可能像羽顤這般鮮活、這般撼動人心?
「你瘋了!關汐雅那個魔女,連死了都不放過你?!」
「我不祈求妳諒解,只希望妳珍惜自己,別再把感情浪費在我身上。」
她微揚下巴,推開羽顤走回沙發,坐下之後許久沒再開口說話。
芊婷冷靜后不斷反問自己,該不該就此放棄、認輸。
若羽顤愛上別的女人,她當然可以成全。但目前她的退讓毫無必要,犧牲更是沒價值。
一個死人?
芊婷忍不住想笑。若自己真這麼放棄,才是世上最可笑的事。
她知道自己要什麼,更有把握能給羽顤幸福。
這場戰爭勝負早已定了。
她有無盡的愛和關懷,更有熾熱的身體可以滿足他的需要,這是一個化成骨灰的女人怎麼都贏不了的。
想到這,她慢慢呼出一口氣,回頭,用盈滿勝利淚光的眼凝視他。
「我愛你,不管情敵是誰,我絕不認輸。」
羽顤沒有說話。
她不在乎的撇撇嘴,繼續說:「我相信你終究會愛我,而我……一定會戰勝那個幽靈,成為你的女人。」
芊婷說完便起身,腳步輕盈的定到門前,無聲的離開。
拍賣會結束,名琴最後落入一個台灣富商之手。
於是柏元鎧迅速撤離日本的部署,讓夥伴分批回到台灣,他和湛柔殿後。
一下飛機,他便從機場打電話通知留守的人準備好開會場地。
四十分鐘后,一進家門,他連坐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就直奔豪宅地下室的隱匿會議室,商討行動前的準備。
柏元鎧站在主席位,扼要的將流程重述。所有人都聚精會神聆聽,除了湛柔。
元鎧早發現她心不在焉,尤其是幾次詢問關家的事後,他不但對她有了戒心,也暗中派人追查她的行蹤。
因此回台期間她到了哪、見了誰,他心裏都有了底。
「湛柔,湛柔。」
「啊?」她猛然從恍惚中驚醒,緊張的垂下眼,不敢看元鎧。
「關於房子外圍的路線、信道,妳都弄清楚了嗎?」
「喔,都……清楚了。」
根本沒注意問題討論的她,只好隨口呼應。
元鎧沉默了幾秒,關掉放映機,收起攤在桌上的建築物結構圖,用遙控打開大燈,才將視線轉回其它人,問道:
「關於這次的行動,大家還有問題嗎?」
「沒有……」大家相視互望,皆胸有成竹的搖頭。
「那好。一切就按照計畫進行。五日凌晨,當獵物一下飛機,上了車之後,即刻開始行動。」
他環視這些出生入死的夥伴,然後點頭,示意散會。
大家各自拿起自己的資料起身離開。
柏元鎧本想叫住湛柔,沒想到她已經等在那了。
「我有話跟你說。」
「我也是。」元鎧以不變應萬變,一派輕鬆的坐回皮椅,點起一根細雪茄朝她指了指。「妳先說。」
湛柔推開椅子,腳步急切的走到他面前。
她看來有點緊張,但神情卻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
「上次我問你關於『關氏集團』的事……」
「又是『關氏集團』。」他抬起手制止她說下去,然後拿起面前的計畫書,扔在她面前說:「行動迫在眉睫,專心都來不及,妳卻胡思亂想,把心思放在全然無關的事上。」
「我……」
「上次的失敗可以歸咎是意外,但這一次……我絕不容許再發生,妳最好聽清楚了。」
「可是……」
「如果不說計畫之內的事,就不用浪費唇舌了。」
「我都知道了。」湛柔搶着說。
「知道什麼?」元鎧好奇。
「你所否認的事,我都查清楚了。」
不顧他一再警告,湛柔執意追根究柢。她從口袋裏拿出幾張照片,放在他面前。
元鎧低頭一看,雖然強做鎮定,但臉上還是出現明顯變化。
「我正納悶妳這些日子忙着跟那個刑警見面,到底是搞什麼鬼,原來就為了這個。」
「你跟蹤我?」
湛柔驚訝,但元鎧卻用更強硬的語氣回答--
「是妳先背叛我!」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沒有真相,妳有的只是現在!」
