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舒適的包廂被高貴優雅的牆紙包裹,柔和的燈光來自挑高天花板垂墜的水晶燈,佈置奢華的空間中央放置了一組深色絨布沙發,U型設計圍住中央仿古鐵框玻璃桌。此處十分適合團體聚會。
空氣中瀰漫著舒緩精油香,七個女人與一個男人各自尋了一處坐定。不久,兩個服務生端着鑲有水晶的托盤進來,送上剛才在外頭用餐時點好的餐後飲料及甜點,退出去,關上門。
「如何?這次我找的場地不錯吧?」說話的是發起這次活動的秘書同樂會會長,年約四十五,保養得宜,說起話來字正腔圓,很容易令人聯想到高中的國文老師;而她也如同老師一般,在這團體中扮演着指導者角色。「我可是千挑萬選,餐點好丶氣氛佳,還有這樣的包廂可以讓我們待整個晚上,聊聊八卦,吐吐苦水……大家覺得如何呢?」
「會長,這裏真的很棒,可以列入口袋名單。老闆常常要我訂餐廳,一直去相同的店家她會很不滿意呢。」一個刻意打扮成熟丶實際上才剛畢業沒多久的年輕秘書撇撇嘴說著,接着又小聲地補充了句:「一點事情不順心她就一直給我臉色看,真是難伺候。」
「哈哈!我懂。我之前當過她的秘書。」另一個較她稍微資深的秘書接著說:「公司里誰不是壓力大,可是真正有能力的老闆不應該把壓力發泄在秘書身上。對吧,會長?我真的很開心現在不用再當她秘書,不過……真是有點同情妳,對付她有些眉角,等等教妳。」
「唉,妳們真可憐呢,不過這種事還是跟運氣有點關係吧。」沒發覺有人稍稍變了臉色,喝着花茶的短髮秘書手指繞繞發尾,將話題帶到自己身上去了。「像我老闆就很好,從來不會拿我開刀,很少讓我加班,過年過節還會送我名牌禮物,我愛死他了。」
「對啊,他真的很好耶。」有人點頭附和着。同是秘書,還是有分幸運的跟不幸運的,當然聰明人會選擇跟前者交朋友。因為,幸運會傳染,不幸也會。「我看他上次去日本出差回來,送妳一個皮夾,那個皮夾我在雜誌上看過,要上萬的……呵呵,他應該不會對妳有意思吧?」
「怎麽可能!」短髮秘書一口茶差點噴洒成雨,趕緊撇清。「事務所明文規定不能談辦公室戀愛的,更何況他都結婚有三個小孩了,重點是有禿頭跡象,我可沒興趣。我對公司福利的愛,比對老闆的多太多了。」
非常中肯的實話,眾人點點頭,話題又回到她的名牌皮夾。
「是哪個牌子我怎麽沒聽過?」
「好羨慕喔……如果我老闆也對我那麽好,我一定對她更忠心。」
「拿出來給大家看一下吧,認識名牌丶增加品味對我們秘書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事呢。」
會長順勢補充了句。眾人羨慕的眼光看向短髮秘書,就見她從包包中掏出皮夾,一個個傳看,驕傲地解釋起這品牌的歷史與故事。
秘書同樂會,是將這些女人聚集在一起的小社團,隸屬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底下眾多福利社團之一,很多年前由總部一位創所高層建立,目的在於讓辛苦的秘書們了解事務所對秘書專業的重視。
入會有幾個規定。第一,必須得到直屬上司同意;第二,會員不得將談話內容外傳;第三,會長有權邀請或開除任何一個會員,不需任何解釋,並且有權斟酌談話內容該不該呈報分所所長。
這些規定行之有年,需簽訂具法律效用的保密條款與同意書。而數據顯示,參加過活動半年以上的秘書們,在工作表現及上司滿意度等項目都有持續性的正面成長,因此所內有秘書或助理的律師收到申請書時大都樂於簽字。
在英盛台灣分所,秘書同樂會會長由秘書室長擔任,主持並引導所有參加的秘書們,讓聚會有吐苦水丶傳八卦以外的正面意義,營造一個健康交流丶自我成長的環境。
