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連半個月下來早出晚歸的伐木,簡陋的山村也有了一副新的面貌。而鵲兒經過這些日子,倒也習慣跟着辰騄忙進忙出。

這一天,鵲兒如往常在林間信步走着,趁辰騄砍木時低頭尋找着各類草藥備用。

這會兒卻因為過於專註,不覺地走遠了些。直到聽見辰騄焦急的叫喚聲才回神過來:「我在這啊!」

她一邊應着,一邊收好藥材朝來時路走去。

一會兒辰騄循聲而來找到了她。鵲兒遠遠望見他神色焦急的樣子,心想這回鐵定遭他一頓臭罵了。

可沒想辰騄到了跟前,卻反倒溫言的問着:

「我瞧你每天低着頭四處看,到底找些什麼呢?」

「沒什麼……」鵲兒晃晃手裏兩株其貌不揚的金蛇草,尷尬地說。

「采這些藥草做什麼?你不舒服嗎?」辰騄自然地撫上她的臉,細細端詳。

鵲兒被這突來的關懷撩撥的不知所措,沒來得及回應,雙頰已經紅透了。

「我很好,沒事……」她趕緊低頭,卻不知該往哪躲。

「還說沒事,瞧你的臉燙得跟熱包子似的。」

「還不是因為你呀……」

「我?」辰騄這才明白過來,收了手,語結地說:「那……既然沒事,咱們回村子裏去了吧。」

「啊,不才過晌午,就要回去了嗎?」鵲兒不舍地說。

「嗯,妳瞧。」辰騄指了指遠方山雨欲來的天色說。「若是現在不走,一會兒一定碰上這場大雨。」

鵲兒只隨意望了天空一眼,便情不自禁的移向了他俊秀的臉龐。

每回這樣看他,鵲兒總忍不住想:

自己跟這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宿緣?結識不過數月,為何覺得與他如此親近呢?而自己在他心裏、眼裏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正想得出神,辰騄迎上她的目光問道:

「怎麼啦?」

「沒事沒事,咱們快走吧。」鵲兒當下羞得直搖頭應。

就這樣,辰騄領着眾人提前返回山村。

只見烏雲蔽日,隆隆雷聲,才踏進村門口,雨就下了起來。

這時正巧遇見另一隊由夏庸帶領的村民也倉皇的進村來。

稍作休息之後,辰騄才發覺不見夏庸的身影。一問之下才知道他跟娉婷在山裏就脫隊,沒跟着一起下山。

鵲兒一聽,緊張的抓住辰騄說:

「這怎麼得了!你快想想辦法啊!」

「你放心,有夏大哥在,趙小姐不會有事的。」辰騄篤定地說。

「可是……」其實鵲兒擔心的另有其事。

沒想辰騄卻一眼看穿,直言道破的問:

「你該不是擔心夏大哥會欺負你家小姐吧?」

鵲兒立刻紅了臉,轉頭看着他。

「你放心,他雖沒念過什麼書,但做人的進退分寸還懂的。」

「我沒這個意思,你……又何必這樣派我的不是呢?」

鵲兒知道娉婷早對夏庸動了情,這會兒她反倒擔心夏庸招架不住呢。

*****

正當這兩人心裏為別人的事生着悶氣時,那在山裏迷路的兩人可熱着呢。

「媽的!這天怎麼說變就變啦。」夏庸使勁推着陷在泥濘里的馬車,嘴裏一面嘀咕着:「真是的……早知你就留在村子裏,又幫不上什麼忙,幹嘛非得跟來呢?」

「怎麼?嫌我礙着你啦?」

渾身濕透的娉婷手扶着車,卻根本使不上力,只有那張嘴中氣十足。

夏庸沒敢回她,抬頭觀察着天色,瞧出這雨一時半刻也不會停,索性先找地方避雨再說。而早已冷得發抖的娉婷趕緊點頭答應。

夏庸解了馬軛,將娉婷抱上馬背,棄下馬車牽起韁繩沿着山道攀爬而上。

雨勢愈顯狂暴,間或落石不斷,嚇得娉婷乾脆閉上眼,一副把命交給夏庸的模樣。

「好了,咱們到啦。」

娉婷讓他抱下馬來,一臉恐懼的望着烏漆抹黑的洞口問道:

「這種地方……可以進去嗎?」

「你等等,我先瞧瞧裏面有沒有躲什麼野獸毒蛇的。」

「哎喲……」娉婷一聽,嚇得直往他身後躲。

「噓,小聲點。」

說實話,娉婷雖然亦步亦趨的跟在夏庸身後,但是她心裏可一點都不害怕。

洞裏雖然沒有野獸的蹤跡,卻意外發現了更教人害怕的事。

「原來那群鼠輩也來過這地方啊。」夏庸低頭說道。

「什麼鼠輩?你是說這洞裏有耗子?」娉婷提着裙襬踮起了腳尖問他。

「不是。你瞧這灰燼和腳印,肯定是那群山賊留下來的。不成!萬一他們轉了回來,我一個人倒也罷了……」他看看娉婷,當下決定說:「我們還是走吧。」

「可我實在走不動了啊。」想起還得出去淋雨受凍的,她什麼也不怕了。

夏庸想她是個嬌弱女子,自然頂不住外頭的風雨,於是說:

「也罷,咱們就冒險留一晚吧。哪,你坐會兒,我起個火給你暖暖身子。」

說著,夏庸便回頭解下馬背上的包袱,找出了些乾糧先遞給她吃。

娉婷真是餓了,她顧不得矜持的大口啃了起來。

她一面吃,一面看着夏庸生火。不一會兒,乾草堆里冒出白煙,接着竄出火舌,愈燒愈旺。那股暖意直鑽心頭。

夏庸起好了火堆,一轉身,竟大刺刺脫了身上的濕衣服,就這麼旁若無人的露出結實的體魄。

「你……你做什麼脫衣服呀?」娉婷驚懾的瞪大眼睛指着他嚷道。

夏庸不但不以為忤,還一副理所當然的說:

「來,你也快把衣服脫下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我脫衣服!」娉婷縱身跳起,緊貼着山壁說。

「咦,你不脫,我怎麼烘乾它哩,快啊!」

夏庸光着雄偉壯闊的胸脯,直朝她走去。這可教頭一回見到男人赤身裸體的娉婷羞赧的臉潮紅,心狂跳不止呢。

但她知夏庸是好意,在這克難時節也顧不了那些繁文耨節了。

「那你……背過身去,不許偷看!」娉婷扭捏地說。

「啊……哎,早知這麼麻煩,我也不帶你來。」夏庸轉過身去,嘴裏一壁嘟囔着。

等了好一會兒,娉婷才將衣服丟到他腳邊。

夏庸拾了起來便往火堆上烘,口中還念着:

「女人就是麻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性子又大,動不動就發脾氣,要不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哭又鬧的,我真是搞不懂……」

「你大老粗一個,哪裏懂女人啊。」娉婷回應他說。

夏庸正要回嘴,沒想頭一轉,卻教眼見的情景給震得腦門一片空白。

娉婷發現他的異狀,連忙問:「怎麼?舌頭叫貓給吃啦,怎不說話了?」

「啊?說……說什麼呀?」夏庸竟突然結巴了起來。

原來這二十有六的大男人,這輩子還沒見過女人的軀體呢。

早年在家鄉,一邊照顧老母親一邊守着幾畝餓不死也吃不飽的薄田,他根本不敢奢望娶妻生子。鄰人見他孝順,甚至願將女兒許他,但他總是不願好好一個閨女嫁過來受罪,於是一一推辭了。