湛柔雖驚訝元鎧的不信任,但此刻她心裏卻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也好,既然我們都知道,就不需要再顧忌什麼了。」她如釋重負一笑,直接問道:「你為什麼隱瞞我的身世?」
「既然妳都想起來了,何必再問我?」
「我並沒有恢復記憶,我有的……只是談羽顤給我的訊息。」湛柔重申自己的忠誠說:「元鎧,我並沒有背叛你,跟談羽顤見面時我隻字未提行動的事。見他……純粹是想知道我跟關汐雅到底有什麼關係。」
柏元鎧扔掉抽了一半的雪茄,突然起身衝過來抓住她。那張本來就沒表情的臉,此刻佈滿令人恐懼的冷酷。
「失去記憶、忘了過去的身分是保護妳。要是夠聰明,妳就該適可而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我為什麼需要保護?有人要殺我?」
元鎧沒有回答,但湛柔卻當他默認了。
「誰?究竟是誰要殺我?」湛柔直接問:「為什麼不說話?是誰啊?」
她一臉茫然,無助的望着元鎧。
但元鎧什麼也沒說。
他神情漠然的轉頭,突然對着房門大聲喊人。
「阿傑!進來。」
「你叫阿傑幹什麼?放開我!」
身型高壯的阿傑開門進來,元鎧立刻將湛柔推到他面前,下達命令:
「把她關起來!」
「為什麼?!」湛柔驚呼。
搞不清狀況的阿傑也愣在那。
元鎧於是用更嚴厲的口吻再說一次:
「我說把她關起來,沒聽見嗎?」
「是!」
阿傑雙手一扣,力氣之大,讓湛柔連扭動身軀的餘力都沒有。
「元鎧!你不能這樣對我!放開!」
元鎧對她的哀求充耳不聞,最後索性轉過身去,眼不見為凈。
央求無效的湛柔,當然不可能乖乖就範。她抓住幾秒反擊的機會,奮力掙脫。
她的身手是元鎧親自訓練,靈活矯健自然不在話下。若不是她甘心被制服,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她。
一旁的元鎧看手下驚慌失措,眼看就要讓她逃走,於是立刻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槍,抵在她的太陽穴上。
「勸妳別做傻事,乖乖的聽話,這對大家都好。」
湛柔毫不畏懼的轉身,質問的眼中充滿困惑。
「你不會殺我,要你下得了手,當初就不會救我了。」
「妳錯了,當初我是見妳還有利用價值,所以留個活口。但我絕不會拿自己的安危性命來賭,要是妳再妄動,我絕不會手軟。」
以她對元鎧的了解,她相信他說得出做得到。
湛柔閉上眼考慮了幾秒,決定不再抵抗。她並不是怕死,只是不想失去得知真相的機會。
「很好。」
元鎧收下槍,對手下點點頭,示意他行動。
雙手被反綁的湛柔,被帶到二樓一間沒有窗戶的儲藏室關着。
阿傑碰的一聲關上門,湛柔瞅了一眼,踢翻佈滿灰塵的椅子,開始在房裏踱步。
她對這房間的堅固裝潢很清楚。被關進這,要出去幾乎不可能。
於是她不抱希望的隨便張望,走到隔音且加強厚度的牆壁前,氣憤的踢了兩腳,然後才一臉失望的坐在地上。
四周靜得出奇。
也因為靜,讓她開始冷靜思緒,試着將元鎧和羽顤的話交互串連,找出前後連貫的關鍵點。
漸漸的……似乎有了個概略的雛形。
原來這是樁陰謀。
但她的思路只能觸及到這了,找不到任何過往記憶的她實在推測不出動機。思前想後,唯一能救她的人只有談羽顤。
若能即刻將這些訊息傳送出去,不但能救自己脫離困境,還能幫助他更快解開謎團。
想到這,她胸口突然湧現莫名充足的勇氣。
她必須好好構思,發揮天賦再演一齣戲。
即使不解自己對談羽顤的信任從何而來,但對他的那份悸動、牽挂,千真萬確超出元鎧幾百倍、幾千倍。
此刻,湛柔不再否認那愈來愈強烈的感覺,內心深處甚至不斷浮現一個聲音:無論過去、現在、未來,他倆的命運始終都緊緊牽繫在一起,從未分開過。
又一個星期過去,湛柔音訊全無。