「晨希丶志緯……你們覺得呢?」聽着眾秘書你來我往的談話,會長微笑地轉向了從一進門到現在單單埋頭大吃的兩個人。
李志緯是秘書同樂會裏唯一男性,直屬上司是所長兼代理亞洲總監。老闆很好,他也沒有習慣吐苦水;不過,偶爾聽聽這些很會裝扮自己的氣質美女同事們說些惡毒的話,對他來說是不錯的消遣。
嘴裏咬着餐後甜點草莓塔,李志緯很沒有良心地轉頭,對身邊同樣大口吃着雪糕聖代的祝晨希微笑。
深棕色的過肩長發是自然的微彎弧度,白皙的臉蛋上鑲着精緻可愛的五官,在刻意打點的妝容下顯得成熟犀利。祝晨希暗自翻了個白眼,放下正要送進嘴裏的聖代脆餅,眨眼間又綻出燦爛光彩的笑容,掩嘴笑道:「呵呵,我早就借來看過了,那作工真的很細,不愧是限量手工版。而且我查過了,這個顏色是限量中的限量,只在日本販售呢。」
「什麽?!真的嗎?」短髮秘書將傳看到一半的皮夾搶了回來,前後翻動。怎麽用了那麽久她都沒發現?
「妳翻開零錢那格,裏頭有個隱藏的真皮標籤,上面有編號。」祝晨希趁說話空檔將脆餅塞進口中,滿足地享受那酥脆與香草雪糕的完美結合。
她絕不會否認自己參加秘書同樂會最主要的理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花公司的錢出門吃好料。那玲瓏有致丶但稍顯豐盈的身材說明了她是美食主義者。
祝晨希眼見自己成功地將話題重新聚焦至名牌皮夾,她邊吃着聖代邊朝剛才對她落井下石的志緯嫵媚地眨眨右眼。
見狀,李志緯輕笑出聲。他的朋友不多,唯一一個親近丶同時也是所長夫人的女性朋友去年生了小孩,導致他的生活瞬間變得無聊。如果說參加這同樂會有什麽實質的收穫,便是認識了晨希這個有趣的女人吧。這世界很大,要找到跟自己tone調合拍的怪咖並非易事。
「其實,梁律師對妳也不錯呀,晨希。」會長早就發覺祝秘書跟李助理兩人總是默默地吃喝與聆聽,於是故意製造發言機會給她。「他不是每次出差丶每次過節都會送妳東西?」
眾人看向兩頰鼓起的祝晨希,等着她分享跟所內號稱「最值得期待新星律師」一起工作的經驗……八卦人人愛,只要與自己無關就好;而梁律師與祝秘書的傳聞不少,是時候給當事人一個說明的機會。
祝晨希口裏又香又甜的香草雪糕化開,彷佛提醒她美夢該醒。她的角度正好能見到志緯眨眨期待的眼,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她。
……算了,每次來都聽別人五四三,辦公室政治是很可怕的,偶爾也該奉獻一下免得被排擠。祝晨希有些可惜地放下手中精緻的甜點匙,將還剩一半的聖代推向一邊,祈禱能在它完全溶化前跟秘書們聊完天。
想了想,她說道:「梁先生對我很好。一方面可能他在國外出生長大,所以領導風格講究信任與授權,給了我很多自由安排的空間,做起事來不會綁手綁腳,不用事事報告也比較有效率。他的確很細心大方,買過很多東西送我,多到我覺得……那根本是讓我更掏心掏肺為他工作的小手段哪。」
祝晨希的老闆梁律師英俊有能力又單身,待人好,待這秘書更是好得沒話說,眾人心裏多少有點嫉妒。可此刻她語調活潑丶表情豐富,讓人察覺不出一絲炫耀意味,反而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這一對老闆秘書組合的默契極佳,是事務所內人人都知道的事;但也不禁想讓人挖挖看是不是有什麽內幕……會長又繼續說道:「晨希,大家都知道溫所長是英盛台灣所內最年輕當上所長的人,卻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梁律師是最敢開條件的合夥人……聽說妳幾乎從一畢業就跟着他,幾年前他被挖角到英盛,其中一個條件是帶着妳一起過來。真的是這樣嗎?」
