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王爺,不好了!側、側福晉…小爺……”一名小婢跌跌撞撞地跑來,氣促不順,後頭的話全都含糊一片,咿咿呀呀的,實在讓人理不清她想表達的話。
微皺下眉,“別急,慢慢說。側福晉和小爺怎麼了?”
“側福晉和小爺全不見人影兒了!”
此言一出,奕歆的臉頓是由青轉白,眼望虛空,整個人是怔住了。
總管看出了主子的不對勁,立刻沉聲喝道:“怎麼回事,還不快說清楚。”
“方才春梅依着福總管的話去找着側福晉,卻發現房裏凌亂不堪,不僅人沒了蹤影,連所有的珠寶首飾全給沒了,小的心裏一緊張,又連忙跑去小爺那兒看得清楚,結果小爺的房裏也是同樣的清況,找遍了府邸就是找不着兩位主子。”跪落在地,抖着纖瘦的雙肩,春梅將所見到的一一稟出。
“春梅,你仔細想想,最後見着他們是何時?又是在哪兒?”壓住心中的愕然,奕歆沉住氣地追問。
“小…小的昨晚還照着側福晉的意思去請了小爺,在送茶途中好似聽見了側福晉要和着小爺一同去伍貝勒府里,之後小的就一概不知了。”
提到伍胥,奕歆心頭是“咯登”了下,不禁訝然,頓時只覺心底像是壓着千萬斤重的大石,沉甸甸的,實讓人喘不過氣,幾要窒息。
“就這些么?你當真是這麼回事?”威嚴的氣勢煞是變得軟弱無力,合該驚怒的臉龐卻也僅以沉寂帶過。
“小的也不甚清楚,可側福晉說的特為小聲,好似不讓人聽見,小的只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響。”
“王爺,要不派人去伍貝勒那兒查個明白?”
“不了,患難見真情,本王是知曉他們的意思了,既然不願跟着咱們,又何必強求?!”擺手一揮,嘴角扯出了抹苦笑,晨光半掩的面龐透出無可隱藏的哀慟。
世態炎涼,這就是所謂的世道人心呵,原來,湘蘭對他的情義亦不過爾爾,什麼真情是依…全是誆人的幌子!
想想,實是可悲,掏心掏肺、汲汲所求的真情下竟是如此醜陋不堪,這一切的一切全是他咎由自取。一生的曠達仍是換得這般下場,奕歆不由掩住了臉,沉默地笑了。
“可小爺…小爺不是這種見利忘義之人,何不……”依着多年的相處,他並不認為湘蘭是這種偽君子。
“罷了!時辰不早,你們該起程了。”倏地站起身,奕歆闊步朝着後門走去。
見此,總管趕緊追了上去,“王爺,小爺他……”為著湘蘭,他知曉王爺真是動怒了,可他還是不忍見湘蘭因而蒙上不白之冤。
因,王爺是這般的寵溺湘蘭,一切的喜怒哀樂只有他才能夠左右的,要是有個什麼子事體,身為總管的他亦是不願見着。
“福伯,本王說的話你是不聽了?”旋身怒瞪,眼裏閃着簇簇凶光。事實已擺在眼前,沒什麼好言辯的。
“老奴不敢。”被奕歆這麼一瞥,背上閃過一陣冷寒,也就識相地住嘴了。
踩着蹣跚的步伐,奕歆來到了一扇隱秘的小門前,外頭的馬車已是準備好,所有的僕人、主子們全都安然坐定,只等待着一聲令下,策馬而去。
透過藍黑的帷幕瞧見奕歆走來,毓祺立刻撩開帘布,漾起面頰旁的小梨渦,努嘴道:“阿瑪,怎不見姨娘和湘蘭哥哥?不是要去南方玩么,怎還遲遲未來,都耽誤行程了。”
聽得孩子無知的童言,奕歆頓時惆悵滿心,不知要如何將之一切說明。
要讓這般小的孩童知曉世間的現實醜惡,致而毀去天真無邪的笑容,實是讓人不忍啊!
