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個下午,神村月就躺在沙發上睡覺。
她真懷疑小肥豬是不是給敬元禮吃了安眠藥,否則他怎麼一睡,睡到連中餐都沒吃,還一直睡、睡、睡……睡到她看完電視想上樓去睡個午覺,他都還沒起來。
她月園的客房全被她的名牌包包、名牌飾品給佔滿了,逼不得已,她只好委屈的躺在沙發上小睡一下。
電話鈴聲陡地響起,被吵醒的神村月不假思索的抓起電話,馬上裝出嬌甜的聲音:
「敬大哥,你下班了?你人在哪裏?我馬上過去載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神村月忽地聽見小亮兒的聲音——
「王媽,月園裏有其他的客人嗎?為什麼不是姊姊接的電話?是有一個說話很嗲的女生接的,而且她還說她要去載敬大哥……」
「月園沒有其他客人啊,我來聽聽。」
當機立斷把電話掛上,神村月倏地視客廳電話為千年恐龍重現,嚇得端出一張驚駭臉孔和它對峙。
她神村月的一世英名,今日就毀在這電話筒上了。
愣愣獃獃的站起身,赫然想到是不是該燒開水了,還有客廳的藤椅還沒修、菜園裏的草也還沒拔——
被椅子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她回過神來,只見客廳擺的是一組豪華沙發椅,壓根沒有一張破藤椅……
「啊——」
低吼了聲,神村月癱坐在沙發上。
她真的快瘋了,她才到山上去小住了幾天,生活習慣竟然嚴重失控,險些忘了自己的本尊,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而不是楚楚可憐的小女傭!
敬焱日都已經主動放她回來了,她為什麼還抽離不掉她在山上扮演的甜美角色?還一心一意,貫徹始終的想替他燒開水!?
說不定她是中了敬氏獨門製作的迷魂散!
不行,她要到外面去走一走,不要一個人悶在客廳里,滿腦子想的都是在山上時,他交代她要做的工作。
才站起身,看到日曆紙,她馬上又聯想到——這些日曆紙如果拿到灶里去燒,木材應該很快就點燃了……
神村月站在開滿紫色夏堇的花台前,一隻手忽上忽下,一個動作猶豫了好久——
「大小姐,你是不是有東西掉下去了?掉了什麼東西?我幫你撿。」
原本躺在黑板樹下的舊藤椅上睡午覺的魯伯,一覺醒來,遠遠地就看到神村月站在花台前,待了好半晌,還是杵在原地,他便騎著五年前二少買給他的腳踏車過來一看。
腳踏車的把手上,不乏有各種小動物的圖案,想當然爾,車上的阿貓阿狗,全都是小小姐的傑作。
「掉了什麼東西啊?」魯伯一隻宛如風乾橘子皮的皺巴巴手掌一撥,把整團簇攏的夏董撥開,一雙老眼在剛施肥過的泥上搜尋。「戒指還是項鏈?還是小首飾?」
有別於魯伯的地毯式搜尋,神村月的目光,始終盯着矗立在被撥開的紫色小花中間,以睥睨之姿傲視群花,格外醒目的……一根雜草。
「魯伯……那個……有……有一根草。」
食指顫抖抖的指向她的目光焦距處。
「草?」魯伯學着她看草的目光,回望着她。「大小姐,你不是掉了東西啊?」
神村月搖搖頭。「把……把那根草拔掉。」
雖然大小姐今天的舉止很怪,但是拔草本來就是他老魯的工作,皺巴巴的手一伸,義不容辭的拔起那根前一秒鐘還睥睨群花的無名氏雜草。
「草拔掉了,大小姐。」
見到魯伯把草拔掉,神村月的心情,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
方才她一走過,眼尖的發現花台里有一根和紫色花團格格不入的雜草,登時,她頓下腳步,下意識地伸手想拔草,但又馬上把手收回。
她都已經回到神氏莊園了,花園有專業園丁魯伯在整理,再怎麼樣,拔草的工作也輪不到她。
可是,那根草不拔,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但若伸手去拔草,又有失她神大小姐的尊貴身分……
拔與不拔,頓時令她陷入兩難之中。
現在好了,魯伯把草給拔掉了,總算把她的心頭大患給解決掉了。
心頭大患!?
兩道細眉皺起,神村月美麗的臉頰隱隱抽動著。
區區一根小草,她竟然把它視為心頭大患?
她瘋了,她神村月真的是徹底瘋了!
