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展宅了。
詠賢頭痛不已的支起身體,愣愣的注視着四周熟悉的景象。從柑色的絲幔到雕工精美的檜木床,在在顯示這裏的確是展宅。
可惡,又被他溜了。詠賢氣得痛捶床鋪,對於自己的失敗只有“可恥”二字可以形容。她依稀記得昨晚她和龍蟠你來我往,吼得好不熱鬧,最後他卻乾脆點了她一記,教她不得不住嘴,連帶陷入黑暗中。
也只有這個見鬼的年代才會出產這些卑鄙的招數。她搖搖晃晃的下床,恨死所謂的武林。她的頭痛死了,那卑鄙的小人究竟點了她什麼穴,怎麼她的頭會痛得像有人拿着槌子捶她一樣。
“叩叩!”明顯猶豫的敲門聲輕輕的響起,聽在頭痛欲裂的詠賢其中卻彷若是廟會中的大鼓,隆隆得惹人嫌。
“進來。”她沒好氣的回道,理都不理來人。
倒霉猜輸了拳的丫鬟畏畏縮縮的推開房門,用更畏縮的語氣開口:“小姐,少爺請你上正廳一趟。”說完便一溜煙不見人影,比逃難還快。
她是鬼嗎?或是瘟疫?詠賢皺着眉頭看着丫鬟遠去的背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羅剎轉世,否則怎麼每個僕人見着她跟撞見鬼似的,一個溜得比一個快。
她是凶了一點沒錯,但也不必怕成這樣啊。她看看自己的手,上頭彷佛留着揍展裴衡的掌痕,她的臉不知不覺的紅起來。或許她真的太過分了,他也不過稍微女性化一點,她就把他打成肉餅,實在很難想像,若是有一天他說要變性,她會不會把他踹凹個洞?
“你啊,就是不懂得尊重別人,總以為別人都該和你抱持同樣的看法。”
和她的脾性相去不遠,但更懂得識時務的耕竹不時的勸道,她也總是嗤之以鼻。
如今想來,耕竹的話竟成了金石良言,或許她的脾氣真該改改。詠賢搖搖頭,腦中反倒清醒了不少,頭好象也不再那麼痛了。
人妖公雞居然會遣婢女來喚她,以往不都由他親自上陣,唯恐那些倒霉的僕人會接連陣亡嗎?莫非有什麼大事發生?
她緩緩的踱向正廳,腦細胞不斷運轉,試圖找出各種可能性,結果答案出人意表。
“Shit姑娘,這位是孫大人。”
她前腳才跨進正廳的門檻,還沒來得及縮腿,便看見一張肥肉橫生的臉,上頭撲滿了白粉,兩頰上還畫了個大紅圈。
媽媽咪呀,陪葬用的紙人復活了!
詠賢費盡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笑出來,她甚至儘力擺出一個高傲的表情點了點頭。“幸會。”這瞬間,她十分慶幸遇見的是展裴衡,至少他不會在臉上畫兩個紅色月餅!
“雪……雪特姑娘的模樣真是高貴,真不愧是從天而降的神人,就連點頭的樣子也美麗極了。”孫大人讚美道,偽善的臉讓她聯想起殺人不償命的政客。
“我倒不知道我這副長相還能稱得上高貴,你他媽的亂讚美人有什麼目的?”她這一生最恨的就是像他這種說是一套,做是一套的偽君子,這紅色月餅的馬屁可拍錯了方向。
“呃,在下只是認為雪特姑娘麗質天生,沒別的目的。”孫大人汗流浹背的回道,作夢也沒想到她會這麼難應付,從天而降的神人果然不簡單呀。
“哼!”她才不信,國文課本都說了,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其中必有問題。“姓展的,你說。”平日老愛亂啼的人妖公雞這會兒反倒成了沉默的羔羊,絞着一雙青蔥般的手,活像她是個始亂終棄的大暴君。
“是……是這個樣子的。”他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望着她,一副無可奈何樣。“孫大人不知上哪兒聽來的消息,知道Shit姑娘是由天而降的貴客,無論如何也想請你過去住上一段時間為孫府添添福。”在她的瞪視下,他連忙閉上嘴巴,投給孫大人一個求救的眼神。
“是啊,是啊。”孫大人從善如流的接口,彷佛已經見到神光庇佑。“難得展兄願意割愛,讓姑娘過府住些時日,我保證絕不會虧待雪特姑娘,必求讓您住得舒舒服服。”
恐怕是“保佑”他們全家大小舒舒服服吧!