雖然這結果早在羽顤的預料之中,但他還是免不了失望。
剛結束一個冗長的會議,羽顤一臉疲憊的回到辦公室,攤坐在沙發上。
昨晚昏昏沉沉睡了三個小時,雖然比起前一陣子算是好的一但羽顤知道自己身心都已瀕臨極限了。
「談sir,談sir!」下屬敲門之後,直接開門走進來。
羽顤睜開惺忪睡眼,瞅着站在面前的下屬,忍不住伸個懶腰打了個呵欠。
「什麼事?」
「您要的資料我已經收齊。這裏還有一個你的包裹,剛剛收到的。」
「包裹?」
羽顤接過疊在一堆的東西,先將資料抽出來,直接檢查那個用牛皮紙袋包紮緊實的包裹。
上頭沒寫寄件人姓名、地址,連郵戳也沒有,上頭只有用黑色簽字筆寫着「談羽顤」三個大字。
他沉吟幾秒,抬頭對下屬說:
「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羽顤支開下屬后,先用手掂掂重量,前後上下檢查一遍才撕開封口,拿出裏面的東西。
這時,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羽顤順手順手接起。
「喂。」
「談sir,收到東西了嗎?」線人壓低聲音問道。
「嗯,剛拆開,謝謝你了。」羽顤用空出的手翻看他搜集的資料。
「用得上再謝也不遲。不過我很好奇……國際刑警怎麼會查到『關氏集團』內部的事?你向來不是負責刑案,怎麼會跟這些政商名流扯上關係?」
「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他急於檢視這些新資料,只想掛電話。「我會仔細研究這些線索的,bye。」
羽顤掛上電話,先翻看放在資料最下層的一疊照片。
照片里大部份的主角是關峰,除了幾張新拍攝的,線民還將他提供當作參考的照片寄回。
對他而言,關峰的長相特徵早已深入記憶中,很難抹滅。這些年來,他始終只注意照片中的主角,沒在意過其它人。
但今天,他卻無意發現其中一張……就這麼一張照片中,有個熟悉的人影,雖然那人一身黑衣,相貌因距離遠到根本看不清楚,但羽顤卻非常肯定那個人就是柏元鎧。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
雖然這驚人的發現令他振奮,但另方面,他也開始擔憂起來。
若事實真如他推測,這件案子的主謀和幫凶就是這兩人,那麼汐雅此刻不正身陷險境,生命遭受極大的威脅嗎?
羽顤用手指按着太陽穴,無法枯坐在這乾等下去。
他必須放手一搏,就算賭上一切都不在乎。他要用盡各個管道,先找到她再說。
「開門啊!快開門!」
湛柔握起拳頭,猛力捶打木門。
她不知道自己被關多久了。而這些日子以來,元鎧一次都沒出現。看來他真是鐵了心,決定將她徹底隔離,不讓她參加這次行動。
湛柔持續敲打着。
要是她算得沒錯,今天應該是計畫行動的日子。
當初分派任務時,所有人都參與這次計畫。如今少了她,調度上勢必更加緊繃,因此今晚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敲了將近十分鐘,門外終於有人應聲了。
「怎麼啦?」
「我要去廁所。」
「剛剛不是才去過?」
「我知道,可我現在肚子好痛……」湛柔氣若遊絲,裝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肚子痛?」守門的阿傑遲疑幾秒,還是把門打開。
本來他對這說法存疑,但一看到湛柔臉色蒼白,攤坐在地上,多多少少也相信了。
「可不可以鬆開手銬,暫時不要綁我?」
「妳最好不會要花招,因為柏先生交代,要是妳想逃,格殺勿論。」他往腰上的槍套一摸,警告的意味濃厚。
「我這個樣子怎麼跑?你要是怕,乾脆叫寫全程監視我好了。」
「MAY不在,他們全都出去了。」
