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連好幾天,天空都是陰陰的。
一連好幾天,麻雀旅社也是陰陰的。
當所有人知道天底下最不可能發生的事,競發生在這小小的旅社時,除了錯愕還是錯愕,兩邊都是自己人,幫哪邊說話,都是不可能的。
這件事只有一句話能夠解決,那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在超市的屋頂小天台上,趙丹俠和韓茹鶯屈膝坐在溜滑梯的最高點,他們的話題聊的通通都是艾芝維。
「這幾天上班,我看她都刻意避開我,像上前跟她講個話就借故太忙,我發現她竟然可以為了這件事,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趙丹俠又好氣又好笑。她怎麼越看越像小孩子,嘔氣也該有個程度,總不能連溝通的機會都不給吧!
「我在家裏還不是一樣,就算是一起吃飯或是從我面前走過,她也不願跟我說話,只有把項煉還我的時候,有跟我說聲謝謝,就這樣而已。」韓茹鶯也道出自己這幾天來與艾芝維的相處模式,竟然跟他相差無幾。
「她就是這麼直來直往,所以在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對她產生一種特殊的情感,這種感覺我可是很久都不曾有過的。」
「我也是耶,我不知道怎麼會對她那麼容易產生好感,跟她在一起很輕鬆,沒什麼壓力,一般女孩子有的勾心鬥角,在她身上一點都找不到。」說起芝維時,她的臉總是掛著笑,並沒有因為丹俠跟芝維成為男女朋友,就凈說她的壞話,批評她的不是。
「所以說,你對她這個人,基本上還是喜歡肯定的。」
韓茹鶯又笑了,她撥撥頭髮,好像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又難以回答。「如果在事情還沒發生前,這個答案是無庸置疑的,可是現在……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那麼在事情發生之後,她那堅決不肯退讓的態度,會讓你很不喜歡,對她產生反感嗎?」
她看着他,說:「要是我也堅決不肯退讓,她會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十足令趙丹俠頭大。他愛芝維,可是對鶯的舊情還在,這兩個女人就像拔河的兩端,相互制衡、牽扯彼此,宛如蹺蹺板,忽高忽低,讓他的情緒就像洗三溫暖,水遠起伏不定。
看他眉頭深鎖,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韓茹鶯感到心疼。她是很想成人之美,但是她說什麼也放不下,一時之間要她瀟洒說掰掰,祝福丹俠和芝維永浴愛河,說真的,她不是聖人,無法成就這樁美事。
看着鶯說什麼也不願放手,他又怎麼忍心說一些殘忍的話讓她知難而退,畢竟是他先對不起她,她受盡委屈,還苦苦等他等到現在,他該全心全意來呵護她,不讓她再受到傷害才對呀!
可是……
那芝維怎麼辦?他同樣也割捨不下她呀!
「丹俠,我看得出來你卡在我和芝維之間進退兩難,但是……我真的很不願意放棄你!要不這樣,就讓我們公平競爭,你也給我一點時間,如果在這段期間,我的努力你認為還是一點效果也沒有,到時你再來決定要跟誰在一塊,至少你得讓我試試,對我才公平啊!」她眼波秋水,楚楚可憐地凝望着他。既然有緣再相逢,她不想就這樣被三振出局,她要努力,她要去嘗試爭取。
聽到鶯這麼說,他一點也不知道高興為何物,其實在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想告訴她,他愛的就是芝維,只想把當她成好朋友來對待,如此而已。
「丹俠,好不好嘛?!我不求什麼,就讓我們公平競爭,可以嗎?」
他這頭,想點下真困難,有時他真恨自己心軟,對於前女友,總有一份憐惜與不舍,這是他的致命傷,也是他最痛恨自己的地方。
「嗯。」趙丹俠輕輕一語帶過,目光甚至沒有對到韓茹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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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鄭阿嬌是做了什麼缺德事,會生出你這樣笨的女兒?」鄭阿嬌親自從南部北上,為的就是要督促艾芝維別忘了晚上相親一事。
只不過,在她到來之前,卻也無意問聽到一則令她聽了差點吐血的消息。