詠賢不屑的想,目光轉向畏畏縮縮的展裴衡,怎麼也不肯相信他居然會答應這個荒謬的提議。好歹他們已經相處四個多月了,他怎麼可以說丟就丟,扔下她不管?
“這麼說,你是決定把我賣掉啰。”詠賢極力忍住淚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就連她丟掉全國紀錄保持人的寶座時她也沒這麼難受過,而天曉得那寶座對她有多重要。
“沒這回事。”她難掩的悲哀教他心痛,同時也教他興奮。她是真的在乎他,或許她自己並不知道,但卻在無形中表現出來。“孫大人只是接你過去住些時日,然後——”
“我知道了。”詠賢氣呼呼的打斷他的辯解,一張小臉紅得像吞了一千顆辣椒,渾身顫抖不已。“我立刻就走,省得留在這兒惹人嫌!”不給展裴衡任何辯解的機會,她接着把頭轉向孫大人,目帶凶光的喚道:“孫大人。”
“是。”真……真可怕,天上的神人都是這等模樣嗎?
“你最好把我伺候得服服帖帖,否則有你好受!”她撂下兩句狠話,趕在淚水決堤之前離去。
隱隱抖動的肩膀是她軟弱的唯一證明,渺小得教展裴衡想擁住她,告訴她,他一點也不希望她離去,告訴她,他最想要的就是她能永遠留在他身邊。
但是他不能,只要龍蟠存在的一天,他便無法這麼做。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另一個身分是個多大的負荷,重得教他喘不過氣來,甚至失去個人呼吸的自由,只因為他是龍蟠的首領。
他想到,當孫大人帶着一臉笑和成堆的禮品敲展宅大門上的銅環時,他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看來兄弟們自有主張,決定藉孫大人的手一舉掃除後患,非常有技巧的將詠賢帶離他身邊。難怪昨兒個沒有人有意見,也聽不見任何抱怨,原來大夥早有默契,而且在當晚就付諸行動。
“展兄。”
“孫大人。”
“展兄,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明知我最信這一套,有這等好事也捨不得通報一聲,枉費咱們平日的交情哪!”圓滾滾的臉上僅僅開了一條細細的縫,自扁薄的兩唇間擠出一個笑容。
“孫大人所指何事,小弟實在不知。”雖不清楚他來的目的,但絕非好事。
“還裝蒜?”孫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先別說他在此地的勢力有多大,單單是和展家的交情就可追溯到兩代以前,壓都能把他壓死。
“我問你,前些日子你的棚車是不是掉進了一位姑娘,並且說了一大堆你聽不懂的話?”
“是……是有這麼回事,孫大人如何得知?”奇怪,他明明已遣那日的僕人回鄉,他到底打哪聽來的消息?
“自然是有人通風報信,你看看這張字條。”一張紙倏地在展裴衡的眼前攤開,上頭寫着——由天而降一佳人,破棚而入囈語難。速至展宅。
原來如此。
展裴衡默默地看着那些字,心中十分明白這一切都是誰的傑作——魏豈詳,更明白他要是不照着做,詠賢的生命便會危在旦夕。
這是兄弟們的最後警告,也是能強迫他放棄她唯一的方式。
該死,他被掐住脖子了,除非他想她死,否則最好照做。他暗自苦笑,明白自己沒有其它選擇。
“那麼,孫大人的意思是……”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迎回去當神拜,他最信這些。
“當然是請回去好好供奉哪。”最好能保佑他家大富大貴,六畜興旺。
“我是說,難得有神靈降臨,展兄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讓賢一段時日,也好讓寒舍沐浴在一片佛光之中?”
剩下的話也就甭再提了,展裴衡十分了解最有可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孫大人都開了口,小弟哪有拒絕的道理,我立刻喚女僕請Shit姑娘過來。”也好,就讓這位喜歡和孔老夫子唱反調的迷信大王嘗嘗苦頭,他相信詠賢絕不肯乖乖安坐在神台上,最有可能的情形是拿個橘子塞進他的嘴裏,然後將他五花大綁,當成祭祀時的供品。
想到這裏,她紅着眼眶咬着唇的樣子似乎不再那麼教人心疼。反正又不是生離死別,或許保持一些距離反倒能看清一切。他敢打賭,此刻她必定咒聲連連,什麼Sonofbitch、Fuck、Shit這一些亂七八糟的髒話泰半脫口而出,罵得比市場上爭地盤的菜販還凶。但願孫大人不會讓她這些穢言穢語嚇出毛病來,他愉快的祈禱着。
***
“Shit!Fuck!Sonofbitch!”