她不會忘記,今日這一切,都是拜敬少總裁所賜。
「大小姐,你拿回來的那個小盆子,只長出了兩片小小葉子……」
對於大小姐今日的怪異舉止,魯伯只能把它解釋為大小姐突然對園藝感興趣,既然這樣,他就順便把她拿回來的植物,做一番研究報告。
「福嫂說,那看起來像是地瓜葉……」
「地瓜?那我把它種在小盆子裏,它長得出地瓜來嗎?」
說完,神村月氣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幹嘛還和魯伯討論這些種花、種地瓜的瑣事?
她神村月現在該做的,是去弄個美美的彩繪指甲,然後到二哥的天龍飯店去吃一頓由甜點組成的美味晚餐,而不是耗在這裏沒事把自己搞成一個小女僕的角色,和魯伯聊種花拔草……
何況,她人都回來了,幹嘛還去在意他交代給她的「功課」?誰管那個像正露丸的種子,會種出地瓜還是西瓜來。
「……福嫂她根本就不懂,依我的判斷,你種的可能是牽牛花,或者是朝顏,說不定是桔梗朝顏……」
「魯伯,把它拿去丟掉。」
把心一橫,管它是牽牛花還是喇叭花,她神村月再也不要被遠在「好大一棟別墅」里悠哉度日的敬焱日,控制得像個小僕人一樣。
「大小姐,你要把那小花盆丟掉?」
魯伯的眼珠子凸瞪得好大,旋即正笆的道:「不可以,我已經和福嫂打賭一百元,而且我相當有自信會贏。我看過你帶回來的種子,那絕不是地瓜,一定是旋花科的牽牛花,雖然地瓜也是旋花科牽牛屬,但是,我相信我的判斷絕不會錯的。
還有,雖然它只長出兩片不太有型的小葉子,但那總是一個新生命,不能隨便丟棄它……」
魯伯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神村月直覺自己再待下去,恐怕會真的瘋了。
及時的抽身離開,卻看到另一個花台里,又有一根草在向她招手——
「我受夠了!」
大叫了一聲,她霍地想到一個可以幫她回復大小姐本色的好辦法。
只要她去到敬少總裁住的那好大一棟別墅,只要她看到他悠哉的過日子,相信受了這種嚴重的打擊後,她詛咒他都來不及了,哪還會理他說過的屁話、交代過的屁事。
急匆匆的走向車庫,她要馬上去解決這件事,否則難保半夜她不會又發瘋的突然想到要起來拔草。
夠了!
真的夠了!
當神村月開著車,來到傳說中敬少總裁擁有的好大一棟別墅時,光是看到氣派的外觀,就讓她氣得七孔生煙,恨不得自己開來的是一台挖土機,把他的好大一棟別墅給挖掉!
他明明就有這麼一棟可以住得舒適無比的房子,竟然還叫她窩在山上幫他老兄燒開水,還順帶餵飽一大群野生的蚊子!
最氣人的是,他還叫她整理菜園兼拔草,還修什麼爛藤椅,擺明就是在刁難她。
害得她現在得了「拔草症」,一看到草,就忍不住想拔。
她堂堂一個神氏集團的大小姐,居然會吃飽撐著,和一根草過不去,這話若傳了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啊!
來到門口,守衛把她攔了下來。
降下車窗,她正要向守衛報上她的大名之際,裏邊,一輛很熟悉的車輛駛了出來——
「二哥?」
「月,你怎麼會來?」看到妹子出現,神村拔困惑地問。他沒叫她來呀!
「你……你來做什麼?」
神村月狐疑的盯着他看。嚴格說起來,她二哥和她爺爺都算是幫凶,他們應該都知道敬焱日有一棟這麼豪華的別墅,卻還是把她推到山上去幫敬焱口燒開水。
就算要當仆女,在這豪華的別墅當仆女,也比在鳥孵不出蛋的偏僻山上強多了!
怪了,她幹嘛一心一意還在想當他仆女的事?
