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幕低垂，夜晚的風帶着些許的涼意。
於默心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才剛倒在床上，手機就跟着響起。
她拿起手機查看，螢幕上顯示着方罄悅的電話號碼，於默心猶豫了一會兒，才按下通話鈕。
“喂。”
“聽說你又回到訂婚party，有沒有遇見那個老巫婆？”
方罄悅的消息非常靈通，幾乎沒有任何事能瞞過她。
“我不但遇見我婆婆，還被請到台上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她無力答道。
“什麼？”
於默心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方罄悅覺得很不可思議，聽起來就像宋彩兒會幹的事。
“我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順利，所以當初我才反對你接這個case。”現在可好了，無論是該出現的，不該出現的人統統登場了，小默以後想過太平日子，恐怕沒那麼容易。
“沒關係，我不後悔。”是她自己說要面對，後果當然也得由她自己承擔。
“你騙人！”方罄悅才不相信她的鬼話。“你明明就後悔得要命，後悔到聲音都在發抖。”以為她聽不出來啊？
“我真的還好。”於默心爭辯。
“好啦好啦，你好得不得了，這總得了吧！”就愛逞強。“要我現在過去嗎？”給予友情的安慰。
“不用。”她想一個人靜一靜。“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大女孩了，能夠自己應付。”
“那只是表面。”方罄悅頗不以為然。“你的內在仍然跟當初一樣脆弱。”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強。
“至少我已經變得比較會應付突髮狀況。”比如今晚。
“這倒是。”方罄悅不否認這一點，以她的個性碰到同樣的事會翻桌，或上台搶過老巫婆的麥克風，要她別瞧不起人。然而以小默的個性，敢上台冷靜給予祝福已經是最大突破，值得為她鼓掌。
“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儘管如此，方罄悅還是為於默心擔心。
“真的沒問題。”於默心再三保證。
“好吧！”方罄悅聳肩。“既然哪些，我就不過去了，晚安。”
“晚安。”於默心切斷通話，順便關掉手機，不想再有人打擾。
她走到窗戶旁邊，拉開窗帘俯看底下的街景，思緒跟着街道上奔跑的車輛無限延伸……
叭叭！
同一時間，柯紹裘開着黑色休旅車在街頭到處亂竄，跟在後面的車子還因為他開車的速度太慢對他狂按嗽叭，要他別擋路。
這是柯紹裘繼多年前那個夜晚以後，第一次迷失在街頭找不到方向。他知道自己應該回家，但他怕家裏太冷清，現在的他會軟弱到無法面對，所以他只好在街頭徘徊，不停地徘徊，直到街道兩旁的商店紛紛熄燈，他還不知道何去何從，最後他想到還有一個地方可去——他的辦公室。
他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開往公司的方向，大樓的守衛看見柯紹裘這麼晚了還來公司嚇了一跳，但還是幫他開門。
柯紹裘喃喃說了一聲謝謝，搭乘電梯上樓。
公司一片黑暗，甚至比他的公寓還要冷清，但至少能給他安全感。
柯紹裘拿出鑰匙打開公司的大門，手沿着牆壁找到電燈開關用力按下去，原本烏漆抹黑的辦公室瞬間大放光明。
他隨便把門關上，走過外面的開放式辦公區到自己的辦公室，在行經秘書室的時候，露出厭惡的表情。他只要一想到今晚顏珊珊背着他和母親搞出的把戲就一陣火大，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和顏珊珊有任何瓜葛。
進入辦公室內，他立刻拉開辦公桌下方的抽屜，將還沒有完成的檔案拿出來閱讀。他原本是想藉著工作鎮定心情，然而於默心那一句——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兩個人，早在十年前就結束了。如同故障的跳針，不斷地在他耳邊重複播放，深深刺痛他的心。
他不自覺地收緊拳頭，差點把手中的筆桿折斷，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後，柯紹裘丟下手中的原子筆，迅速合上檔案，用手揉臉。
看樣子他想藉由工作忘掉今晚的事是徒勞無功，他需要更強的刺激。
心情糟到不能更糟，柯紹裘決定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啤酒，帶回辦公室大喝特喝。