邊罵邊撥花生殼的詠賢果然如展裴衡預料的咒聲連連,聽在正想舉手敲門的孫大人耳里卻有如天籟。
原來這就是神語啊,音調果然鏗鏘有力,高低起伏得令人肅然起敬。
他連忙朝房門拜了拜,接連着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敲門。
“進來。”她蹺着二郎腿,沒好氣的道。
“小的沒打斷雪特姑娘跟上天說話吧?”孫大人極為恭敬的獻上一杯茶,詠賢理所當然的接過它啜了一口。
“還好。”反正他自己進來討罵挨,算是活該。
“雪特姑娘,你到寒舍來也已經三天了,咱們的招待還滿意嗎?”家中最好的一切他可已盡出,就怕怠慢這位舉止怪異的神人。
“還好。”她仍如此回答。除了少了免費沙包可打以外,吃的、用的、穿的沒一樣不如展家,勉強給他打個九分。
“那麼,剛剛您和上天說了那麼一會兒話,上天是否給您什麼指示?比如敝人家中會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他邊說邊點頭,瞪大的眼珠子和高高翹起的食指連成一線,一副奸商模樣,樣子噁心極了。
她就知道,打從他接她進門開始,從頭到尾就打這主意。她又不是自動販賣機,給她一杯茶她就能吐出情報來?算了,隨便敷衍一下,大不了包袱背着再回展家,沒什麼了不起的。
“有,上天剛剛才告訴我,說你家養的雞會全部死掉,你家的鯉魚也會全部翻肚嗝屁。”死光了最好,像他這種光會壓榨老百姓的世族根本不配有飯吃。“有這回事?!”孫大人聞言立即驚聲尖叫,撐着肥頰直往外沖。
笨蛋,連這都信。詠賢無可奈何的拿起茶來想啜一口,結果茶還沒來得及就口,房門外一聲接着一聲的尖叫和腳步聲差點刺穿她的耳膜,接着便看到大隊人馬整齊的跪在她跟前,個個滿懷崇敬的對她叩拜。
“活菩薩呀,您真不愧是天上降下的神人哪!咱們家的雞和魚當真全死了,這是不是表示咱們孫府已經避過一劫,再也沒別的劫數了?”
她的胡謅居然應驗了,怎麼會?
詠賢不可思議的看看跪在底下的那一大票人,再抬頭看看天,覺得自己像是不小心掘到古墳的受害者,被亡靈的詛咒糾纏沒完。
“還沒完,明兒個鐵定天狗吃日,你們要小心點。”她決心向她的命運挑戰,她就不信她會這麼倒霉,好的不靈壞的靈,日蝕要幾年甚至十幾年才會發生一次,她最近一次看見日蝕是在小學六年級,沒有道理會這麼lucky。
“天狗吃日?!”跪在地上的眾人又是一陣尖叫,個個爭相爬起來散佈詠賢的預言。天狗吃日自古以來即為不祥之兆,也只有像她這般神人才能測得天機。
“明兒個天狗吃日,切記不要出門!”
