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自從那天狠狠的教訓風生之後,莫名其妙的煩躁困擾了築月好幾天。

她知道這不是對風生感到愧疚,但真正的原因,她卻始終不敢去探究。

為了徹底擺脫紛亂的思緒,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隻身一人到山上的溫室沉澱心情。

從接觸植物開始,每當沮喪或心情低落時,築月總是喜歡把自己埋進那安靜又美麗的植物群中,讓它們來撫平情緒。

這幾年來,她幾乎快忘了“情緒化”是什麼,更忘了自己是多麼的敏感脆弱,需要人呵護。

但這幾天她明顯的感覺到那種情緒又回來了。

心裏常常像是被兩個力量反向拉扯着,一會兒理智佔上風,她便拼了命的埋頭工作;一會兒情感圍起依賴的柵欄,故意把她隔絕在其中。

想了幾天,她終於確定混亂的起源就是冷霽柏。

她承認這個男人確實與眾不同。除了合宜的舉止、謙遜又不失幽默的談吐外,他那精緻俊逸的五官、深情內斂的目光更是深深吸引着她。

築月知道這想法實在荒謬,而且瘋狂。正如風生所說,因為兩人處於相對的立場,其實連說話都嫌敏感,更別說其他。

但愈是這樣,她就愈不自覺的想到他的存在。在不斷尋找厭惡他的理由時,卻偏偏發現他挖掘不完的優點。

想着想着,她的頭竟然抗議的痛了起來。

車子爬上了高坡,一整片高聳入雲的杉木群隨即映入眼帘。

築月將車停在屋旁的空地上,一走出車外,立刻嗅到瀰漫在空氣中的松木香氣。

稍微休息之後,築月換上寬鬆的工作服,動身前往溫室開始工作。她每回埋頭工作,非得做到月上山頭,滿天星斗才肯歇息。

※※※※※※※※※※

築月看看錶,已經快九點了,這一回神,才覺得肚子餓了起來。於是她趕緊收抬好東西,鎖上門,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木屋。

洗澡前,她先打開冰箱拿出一個調理包,放進微波爐里加熱。然後邊走邊脫下沾滿泥土的衣服,慢慢走進浴室。

十幾分鐘后,當她出好澡正準備擦乾身體時.隱約聽到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憑着經驗,築月知道這不是動物的腳步聲,而這個時間也不會有上山打獵的人來拜訪她。

於是她趕緊抓了件T恤套上,躡手躡腳貼着壁朝客廳走去。經過廚房時,她用手抓了根原住民留下的木棍,然後移動到門后。她屏住呼吸,準備給這傢伙來個迎頭痛擊。

躊躇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在屋外徘徊,當聲音由遠而近,最後就在門外消失時,築月幾乎不敢呼吸。

這時,她的腦海里突然閃出“先下手為強”五個字。

於是她鼓起勇氣扭開門把,然後使出全部的力氣將木棍朝那高大的黑影揮下。

“別打!是我。”霽柏大叫一聲,邊閃邊用手去擋。

雖然築月看到是他,但奮力落下的棍子已經收不回來,於是也跟着大叫。

“你……怎麼又是你?”築月想湮滅證據的將木棍扔掉,一臉尷尬地說:“你在這鬼鬼祟祟幹什麼?”

“什麼鬼鬼祟祟,我不正要來敲門嗎?哎喲……”

霽柏弓着身體半蹲在門前,右手就按在前幾天被撞的左肩上。

“你……設事吧?”

“沒事才怪,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你,每次見面都要演出全武行?”

“是你自己……”

看他舊傷未愈,現在又加上新創,就算再強壯的男人都承受不住。

於是築月收住口,毫不遲疑的扶他進屋子裏去。

她先將霽柏扶坐到沙發上,然後轉身走到廚房,在儲物櫃裏找出一個大藥箱。隨即一臉理所當然的說:

“快把衣服脫下來。”

“什麼?”

第一次有女人用這種口氣命令他脫衣服,一時真讓霽柏有點不知所措。

“你不脫衣服我怎麼上藥?”