微笑看着會長的明知故問,不知道會長這麽做是想離間她與其他秘書,還是想打探什麽。祝晨希很配合地點頭回道:「我很幸運,在出社會沒多久就碰上樑先生這樣的上司。他對我非常尊重,也總是能看見我的努力;這對一個少年得志丶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又自信滿滿的律師來說並不容易。」
她語帶感激,表情真誠,說的雖是千篇一律最公式化丶最安全,就算現在這對話全被針孔錄音機錄下來也毫無後顧之憂的回應,不知怎地還是非常引人入勝。
眾人看着她,聽她繼續說下去。
「默契的培養需要時間。我曾經花了一番工夫摸清梁先生的習慣,並找出最能配合他丶幫助他的做事方法。我想,他會帶着我來到英盛,是對我秘書專業及工作態度的最佳肯定。」祝晨希聳聳肩,這種答案應該可以讓會長滿意吧?搞不好,接下來還會問她有沒有興趣幫幾個找不到方法與老闆共處的新進秘書們上堂「與老闆共舞」的訓練課程,呵。
與眾人對視一陣,她轉向了似乎一眼就看穿她在作戲丶很不以為然的志緯,說道:「我想志緯應該很能理解我所說的,與老闆的默契培養。我聽說溫所長讓你簽了一份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的同意書,想必也是對你十分信任;不過……他這麽溫和的人真的會做這麽沒人性的事嗎?」
甜美的笑容丶打抱不平的語氣,祝晨希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
眾人同情地看着李志緯。
李志緯想頒給她一個最佳女主角獎盃,純金的。
半晌,迎上四方投來的視線,彷佛大家容忍一個領有律師執照的大男人參加秘書聚會,只是為了等他偶然透露關於上一屆所內夢中情人第一名溫所長的八卦。呼了口氣,李志緯說道:「我的確簽過那樣的同意書,不過實際上溫先生讓我加班的時數跟其他律師差不多,休假時也絕不打擾,其實是頗人性。倒是我聽說梁律師不止一次半夜叫妳帶消夜到公司,順便幫他整理談判資料丶陪他加班。晨希,妳只是個法務秘書,到頭來所有功勞也都是歸他,妳為什麽願意幫他做到這種程度呢?」
眾人同情的目光又回到祝晨希身上。
會長的表情略略凝住。李助理極少說出暗示性的話,可是他剛才話中之意是指梁律師跟祝秘書之間……真的有些什麽?
辦公室戀情是嚴重違反事務所規定的事,因為下屬隨時可以以性騷擾為由反告上司,是私人感情事件造成公司負擔的不良示範,所以如果李助理所言是真的,她必須往上報。
祝晨希眯細眼瞅着志緯,然後無事一般地說道:「我跟梁先生共事六年多,他很信任我,所以把很多事都交付給我。」
「我問的是妳跟梁律師之間的關係。」李志緯窮追猛打,笑得帥氣迷人。「梁律師年輕又有魅力,而妳也不差,你們之間難道沒可能?」
「呵呵。」她也早有應對之策。「很多人問過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過我對老闆秘書這種老掉牙又沒好結果愛情關係不感興趣。我們在上一間事務所共事時還有人說我們是現代梁祝呢。如果真的是,那就更應該明白那是註定悲劇的愛情呀!哪個笨女人會往這種悲劇坑裏跳?」
眾人不自覺地點頭。的確,老闆跟秘書之間的愛情,只有在電影中才會上演夢幻的美好劇情。現實生活中,多的是老闆以職權之便行騷擾之事,或是秘書單方面自以為是賢內助的最佳人選。工作上的最佳拍檔,與能攜手共度餘生的伴侶,畢竟還是很不同的。
「可是我聽說妳為了梁律師跟上任男朋友分手呢……」李志緯很沒良心地繼續爆料。
……這空穴來風的傳聞是哪來的?祝晨希瞄了眼今生無緣的雪糕聖代,很傷心地說:「不知道這是誰誤傳的故事,想像力很豐富。我沒有因為梁先生跟男朋友分手,跟我分手的是……是我上任女朋友。」她應該擠兩滴眼淚出來散發感染力嗎?
