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幾個人腦海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葉城出事了!
「怎麼會這樣?老雲!葉城怎麼會出事?」風仲語着急地問。
風月還在葉城,早知這樣,真不該讓風月跟着雲岫出去葉城,原想那裏應該最安全,可是現在……
風毅心裏也是一沉,壞了,葉城是他們預定的退路……
風星野則冷靜地看向雲浩然,腦中迅速地轉着念頭,岫出還在葉城,現在趕到葉城說不定還來得及!可是這裏……
現在情況有變,這裏彙集着銀雪城絕大部分的力量,作為銀雪城主,他……不能離開!
最冷靜的那個人是雲浩然。在最關鍵的時刻,為大將者的素質才充分體現出來,雖然與雲岫出父子情深,可是,在最緊要的關頭,他卻沒有一絲慌亂。
仔細觀察着天邊的火光,前後種種不合情理的蛛絲馬跡一對照,他終於想明白了。
「不要慌,葉城現在是一座空城,晉軍想要拿下,易如反掌,根本就沒有什麼燒的必要。所以這麼大的火勢,應該是岫出故意弄出來的,他是要告訴我們,晉軍已經繞到了葉城的後面!
「既然退路被封死,我們只有改變計劃。」停了停,指向樹林外密密麻麻追擊過來的晉軍鐵騎,他一錘定音:「我們就從這裏再殺回去!」
「啊!」在場所有人幾乎同時倒吸一口冷氣,好不容易才殺出來的,現在竟然要再殺回去?
「雲堡主,那個火光,有沒有可能是晉軍正在焚城?」形勢變化實在太大,一時沒有人開腔,半晌魯大海才小心地發問。
「葉城是我們的退路,晉軍既然已經識破而提前到達,那麼現在要做的,就應該是張網以待,而不是放一把完全沒有必要的大火來提醒我們。」雲浩然解釋道。
如果是他在領軍,軍令如山,當然沒有必要解釋。
不過,現在他是在與銀雪城合作,就有必要將形勢說清,這樣兩種完全不同的力量,才能同心協力,扭轉局勢。
「晉軍在伏越關外佈下的,不是單純的一字長蛇陣,而是做了調整的變陣。燕軍突圍時,晉軍最精銳的輕騎,並沒有跟在大軍的後面追殺,而是繞到了葉城後面,將我們重新包圍。
「這樣既可以將來接應的人馬也一網打盡,又可以利用接應,將駐守在伏越關的燕軍誘出關隘,沒有伏越關堅固城牆的保護,在平原上圍殲燕軍要容易得多!
「所以我判斷,現在燕軍最薄弱的環節,不是在我們前面設伏包圍的人馬,而是大張旗鼓從我們正後方掩殺過來的騎兵!
「因此我認為,應該就在這個樹林裏,憑藉我們預先已經設好的埋伏,與追來的晉軍決戰,殺出一條血路,然後北上穿越碚嶺,進入銀雪城的勢力範圍后,再作休整。
「這樣做,在戰術上有兩個好處,第一,晉軍絕對料不到我們會返身突圍,可以攻其不備;第二,若能迅速地進入碚嶺,那裏是廣袤的丘陵,晉軍的快速騎兵無用武之地,我們就可以與晉軍徹底地拉開距離了。」
雲浩然一席話洋洋洒洒,分析得絲絲入扣,說得有理有節,讓人無法不信服。可是——
「那還在葉城的岫出呢?我們這樣不是置他們不顧了嗎?」風星野詰問道,也只有他聽出了整個計劃中唯一的漏洞。
雲浩然黯然,望向葉城,喃喃地說:「現在,只有相信他了……」
雖然不舍,雖然明知希望渺茫,可是作為主帥,他不能將這幾萬還有生存希望的燕國士卒再帶向死地,哪怕現在在那裏的是他兒子。
大軍回到葉城,就真的死定了,戰場上不會有僥倖存在。
「他們人少,目標也小,憑岫出的機智,也許能逃出去……」雲浩然說完,苦笑了一下,說出這話,他也不知是用來安慰風星野,還是安慰他自己!