但男人畢竟是男人,這會兒見了身上僅剩那麼一件細繩圈頸肚兜的娉婷,一股莫名的躁火直衝心口,渾身熾熱難耐。

再看她那渾圓的肩,背上凝脂似的肌膚,彷彿就快要在火光中消溶一般,即使練了一身好武藝,這當頭他可就快定不住心神,穩不住魂魄不離身了。

「做什麼不說話啊你?」娉婷又問他。

夏庸扁着嘴,應得支支吾吾。娉婷終於忍不住好奇的轉過身來,只見到一個滿臉叫髯的男子漢,脹紅了一張臉,還刻意閃避她的目光,連看都不敢看。

「害什麼臊啊你!快過來這邊取暖啊。」

「我不冷,倒是你那單薄的身子……」夏庸話說了一半,就沒下文了。

「是啊……沒了衣裳我真是冷呀。」娉婷老實地說。

「那我再多添些柴火。」說著夏庸便摸索上前來。

他一靠近,娉婷立刻就感覺到一股男性的氣息撲面而至,頃刻間似乎比那營火還要溫暖炙熱,教她忍不住伸手去撫他的肩頭。

「耶,你這手……怎沒半點人氣啊。」夏庸被她冰涼的手懾得心疼。

「不都跟你說了我冷嘛,你當我騙你啊。」

夏庸毫不猶豫抓起她的手在自個掌心裏揉搓着。

「這樣好點沒?」

「好些了,可……還是冷呢。」娉婷縮着肩說。

夏庸撫了撫她的臂膀,這才發現她渾身早凍得直發抖。當下移動身子坐到旁邊,好讓她暖和一些。

誰知兩人一貼近,娉婷全身像是教火燒着似的,不但軟攤在他懷裏,還一壁痴痴迷迷的說:

「瞧你這身子,真像燒炭似的暖和呢。」

夏庸挺着背,動也不動的任她的手在身上摸索,這下更引得那股無名火直往下腹竄。

「你別這樣摸啊……」夏庸呼吸急促的快穩不住了。

「可我冷呀,你就抱緊點嘛。」娉婷貼着他說。

「這……我一個大老粗,這不大好吧。」

「你儘管抱我,我願意的。」娉婷軟着語氣在他耳邊說道。

「你是千金小姐,我只是個莊稼漢啊。」

「我不在乎,只要你待我好,我……甘心一輩子跟着你。」

「這吃苦受累的日子,你過不慣的。」

「人家都在你懷裏了,你還這麼說啊!」娉婷推開他說。

夏庸聽了真是又驚又喜,他不敢相信的問:「你……真願意跟我?」

早先經她這麼上下撩撥,夏庸已經把持不住了,這會兒,見她如此真情流露,心裏頓時一陣酸楚。一個使勁,就將她擁進懷裏狂吻起來。

娉婷教他這麼一擁,整個人立刻軟攤下去,舉起粉臂攀住了他脖頸。

夏庸邊吻邊笨拙的褪下她的肚兜,自個兒躺在扎人的乾草堆上,讓娉婷俯趴在他身上。

而體壯氣盛的夏庸還下懂得憐香惜玉,一上來,就將自己挺起的昂揚之物長驅直入,讓初嘗雲雨的娉婷當下叫出聲來。

「啊!我弄疼妳了?」夏庸被這凄厲的叫聲嚇得直要退出來。

但娉婷卻目光迷濛的緊擁住他說:

「我沒事……只要你溫柔點就行了。」

「好,我慢慢來,我會一輩子溫柔待你的。」夏庸激動地說。

「你真肯一輩子溫柔待我?」娉婷撫着他的臉問道。

「堂堂男子漢,說了就算數,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娉婷聽了心裏感動,於是便提起勇氣,弓身去迎合他。

她一迎上前來,夏庸立刻倒吸了口氣,為了怕弄疼她,硬是強忍住,不敢使腰力往上推送。

沒想娉婷竟開口央求他:

「你……盡可使力啊。」

「可是我怕又弄疼妳了。」夏庸為難地說。

「沒關係,我……不疼,真不疼了啊。」娉婷囈語着。

聽她這麼一說,夏庸這才放膽的往前推送。

「啊……」

經由他如此強而有力的一挺,娉婷立刻一陣顫抖,最後攀着他盡情的呻吟起來。

山洞外風雨交加,山洞裏的兩人也因欲雨交纏了一夜,弄得大汗淋漓,渾身濕透,嘗盡了巫山雲雨之樂,直到天明都還難解難捨呢。

這一夜,兩人就此私定終生。

*****

隔日他們平安返回山村。一進村口,整夜沒睡的鵲兒一把擁着娉婷哭泣。

「雲兄弟呢?怎沒見着他人影?」夏庸急着問鵲兒。

「辰騄一早就領了人上山尋你去了。」鵲兒拭淚的應。

「當真?」夏庸聽了便要回頭去牽馬。

鵲兒卻攔住他說:「夏大哥,我想你還是留在村子裏比較妥當些。他尋不着你自然會回來了。」

「說的是。」

於是在眾人的簇擁下,夏庸回村子靜候辰騄的歸來。

晌午剛過,不知是受了風寒還是怎麼著,幾名孩童竟無故的發起熱來。不多久,老年人也起了相同病狀,最後連娉婷在內的女眷也一一病倒了。

夏庸眼見情狀危急卻又束手無策,當下已方寸大亂了。

所幸鵲兒熟習醫理。她見狀把脈,發覺眾人所染的並非一般尋常傷風,於是當下建議將已發病的患者隔離,以免情況繼續惡化。

「夏大哥,這裏就暫且交給你了。記得交代屋外的人千萬不得喝生水,還有,如非必要別進這屋子來。」

說完,鵲兒就提了竹籃往後山走去。

夏庸急着叫住她問:

「都這會兒了,你一個人上哪去啊?」

「我得趕緊上山去采些草藥回來,晚了可就誤了大事。」

「你一個人怎麼成!我陪妳一道去吧。」

夏庸說著便提起刀準備跟上去。沒想鵲兒揚聲阻止說:

「後山我熟得很,一個人成的。倒是你得費心照顧他們,等我回來。」

鵲兒轉身,腳不沾地似的飛快離開村子,孤身一人走進荒山蔓草間。

她一心只想着救人,就這麼埋頭找尋着草藥,渾然不覺暮色漸沉,更忘了那蔓蔓荒草深處潛藏的危險。

入夜後,領着眾人返回山村的辰騄正好在山道上望見鵲兒。

辰騄遠遠瞅她神情疲憊,一身泥濘,手裏挽着竹籃搖搖晃晃的走着,喚她,竟似未聞一般半天不回應。

辰騄即刻策馬上前,將馬身橫擋在鵲兒面前,高高眈望着她問:

「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麼?」

鵲兒一見是他,立刻像是大海里忽見浮木似的急急嚷着:

「快!快帶我回村子去,慢了就來不及了……」

「發生什麼事了?」

「你……先別問,快……回山村去……」

辰騄驗見她神色驚慌異常,二話不說便將她抱上馬來,直奔回山村。

在路上,鵲兒仔仔細細將事情原委說個明白。

*****

煎煮了草藥后,鵲兒趕緊分派下去餵食患者。

而她這番辛勞並未白費,翌日近午時分,大致的病況已趨穩定,她才得以休息片刻。

「這熱病來得急烈,現在只是暫時止住,還沒完呢。」鵲兒飯也沒吃,喝了幾口水就急着說。

「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胃,沒睡又沒吃的,你這身子怎挺的住啊。」辰騄心疼地說。

鵲兒沒心思理他,一壁說道:「若要根治,非得幾味珍貴的藥材不可。」

「你知哪找得到這幾味藥材?得進城去買還是……」辰騄問她。

「藥引子其實不難尋得,只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當下咱們沒時間采了。若要快……恐怕只有一個地方有了。」

「哪?」辰騄望透她的心思,直接應道:「你說的……該不會是趙家的葯庫吧?」

鵲兒猶豫一下,勉為其難的點頭回應。

「告訴你,我寧可死也絕不去求他!」夏庸突然起身吼道。

「對!我們死也不求趙度耘。」有人立刻應和了起來。

辰騄見狀立刻朗聲安撫說道:

「別急,大夥靜一靜。俗話說山不轉路轉,我們還有其它方法可想。」

「噯!別花心思想那麼多,今兒個咱們會病痛窮苦的,全都是拜趙度耘所賜,那些藥材也是他欠咱們的。乾脆全去搶回來,大夥說是不是啊!」

夏庸登高一呼,眾人立刻起聲呼應。

「夏大哥,這官府無能、山賊作亂,已然民不聊生,我們不能再讓世道敗壞下去。現在城裏一片風聲鶴唳,此刻進城,絕非上上之策。」辰騄搖着頭說。

「不能求又不能搶,那還有什麼法子啊?」夏庸雙手一插,氣結着說。

這時鵲兒突然開口說道:「我想……我們可以用『借』的。」

「啊?」

就在眾人一陣驚訝聲之餘,只見辰騄嘴角揚笑,又愛又憐的定定望着她。鵲兒就在他的注視下繼續說:

「趙家的葯庫我熟悉,而且那幾味葯擱在什麼地方我也清楚。只要你們派人送我進去,應該不會驚動任何人的。」

「妙計!這招可真高啊!」

「當真沒人比她更適合啦……」

眾人議論紛紛,最後一致同意鵲兒的提議。這時,唯獨她身旁的辰騄安靜地不發一語。

當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到他身上時,他才問道: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你真肯犧牲自己幫大家這個忙?」

鵲兒見他臉色陰沉語氣生冷,已猜到他心中的疑慮,於是正色的說:

「我這麼做,自然也是為了要救我家小姐。」

辰騄又沉默的望了她好一會兒,才說:「那好,我送你進趙家去。」

眾人一聽立刻起了騷動,夏庸更是扯着嗓門嚷道:

「那怎麼成!雲兄弟,你去不得啊,城裏的官兵正等着要抓你,這一去,不正是羊入虎口了嗎?還是我去吧。」

「夏大哥,你別跟我爭了。一來城裏我熟,二來……若真有個什麼閃失,這深山峻岭只有你進退有底,所以你還是留下,我去。」

辰騄拍拍夏庸的肩,瀟洒的交代了自己生死。

「你放心,要是你真落進了官府手裏,活着,我去救你,萬一……那麼黃泉路上你等我,兄弟一定帶酒來與你大醉一場。」夏庸豪氣干雲的說。

眾人見狀,隨即擁上來,患難真情,盡顯在大夥的臉上。

鵲兒看了便忍不住鼻酸,淚水也跟着在眼眶裏打轉。

*****

為了怕延誤病情,辰騄和鵲兒決定當晚即刻出發。

路上兩人共乘一馬,雖然難免親近,但因救人在即,所以也無暇多想。

辰騄坦蕩釋然,早置個人生死於度外。但是鵲兒可沒辦法寬心,她深恐這提議倘若失敗,不但害了辰騄,還包括娉婷在內的數十條人命。她愈想愈怕,真恨不能代大家承擔所有的苦難。

就這樣懷着忐忑的心情,他們趕在天亮前來到城門前。

進城前,辰騄千叮萬囑的說:

「你聽好,如果此去我有了意外,你一定得趕緊帶官府上山,千萬別耽誤救人,知道嗎?」

鵲兒一聽才明白兩人心有靈犀,當下哽咽地說:

「你就想着救旁人,那自己的生死呢?我不……」

「你明事理,一定懂我心裏的想法。你我若不是生在這亂世,我絕不會……」辰騄定定望着她,那滿腔的情意就要溢出唇間。

「絕不怎麼?」鵲兒瞅着他問。

「算了,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鵲兒想再問,但不舍見他為難掙扎,只好勉強點頭應了。

「好,你仔細聽我說,一會兒我們由東門進城,待夜深再潛進趙家取葯,事成之後,再由南門出城去。」

辰騄邊說邊牽她下馬,彎身下去隨地抓了把污泥就往鵲兒臉上抹。

「我明白……啊!你做什麼呀?」她退了一步嚷道:「做什麼要抹得烏里嘛叉的!好臟啊。」

「就是要你臟花點,否則那臉蛋怎麼瞧也不像是個農婦,誰相信一個莊稼漢能娶這樣的老婆啊。」

「什麼老婆?」鵲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等到上了馬,低頭望見辰騄嘴角那一抹微笑,才了解他的語意。

一進城門,眼前的景象已大不如前。昔日繁華的府城,在這早市時分竟不見川流不息的人潮,街道冷清,只剩三三兩兩的攤販無精打採的張羅生意。更別說那些商家店鋪、茶館酒樓的,個個都是門可羅雀,一副荒涼的景況。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鵲兒驚訝的低聲問道。

「這就是那些貪官和惡地主勾結的後果。」辰騄壓低着頭上的草帽問她:「餓不?先找地方吃點東西吧。」

「嗯。」鵲兒緊張的點點頭。

於是辰騄找了間客棧落腳休息。

才坐定,送上茶水的店小二一見兩人便說:「這位客倌,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鵲兒一聽當場嚇得噤聲不語,反倒見多識廣的辰騄鎮定的回說:

「對,我們夫婦倆剛進城,店小二真是好眼力。」他笑着說。

「見多了也沒什麼。不過……都這時候,你帶着這麼標緻的老婆在街上走,萬一遇上山賊進城,那可就糟了啊。」

「我們只是進城辦點事,不消幾個時辰就得趕快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您稍等,馬上給您上菜。」