眾人倒抽一口氣,這……這是出櫃宣言嗎?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偷瞄着保守會長鐵青的臉,還是別玩太大免得惹禍上身。祝晨希又恢復笑容。「像你說的,梁先生年輕有魅力,我也不差,選擇多的是,工作別那麽忙碌的話,我也不會感情履歷交白卷,一路單身到二十八歲了……」
一雙明眸水汪汪,兩手一攤,悲從中來,無奈得很。
眾秘書幾乎要為她掬一把同情淚了,會長也面露憐惜之情。
事務所薪水好丶福利好,什麽都好,就是工作時間過長。她們這幾個秘書除了會長已經結婚多年,小孩都大了,其他人根本沒時間交男朋友,可能再過幾年都要加入剩女之列。
祝晨希雖是亂開玩笑,卻點出了所內女秘書們的心聲,順道暗諷亂傳謠言的人該打打草稿。會長心中有底,鬆了口氣,也準備跟所長爭取經費,幫大家辦個聯誼活動。
李志緯不懷好意地看着她。既然她應付得這麽游刃有餘,他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才張口,兩人的手機同時響起。
「喂,溫先生……」
「喂,梁先生……」
眾人同情到爆表地看着他們。
這事發生過很多次了。明明知道秘書同樂會有活動還會打電話來的,就只有溫所長跟梁律師了。
「不好意思,」小聲地說完電話,祝晨希抱歉地看着會長。「我今天得先離開,梁先生那邊有急事。」
「我也是。」那頭,李志緯收了線,接著說道:「我跟溫所長臨時被總部安排了會議,現在就要回去準備。」
「嗯,你們快點去吧。」會長點頭放行。
「晨希,妳到哪?我送妳一程吧。」
「你回事務所嗎……那送我到半路就行了。」
兩人在交談間一同離開包廂,出了餐廳,到停車場拿車。
看着志緯在自助式繳費機前投幣繳費,那時,祝晨希的笑容已然消失。「剛剛那是怎樣?」
「妳看不出來嗎?會長在試探妳,妳跟梁律師太高調了。」繳完費,兩人來到車子旁,李志緯為她開了車門。「會長不敢直接問,我替她問,這也算給妳個機會解釋一下那些八卦秘書心裏的疑惑。」工作有時會變得很煩悶,需要各式調味料來調劑辦公室氣氛。晨希可愛伶俐,梁律師魅力十足,兩人光站在一起就賞心悅目,如果加上辦公室禁斷之戀這樣的背景設定,管他劇本誰寫的,任何人都願意掏錢買票入場觀賞。
「謝謝你喔!」祝晨希坐進車中,沒好氣地說著:「只不過是工作默契好就說我跟他有什麽,怎麽不見她們懷疑你跟所長有什麽?」
李志緯但笑不語,發動了車子,駛離停車場時問道:「所以說真的,妳跟梁律師究竟有沒有什麽?」
祝晨希美目斜瞪着他,啐道:「我如果真的跟他有什麽,還需要當他的秘書,為他做牛做馬那麽多年嗎?直接被包養不就得了。」
***
昏暗小酒吧里,處處是手工粗糙的擺飾與傢具。一進門的左手邊放着需要投幣的美式點歌機,與另一頭金屬外框支架疊上木板架成的吧枱與高腳椅,有別於現時坊間過度裝潢與賣弄奢華,平實復古是此店特色。
一個男人在最靠裏頭的位置喝着酒,他一身價值不菲的訂做西裝,短髮向後梳理整齊。他單手搖着盛酒的專用水晶杯,聽着冰塊碰撞杯壁的清脆聲響,趁着酒保服務客人的空檔,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
那不是第一眼便能抓住視線的帥氣長相,卻十分耐看,尤其一雙深邃眼眉與那稍稍慵懶的氣息,一整晚,已吸引不少女性搭話;而他也不排斥,聊得上幾句的,便請對方喝杯雞尾酒,聊不上太多話的,便禮貌以對,待對方自行離去,十足的紳士風格。