鏘鏘鏘,到處都有敲鑼打鼓的聲音,人們繪聲繪影的到處散播這個不幸的消息。每一個人都躲在家中,睜大眼睛觀看窗外的天象,半是期待半怕受傷害的等待天狗吃日的來臨。據說這是神人的預言,准得很哪!凡是聽過孫府死雞死魚的人莫不將此話奉為圭臬,就怕不小心出門讓天狗攝了魂魄,從此回不了家。
眾人皆忐忑不安,唯獨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詠賢。
相信自己絕不可能倒霉得如此徹底的詠賢和衣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自顧自地睡她的大頭覺,並且作了一個甜美的夢。夢中的她笑得很甜,一副戀愛中女人的模樣,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女羅剎。她滿意的笑了笑,撫了撫裙子,這才發現身上穿的竟然是白紗禮服。她要出嫁了?她自己怎麼不知道?她緊緊握住手中的花束,害羞的低下頭等待未來的老公拿着婚戒套進她的中指。在等待的同時,她的一顆心也怦怦的跳,不知是哪一位仁兄這麼有勇氣敢娶她,她老爸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感激涕零,淚流滿面,雙手握住他恭賀他為全人類做了一件大事——娶她。當然她不會給他好日過,畢竟她的外號是頭號女煞星嘛,不過,稍微意思意思抽他兩鞭也就作罷,誰教他們是夫妻……咦,奇怪,怎麼同時有三雙穿着不同的腳停在她的面前?她連忙抬起頭來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期然見到伊藤伸繁那張清秀俊美的臉龐及柔和發亮的眼睛。
“詠賢,嫁給我吧。”伊藤伸繁柔情萬分的提出第一百零一次求婚,手中拿的不是她想像中的結婚戒指,而是那塊浮月牌簡。
“不,Shit姑娘,不要嫁給他,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襯着高分貝的嗲叫之下是張和伊藤一模一樣的臉,上頭塗著一層厚厚的粉,好比是伊藤伸繁石膏版。
展裴衡?他也來了,而且手裏也拿着那塊牌簡。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都不夠資格娶你,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最後一位緊跟着登場,包得像忍者似的男人露出和展裴衡相同的眼睛,手中握的也是那塊浮月牌簡。
“嫁給我吧。”龍蟠遞上手中的牌簡,在她眼前晃動。“你看,我有你想要的東西,我才是你的夢中情人。”
她連忙退後一步,睜大眼睛望着他。
“別聽他的,我也有牌簡,而且我的才是真的,他那塊是冒牌貨。哪,你看。”接着又是一塊相同的牌簡,隨着白面公子哥兒一起晃動。
她跟着退第二步。
“他們的都是假的,只有我的才是真的。”伊藤伸繁那張哀怨認真的臉也跟着逼近她的臉龐,她只得又往後退一步。“你玩過這塊牌簡的,還記得嗎?
就在你很小的時候。”
她立刻點頭,感覺自己好象已經退到地球的邊緣。“所以我才是你該嫁的人。”伊藤伸繁堅決的靠近道,瞬間所有的人一擁而上。“胡說,我才是你應該嫁的人。”龍蟠也不甘示弱。
“我才是。”展裴衡學女人嗲聲嗲氣。
三塊相同的牌簡,三雙一樣的眼睛,像是電影裏的鬼魅一起飄然而至,在她的眼前晃動。她拚命的後退,他們也拚命的前進。她愈退愈急,眼看着就要掉下地球的邊緣,墜入無邊的深淵中。
“你們不要再靠過來,要不然小心我他媽的揍人!”她終於發火了,趁還沒完全陷落之前出手就是兩拳。
砰、砰。
接連着兩個聲響來自一團肥胖的肌肉,肌肉的主人正隱忍着臉上的抽痛,睜着一雙被打腫的眼睛,含淚的彎身問候。
是孫大人。
“雪特姑娘還好吧,要不要小的再添炷香?”一定是點燃的香數太少,真該把家中所有的香全部點上。
香?他這麼一提,她才發現整個房間,不,是整間宅子都沾染了香氣,好似台北的行天宮。
她連忙低頭一看,MyGod!他們幹嘛又跪下來,而且人人手裏拿着三炷香?
“你們……”她已經無法開口,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升起,該不會是……
“您果真是神人哪!大夥都聽從您的指示,平平安安的躲在家裏,才沒教天狗勾走了魂魄。”說著說著,孫大人也跟着跪了下來,手持三炷香率同身後的信眾拜個沒完沒了。“咱們有幸請來雪特姑娘鎮守孫府,真是感激不盡,請接受信眾們的膜拜。”叩、叩、叩接連三聲,裊裊的煙霧帶着整齊劃一的叩地聲分別傳入詠賢的眼睛和耳朵里,教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老天都這樣玩她了,她還能有什麼話說?
“起來吧。”她無力的回答,料定自己一定活不過三十歲,這麼多人合起來折她的壽,縱使她有一千年的陽壽也不夠用。
“不,請再接受大夥一拜。”
“統統給我滾!”她再也受不了。拜拜拜,她還沒死呢。“以後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們任何一個人拿香拜我,我發誓一定將那些香塞進你們嘴巴里,聽清楚了沒有!”居然還持香拜她,他們怎麼不幹脆將她塞進骨灰罈里,省去她活在世上嘔到吐血的麻煩?