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眸中寒光一閃,他神情嚴厲地下了命令:「就照此計劃行動吧!凱豐,你們五人立刻整束自己的人馬,隨時準備反擊!風毅,請你再去看看準備進行得如何了!」
「是!」
幾個人答應退下,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因為他們心中,都在想着同一件事:還在葉城的人,究竟有沒有生路?
風星野的雙拳幾乎要捏出血來,為人丈夫,他應該立刻趕到岫出的身邊,即使救不出岫出,他也可以與他死在一起。
可是,他還是銀雪城主,身為城主,他必須留下來,這裏有幾千為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他必須將他們安全地帶回銀雪城。
兩種責任在他心中反覆交替,讓他無法做出決斷。
「堡主,這裏沒我的事了吧?那我可不可以去找少堡主了?」被眾人忽略很久的蝴蝶,突然悠悠地開了口……
蝴蝶雙手仍然環抱着長刀,神情悠然,語氣就像在說準備吃飯一樣平常,沒有一絲情緒的起伏。
聽到這話,雲浩然眼睛一亮,轉過頭,目注蝴蝶,不動聲色地說:「蝴蝶,你應該知道葉城的情況,我不清楚你和岫出當年達成的究竟是什麼協議,但如果這次你不願意去,我不會責怪你分毫的。」
蝴蝶笑了一下,平淡的臉上是平淡的笑容。
「我和少堡主的協議很簡單,他要我做他的侍衛,直到我認為已經還清欠他的人情為止。」
沉吟片刻,雲浩然問:「你認為自己還沒有還清?」
輕輕地搖搖頭,「還沒還清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在他身邊守護他而已。」說完,蝴蝶淡淡地瞟了風星野一眼,古井無波的目光沒有任何指責的意味。
雲浩然也看了一眼風星野,然後斟酌着說:「那就拜託了!請你一定要幫他離開葉城。」
蝴蝶點點頭,將一直抱在懷裏的長刀提在手裏,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風星野再也忍不下去,這一剎那,感情還是戰勝了責任,他不能將岫出一個人丟在那麼危險的地方,「我……」
「城主,請允許我也去!雖然能力有限,但我一定會誓死保護夫人的!」魯大海突然很沒有「規矩」地打斷了風星野的話,插嘴說道。
這種行為,在銀雪城是前所未有的,並且緊急中,他還將雲岫出又順口叫成了「夫人」。
風星野和雲岫出的感情,魯大海是最明白不過,他能理解風星野此時的心情,那是不惜一切也要趕到愛人身邊的心情。
換成魯大海自己,也肯定早就去了。
可是,風星野並不只是一個情人,他還是銀雪城主,還有作為城主必須承擔的責任,因此,風星野才一直強自忍耐地留在了原地。
直到蝴蝶跳了出來。
魯大海不認識蝴蝶,他只是從剛才大家的對話中,才隱隱知道了這個其貌不揚的人叫蝴蝶,並且是個高手,絕頂高手,甚至有可能在他魯大海之上。
這樣的高手,卻在江湖默默無名,魯大海頗有些驚訝。
實力到了他們這種境界,想要不出名,反而難於登天,蝴蝶不僅做到了,而且,還心甘情願做着一名隱身侍衛。當然,只是做雲岫出一個人的侍衛。
從剛才蝴蝶和雲浩然的對話中,就可以聽出,無雙堡對蝴蝶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約束力,如果蝴蝶想要不去,也沒有人能對此說什麼。
畢竟,在十幾萬晉軍的眼皮下,葉城就像是一座墳墓!
可是,蝴蝶還是毅然決然地要去守護雲岫出。這下風星野就更不能不去了,從理智上、情感上,都不允許他還比不過一個侍衛蝴蝶……
也就因為知道這些,魯大海才貿然地打斷風星野,搶先開了口!
風星野雖然有責任留下,可是,他魯大海可以代替城主去,豁出一條命,他也要將夫人安全地帶出來!