“喔……”

霽柏用健康的右手遲鈍地解着胸前的鈕扣,築月看他動作似乎有點困難,於是主動過來幫他。

她一靠近,一股淡淡的清香就瀰漫在鼻息間。霽柏雖然聞過不少女人身上的香味,卻沒有一個令他如此着迷。

築月不解他為何突然趨近,慌張之餘,連手上的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

“這是什麼?”霽柏看着桌上那個陳舊的木箱,好奇地問。

“這是用來救命的藥箱。”

築月解開鈕扣之後連忙坐到一旁。當霽柏拉下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肌和寬厚的肩線時,那完美的曲線讓築月不敢直視。

她趕緊轉過頭去打開木箱,上下兩層的架於各放着五瓶顏色深淺不一、外觀卻完全相向的瓶子。雖然上面都沒有標示.築月卻毫不遲疑的選了其中一瓶,然後坐到霽柏身邊來。

“我看看……糟糕,都腫了。”

她用手指輕按兩下傷處,然後放下瓶子,換了另一瓶液體的東西。

“那上面什麼標示都沒有,你可不要拿錯了。”霽柏玩笑說。

築月沒理他,先將汁液倒在手心,接着塗抹在紅腫的部位上,利用掌心的熱度慢慢開始推揉着。

霽柏只覺肩頭一陣疼痛,身體本能的在後縮了一下。

“別動,我知道痛,忍一下吧。”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霽柏索性開始閑聊:“你這些瓶瓶罐罐裏面到底是什麼?”

“幹嘛,怕我拿毒藥害你啊。”

“不是。”霽柏搖搖頭:“我只是好奇……哎喲……痛啊……”

“真是的,一個大男人這點疼都忍不了?”雖然築月嘴裏調侃,但手還是稍稍收了點力。

“不……這點疼當然不算什麼,只是你別趁機報仇啊。”

他像是豁出去的任由她宰割了。

十分鐘后,當藥力開始作用,原本紅腫的地方已經不那麼痛了。

當霽柏回過頭想說聲謝時時,發現築月抿着唇似乎在忍着笑。他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你想笑就笑吧,反正在你面前我什麼形象都沒了。”

“對不起……”築月伸伸舌頭,略帶愧疚的笑了出來。

“你真是沒良心,也不想想是誰把我搞得這麼慘,竟然還笑的出來?”霽柏嘴上埋怨,看着她的眼睛卻漾着迷人的笑意。

築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誠懇地說。“雖然兩次都是意外,但我還是跟你道歉。”

“看你這麼誠心,我接受了。”

築月抬起眼,發現霽柏的目光除了迷人的自信神采外,還隱含着一抹讓人猜不透的寓意,讓人忍不住想一窺究竟。

“我可以穿回衣服了嗎?”霽柏問。

“喔,還沒好呢。”

築月回神過來,再次拿起剛剛那個綠色瓶子,倒出裏面黏稠狀的藥膏平塗在棉布上,然後敷上他的肩頭。

幾秒后,霽柏只感覺一股沁涼直鑽肩窩,這會兒疼痛是真的完全消失了。

“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拿起沒有標示的瓶子左看右看,又放在鼻子下聞着,卻還是弄不懂。

築月索性將藥箱全都打開,一一紹着說:

“這裏的葯都是從溫室的植物里提煉出來的,有治挫傷和筋骨酸痛,也有失眠、頭痛,還有脹氣和消化不良,甚至連降血壓和血糖的葯都有。”

當築月鉅細靡遺地解說的同時,霽柏從她眼中看到了星星一樣的光芒。

“你不是在研究保育類的植物嗎?怎麼當起神農氏種起藥草來了?”

“這說來活長,我想你是沒興趣聽的。”她邊說邊收拾起桌上的藥瓶。

霽柏似乎有備而來,他靠上椅背,神情悠閑地說:“反正我又不急着走,有的是時間聽你慢慢說。”

築月先把藥箱放回原位,然後沖了兩杯熱茶,坐回沙發上。

“先不管我為什麼種這些草藥,你這麼晚上山來幹什麼?”築月看他一臉倦容,鞋子和褲角也沾滿污泥,想必走了一段不短的路。“你的車呢?”

“車子在半路拋錨了,我是一路摸黑走過來的。”

霽柏臉上有着劫後餘生的興奮神情,但築月卻笑不出來。

她唱了口茶,緊盯着他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你別生氣,是我千拜託萬拜託,才說動村長告訴我,你可別怪他。”霽柏收起玩笑,認真地說:“我純粹只是想看看。”

“看什麼?”