“但是……”孫大人還想再說點什麼。
“滾!”她氣得跳起來,眾人也跟着跳起來。他們眼中的活菩薩此刻張牙舞爪,反倒像傳說中的母夜叉。
登時,原本莊嚴隆重,人潮洶湧的空馭地恢復寧靜,徒留滿室可媲美媽祖出巡的香味瀰漫,濃得可以趕蚊子。
“Killme,please。”詠賢疲倦的閉上雙眼,累癱在床上。
她真希望老天爺仁慈一點,痛快給她一刀,也比和這些愚民打交道來得強。
她無奈的聞着滿室的香火味,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到了靈堂。這倒也滿像的,她悲哀的預測自己的命運。相信再這麼氣下去,很快就得上天堂報到。
怕就怕天堂也沒留她的位子。她差點忘了自個兒剛從那地方掉下來,而且裏頭正杵着三個同樣臉孔的惡魔,變態的玩着FaceOff的遊戲,個個嚷着要娶她。
她不是發花痴就是神智不清,居然會把他們三個攪和在一起。他們的臉孔是很像沒錯,但性格完全不同呀,尤其是龍蟠和展裴衡,根本完全搭不上邊,更別提她從未看過龍蟠的臉,那黑布罩底下的線條若隱若現,沒有X光的幫忙誰能看得清,再說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大不相同……
閉嘴!
她突然想起經痛那天曾聽到的話,強烈的語氣和乍然轉沉的聲音曾經引起她的懷疑,只是當時她痛得無法細究。
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力?
她想起她的另一個懷疑,溫弱如展裴衡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她雖不算重,但也有四十幾公斤,豈是一個提不起半桶水的公子哥兒能夠輕易抱得動的?
真的耶,我何時變得這麼有力?
他不是“變得”有力,而是“本來”就這麼有力。人的力氣不可能一夕之間生出來,展裴衡就是龍蟠!
她幾乎百分之百確定他們是同一個人,長久以來埋藏在她心中的懷疑終於開花結果。她已揭開腦中影像的面紗,現在只等揭開現實人物的面罩即可。
“詠賢姑娘,你的睡僻還是那麼差啊?”乍隱乍現的調侃幽幽的回蕩在充滿香氣的房間裏,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這更證明了一點,他即是展裴衡。
“你動不動就要威脅人,這點不太好哦。”低沉的淺笑聲和高大的人影映在床上,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她故意不說話,也不動,屏住呼吸待他自動過來送死。今天她一定要揭開他的面罩看個清楚,以證實心中的疑慮。
奇怪,她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是被這一大串事件弄呆了嗎?
他不疑有他的走過去,未料竟遭遇一雙快如閃電的手朝他的臉逼近,他連忙向後彎身避過這一抓,同時出手欲點她的穴。這回詠賢學乖了,有樣學樣的屈身避過他屢點屢中的江湖奇招,來個遠距離的對對碰。
“我倒不知道你對我的長相這麼有興趣呢,詠賢姑娘。”她的身手進步了嘛,居然躲得過他的點穴。
“我一向對宇宙的奧妙充滿興趣,尤其對全身包得烏漆抹黑,臉上卻塗滿白粉的雙面人最感興趣,展裴衡公子。”她直接命中核心,滿意地看着一抹精光劃過他的眼際。
“展裴衡?”他的眉毛挑得老高,嘴裏也發出悶笑,心裏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沒他想像中笨嘛。“你還敢說你一點都不喜歡他。難道你不知道在一個男人面前提起另外一個男人是件很危險的事嗎?”他邊說邊靠近,剛好給詠賢機會製造下一波攻擊。
她二話不說,伸手又是一抓,立志非把答案抓出來不可,她已經受夠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況和被人愚弄的窘境。
“是不是另外一個男人,立刻就能見分曉!”她的動作很快,但展裴衡的動作更快,在她好不容易才碰到面罩的瞬鄂脫,並點了她的穴,她立刻又像木偶般動彈不得。
這卑鄙的小人,又點她的穴!
“詠賢姑娘,我勸你還是別浪費力氣了。”
卑鄙的小人用卑鄙的招數也就算了,更嘔人的是還用卑鄙的話激她,差點把她氣出病來。
“先別說你的動作有多笨拙,就連廟口前搶飯的乞丐動作都比你快,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的真面目?”她的世界未免太好混了,就憑她的身手也能幹女捕快,而且還是“最好的”?