一進麻雀旅社,她就坐在大廳旁的長沙發,開始對女兒拉拉雜雜念了一長串,念得旅社裏的人只敢站在櫃枱處,遠遠巴望着,沒有半個人敢過去干涉她們的家務事。
「是不是潘莛那大嘴巴告訴你的?」艾芝維問這句話其實是多餘的,想也知道還會有誰。
潘莛站得遠遠的,當艾芝維視線一掃到她,立刻低頭假裝在跟鵡姨參考購物型錄上的商品。
「你管是誰告訴我的!人笨一次就夠了,你呀,可以給我連續笨兩次,你真是給我丟臉丟到家了。」鄭阿嬌繼續罵道,哪管是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
「媽,我是你生的,你可不可以給我留一個面子,這裏是大廳,不是你做法會的道場,你嗓門又這麼大……」她的眼珠子飄呀飄的,總覺得她母親的每句話,那些耳朵尖的,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要面子就不要老做丟臉的事,你以為自己有嫁入豪門當少奶奶的命啊,一次那個什麼姓溫的,讓你得的教訓還下夠嗎?這次……那個叫什麼的……」她大聲對著潘莛喊道:「你說他叫什麼來著?」
「趙丹俠。」潘莛一說完,視線馬上又落到購物型錄上,始終不敢跟艾芝維有交會。
「對,現在又來個姓趙的,聽說也是個富家公子,你呀還不醒醒,我給你找個當律師的,你就該偷笑了,不要老想着要嫁給那麼有錢的人,你以為你是彭雪芬、林青霞啊!」越說越激動,還忍下住戳她的太陽穴。
「媽,知道了啦,再戳下去會越戳越笨耶!」
「你夠笨的了,再戳也不會比現在還笨。我告訴你,這次相親你最好給我認真一點,我跟他們說你從沒交過男朋友,還很冰清玉潔、潔身自愛,你可不要給我露餡,一聊開就給我胡說八道,亂說一通。」
「什、什麼?!你跟他們說我沒交過男朋友!我哪那麼沒行情啊?」真是過份,都已經快三十了,還說她沒交過男友,鬼才信啊!
「你哪裏有行情了?也不花個錢去隆個乳,該省的不省,不該省的省一堆,我求求你,你那個瞼去打打玻尿酸,讓臉看起來比較膨皮,別那麼苦命樣,老被人家退貨。」批評起自己的女兒,鄭阿嬌毫下留情。
話才說完,櫃枱處就傳來窸窸窣窣的笑聲。
艾芝維朝潘莛和鵡姨丟了記白眼,才讓她們閉上聲音。
「媽,現在流行巴掌瞼,不是大餅臉,就是因為我臉小,人家才喜歡,你不懂不要裝懂。」
「好,我都不懂,那你最好今天晚上就使出你的渾身解數,多給人家留下好印象,你要是能跟林阿姨她兒子送作堆,我呀,這輩子也就可以鬆一口氣了。」
「好啦,我知道了!」
艾芝維對於這次相親,可是很認真的。這幾天她想了想,誠如她媽所說的,她沒有嫁入豪門的命就不要不信邪,能嫁個律師,其實對她來說已經夠了啦!再說,對方還會幫她義務打官司,她該偷笑了。
話雖如此,為何那個臭小子的身影,還佔在她的腦海里不走?人家說舊愛不敵新歡,可在她身上發生的,卻偏偏不是這樣。
這個臭阿俠,早知道他也是這種寡情薄義的人,當初就不要被他那張帥到爆的長相吸引,還被他純真善良的假象所蒙蔽!唉,算了,以後她不敢再碰有錢人了,她要認命,平凡地過日子就該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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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定艾芝維與那位律師碰面,並且坐在他正對面開始談話后,鄭阿嬌才放心地離開餐廳。
「你好,我叫蔡志彬,請多多指教。」
她仔細打量對方,梳着一頭阿扁油頭,鼻粱上掛著一副四方無框眼鏡,穿着談不上時尚,充其量只能說是中規中炬,手上那隻勞力士想來也有些年代了,要是她猜得沒錯的話,應該是他阿公留下來傳給他的。
「你好,我叫艾芝維,很高興能跟你見面。」
兩人自我介紹並且握手,那種感覺很死板,跟阿兵哥上莒光園地沒什麼兩樣。
「我媽跟我說,你從沒交過男朋友,我還以為你長得很可、可怕,可是現在一看,你其實長得很漂亮,怎怎麼可能沒交過男……男朋友?」不知是看到她結巴,還是天生結巴,這個叫蔡志彬的,一開口就顯得有些緊張。
「喔,是真的嗎?你太過獎了,我沒你說得那麼好啦!」艾芝維覺得這個男人說話雖然二二六六,但他懂得讚美人,說她愛聽的話,比起那個臭阿俠只會虧她要來得好太多。
「真的,我自己眼光也算高的,可是、可是看到你之後,我就有那個衝動……想要跟你交往看看。」
「你說你眼光高?真的嗎?可是我沒你說得那麼好,我很普通……我真的很普通。」她心裏頭快爽死了,說眼光高並且看上她,那表示她條件不錯嘍,這點她絕對相信,律師說的話怎麼會錯?