“一方面因為工作我必須過來了解,另方面……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場多了解你一些。”

這說法讓築月有點受寵若驚,但還是不動聲色。最後在他的注視下,她只好扯謊說:“我卻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真有點可惜。”他望着她,目光片刻不移。

“你以為做了朋友,我就會心軟,做出讓步嗎?”

“你能不能暫時忘記我律師的身份,當我是個普通人?”霽柏發出不平之聲:“太荒謬了,難道你因為這件事,一輩子都不跟律師打交道嗎?”

“那也沒什麼損失啊。”築月逞強的說。

“能不能不談公事,就像普通人一樣聊聊天?”他試着拉下自尊央求着。

“不能,而且沒必要。”築月絲毫不肯讓步。

面對築月強硬的態度,霽柏只能兩手一攤,無力地躺靠在椅背上。“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相信?”

“什麼都不必說,我只要你和財團永遠離開這裏。”

霽柏在她清澈的眸子裏看到令人感動的堅持。身為律師的他,深諳一個道理——就是在情勢尚未明朗之前,千萬別把路給走絕了。

於是他以退為進的妥協說:“如果你真要我走,那我……”

他撫着左肩做勢起身。築月立刻阻止說:

“要你走也不是說現在啊。你沒車,而且人又受傷,大半夜的怎麼下山啊?還是在這裏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說吧。”

築月把他按坐回沙發上,然後走到廚房,把另一個調里包丟進微波爐里。

兩人安靜地吃完了飯後,築月幫他整理好房間和簡單的盥洗用具,然後就回房睡覺了。

※※※※※※※※※※

第二天,霽柏起來時,築月剛好要出門,他趕忙攔下她,堅持要跟她一起去。

原來今天地要到一處隱密的溪谷間去採收成熟的香菇。

兩人翻山越嶺,經過約一個小時的路程,才來到這彷彿人間仙境的溪谷。

“你種香菇是為了貼補經費嗎?”霽柏在溪邊坐了一會兒,還在喘着氣。

“不是。”築月笑了出來。“這是那些原住民種的,我只是過來幫他們採收而已。”

一個早上,他們就在忙碌的工作中度過。中午回到木屋,築月準備好午餐,才在餐桌前坐下,就故意冷着一張臉說:“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去。”

“為什麼?”

“喔,我忘了你還沒參觀溫室,那等下吃完飯就去,看完了你就走。”

“你為什麼急着趕我走?我在這裏並不會影響你工作啊。”

“可是……”築月想好的說辭,這會兒卻完全說不出口了。

霽柏突然把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誠懇地說:“讓我多待兩天好嗎?我還想到處去探險呢。”

築月抽回手,羞紅着臉起身躲進廚房。

“再待一天,明天一早你一定得下山去。”她背對着他說。

霽柏知道這是極限,於是乖乖聽她的安排。

※※※※※※※※※※

“碰!”

嚴老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他抬頭正想責備這無理的傢伙,一看是寶貝女兒彤雲,立刻轉怒為喜的問:

“怎麼啦?看你氣呼呼的,誰又惹你啦?”

“還有誰?”她把小提包往桌上一放,一臉微慍地瞪着父親。“霽柏呢?”

“你怎麼跟我要人,他是你未來的老公,他的行蹤你應該最清楚才對。”

“哎呀,你還跟我打迷糊仗,就是因為我到處都找不到他才會來問你啊。”彤雲泄憤似的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搞亂,邊弄還邊嚷着:“我不管,你一定要找到他啦。”

“哎喲……女兒呀,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要不我問問,你等會兒。”說著他便按下分機,要霽柏的助理季磊過來一趟。

兩分鐘后,身型瘦高的季磊匆匆進了辦公室。

“嚴董,您找我。”他先鞠了躬.然後再對一旁的彤雲點頭示意。

“嗯,我問你,霽柏這兩天跑到哪去了?”