魯大海說完,直視着風星野的眼睛,目光堅定,沒有一絲畏縮與猶豫。
風星野猶豫了,沉吟片刻,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那麼,就拜託你和蝴蝶了,一定要將岫出安全地帶出葉城。另外,魯長老,蝴蝶在十幾年前,就被譽為千鶴一刀堂最傑出的天才弟子,在忍術上無人能出其右,你要多尊重他的意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就連一向泰山壓頂也不變其色的蝴蝶本人,也吃了一驚。
千鶴一刀堂來自燕國海外的一座孤島,因為躲避戰亂,才在幾十年前流落至燕國,也因此,處世一直既神秘又低調,武林中連知道這個名字的人都不太多,而蝴蝶的來歷,就更是一個謎。
在千鶴一刀堂中,蝴蝶雖然名氣很大,但因一刀堂的學藝方式是師徒單傳,蝴蝶本人又神出鬼沒,所以,即便是一刀堂內真正知道蝴蝶是誰的人,也沒幾個。
再加上,當時他還不叫這個名字,蝴蝶是十年前雲岫出隨口為他取的名字。至於本名,連他自己都幾乎忘記了。
可是,為什麼風星野會知道?蝴蝶想不明白,當然現在也不是應該想明白這個的時候,所以,他只是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風星野,然後招呼魯大海一齊出發了。
兩個人都是高手,眨眼間,就在樹林中消失了身影……
***
晉國的鐵騎悄悄逼近葉城時,雲岫出和風月正在城頭,等着觀看遠方的戰況。
初夏的夜晚漆黑一片,幾點寒星在天空閃現着微弱的光芒。站在城頭,其實並不能多看見些什麼,何況,雲岫出也看不見。
可是,既然明知一場至關重要的大戰,正在他們北方二十多裡外的地方展開,最重要的親人、愛人、朋友都在那裏浴血奮戰,那麼站在城頭,在內心總會感覺能更接近他們一些、接近戰場一些。
甚至隨着南風的吹拂,或多或少,還可以聞到一點戰場的硝煙。
不對,不是硝煙,葉城外的氣氛有點反常。不同於深夜的寂靜,在這個時辰,夜空居然還有夜鳥飛過,尖銳的鳴叫,是否喻示着不速之客的來臨?
「風月,快看看,出什麼事了?」雲岫出迅速地命令道。
風月睜大雙眼,想在這一片黑暗中發現些什麼,可是天太暗,沒有月光,什麼也看不出來。
雲岫出飛身下了城牆,俯下身去,側耳在地上細聽。遠遠的,在葉城後方,大地似乎在震顫,馬蹄聲由遠及近,正向葉城飛速而來!
軒轅來了!
直撲葉城。
這一瞬間,不用思想,直覺就已經告訴了他答案。必須馬上離開,再晚就出不去了!
「風月,馬上離開葉城,回樹林去會合他們!」想到就做,雲岫出果斷地下了命令。
「是。」風月簡短地應了一聲,回身去為他準備快馬。
就這麼片刻的功夫,遠處的馬蹄聲又近了許多。
來得好快!雲岫出心裏駭然一驚。
以這種速度,不等他們回到樹林通知風星野,晉軍應該已經將他們合圍了!不行,一定要立刻通知父親他們,不能再有一絲耽擱。可是,該怎麼做呢?
一個念頭迅速地在他腦中閃過,峰火台!對了,就是這個辦法。
重新下達命令,原本跟他留在葉城負責接應的幾十個人,迅速地找來木柴、香油,還有幾十壇烈酒,燃起了火堆。
熊熊烈焰伴着撲鼻的酒香,很快就映紅了半邊夜空。
現在,不要說二十裡外的風星野他們,就算遠在伏越關,也可以清楚地看見這漫天火光!
可是,也就是這點時間的耽誤,晉國的輕騎已經到達城下,誰也出不去了。
「雲少堡主,現在又該怎麼辦?」有人問道。
雲岫出嘆了口氣,他還能有什麼辦法?這些人,都是銀雪城負責打雜的一般人員,連粗通武藝的都沒有幾個。
再說,連上他和風月,一共也才幾十人,拿什麼去抵擋在大陸所向披靡的晉國鐵騎?
不過這種時候,他還是必須說上幾句話來安撫人心。
「大家該做的都已經做到了。由於大家的犧牲,才能及時地通知其它人,並且,很可能因此挽救了幾萬人的生命,所以,你們全都是燕國的功臣!