「你千萬不要這麼……說,要是你也覺得我不錯的話,我希望……以後還能常常跟你出來約會。」
話一落,正當艾芝維要回應他時,一道更快的聲音,連同一道快速的人影,同步出現在兩人面前。
「我想你是沒有這個機會了,這位先生真不好意思,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不會跟別的男人約會的。」
趙丹俠下知從哪冒出來,他一出場就直接拉起艾芝維的手打算離開,但他怎麼拉也拉不動,因為她根本就不想要跟他走。
「你這臭阿俠,放開啦,我叫你放手聽見沒有!」她拚命甩手,可她越甩他拉得越緊。
「你竟然瞞着我跟別的男人約會,你不覺得你這行為太過份了嗎?」他當場質問,聲音大到連鄰近座位的客人都忍不住朝他們這方向看來。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喂,我警告你,你別再抓我,再抓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她怒目相向,把淑女形象完全拋開。
這時,蔡志彬趕緊出面打圓場,「這位先生……你……」
趙丹俠不等他說完,就把他的嘴給堵死。
「這位先生,你的眼鏡度數是不是配得不夠,這位艾小姐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難道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嗎?你竟然跟一個孕婦在約會,不怕遭天譴嗎?」他幾乎是用丹田的力氣在說話,一時之間,全餐廳的焦點都集中在艾芝維身上。
「臭阿俠,你這王八蛋,你……你在胡扯什麼?!誰有身孕了,你這張嘴不亂說話是會爛掉嗎?」她不停地跟他拉扯,他邊擋邊將她拉到餐廳外頭的樓梯間,這才把她的手給放開。
「你怎麼可以背着我跟別的男人約會?我不准你這麼做,再聽一次,我、不、准、你、這、么、做。」他的盛怒是可以理解的,任誰也無法看自己心愛的女人,在那邊跟別的男人談天說地,還笑得那麼開心。
最重要的一點,那傢伙長得一臉驢樣,她還能坐得下去,真是敗給她了!
艾芝維氣得大聲反駁,語帶哽咽。「你憑什麼不准我這麼做?!你自己跟鶯妹在那搞瞹昧,你怎麼都不檢討自己?而我呢,我不年輕了,我也沒有鶯妹那麼辣的身材,有男人喜歡我,就要好好把握!我一點都不奢望我有朝一日,能夠嫁給像你們這種含金湯匙出生的豪門小開,但你連讓我嫁給平凡人都要限制,你……你是不是人吶你……嗚嗚……」
這是她第一次哭得這麼凄慘,這次相親遇到一個條件還不算太差,長得也不算抱歉的男人,原以為可以就這樣順順利利,安心地當個律師娘,誰曉得這傢伙突然跑出來鬧場,害她原本以為可以有個結果,沒想到……
還是被他給搞砸了!