“他……”季磊想起霽柏臨走前的交代,於是躊躇着沒回答。

彤雲見狀,立刻起身往他面前一站,興師問罪地指着他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幹嘛吞吞吐吐的。”

“不是,是因為冷律師交代不要把他的行程透露出去,所以……”

“沒關係,是我問的,你儘管說,萬一有什麼問題我擔著。”

有了嚴老的保證,季磊就一五一十將霽柏的行蹤交代清楚了。

“好,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當季磊一走,嚴老忍不住稱讚起來。

“霽柏真是個上進又努力的孩子,什麼事情交到他手上我都放一百二十個心啊。”

“爸……”彤雲才聽不進去這些,她只在意霽柏把她一個人扔在台北。“你馬上叫他回來,快呀!”

“彤雲,他在工作,你就別使性子了。”嚴老好言相勸,沒想到驕縱慣了的女兒根本不領情。

“我不管。他去了那麼多天,連通電話也沒有,萬一……”說著她立到抓起包包,做勢要離開。“如果你不打電話,那我就自己下去找他。”

“那種荒山野嶺的地方,你怎麼找啊?”

“路就在嘴邊,我邊開車邊問,總會讓我找到吧。”

“哎……你就別給我惹麻煩了,他要是沒事,萬一你出了事,我怎麼跟你死去的媽交代。”

彤雲一聽到父親妥協,臉上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快步奔過來抱着父親撒嬌說:

“我就知道爸最疼我了。”

“好啦,少來這一套,你心裏除了霽柏,哪還有我這個老爸爸啊。”嚴老感慨地說:“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爸——”

拗不過彤雲的要求,嚴老立刻交代秘書傳真給王村長,請他將這訊息轉達給霽柏。

“這下你應該放心了吧。”嚴老把傳真的內容拿給彤雲看。

“嗯。”

她點點頭,這才滿足地離開了辦公室。

※※※※※※※※※※

這天晚餐時,想到明天就得離開,霽柏的心情就不知不覺的沉重起來。就算確信自己一定會再來,但分離還是不免令人感傷。

而築月雖然表面上一如往常,還是不主動跟他交談,但私底下的心情起伏卻只有自己清楚。

餐桌上異常的安靜。

霽柏吃完時,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忍不住問:“你一個人待在這裏不怕嗎?”

“怕什麼?”築月笑笑反問。

“嗯,一個人而且又是女孩子,什麼危險都可能遇到啊。”

“這裏除了松鼠、山豬之外就是果子狸,要說危險,你還比它們都可怕呢。”築月眯着眼,俏皮地望着他說。

“我?”

霽柏應和的笑了兩聲,卻發覺隱隱失控的感覺正攫獲他,讓他的眼睛根本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你在這裏住多久了?”

“嗯……從大一算起,前後快六年了。”

“六年?”他一臉不可思議。

“難道你從沒想過離開,或……換個環境?”

“開始的前兩年會,但是之後就沒再想過了。”

霽柏望着那清麗的臉龐,突然想起比她小兩歲的彤雲。

從小生在富裕家庭的彤雲,吃的穿的用的永遠是最好最貴。

她所關心的事不外乎這季有什麼新款的衣服、皮包,今年該到倫敦還是紐約去玩。

回想彤雲和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幾乎沒有一個能跳出這種框架,說穿了都是在虛榮心的誘惑下,淪為物質的奴隸。

但是築月不同。

她完全跳脫了這既定的模式,不但徹底頗覆,而且還展現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風貌。

她是如此自然率真,眼神和笑容里,時時散發著孩子般的純真。

這也就是她吸引他的原因。

霽柏回神過來,這才驚覺自己兩天來,已經把“看她”當成了一種習慣,好幾次他甚至忘了兩人敵對的立場。

“憑你的學歷,在大學找個助教的工作應該不難,何必這麼辛苦呢?”他雙肘撐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的說:“如果有需要,我很樂意幫忙。”

築月似笑非笑的回望着他說:“謝謝你的好意,我目前不需要任何幫助。”

“喔,你別誤會,我這麼做不是想勸你,只是覺得選擇的機會很多。”

“嗯。”築月點點頭,不在乎地說:“反正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離開。”

“可是……”

“喂,是你自己說不勸我的,怎麼還一直說個不停?”她放下湯匙,生氣地說:“我不在乎你怎麼看我,更不在乎你的想法,我只做我認為值得的事。”

“但改變並不是壞事,生活沒有一成不變的啊。”

“你想改變我什麼?我們才認識幾天,你就批評起我的生活了。”

“我沒這個意思。”霽柏馬上道歉。“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他不想破壞好不容易建立的和諧氣氛,所以立刻轉移話題。

“這裏有酒嗎?”