「嘉諾,今天星期五,你女朋友不是固定會到你家燭光晚餐,怎麽還不回去?」為前面幾個客人送上飲料酒品,酒保回到吧枱後,也為自己倒了杯酒。「說真的,每次吃完人家精心煮的晚餐,你就把人送回家,你是不是正常男人啊?」
「你還有心情消遣我,立倫。」梁嘉諾嘆着氣,斜了他一眼。「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受不了這種黏皮糖女友。自從她拿到我家鑰匙,就動不動來給我驚嚇--」
「是驚喜。」王立倫糾正着。
「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躲在門後等我回家,對我來說,是驚嚇。」梁嘉諾很堅持。
「誰叫你把鑰匙給她。」王立倫看好戲似地呵呵笑問。
王立倫常說嘉諾是個很有隱性魅力的男人,很容易在不知不覺間被他吸引,所到之處總會有女人自動撲上來,羨煞旁人。
不過,嘉諾生活還算檢點,為人也堪稱君子,無論女友在不在場,從不隱瞞交往情況。這次的黏皮糖女友王立倫也見過幾次,有點愛裝可愛,真要說,是個不太有深度的女生……嘉諾選女友通常不選太聰明的。他的論調是:工作已經很花腦力,休閑生活越輕鬆越好。
要花腦力在處理感情關係上,只能說嘉諾這回踢到鐵板了吧。
「那是她偷拿我的鑰匙去打的。」基本上家是他的烏龜殼,而他很難理解一個殼裏為何要塞兩隻烏龜。梁嘉諾搖搖空杯,要立倫替自己再倒滿。
「哦?」王立倫很好心地換了烈一點的酒給他澆澆愁。「是因為她發現你不只是個律師,還是堂堂地產大亨丶任遠集團的繼承人,所以準備抓住你這條大魚不放?」
梁嘉諾啜了口杯中物。「繼承人是我堂哥,現在的我跟集團沒有關係。」
「任遠集團是你爸跟你伯父共同經營,你爺爺的遺囑說要傳給你,繼承人當然是你。」王立倫分析着好友的家務事。
「有種法律程序叫做放棄繼承,想知道細節可以跟我秘書約時間,我詳細解釋給你聽。」梁嘉諾隨口答着。瞄了眼手錶,八點,黏皮糖女友應該已經到他家裏準備躲起來嚇他了。
時間的無法有效運用,是他的罩門。他是一個律師,平均工作時間每周超過八十五小時,除去平衡生活的休閑丶社交時間,他實在不喜歡被打擾。
王立倫勾了張椅子坐下,趴在台前接着道:「說真的,你爸讓你在外頭混到三十一歲,如果沒當上資深合夥人,就得乖乖回到集團……你跳槽到現在這間事務所已兩年多了,以你的能力,把現在的職稱加上資深兩個字有這麽難嗎?」
兩年前,他帶着幾個重要客戶跳槽到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加上他出身任遠集團的背景,一進英盛便是合夥人,專司不動產及大型合併案。他自認行事俐落,擅長談判,極少把事情弄到需要上法庭,名聲極佳。
只是,在英盛,合夥人跟資深合夥人之間有很大的距離;後者需入股事務所,分享營收,也承擔風險,因此事務所在選人方面自有原則跟規定,兩者間的差異並不是職稱長短這麽簡單。
不過這些事沒必要跟圈外人解釋,就好像他不會跟黏皮糖女友解釋:抱歉他其實不是繼承人,她抱錯大腿了。梁嘉諾掏出手機,按下快速鍵二,等待對方接起時對好友道:「我現在煩的不是我跟我爸的約定,是怎麽甩了黏皮糖。」
「甩……」王立倫愣了愣。
嘉諾一向很紳士,喜歡跟人和平分手,如同他習慣跟人談判時讓對方乖乖吞下自己開出的條件,不必在庭上撕破臉。會用到甩這麽不留餘地的字眼,應該是沒時間再陪黏皮糖女友玩驚嚇遊戲……接了新的大案子?