他原本只想喝個兩罐解渴，未料卻越喝越多，他不停喝酒，不斷重複買酒的動作，一直喝到快天亮，才仰躺在辦公皮椅上沉沉入睡。數數桌上的空啤酒罐，他一個人喝了快一打，已經刷新他的個人記錄。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轉眼已經來到九點，同事們紛紛來上班。樓下官運亨通衛在早上七點鐘準時交班，所以沒有人知道柯紹裘在公司內。因此當負責開門的女同事一見到門鎖居然被打開，公司內的電燈全都點亮的時候以為遭小偷，差點沒有尖叫。
“怎麼回事，公司遭小偷了嗎？”陸續趕來打卡的同事，紛紛提出同樣的疑問。
“不知道，你有沒有掉什麼東西？”
“沒有。”
大家檢查辦公桌的抽屜，完全沒有遺失東西的跡象，因此排除有人潛入公司偷商業機密，除非對方知道所有機密都鎖在總經理辦公室內的保險箱裏。
“總經理室！”大家不約而同的轉向柯紹裘的辦公室，裏頭的燈一樣亮着，可能已經慘遭毒手。
於是大家成群結隊往柯紹裘的辦公室走去，就怕和小偷來個不期而遇，到時候誰嚇誰還不知道。
其中一個男同樣很勇敢地打開門準備和小偷搏鬥，沒想到卻看見柯紹裘仰躺在辦公桌後面的皮椅上睡覺，桌上擺滿了空酒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這前所未有的奇景嚇着。一般來說，柯紹裘是個非常嚴謹的人，幾乎不曾看過他暴走。
柯紹裘在大家強烈疑問的目光中迷迷糊糊地醒來，剛開始他還搞不清怎麼回事，最後才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沒回公寓，而是在公司的辦公室內睡著了。
“幾點了？”他一點也不意外同事盯着他看，他們大概把他當成外星人。
“快九點半了。”同事們仍是奇怪地看着柯紹裘，猜想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痛苦到借酒澆愁。
“這麼晚了？”柯紹裘坐直身體，幾乎排滿桌面的空酒罐赫然映入眼帘，他這才發現，他昨晚真的喝了不少酒。
“請問……昨天晚上是不是有發生什麼事？顏秘書到現在還沒來上班。”新進女同事初生之犢不畏虎，舉凡別人不敢提的、不敢問的，她全提、全問了，現在就看柯紹裘爽不爽回答。
“顏秘書不會再來上班了，她被開除了。”柯紹裘捧着發疼的頭，不曉得該拿它怎麼辦，這就是所謂的宿醉吧！怪難受的。
“顏秘書被開除了？”大家聞訊以後皆瞪着大眼睛，雖然他們私下曾經這麼期望，一旦真的發生，卻又錯愕到令他們無法相信。
“很抱歉讓大家嚇一跳，但事實就是如此。”柯紹裘忙着應付頭疼，沒空照料同事的情緒，反正驚訝過去他們就會大喊萬歲，他知道顏珊珊在公司沒什麼人氣。
“我今天要請假休息，你們繼續工作。”柯紹裘搖搖頭，推開椅子站起來，同事們看他搖搖晃晃站都站不好，紛紛趨前攙扶。
“我還好，你們不必扶我。”柯紹裘的自尊不容許自己接受同事的幫忙，被他們看見自己喝醉酒的模樣已經夠難堪了，他不想再繼續丟臉下去。
“總經理，我開車送你回去好了。”同事着實不放心。
“我會自己處理，如果有必要我會搭計程車。”他跟同事再三保證他不會自己開車以後，同事才不再堅持。
柯紹裘本來還想自己清理桌面，是同事搶着幫他把桌子收拾乾淨，他才能放心地下班。
街道的清閑空氣讓柯紹裘找回了不少精神，但他的身體仍然很不舒服，感覺天地都在轉，然而他還是很努力地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被宿醉擊倒。
他走過街道邊林立的商店，幾乎所有商店都還沒開始營業，只有一家小店裏同有燈光，門上close的掛牌反轉為open，引起他的注意。
當柯紹裘抬頭看向淡黃色的招牌時，不禁低頭笑了一下。
Everythingfine；凡事美好。
這家店跟他說有緣也很有級，說無緣也無緣。第一次經過時它還沒開業，第二次想拜訪該店的女主人，又被他偉大的母親給叫了回去，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站在它店門口，再不進去就說不過去了。
一向很晚才開始營業的小店，竟然選擇在他心情最差的時候敞開門扉，他是進去，還是不進去呢？
快點開門，快點！
心底有一道小小的聲音，催促他把門打開。換做平時他不會相信第六感，但是今天不同，今天的他特別沮喪，任何可以發送改善情緒的事他都會做。
於是他握住門把，推門進去。
正在綁花的於默心聽見門口的搖鈴叮噹叮噹作響，驚訝地抬頭看着門口，猜想有誰會這麼早出來逛街。
門慢慢打開，走進店裏的是一道她再熟悉也不過的身影。
就恍如多年前那場美麗的邂逅，他們的身邊依然充滿了花香，她的手上依然捧着美麗的花束，不同的是歲月已經悄悄往前推進了十年，兩人也不再是懵懂的年輕人，歲月都在他們的心底留下了鑿痕。
柯紹裘和於默心隔空痴痴凝望，所有曾經共同擁有的回憶在彼此的視線中相互傳遞，這其中有歡笑、有傷心、有爭吵，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未曾忘記彼此。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你怎麼在這裏？”