「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保存自己。等會兒晉軍攻進葉城,大家就各自分散,化妝隱藏吧,如果還能活着回到銀雪城,就是我們最大的勝利,現在大家就可以各自散開,去做準備了!」
人群於是一鬨而散,最後留下的只有風月。
「少堡主,我們也去做一下準備吧!」她平靜地說。
雲岫出淡淡一笑,他怎麼忘了,還有風月,風月的肚子裏,可是還有他未來的兒媳婦呀!這下還真得打起精神來小心應付了。
想到這裏,他安慰地說:「風月,不要害怕,我一定可以讓你和你的寶寶安全出去的。」
風月輕輕地笑了,「少堡主,您弄錯了,我是城主的侍衛,您是城主的夫人,所以無論如何,我也會護衛您安全離開這裏的。」
雲岫出不由得愣住,被一個女人這樣當面說要保護他,還真感覺不習慣。
不過,他馬上又釋然了,「咳,算了,你們女人呀,總是出人意料!」
聽到這話,風月笑得更開心,「少堡主,不是您剛剛才叫我要看得起自己么?我當了城主近二十年侍衛,現在可是很有信心呢!」
雲岫出苦笑,女人果然是不能得罪的,「那麼,風月,我可就全仗你啰!」
風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柄短劍,「少堡主,這是我一直隨身使用的短劍,雖然沒有城主送您的那柄『莫離』出名,但也是精鐵所鑄,您試試順不順手!」
風星野在無定山莊臨別時贈給他的名劍莫離,幾個月前離開京都,被軒轅扣做人質時,因為怕弄丟,而交給了蝴蝶保管。後來在朝陽城被救出時,也臨時用過幾柄劍,但都不太合手。
風月一直擔任風星野的侍衛,她所佩之短劍,自是從銀雪城精挑細選得來的,雖然她話里說得謙虛,但這柄劍必然是非同小可。
雲岫出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含笑接過,在手中隨意揮舞幾下,劍身輕而寒氣逼人,雖然還不如莫離,但也是難得的好劍。
「那你呢?風月,這可是你用慣的兵刃啊!」
「我另外找了一柄劍先湊合著。再說,刀劍本身也不是我的專長,所以這柄劍在少堡主您手中,作用應該要大得多!」
雲岫出想了想,風月最擅長的是暗器,這樣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況且以後幾天,他們兩人會遇到什麼情況,還很難說,有一柄稱手的兵刃,就非常重要了,於是他點點頭,把劍揣進了懷中。
「少堡主,在京都時我還見您用過暗器,我這裏雖然沒有天機子的『搜魂針』,不過還有很多其它暗器,少堡主您要不要看看,有沒有合用的?」解決了兵刃的問題,風月又繼續問起了暗器。
而暗器,風月就更是專家了。
在風星野的四大侍衛中,風雷武功最全面,兵器、拳法、內力、輕功都不錯,沒有什麼明顯的弱項;風雨擅長劍法;風雪則偏重輕功和拳技;而風月就以暗器著稱。
因此說到暗器,風月的語氣也倏地變得極有信心。
而看她現在有條不紊地佈置和安排,顯然剛剛她信誓旦旦地說要護衛雲岫出,也並不是隨口說說。
風月是認真的。並且,是近二十年侍衛生活中,最認真的一次,因為這次她要保護的人,也是頭一個真正可能需要她保護的人。
雲岫出雖然很強,可他畢竟是瞎了,離開她風月就會寸步難行。而以前跟着風星野,他們那個強得變態的城主,倒還不如說是風星野照顧他們更多些!
風月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重要,也是第一次以她全部的精神,履行起自己的職責。有了這樣的覺悟,風月連精神和面貌,都有了些微的變化。
雲岫出也感覺到了,雖然不很明白究竟是什麼,讓風月有這樣的改變,但這種改變在此時,卻是非常有利的。
於是他認真地想了想,向風月要了一把鋼針,還玩笑地說:「風月,暗器我可不是很擅長,而且,現在我是瞎眼雞叼蟲子——全靠運氣,你要看見我用暗器,記得千萬躲遠點!」
風月噗哧一笑,「放心吧,我的暗器是認主人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彷彿已經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