「今天……是行動日?」
阿傑癟癟嘴,沒有回答。
他彎身將她扶起,慢慢走出房間,一路上緊扣湛柔的肩膀,朝公用的洗手間走去。
湛柔舉步維艱的沿着走廊步行,正當經過她住的房間時,她突然停下腳步說:「阿傑,我忍不住了,能不能就在我房間?」
阿傑沒有多想,扭開門把,讓湛柔先進去。
他把湛柔扶到浴室前,見她走進去后,才轉身在床邊坐下來。
等了十五分鐘,洗手間裏異常安靜。阿傑忍不住開始懷疑。他叫了兩聲沒得到響應,就立刻拔出槍,慢慢朝浴室門接近。
「湛柔,妳好了嗎?快出來!」
他對着門大喊,但裏面還是沒有任何回答,於是他扯開嗓子提出最後警告:
「妳如果敢亂來,我會開槍的!」
阿傑深呼吸一口氣,抬腿用力把門踹開。他的槍口直指三坪大的空間,只看到湛柔躺在地上。
「妳怎麼了?湛柔!妳醒醒。」
阿傑使勁搖晃幾分鐘,她才喘了口氣,皺着眉,幽幽醒來。
「我怎麼了?」她額頭冒着冷汗,臉色蠟白,表情非常痛苦。「我正要出去,突然一陣頭疼,接着就……」
阿傑收起槍,趕緊將她扶出浴室,暫時坐在床上休息。
「妳覺得怎麼樣?要不要我拿葯給妳?」
因為一起生活了一陣子,阿傑很清楚湛柔頭疼的毛病。
「嗯……」她呼吸急促,虛弱的閉上眼睛。「拜託你,我的葯在樓下廚房的葯櫃裏。」
「好,妳等我。」阿傑不疑有它,立刻飛身下樓尋找。
待他離開,湛柔的表情驟然一變。
她用袖子擦掉淋在額頭的水珠,迅速用手撥撥散落的發,從容坐在計算機前,經由網絡發出一封求救簡訊。
「湛柔!」
就在她剛打完短短兩句話,樓下傳來阿傑的呼叫聲。
她立刻關掉屏幕,快步奔回床邊靠着。幾秒后,房間的門被推開。
「湛柔,我不知道是哪一瓶。」
她勉強撐轉過臉,望了一眼他手中的藥瓶。
「都不是……你有看到一個藍色的瓶子嗎?」
「藍色?好,我再去找找。」
阿傑點點頭,迅速走出房間。
湛柔望着關上的門,等了兩秒鐘,才敏捷的爬起,坐回計算機前完成發送。
五分鐘后,阿傑果真拿着一個藍色瓶子和開水,表情愉悅的上樓來。
湛柔一臉感激的坐起來,將維他命放在舌上,然後吞了口水送下喉嚨。起身時,還不忘道謝。
當兩人走回軟禁的房間時,阿傑一改先前押解犯人時的姿態,小心地攙扶纖弱的湛柔,配合她蹣跚的步子慢慢走着。
回到房間后,湛柔才剛坐下,阿傑就一臉歉疚的說:
「對不起,我還是要……」
「嗯。」湛柔主動抬起手,讓他上了手銬。
隨後,她就仰頭,用哀求的語氣說:
「阿傑,剛剛的事……你能不能保密,不要對元鎧說,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被責罵。」
「嗯,我知道。」阿傑靦腆一笑,對湛柔的體己備感溫馨。「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我出去了。有什麼需要再叫我。」
送走阿傑,湛柔這才如釋重負的閉上眼,撫摸胸口,安定剛剛幾乎停止的心臟。
「剩下的只有等了。」
她仰起臉望着昏黃的燈光,那溫暖就像羽顤身上的溫度。她雙手緊握,不斷祈禱……只期盼他能在元鎧和大隊人馬回來前趕到,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因為過分期盼,湛柔無論躺在床上,還是在房裏踱步,都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焦躁讓她感覺度秒如年。
每多過一秒,她的機會就少一分,情況也更加難掌控。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眼睛因疲累幾乎睜不開,卻還是無法休息。
整幢房子靜得出奇。
她深深嘆口氣,心裏開始有了最壞的打算。
不知不覺……她在疲憊的侵襲下漸漸睡去。