“酒?有,是那些原住民寄放在我這的。”

築月收拾盤子準備起身去拿。霽柏卻先一步鑽進屋子,把冰箱裏的啤酒全拎了出來。

他先打開一罐遞給築月,然後又為自己開了一罐。築月還來不及把酒推了,霽柏已經先干為敬了。

“我為剛剛的失言道歉。”說著,又仰頭連喝了好幾口。

築月雙手捧着酒瓶,也禮貌的淺啜兩口。

經過酒精的放鬆,霽柏也把話匣子打開,手舞足蹈地說起自己學生時代的事。還有第一次上法庭前,因為緊張而頻頻拉肚子的糗事。築月在一旁聽的忍不住大笑。

而在霽柏不着痕迹的引導下,築月交換條件似的娓娓道出和賀雲那段近去的戀情。

“真沒想到,他就這麼放棄你了。”他打開最後一罐啤酒,暢快喝着。

“不……他不是放棄。”雖然已有醉意,她還是認真的解釋着:“人嘛,當然應該選擇最好的,像我這種人……人家只是當成傻瓜。”

“那你后不後悔沒把他追回來?”

她轉過頭來,迷濛的眼中彷彿閃着淚光。

“幹嘛呀,你以為在演連續劇啊,我愛他卻更愛這個地方。你可以說我愚蠢,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霽柏聽她說完,突然有股想把她抱進懷裏的衝動。

就在這掙扎的緊要關頭,築月竟突然把臉移近,眨着眼,一派天真的說:

“你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呢。”

“為什麼?”

“因為你跟他……很像。”

“是嗎?”

“嗯……你們都是屬上流社會的人,身邊周旋的應該都是漂亮的女人,不會是我這种放逐山林的野人。”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嘲的乾笑着。

霽柏抿着唇,心裏有股說不出的疼惜。“不,是那個男人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築月好像聽懂他的暗示,立刻轉過頭去,歪着身子吃力地想站起來。“你怎麼啦?”

霽柏看她頗吃力,於是伸手攙扶着她,但築月卻警戒的掙脫他的手。

“我好像醉了。”

她逞強的想靠自己的力量站定,但雙腿卻不合作,罷工似的提前休息了。

霽柏眼明手快,立刻站起來將她整個人攬進了懷裏。

“沒關係,沒關係……我自己可以走,你也早點休息了。”

築月被酒精浸紅的雙頰這會兒更紅了。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企圖離開他的懷抱,沒想到差點跌倒。

霽柏心一橫,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一彎身,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

“別說話。我只是抱你回房間,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聽到霽柏輕聲在耳邊解釋,築月突然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乖乖地依偎在他懷裏動也不動。

霽柏走進房間,輕輕將她放在床上,終於忍不住親了她那紅透的小臉蛋。

築月出乎意外的沒有拒絕,於是霽柏試探的問:

“你還好吧?”

“嗯……”

築月像是進入半睡眠狀態,閉着眼翻了個身,對他的侵襲完全沒有反應。

霽柏不太相信。於是從她身上翻過去,這次大膽的朝她的嘴唇進攻。

在親吻她的同時,霽柏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一瞬間,他彷彿也醉了。

這一次他真的投降了。

她竟然敢在一個男人面前毫無防備的睡起覺來。

是不怕?是信任?還是根本不在乎呢?

霽柏用手背輕觸她發燙的臉頰,一股暌違已久的悸動突然湧上心頭,他趕緊深呼吸幾口氣,壓抑住那隨時可能潰堤的欲求。

他撥撥額前散落的發,坐在床邊自嘲地笑了起來。

在看她睡了幾個小時后,他才不舍的起身,輕輕地退出了房間。

※※※※※※※※※※

翌日一早,霽柏醒來,一走出房門,立刻被一股濃濃的咖啡香所吸引。

“早啊。”築月站在廚房,不太敢正視他的臉。

“早啊,呵——”

霽柏像沒事似的打了兩個呵欠,走到廚房要了一杯咖啡。

霽柏端起杯子喝了兩口,特意盯着精神奕奕的築月瞧。

“幹嘛這樣看我?”