「晨希,是我。」手機接通了,梁嘉諾說道:「妳現在可以到我家一趟嗎?不是,我不要消夜……嗯,就是上次跟妳提的那件事,還是速戰速決吧……妳以為我在說笑?今天所長已經交代下來,星期一那個案子就要開始跑了,一次弄六個案子我實在沒空再耗下去……我知道我答應過妳什麽……嗯,好,等會見。」
收了線,見到立倫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麽了?」梁嘉諾將手機收回口袋。
「你跟這個秘書到底是怎麽回事?」王立倫嗅到不對勁的氣氛。
梁嘉諾擰擰眉。很多人用曖昧的語氣眼神問過這問題,不過他的答案都一樣。
「晨希是我的法務秘書,也是我的私人助理,我很信任她。」要找到默契十足的夥伴遠比你儂我儂的情人難上千倍萬倍,也珍貴千萬倍。比起情人,梁嘉諾更重視知心人。
「那為什麽你跟她說話的語氣那麽……那麽……」他還找不到一個到位的形容詞。
「等你想到具體形容詞再傳簡訊給我,先走了。」梁嘉諾將杯中物一仰而盡,拍拍桌面,起身離去。
***
高級管理大樓頂樓的一間公寓套房門前,祝晨希將背靠在門上,抬頭看着比自己高上許多的上司。
梁嘉諾單手撐在門上,低頭看着仰高小臉蛋的秘書。
「你喝酒了。」距離很近,她聞得到他渾身酒氣,輕聲提醒。
「不影響我的判斷力。」他的笑容,總是充滿魅力。
祝晨希盯着他的唇。「我很懷疑--」
梁嘉諾彎身將她吻住。
愣了一秒,祝晨希閉上眼,將雙手環上他頸間。
梁嘉諾單手將她溫暖柔軟的身子按進懷中,舔舐她的雙唇時嘗到了一絲甜意,他低笑着。「妳還滿懂得享受的嘛。什麽口味?香草巧克力?」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那眼裏的揶揄,她看得清楚。
他稍稍退了一步,拉松領帶,接着伸手解着她襯衫扣子。
祝晨希側頭想了想,雙手圈住他的腰。
「這樣吧。」眉微蹙,似乎不太滿意,梁嘉諾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就在祝晨希抬頭的瞬間,他的吻又落下。這一回,他加重了力道。
吻,變得激烈灼人。
梁嘉諾一手護着她,另一手推開了公寓的門。
一個腳步不穩,祝晨希驚呼一聲,腰間有力的手握得極緊,眨眼間,她又回到他懷中。
「晨希,妳好甜。」些許捉弄意味,梁嘉諾輕輕放開她。
屋內燈未開,只有窗外微弱光線透進,祝晨希沒理會他的語帶嘲弄,雙手扯着他西裝外套領邊,狐疑地看向他身後開啟的門。
「專心點,不然我會很受傷的……」梁嘉諾趁機脫掉外套,拉下領帶,再吻上她時,不安分的手順勢扯開她襯衫。
咚咚咚,幾顆扣子落地。
平時那麽紳士的人會做出這麽粗魯的動作,什麽酒精不影響判斷力,屁話屁話!祝晨希瞠目,心疼地看着地上的扣子,咬牙道:「梁--」
他已攻向她白皙的頸間,吸吮着那細緻的肌膚,大掌在她腰後拉下拉煉,手一松,裙子落地,露出那勻稱修長的雙腿。
攀着他厚實的背,祝晨希感覺自己被抱起,來到卧室,丟到了床上。
來自窗外微弱的光線照亮冷色系床單,她衣衫半褪的身軀,純白襯衫下是若隱若現的淡色胸衣,包裹着她豐滿的酥胸……
梁嘉諾從高處看着她,有半刻遲疑。
然後,仍是覆下身,狠狠吻住她。
親密細碎的吻來到頸間胸前,她身子有些僵硬。
碰一聲,祝晨希隨那巨大聲響震了震,感覺腿上他輕柔的撫摸卻還持續着。
「唔……」她想撐起身,身上卻壓着重物。
察覺到自己呼吸略略不穩,梁嘉諾支起上身,正想說些什麽,只覺身下人弓起膝頭頂向他胸腹間,另一腳使力一踹--
「呃--」他悶哼一聲,滾了下床。
過了很久,他還是爬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