「我……來簽約。」說話時,神村拔人已站在妹妹面前。
「敬焱日那傢伙真的把五億資金簽給你了?」
先不管自己是不是為了生氣而來,聽到二哥是來簽約的,想到五億資金已到手,神村月的水眸不禁露出金光閃閃的光焰。
說人人到,敬焱日開着他的跑車,也來到大門口。
一看到敬焱日修長的雙腿踏出車外,神村月的心就沒來由的狂跳,登時,她又聯想到她黏在他身上,碰到他身上不該碰的部位,那尷尬至極的情景……
不……不要想那個,她是來……來看他的別墅的。
不對,她二哥已經簽了約,五億資金已經到手,那就代表她現在隨時想罵幾字經都無所謂。
好哇!為了一吐在山上受的鳥氣,她今天非得要殺聲震天,把他罵到天愁地慘、天崩地裂、天搖地動、日月無光……讓他睜著白眼望青天、仰天長嘆,最後再來個號天哭地的跪地求饒不可。
「月,你怎麼來了?」
低沉的聲音逸出,敬焱口熾熱的目光,凝視著垂首好半晌,不發—語的可人兒。
才幾個鐘頭沒見,再見到她,他竟然有一種分別許久後重逢的喜悅。
心口的悸動,也是他從未有過的特殊感覺。
想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何其多,但能這麼輕易牽走他的心的,她神村月是第一人!
「敬大哥,我是來問候你的。」
加深唇邊的笑容,加重音調,一抬眼,她想狠狠的罵他幾句,以消弭心頭之恨,但是一對上他的眼,他眼底灼熱的光芒,就把她塞在喉嚨里的話,全給融化掉了。
「這麼客氣?」挑眉一笑,他知道她肚裏隱藏着一把火。
她鐵定在怨他把她拱到山上去「清修度日」的事。
「不,一點也不。」
望着他,她總會不小心忘記自己要說的話、忘記自己還一肚子氣,那她,不看他總行了吧?
偏過頭,正巧看見前院甫亮起的燈下,有一個整理花圃的園丁,正在收拾修剪花草的器具,登時,她再次確定,他真的是故意調她到山上刁難她的。
他家明明就有園丁,還叫她這個千金大小姐去拔草,欺負人也不是欺負成這樣子的。
「哦,天啊!這是誰的家啊?這麼大、這麼漂亮!」神村月拔高聲音喊著。
「這當然是焱日的家,你應該知道吧,否則你怎麼會來?」神村拔站到妹妹的身後。
他聽得出來某人要發飆了。
不過,他更看得出來,某人剛才出現害羞的癥狀,而且這是他長這麼大以來,才知道某人原來也是會害羞的,害他長久以來一直以為,是不是他爺爺在某人小時候就幫她打過害羞的活性疫苗,否則,某人怎麼會和害羞一直無緣搭配在一塊?
原來,是他誤會了神家的太老爺!
「是喔,這裏是敬大哥的家啊!我還以為敬大哥的家是在某座沒有熱水器、沒有自來水的山上呢!」
「我跟你說過,那是我外婆的家。」
「對。沒錯,山上那裏是焱日外婆的家,這裏才是他真正的家。」
瞪了神村拔一眼,他的帳,回家再算。
「我和你二哥要去吃晚餐,坐我的車,一起去吧!」
為什麼這種普通的邀約,從他嘴裏說出來,聽起來會是這麼地誘人,而她竟然也千百個願意想一起去?
費盡全力,好不容易才拉回飄飄然的腦袋,和沒有骨氣想移動的雙腳——不行,她神村月不能這麼沒有志氣。
「我才不想和雞腸鳥肚、心胸狹窄的人吃飯。」
正要開車門請她上車的敬焱日,聽到這一段話,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盯着她看,兩道濃眉倏地一擰。
「這句話……」
「是說我啦!」見氣氛逐漸進入緊張僵凝的狀態,神村拔只好趕緊跳出來,犧牲自己,以求顧全大局。
「二哥,我才不是在說你。」
「那是在說我啰?」敬焱日不笨,他當然知道神村月現在是衝著他來的。
很奇怪的是,他向來不容許別人污衊他,而她明明就是在罵他,可他卻沒有勃然大怒,反而希望她把他罵到狗血淋頭——因為他突然很想看她表情瞬間變化的精採樣子。
「哼,正是。」
兩手環胸,終於可以在他面前一吐怨氣,神村月大剌剌的點著頭。
隨後,她就聽到身後有人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
回頭一看,只見他二哥像中邪似地,拚命對她搖頭。
「二哥,你怎麼了?」
「月……」神村拔除了搖頭外,還拚命的對她擠眉弄眼。
一口怨氣拉出一半,剩下的一半,不吐不快。
才不管她二哥是中邪,還是得了急驚風或是食物中毒,還是新陳代謝失調,反正約也簽了,五億資金也到手了,還怕他不成!