店小二一走,辰騄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說:

「一會兒吃完,我們先找間隱密的破廟休息,等天晚了再行動。」

「嗯。」鵲兒一顆心懸的更高了。

一離開客棧,辰騄便勒馬往城郊定去。雖然走的急切,鵲兒還是瞥見牆上貼着官府懸賞犯人的畫像。辰騄也在其中,而且還是賞金最高的。

辰騄感覺到她的情緒,用一貫平靜的語調說:

「這都是趙度耘的傑作,他用錢跟刁家勾結買了縣官的職位,這樣一來就能正大光明的魚肉鄉民了。」

「什麼?他真的……唉……」鵲兒不再驚訝,只是感慨萬千。「你說的可是刁錦言?」

「你知道這個人?」辰騄反倒吃了一驚。

鵲兒就趁前往破廟的路上,一一將當初刁錦言上趙家做客的種種行徑,以及與娉婷婚約一事全說給了辰騄聽。

「看來我們跟趙家真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了。不為自己,單為天下百姓的生計,我一定要替天行道。」

鵲兒這會兒全明白他的憤慨,雖然私心不舍,但為大局着想,她絕對支持辰騄的選擇。

*****

兩人進了破廟,或許因為鬆懈了精神,鵲兒竟忍不住頻頻呵欠。辰騄見狀,心疼的將外衣披上她的肩說:

「你一天一夜沒睡,稍事休息一下,入夜了我再喚你。」

鵲兒確實累了。她倚着辰騄坐下,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輕搖着她,還在耳邊輕喚着。

勉力睜開雙眼,這才發現自己正枕在辰騄的腿上發著好夢。

這一驚,她立刻跳了起來,轉身整理自己的衣衫。望見天色已黑,於是說:「都什麼時辰了,你怎能由得我睡嘛,不怕誤了事嗎?」

「看你睡得熟,實在不忍心叫你。」

「那別說了,咱們快動身吧。」鵲兒趕緊起身說。

這入夜的城比白天更凄涼且杳無人跡。兩人俏聲來到了趙府後院的牆外。

鵲兒走在前頭,領着他朝距離葯庫最近的門走去。

「就是這了。」鵲兒壓低着聲音,指着一道門說。

辰騄抬頭看看牆高,隨即飛身一縱,雙手攀住牆緣輕鬆翻身過牆。鵲兒在底下看的心驚膽跳,險些叫出聲來。

沒一會兒,就見辰騄開了門探出頭來喚她:「進來吧。」

鵲兒趕緊側身閃進了門裏。

辰騄正準備跟上去保護她,沒想鵲兒立刻停下步子正色的說:

「你別跟來,我一個人行的。」

「不成,萬一……」

「是啊,萬一我被發現,隨便編個理由就能輕易圓謊。但若是你被抓,那太危險,還是別跟來。」

「但我怎能放你一個人呢?」辰騄不顧一切的握住她的手,眼裏儘是說不出的深情。

「我會沒事的。不但村裏有人在等着我,還有你呢……」她也撫上他的臉,語重心長的承諾着:「在門外等我吧。」

「我知道。」辰騄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便閃身出去了。

鵲兒不再多想,即刻轉身往葯庫走去。

就這樣一路閃閃躲躲,最後總算摸進了趙家葯庫。

這是鵲兒自小熟悉的地方,即使摸黑,她也能憑嗅覺分辨各味藥材。所以不消半晌,她已經將治熱病的藥方一一取齊了。

正當她急忙將藥材裝進布袋裏時,怎料門竟突然打開,將她嚇得楞在當場,根本忘了要躲避。

只見一盞紙燈晃了進來,照得屋內瞬間昏亮起來。

「咳咳……這麼晚了……是誰啊?咳……」一個蒼老的聲音伴着陣陣輕咳問道。

「……余管家?」鵲兒還遲疑着。

「誰?啊!這聲音……咳咳咳……是鵲兒嗎?是你嗎?」

鵲兒立刻奔上前來,緊緊擁着余管家不放。

「是啊,我心裏好想您呢。」

「真是妳啊!你不是已經被……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啊……」

原來那狠心的芝瑤果真謊稱鵲兒和娉婷早被殺害,所以趙度耘不但未曾派人前去營救,更下令將牢裏的佃農安了莫須有的罪名,全都處決了。當中還包括了辰騄的父親。

鵲兒說著說著淚水直往下淌,余管家更是老淚縱橫。過了會兒,鵲兒才發現余管家身穿喪服,莫非這趙府正逢大喪嗎?