他們同時開口，問題也很相似，只是相關兩個字。
“這是我的店。”於默心打量柯紹裘，他看起來很不好，外表狼狽透了。
“什麼？”柯紹裘差點被突如其來的昏眩擊倒，根本沒聽清楚她的話。
“我和小悅合開了這家店。”她進一步解釋，柯紹裘的思緒還是很混亂。
開會當天，新進女同事跟他大力推薦一位剛從美國回來創業的新銳女設計師，說她調配香精的功力一流，莫非那個新銳女設計師就是……
“你就是Alice？”他錯愕地問她。
“你怎麼知道我的英文名字？”這是她到美國以後才取的名字，以前大家都叫她默心，再不然叫她小默，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名字。
“天下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柯紹裘低笑，原來上天早就為他預留了一條路，只是他笨到現在才找到這條路，希望還來得及。
“你到底在說什麼？”於默心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柯紹裘走向她試圖說明，然而接連不斷的昏眩讓他舉步維艱，他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卻只來得及說一句——
“你聽我解釋……”然後整個人趴在她身上，當著她的面昏過去。
“你幹什麼？”於默心一時間尖叫。“我警告你，別想乘機吃豆腐——”撲鼻的酒味，讓於默心當場把剩下的話吞進肚子裏，原來他不是想揩油，而是喝醉了。
“柯紹裘，快醒醒！”她抻手拍他的臉頰，但他好像睡死了，無論她喊得多大聲都叫不醒他。
他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有如石頭讓她喘不過氣。正當她不知道如何處理的時候，方罄悅推門進來，一瞧見有個男人趴在於默心身上，以為他要對她不利，二話不說拿起皮包主海K柯紹裘。
“你這個不長眼睛的男人，竟然敢欺侮小默——”
“等一下，小悅，他是柯紹裘！”於默心怕柯紹裘莫名其妙遭K，趕緊澄清他的身份。
“柯紹裘？”怎麼會是他？“他來這裏幹麼？還有，怎麼會趴在你的身上？”
“他睡著了。”於默心尷尬的解釋。
“我還以為他想對你怎麼樣？”方罄悅倒是很樂意K柯紹裘幾下，害她的好朋友這麼痛苦，被打死活該。
“你誤會了，他只是醉得不醒人事。”她相信他也不想這樣。
“他在大白天喝酒？”方罄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記憶中他是個自制力很強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的媽媽太機車，凡人無法擋，老實說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
“他進來以後沒說幾句就倒下了，我也不知道他何時喝醉的。”於默心無奈地看着柯紹裘熟睡的臉，感覺腰都快折斷。
“真會找麻煩。”方罄悅喃喃自語，不明白於默心為何總是擺脫不掉柯紹裘，這麼一來，她哥哥又沒指望了。
“也不能放着他不管。”於默心想破頭，尋找解決方法。“我看我還是先把他帶回柯家好了……”
“你要回到那個令人作嘔的家嗎？”方罄悅一想到宋彩兒就想吐。“萬一你要是遇見那個老巫婆，要怎麼向她解釋她的兒子大白天喝醉？我勸你還是不要自找麻煩。”
“……你說得對，我不能把他送回柯家。”她的前任婆婆是個不講理的人，一定會反過來指責她不是。
“所以依我的見解，你還是把他留在店裏睡到自然醒，再一腳把他踹出去。”她很樂意幫忙。
“不行，這樣太難看了，會妨礙做生意。”她們開的可是香噴噴的花精專賣店，讓一個喝醉酒的人躺在店裏像什麼話？客人看到都不敢上門。
“那怎麼辦？”方罄悅雙手一攤，沒轍了。能想的她都想了，除非把他丟到路邊喂狗，否則還能怎麼辦？
“我先帶他回我的公寓好了。”於默心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方法，遭到好友強力反對。
“不行，太危險了。”會出事的。
“你放心，他不會亂來，我相信他的人格。”畢竟曾經夫妻一場，他是色狼還是正人君子，她比誰都清楚。
“不是這個問題！”方罄悅跳腳。
“那就好啦！”於默心一邊移動腳步，一邊朝門口邁去，柯紹裘雖然處於睡眠之中，還是配合她移動腳步，人的生理構造就是這麼奇妙。
“店就交給你照顧，我先帶他回去了，掰掰。”她將柯紹裘放進車子的後座，跟方罄悅揮手說再見，然後鑽進駕駛座，當著她的面揚長而去。
方罄悅無奈地看着遠去的車子，喃喃說道。
“我才不擔心他會對你亂來，我是擔心你的心會動搖，你到底懂不懂啊？小傻瓜！”深深地嘆一口氣，方罄悅原本以為他們兩人的緣分已盡，但就目前的發展看來，上天似乎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