「我有說錯嗎?哼,明明就有這麼一棟豪宅,還叫我到山上去幫他燒洗澡水,我也不過是把他小時候的事,稍微提了一下,他就氣呼呼的,還叫我當他的司機、還要我去菜園拔草……搞清楚好不好,我可是神氏集團的大小姐,不是他的傭人。」
「月……」
「就算要我當他的傭人,至少也是在這豪宅里,叫我到山上去,擺明就是在刁難人嘛!」
神村月愈說愈氣憤,對身後那座高山視若無睹,硬是把積壓在心裏好幾日的怨氣,一古腦地全發泄出來——
「我以為你願意到山上去幫我燒開水,是真心誠意想向我道歉的。」身後的高山突然壓低下來,低沉的聲音聽不出有一絲怒氣。
「鬼才真心誠意!」
「意思是說,你在山上對我的順從,都是裝出來的?」挑高眉,眯起黑眸,不悅的情緒漸漸染人他的眸底。
「敬大哥。」神村月端出一副乖順的臉孔,面對他,癟嘴道:「你現在知道,其實也不算太晚……」
「月……」神村拔無力地哀號。
「拔,這就是你們天龍飯店的副總經理?」兩手環胸,敬焱日一張俊臉上烏雲密佈,等著神村拔接力表演。
「天龍飯店的副總經理!?」這個職位空很久了,什麼時候有人接管這位子,他怎麼都不知道?他才在考慮要不要讓農哥來占這個幽靈位子咧!
「二哥,那個……我啦!」
「你!?月,爺爺什麼時候派你當天龍飯店的副總經理,我怎麼都不知道?」
對於二哥的質問,神村月只能回以兩聲乾笑。這個職位是她自封的,家裏的人當然沒人知道。
「拔,看來你的天龍飯店內部問題還真不少。今天這頓晚餐,我還是請我的廚師煮給我吃好了。」
說罷,敬焱日悻悻然的走向自己的跑車。
「不不不……月她是無心的。」神村拔拉住他,一臉緊張惶恐的表情。
「二哥,你錯了,我是有心的。」
敬焱日的視線掃向被神村拔捉住的手,眼一瞥,示意他放手。「等你把天龍飯店內部整合好,我們再來談。」
語落,敬焱日跳上車,急速的倒車,把跑車駛回車庫的方向。
神村月的視線望着悻悻然駕車離去的人——連倒車都能倒得這麼勾人心魂,這個男人也帥得太過火了吧!
「月。」
「怎麼了?人家只是說實話,說實話也有錯嗎?」她的視線跟着疾駛倒退的車子遠去,一時之間還抽不回來。
「你真的會害死二哥。」
「反正你都簽約了,有什麼關係!」
「誰跟你說我簽約了……」神村拔的聲音比平日還要低沉,一路沉到大峽谷的谷底。
神村月緩緩地回頭,睜大眼睛,瞠目結舌。
「難道……還沒有?」
「正是如此。」
「那你來……」
「在你來之前,我們談得很愉快,正準備到飯店去吃那頓五億的飯,偏不巧,你來了。」
倒抽了兩大口氣,神村月嘴角顫抖,喃喃地道:「二哥,你……怎麼不早說……」
她又再一次壞了二哥的大事!
她神村月怎麼會做人做得如此失敗?接連兩次都犯了同樣的錯。
「我是很想說,但某人的嘴更快,快得讓我措手不及。」神村拔擺出一副欲哭無淚的痛苦表情。「月,事情是你搞砸的,你要全權負責。」
「負……負責!?我又沒有五億資金。」
「笨!我當然知道你沒有,但裏面那個人有。」
「裏面那個……」神村月猛搖頭。「不,我沒有辦法,說不定他已經進去磨刀,準備要割我的舌頭了。」
「又笨!」神村拔拍了一下妹妹的頭。「你只要發揮你說話甜死人不償命的功力,二哥保證他一定又會高興的叫我來簽約。」
「可是……」
「你想想看,上回你抖出他小時候的糗事,他氣得半死,但你乖乖順從他幾天,每天跟他說一大堆甜飽他的話,他不是沒幾天就一樣高興的叫我來簽約?現在他雖然又生氣了,但二哥相信,只要你進去哄哄他,跟他認個錯,他一定會心花怒放的答應跟我簽約的。」
「可是……」
「去去去,二哥的前途就看你了。」
「那我的車。」
「直接開進去。」
「喔。」
看着妹妹真的把車開進別墅里去,神村拔立刻打電話給敬焱日。
「老兄,事情我幫你搞定了,人也進去了,其他的,就看你自己啰!記得,不要對她太凶。」
關上手機,神村拔坐進車內,看着牛皮紙袋裏熱騰騰的合約,他笑得好不得意。
「月,別怪二哥騙你,二哥這是在幫你,不是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