「……府里有誰過世了?」鵲兒怯怯問道。

「唉……是少奶奶芝瑤。」

「啊!怎麼會……」鵲兒摀着嘴,驚懾得說不出話來。

「自從遭劫回來后,她整個人就失了魂似的天天嚷着有人要害她,就這麼鬧了個把月,最後……真是報應啊。」余管家嘆着氣說完,突然想起了娉婷。「啊!小姐呢?她可還好?」

「你放心,小姐沒事。」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可是她怎麼沒跟着你一道回來呢?」

鵲兒這才將此行的種種因由說給余管家聽了。

「那……你不就還得回去了?」余管家難掩憂心的問她。

「您別擔心,那些農民不是壞人,他們是身不由己,由不得自己啊。」

「我懂。欸,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今天的局面全是少爺的執拗造成,如今他是變本加厲,不知悔改,要是老爺地下有知……」

余管家正說著,突然門外有人高聲喊着失火!

陣陣喧鬧從正廳傳來,鵲兒嚇得抱緊藥材,余管家見狀趕緊催促她說:

「來,趁這會兒亂,我趕緊帶你出去。」

有了余管家引路,鵲兒順利避過崗哨到了後院小門前。

臨別前,余管家含淚說道:

「代我向辰騄道歉,我無力保全他父親的性命……請他原諒……」

「余管家,這不是你的錯,他不會怪您的。」

「你跟着他……我就放心了。」余管家忙推鵲兒出門。

「余管家,我會回來看您的。」

「不!鵲兒,趙家氣數已盡,你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別再回來,知道嗎?」

「可是……」鵲兒聽了這話,眼淚立刻就奪眶而出。

「聽話,快走吧!」

心裏縱使萬般不舍,余管家還是忍痛關上門,只能在心裏盼她能尋得自己的幸福,不必再受那顛沛流離之苦了。

而含淚離開趙家的鵲兒,急着四下張望,卻怎麼也見不到辰騄的身影,鵲兒只得見了路就鑽。不知跑了多久,奔至一個路口,暗處里突然伸出只手將她攔住,又順勢摀住了口,令她無法動彈更無法叫喊。

「別怕,是我啊。」辰驗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說著。

鵲兒一聽這聲音,整個人立刻虛脫般的軟攤了下去。

辰騄毫不遲疑的將她抱上馬,策馬急奔南門。

直到確定后無追兵,這才放慢了速度,繼續朝山村前進。

鵲兒見安全了,精神也漸漸恢復過來,但還是貪戀的依在他懷裏問:

「你不說等我?怎麼出來也見不着你人影咧?」

「我是等着你呀,可你一去半個時辰,都不知是不捨出來還是被人發現了,所以我只好略施調虎離山的小計,讓你出來容易些。」

「原來那火是你放的。」她這才明白,也順便解釋說:「因為遇上了余管家,多聊了會兒才耽誤了些時間嘛。」

「他老人家好吧?」辰騄問。

「嗯。對了,他特意要我跟你道歉,他說你父親的事他實在是無能為力,希望你能諒解。」

「我了解……」

「你早知道你父親已經……」

「嗯。」

倚靠在他胸口的鵲兒隱隱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憤怒在震動。她正想說些話來安慰,沒想辰騄反而先開口:

「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我會找趙度耘算的。」

鵲兒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這一沉默,濃濃睡意便襲了上來。辰騄體貼的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就這麼睡去。

辰騄藉著月光,低頭看着她嘴角含笑的睡臉,自言自語說著:

「你我真不該在這樣的亂世相遇。我這一生什麼都不求,只盼有天能讓你安安穩穩的睡着,再不用擔心醒來的明天如何?未來如何?但……真有那太平盛世嗎?」

早已睡熟的鵲兒自然是無法回答的。

辰騄靜靜的眈着她,仰頭對着夜空深嘆了一口氣,心裏忍不住喊道:真不該是這樣相遇啊,真是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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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嫁官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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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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