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陳桂靜紅着眼眶衝出家門,完全不去理會身後的咆哮聲。
漆黑的天空飄着毛毛細雨,透着寒風顯得濕冷的深夜小巷子裏,咒罵聲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刺痛她的心。
陳桂靜邊走邊抹去臉上的淚水,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傷透的心更冷,瘦弱的她沒有穿外套,就這麼在寒夜中走着,卻絲毫不覺得冷。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對一個小女生來說,此時獨自走在暗巷裏是很危險的,但對陳桂靜來說卻是司空見慣的事,一個月總要上演個幾次。
走到熟悉的公園,坐上她最愛的鞦韆,輕輕的晃着。眼淚不知何時幹了,她望着漆黑的天空,任憑細雨落在臉上,眼裏有着不符合她年紀的愁緒。
大人都說她還小什麼都不懂,但是她已經國小六年級了,許多事都看在眼裏。她知道媽媽工作很忙很辛苦,也知道爸爸因為老闆不好、公司不好總是在換工作……
她也知道媽媽是因為懷了她所以才會嫁給爸爸,這是上一次到外婆家聽見外婆罵媽媽“眼睛瞎了才嫁給那個沒用的東西”的時候明白的。
還知道爸爸是因為媽媽懷孕,所以才會大學念到一半就休學結婚,這是回奶奶家聽到大姑姑對媽媽說要感恩爸爸的犧牲,不要老是覺得陳家欠她什麼時曉得的。
她更知道媽媽好像在外面有了男朋友,也知道爸爸不喜歡上班只愛喝酒跟賭博。
爸爸媽媽總是為了這些事吵架……
陳桂靜開始覺得寒冷,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多了,媽媽應該又回外婆家了,爸爸也應該醉倒昏睡了吧?她得快點回去幫爸爸蓋上毛毯,不然這麼冷的天氣一定會感冒。
正從鞦韆上站起的陳桂靜突然聽見細微聲響,她本能的四下張望,但什麼也沒有看見。
本以為是錯覺,卻在準備離去的時候又聽到了,那像是嬰兒的微弱哭聲,讓她害怕得起了雞皮疙瘩,想拔腿就跑!
“喵嗚……喵……”隨着稍微清晰的叫聲,一隻土黃色的小貓出現在溜滑梯下。
“原來是貓喔。”她鬆了口氣,慢慢接近小貓,擔心將它嚇跑了。
不知道是因為小貓太過虛弱沒辦法跑,還是因為發現終於有人注意到它的求援了,總之它並沒有想要躲起來。
“喵嗚……”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小貓根本前進不了幾步,只能不斷的叫着。
“只有你一個嗎?你的家人呢?”她蹲下來輕輕的摸摸小貓的頭,覺得它好可愛卻又好可憐。
小貓一直用頭蹭着她的手,發出滿足的呼嚕聲,似乎很開心有人注意到它了,又似很期待有人可以帶它回家。
這是陳桂靜第一次發現自己被需要着,這令她開心但又掙扎。
爸媽不會允許她養小動物的。
事實上,連她自己都是多餘的。
當初只要沒有她,媽媽和爸爸就不用結婚,現在也就不會吵架了吧?只要沒有她,爸爸媽媽就會很快樂吧……
小貓盡了全力想要討陳桂靜的歡心,滿心希望她可以愛它、守護它。
看着小貓惹人憐愛的模樣,她嘴角上揚,但是眼淚卻不停的流。
她覺得自己跟小貓好像,渴望着媽媽愛她、爸爸守護她,用功讀書當個模範生就是希望爸媽都開心。
只是她的怒力起不了任何作用,或許她該做的是盡量不讓爸媽注意到她的存在吧?
她站了起來轉身就走,她不能帶小貓回家,她守護不了它。
“對不起,我保護不了你。”
小貓拚了命的叫着,可是聲音小得可憐,想追上去卻體力不夠,走得跌跌撞撞。
陳桂靜忍不住回頭看着可憐的小貓,淚水不停的落下。它真的很需要她,可是她卻無能為力。看着拚命想要跟上她的小貓,她真的有那麼一剎那想要不顧一切收留它,可是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生……她無能為力。
最後,她選擇用全力奔回家,將那求援的小小身影遠遠拋開。
等陳桂靜消失在夜色中,一直躲在陰暗處的大男孩這才緩緩走了出來,他輕柔的抱起虛弱的小貓,慢慢摸着它,平撫它的不安與害怕,直到它開始回蹭他的手為止。
他望着小女生離去的方向,這一刻,終於下定決心要把小貓帶回去了。
言司典一直都待在公園另一邊的角落裏,猶豫着是否要將這隻可憐的小貓帶回家,直到那個小妹妹哭着跑進公園。
下雨的深夜,一個小女生出現在空蕩蕩的公園裏很不安全,而且還沒穿外套也沒撐傘,就只是獃獃的看着天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正在傷心。
雖然很好奇那麼小的女生為什麼會難過到半夜不睡覺跑出來,但是擔心自己突然現身會嚇到她,可又擔心她會遇到壞人,他索性就躲着不出聲,既不會嚇到她又可以繼續考慮養不養小貓的問題。
不過,最後讓他下定決心要養小貓,是因為她的眼淚和她說的話。
我保護不了你……這句話刺進了言司典的心且令他感到汗顏。
他不知道那個小妹妹是不是遭遇了什麼很嚴重的事,但是他聽得出來她真的很想要保護小貓卻做不到,所以只能狠下心離開。
而他,一個十八歲的大男生卻只因為怕養貓或許日後會帶來不便而猶豫,這讓他不禁羞愧。
他定定看着小妹妹離去的方向,片刻后便抱着小貓走回家。
第二天下午,陳桂靜紅着眼眶又跑到公園裏想要找小貓。
“小貓你在哪裏?我可以帶你回家了,我可以保護你了,你在哪裏?不要害怕喔,我會好好愛你的。”
媽媽決定要跟爸爸離婚了……
但是令她意外的,他們都想要跟她一起生活,不只一直哄着她,甚至要幫她實現願望,只要她願意跟着他們其中一個人走。
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是被愛着的,很痛可是又很真實。
“快出來,我要帶你回家了唷。”
但是她找不到小貓了,找不到那個需要她的小小身影……
“桂靜,你在幹麼?要開始了。”遠處傳來大姑姑的叫聲。
呆望着溜滑梯回憶過往的陳桂靜驀地回過神,從公園的鞦韆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裙擺,才慢慢走回爸爸的家。
她跟着媽媽離開爸爸的家已經六年了,期間一次都沒有回來過,第一次回來卻是為了爸爸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