“沒什麼。”他端着咖啡坐回客廳的沙發,目光還是捨不得離開。

築月隱約猜到他眼光中寓意,臉頰不由得泛紅起來。

“昨晚……我沒給你惹麻煩吧?”

“沒有。就算是……我也不認為是麻煩。”

“你不要跟我調情,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把準備好的早餐端上桌,有培根蛋三明治、牛奶和新鮮的果汁。“快吃吧,吃完我就送你下山,村長會幫你找到拖車的。”

“我下山,那你呢?”

“我當然是回來工作啊,你已經耽誤我不少時間。”

“Sorry,原來麻煩的是我。”霽柏略帶歉意的說:“好,這一次說話算話,吃完早餐我就走。”

築月如釋重負的走到屋后,把他洗乾淨的衣服收好,然後拿出那雙已經接乾淨的意大利名牌鞋,走回餐桌旁。

“哪,等一下把衣服換下來吧。”

霽柏越接過衣服時,緊緊抓住了她的手。築月直覺的想抽手,卻被反向的力量一把拉進他的懷裏。

“我說了別跟我調情,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

她極力想推開他。沒想到這個指控讓本來還有顧忌的霽柏,生氣的抱得更緊了。

“你說什麼女人?”他一方面為自己辯駁,卻又不想輕易放過她。“我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調情,更不會對你……”

“對我怎樣?”築月頂着莫名其妙的勇氣,就這麼跟他杠上。

“我感覺得到……我們之間有某種情感正在醞釀,我不喜歡玩你追我跑的追逐遊戲,如果是,那我們……”

霽柏還在說話的當時,竟毫無預警的將唇印在她的唇上。

這個吻來的太突然,讓築月根本來不及反應。她想藉著移動避開,但霽柏卻像個精準的獵人,敏捷的困住了她。

本來他只想給她一個單純的吻,但卻在接觸之後無法自拔。他想給她更多,也同樣想要的更多。他張開嘴,用溫熱的舌尖向前探進。

當兩人舌尖碰觸的那一剎那,築月猛然醒過來的用力推開他。

“你……你怎麼可以……”她能想到的所有指責的話,卻都像是在指控自己。

霽柏依然把她抓得很緊,不讓她有一絲機會可以逃走。

“我的坦白讓你害怕嗎?”他柔聲問。

“那是你的感覺,與我無關。”

“你到現在還說我們之間沒什麼?”霽柏不能接受她過分冷漠的態度。“你認為有什麼?因為一個吻我就該對你輕聲細語,像個小女人一樣的依附着你?還是該主動脫了衣服跟你上床?”築月這回心一橫,用盡全力的從他堅固的手臂中掙脫。“冷律師,收起你那幼稚的表白,回去哄騙別的女人吧。”

“你誤會我了。”

“我們根本不認識,哪來的誤會。”築月退了兩步,下逐客令的說:“快去換回你的衣服離開這裏吧。”

就在霽柏還不放棄為自己辯解時,屋外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一輛灰藍色的旅行車在樹叢間忽隱忽視,築月看着窗外,冷冷地說:“是風生。”

“他來幹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他問你才對吧。”她撥撥頭髮,自顧自的往門口走去。

風生停好車,下車時臉上不但沒有平日開朗的笑容,眼中還充滿着嫉妒的烈火。

“你怎麼突然上來?”築月走近,發現他神色異常,立刻做了心理準備。

風生惡狠狠地瞪着霽柏,壓低聲音問築月:“他在這裏幹嘛?”

“他來看着溫室,結果車子在半路拋錨了。所以我留他在這……”

“你讓他在這裏住?”他憤怒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連語氣都無法控制了。“築月,你知道他是什麼人,怎麼可以……我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懶得跟你說。”築月也被他惹毛了。“就算是那些財團的人在山裏迷路,我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那……你為什麼不送他下山,非得讓他住下來呢?”他明知道兩人不會發生什麼事,但卻很難燒熄心中那把妒火。

“我沒想那麼多。”築月只想結束話題。

“你不是沒想到,你其實是……”

“其實是什麼?我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嗎?你憑什麼指貴我?”

“我不是指責,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看不出這都是他的伎倆呢?”