“你神氣什麼?!”她不服氣的叫囂,一點也不想承認他的話是對的,廟口那群乞丐比食人魚還可怕,他們甚至和麻雀搶飯粒吃。“你每次都用這種卑鄙的招式,我又沒學過,當然比不上你,要是單打獨鬥的話——”她連忙住口,差點忘了就算單打獨鬥也比不上他。
“好,那咱們就來單打獨鬥。”反正閑來無事。“我不還手,也不出招,我只躲避。我給你三次進攻的機會,要是你能在這三次機會中扯下我的面罩,我不但讓你看我的真面目,還附贈我手上的牌簡,如何?”他說完,揚揚手中的牌簡。
十分鐘以前才教她作足噩夢的回家之路立刻像變魔術般倏然出現,和滿室的陽光一般耀眼。
這簡直比樂透還刺激,她就不信憑她敏捷的身手會撈不到一次。
“我接受你的挑戰。”詠賢神氣巴拉的回答。傻瓜才會放棄這高達三分之一的機率,她贏定了。
“那麼請吧。”他鬆開她的穴道,正式宣告遊戲開始。
詠賢也不浪費時間,立刻捉住他右手肘,在第一時間擠進大腿之間,伸手就要扯麵罩。
“詠賢姑娘,你的熱情真是凡人無法擋哪,你這麼用力挑逗我,是不是有另一層含意?”展裴衡不疾不徐的在她耳際輕輕吐息,刺人的鼻息透過布罩滲進她的耳朵,引燃她空前的心跳。
混蛋!他究竟是地字第幾號惡魔?輕易躲過她的襲擊也就罷了,竟然還乘機反摟住她,把她拘禁於他的臂彎與胸膛之間。
“誰挑逗你!”她氣得滿臉通紅,對準他的胸膛全力以赴,結果她不但沒敲下那片柏林圍牆,反倒陷進更深的桎梏之中。只見他輕輕鬆鬆彎腰,躲過她的重拳,還順帶撈起她,結束她的攻擊。
“看來你不怎麼善於利用機會哦,詠賢姑娘。”輕佻的口氣就和展裴衡輕佻的姿勢一般危險,將她鎖在層層的禁鋼與心悸之間。她困窘的發現自己竟不太想掙脫這要命的親密,尤其他那雙眸子好動人,就和他的動作一般魅惑人心。
“你確定你真的是一名優秀的女捕快嗎?”低沉躍動的聲音就和正將她壓在床上的大手一樣充滿魔力,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床。
“你……你別得意得太早,我還有一次機會。”她一定瘋了,機會就在眼前,她卻只會發花痴不斷地吞口水,她的教育訓練長一定對她大失所望。
“你真的決定摘下我的面罩嗎?”他繼續發揮男性魅力,將他的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看過我的真面目以後你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死;二是成為我的人,你比較中意哪一條?”他的拇指跟着他低沉嘶啞的聲音揚起。
瞬間她的大腦停擺,身上唯一的感覺只剩唇齒之間的酥麻。
成為他的人,也就是說……詠賢望着他,大腦再度缺氧。透過不到五公分的接觸,她幾乎已經可以勾勒出黑布底下的臉部線條,剩下的只差伸手去揭開它。
但她敢嗎?或許在她內心深處,她也害怕發掘真正的答案,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的謊言,努力告訴自己他不是展裴衡,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的感情。
這一切都亂透了,她不知道怎麼處理,只能像具石膏像,和他看似戲謔實則真誠的眼睛相凝望,時間彷佛也凍結了。
經過許久的凝視,展裴衡宣告放棄。他在期望什麼呢?她老早表明她的心愿,一定要回她的世界去,他卻還像傻瓜一樣,藉著每一次機會試探她的意向。
“你放心,我對留下你這個麻煩精沒多大興趣。我今天來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警告你別亂說話,小心禍從口出。”展裴衡輕輕的鬆開對她的箝制,淡淡的拋出警告,隨即消失在一片金黃色的燦爛之中。
望着他的背影,詠賢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抱歉。她明白自己並沒有做錯,可是為什麼她總有一種感覺,好象她的沉默已經傷害了他?
她衷心祈禱他並不是展裴衡,因為她一點也不想同時傷害兩個人。
想到這裏,她的腦中竟不知不覺浮現出第三個人的面孔——伊藤伸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