「是誰說我不要你了?是誰說我跟鶯在搞瞹昧?這陣子你有沒有機會讓我向你好好解釋?你自己說,你說啊!」
「還需要說什麼嗎?在醫院的時候,你們抱得那麼緊,而這幾天來,她不是都跑去你那裏,你還是選擇讓她陪你,那就表示……你對她還是一往情深呀。我不是那種不識相的人,如果你想選她,我、我也會祝福你們的……嗚嗚……」最後這一句,她說得心下甘情不願,根本就不是發自內心。
「她來找我,想跟我舊情復燃,可是……她想怎樣,我可以不需要配合啊!這麼多年不見,彼此的個性、興趣已經變了許多,能不能再在一起,是不能勉強的,我心裏有一把尺,該怎麼衡量,我會不知道嗎?」
「難道你……你對她一點情意都沒有,對她可以拋得一乾二淨,然後把她丟到九霄雲外去嗎?」像他如此重情重義的人,她就不信他可以跟鶯妹說斷就斷。
「傻瓜,我要是做不到,怎麼會聽到你要相親,就緊張得趕緊跑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你拉走?這是為了什麼,還需要我一點一滴說明嗎?」
「那是你一時情緒激動,等到你冷靜一點,或許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了!」
「你……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只愛你一個?你聽好,艾芝維,我愛你,就你一個,沒有別人了!」在樓梯間,還是有人進進出出,他叫得這麼大聲,連屋頂都快要被掀開了。
「你……你有不良前科,誰信你啊!前女友只要一哭一鬧,你就心軟得把現任女友拋棄,我就是鶯妹的翻版,到最後你還是會跑掉,我不會為你等四年的,你想得美,你作夢……」
話還沒說完,趙丹俠就將她抵在牆上,接着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唇覆蓋在她喋喋不休的唇辦上。
他吻得深情激烈,他要吻得她刻骨銘心,他要吻進她的五臟六腑之中,要讓她每個器官都能深深地感應出他只愛她一人。他不希望他的一片真誠,被她用自己扭曲的意識給誤解了。
「唔……唔……」天啊,有管理員在偷看,有管理員在偷看啦!
艾芝維在心裏頭大喊,但她就像冰塊被放在烈日下,只能被動地讓自己慢慢融化,卻一點反駁的力氣也沒有。
在一記長吻過後,趙丹俠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你、你別以為……我被你這麼一吻,就會有所妥協,你別偶像劇看……看太多,以為……一吻天下無難事,我還是很……很理智的……」她氣喘吁吁說道。她嘴裏雖這麼說著,但腦袋瓜一片亂烘烘,剛才那一吻……真是比生猛海鮮還猛啊!
看她兩眼渙散,無法對焦,雙手好像在彈鋼琴,不知她在緊張什麼,想抓住什麼,這女人被他這麼一吻還能保有理智?真是睜眼說瞎話。
「我知道鶯再繼續跟我這樣曖昧下去,你心裏肯定是不舒服的,但相信我,我會繼續開導她,別叫我用殘忍無情的言語讓她知難而退,你曉得……這種事我做不到,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傷害降到最低,好嗎?」他天生軟心腸,要他用激烈或是暴力手段,將曾經愛他,到現在還始終如一的女孩罵走、打走甚至踢走,都不是他能做得出來的。
聽他一番說解,艾芝維可以諒解他的立場,知道他也很努力在處理這段三角關係。以她對他的了解,這種好心到可以飛到美國照顧前女友,一照顧就是一年的男人,要叫他做出跟殺人魔一樣兇殘的事,那乾脆叫他眺河還比較容易。誰叫她遇到這麼樣慈悲為懷的男人,看來不用等他老的時候,他就會到慈濟做義工,去當人家的師兄去了。
「我再信你一次,萬一你不是真的在開導鶯妹,而是偷偷摸摸繼續跟她搞曖昧的話,我就把你的皮剝下來做皮草,天天穿在身上警告一些說話像放屁的男人,聽見沒有?」艾芝維的話聽來還是氣呼呼的,但心裏早就原諒他了。誰叫她的心早被這臭阿俠給迷得團團轉,醒也醒下過來了。
「聽見了,我耳朵很健康,不用說得那麼大聲。」趙丹俠把手伸出去,示意要牽她。
「不要行不行啊,我……頭髮很亂,衣服也……」
管她理由一大堆,管她變美還是變醜,他就是想牽她,想把她當成自己心肝寶貝看待,誰也管不著。
他主動牽她的手,輕鬆地走在街上,唯有牽這小不點的手,走在路上他才感覺到有男女朋友的那份甜蜜,這種感覺,換成任何一個人,肯定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