築月本想再反駁,但一想到這隻會人上加油讓情勢更加混亂,於是立即閉了口。

看築月不說話,風生於是繞過築月,朝霽柏走去。

“袁先生,早啊。”霽柏着他過來,禮貌地打着招呼。

沒想到風生卻怒目瞠視的指着他說:

“你少來這套,你別白費力氣討好築月,沒用的。無論你說什麼,我們都不會讓步的。”

“你好像設會了。”霽柏低頭笑笑。“我來這裏並不是為了賣地的事。”

“不是為了地,那你來幹什麼?”風生回頭看了築月一眼,滿心疑惑。

“這是我跟築月的事,與你無關。”

明知霽柏是故意挑起風生的妒意,築月也只能無奈地搖頭。

“無關?誰說跟我無關,你知道我跟築月是什麼關係嗎?”他上前一步,胸口幾乎要頂到霽柏身上。

但霽柏還是一臉不在乎。

“對於你們的關係我沒興趣知道,不過築月有選擇朋友的權利和自由,就連男朋友也沒權利干涉。”他也上前一步,挑釁地指着他胸口說:“更何況你不是。”

“你說什麼!”風生直接抓起霽柏的衣領,把他按在門上。

但霽柏還是不畏懼的繼續說:“我能體會你的感覺,眼看自己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心裏當然不好過。”

“你這傢伙!看我怎麼撕爛你那張嘴。”

憤怒的風生用力扯着他的衣領,身形高挺的霽柏也不甘示弱的反抗。

就在兩人扭打成一團時,築月一個箭步上來,把嬌小的身軀鑽進兩人中間,這才使他們稍稍鬆了手。

“夠了你們!”她左右各自推開兩人,氣呼呼地說:“要吵要打隨便,但你們最好走遠一點,別弄髒我的房子。”

她拔拔長發,進門前又氣又恨的瞪了霽柏一眼,什麼也沒說的進屋裏去。

砰的一聲關上門后,兩個大男人也尷尬地無言對立。

“姓冷的,你給我聽清楚。”風生又指着霽柏警告說:“你最好離築月遠點,如果敢傷害她,我不會放過你的。”

“傷害?袁風生,你知道更正傷害築月的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他驕傲的揚起下巴說:“我跟她認識五年了,我們之間有太多事是你這個‘外人’不懂的。”

霽柏一聽,雖然心底湧起一股不滿,卻無從反駁。

“過去的事我或許不懂,但如果我役猜錯,現在的她根本不讓你碰,對吧?”

這句話一語刺中了風生的弱點。

對於這侮辱他男人尊嚴的話,他再也忍不住了。

於是兩步上前,先沖左手抓住霽柏的衣領,接着右手直接朝他的左臉揮過去。

以霽柏矯健的身手本來能輕易地閃開這拳,誰知道築月剛好把門打開,他一分心,就老老實實吃了這一拳。

三個人頓時一陣尷尬。

只見築月冷笑一聲,將手裏的衣服直接扔到霽柏身上,然後又關上門進屋去了。

兩個男人相互看了一眼。

霽柏低頭一看,才發現地上丟的全是自己的東西,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一直都這麼有個性?”霽柏把東西全撿起來,嘴角還留着笑意。

風生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笑,但是眼見築月對他這麼不客氣,心裏多少有點欣慰。

“怕了吧?如果她很你,她還有更狠的招數呢,所以你最好離她遠點。”風生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傳真,遞給霽柏說:“村長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霽柏一看到紙上印着事務所的標誌,就知道這假期要結束了。

“上車吧,我答應村長來接你回去的。”風生的語氣隱隱透着喜悅。

“真是麻煩你了。”霽柏淡淡一笑,對這出乎意料的變化,有着明顯的失落。

他一坐上車,風生又老話重提的警告他別再接近築月。最後,霽柏終於失去耐性輕吼說:

“你在怕什麼?如果她真是屬於你,那是誰也搶不走。如果不是,你就算在她面前自殺,她也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這話終於塞住了風生的嘴。

霽柏望向窗外的藍空和綠蔭掩映的山巒,無心去理會風生了。

當車子愈開愈遠,他不自覺把手按在受傷的左肩上。那疼竟然不知在何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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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多精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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