經過幾秒的黑暗,有些影像開始浮現,湛柔像是一個演員,穿起戲服,在似夢似幻的場景中站上破碎記憶的舞台。
那是一幢復古的歐式建築,白磚牆、紅屋頂,一徑碧綠的草皮延伸到湖邊,非常富麗堂皇。屋外庭園花草茂盛,爭奇鬥豔。
她看見自己穿着一雙珍珠白的高跟鞋,快步走過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圓柱上的雕花、壁上燈飾、花瓶……全都一塵不染,像新的一樣。
推開門,一個中年男人親切的對她微笑。但她沒有停留,反而加快腳步朝二樓奔去。
推開另一扇門,她走進晦暗的房間。雖然沒有光線,她卻暢行無阻的避開桌椅、床角,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簾幕。
她沒心情欣賞窗外美景,脫了鞋,轉身走到床前,二話不說,突然抬起手臂將床頭柜上擺放的相框全掃到地上去……
湛柔看見自己跪坐在地上,肩膀因為啜泣而不停顫抖。她撥開碎玻璃,從一片殘骸中拾起一張照片。
淚水讓她的視線一片模糊。
無論多麼努力,她都無法看清楚照片里的人是誰。
突然,門外隱約傳來說話和腳步聲把湛柔從淺眠中驚醒。
她撐起身體側耳傾聽。但房子卻一如原來的靜謐,彷佛她剛剛的感覺只是幻聽。
湛柔心一沉,隱隱感覺大勢已去。
她忍着頭疼下床來,手腕也因為手銬上得太久,浮現清楚的紅色痕迹。但所有的疼痛加起來,還是比不上她心裏的傷悲。
就在她無助絕望的同時,房間的門突然打開。
湛柔一轉身,照片里那人的影像突然清楚浮現。
「是他。」
她驚詫的望着站在門口的羽顤,淚水無聲滑落。
羽顤沒有說話。
他疾風般的衝過來抱住她,溫熱的唇安撫的親吻她的頸項。
「是你……是你……」
「嗯,我們真是心有靈犀,我才剛查到柏元鎧的落腳處,就接到妳傳來的簡訊。」羽顤淺淺吻過她的唇,細看那美麗的容顏。「我一秒都不敢耽誤,立刻趕來了。」
「謝謝你……」
湛柔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嗅着陽光般的溫熱氣息,彷佛想確定這究竟是錯覺還是真實的。
「妳還好嗎?他有沒有對妳用藥?有沒有打妳?有沒有……」羽顤上下打量,緊張詢問。
湛柔看他如此在乎,心裏頓時一陣溫暖。
她輕輕搖頭說:「沒……」
「妳臉色為什麼這麼蒼白?人也瘦了,是不舒服還是餓壞了?」
他慌張失措,一臉急切,跟平時冷靜沉穩的樣子判若兩人,湛柔看了忍不住想笑。
「我很好。」她甜甜一笑。「只是很想見你。」
「真的?」羽顤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趕忙鎮定下來。
她點點頭,深深望進羽顤的眼睛,說:
「臉色不好只是好些天沒曬太陽,雖然吃得少,體力還不錯。重要的是我一看到你……什麼都好了。」
羽顤雙臂一環,再次將她緊抱在懷中。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再說。」
「嗯。」
羽顤一手牽着,一手摟住她的肩,快步離開房間。
湛柔在這強壯手臂的擁抱下,心裏的溫暖難以形容,彷佛這是期盼她好幾世紀的幸福。
她不自覺的緊抓他胸口的衣服,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她便可以永遠停在他的懷抱中,不需去在意那些紛紛擾擾。
坐進車子前,羽顤習慣性的左右張望,確定安全后才發動引擎離開。
或許因為放鬆了心情,駛下山路沒多久,湛柔就禁不住疲憊侵襲,倒在座位上睡著了。
羽顤欣慰又滿足的看着她的睡臉,放慢速度,往回家的路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