“毓祺,你也大了,阿瑪同着你說實,你能聽多少、理解多少便是。”撫着孩子的頭,他輕輕嘆道。
“嗯,毓祺絕對會好好記住阿瑪的話。”細瞧着奕歆眼底的堅決,毓祺用力點着頭。
微微一笑,奕歆無不感到欣慰。這孩子實是聰穎過人,日後必定青出於藍,索性也就將所有的事原原本本的告知,就連着王族親貴的猜忌斗恨、種種的人心險惡全都給傾囊而出,一吐心頭之煩憂。
這麼說?“難道阿瑪您不和我們一道走么?”抬起雙眸,一張稚顏瞬即轉而沉穩,童言童語下卻有着一股難以忽視的嚴謹。
“不!阿瑪要留在這兒恭迎聖旨,哪怕是好是壞,決不一棄了之,落人口實。”
一聽,毓祺立刻臉色大變,眼眶泛起潮水,趕忙拉住奕歆的衣袖,“不、不要,阿瑪,毓祺要您活着。”
“傻孩子,是吉是凶尚未論定,阿瑪這麼做是未雨綢繆之計,你實是多心了。況蝶茵還小,身為兄長就有義務擔起父兄之責,好好照顧教養,別枉費了阿瑪一番苦心,懂么?”現下除了輕聲安撫,他亦無能為力改變即將面臨的浩劫。
咬着牙,雙眉緊皺、臉頰紅通,毓祺硬忍住眼眶中直打轉的淚水,哽咽道:“孩、孩兒明白,孩兒定會謹遵阿瑪的教誨,可阿瑪定要答應孩兒一件事。”抬起頭,說的堅定。
驚見他這般認真,奕歆不由怔忡了下,隨即掛上一抹寬慰的笑容。
“啥事,說罷。”
“您定要答應孩兒好好活着,等着孩兒回來。”抬眼直睜,黑溜的瞳眸顯出期盼。
有此一子,夫復何求?!
“好,阿瑪答應你,不管有多久,阿瑪定在此處等着咱們一家子團聚。”一把摟他入懷,粗糙的大手不停撫着細柔的髮絲。
父親溫暖的安慰像是熱火般消閔了毓祺心中的那股堅毅,忍住的淚仍是奪眶而出,流滿臉龐。
此去一別,再次相見不知已是何年何夕?如此一想,他再也不忍了,立刻放聲大哭,將所有的傷心悲痛全給釋放出來,像是無盡的泉水般流泄不止,哭慟天地。
緊緊擁住摯愛的孩子,奕歆仰望天際,滿眼是淚。
“福伯,孩子們就拜託你了。”流幹了淚,奕歆轉而向著一旁鼻酸啜泣的總管再次提聲交待。
“老奴定不負王爺之命,老奴在此向王爺拜別。”拭去老淚,總管上前拱手,就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大響頭。
“走罷!”長袖一揮,奕歆厲聲催促着,便蹋上石階,雙手擺后,一副不可抗拒之威勢。
“阿瑪,您等着,孩兒定會為您昭雪沉冤的……”撩開簾幕,毓祺扯喉大喊,直至殷殷挂念的身影沒了眼。
孩子們,請多保重。雙目凝睜,奕歆默默在心底回應着,此去一別,便已註定是天人永隔。
噠噠馬啼響起,揚起漫天飛塵,眨眼間便不見匆匆疾速奔馳的馬車,只留下言猶在耳的呼喊。
***
昏了好半晌,額上的劇痛突襲而來,將昏迷中的湘蘭給痛醒了。
這裏是哪裏?幽幽睜開迷濛的眼眸,他凝視着粉荷紅的銀紗帳,空氣中飄散馥郁的馨香是濃烈地化不開,在心醉神迷之餘,腦中頓時清醒,忽地想起了先前許多不堪的記憶。
還記得…就在他猛然掙扎想逃離此地,倏地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即刻將他壓在床炕上,使他動彈不得。
忽地,一道聲響讓他不禁打了個冷顫,他驚慌地轉頭看去,竟是……
“小美人兒,你可醒了。”撩開薄紗床帷,嘴邊泛起一抹淫笑,冷不勝防將他給抱了滿懷。
“放、放開我,求求你放了我……側福晉、側福晉……”
“甭叫了,瞧,你那側福晉不就在那兒么?”嗤笑了聲,他用着眼神示意。
湘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發現地上躺了具女屍,雙目開闔,惡狠狠地朝這兒瞪來。“她、她……”
眼眉一挑,他替他把話給順下去:“她死了,用着我這雙手親自殺死的。為了你,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她給除去。呵…你說,你是不是該感謝我?”揪起下顎,在他臉上輕吹了口氣。
湘蘭將頭給偏了過去,吶吶道:“你怎麼能……”側福晉好歹是他的義妹,他怎能這麼狠心將她給殺了。
此等的狼心狗肺,實令人心顫。湘蘭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冷汗頻冒,最深處的害怕湧上心頭,一時間的視死如歸全成拋之腦後。
看破他的疑問和恐懼,伍胥不由更加得意,冷言笑道:“為何不能?!追根究底她是因你而死,咱們都是同條船上的人了。來,別怕,只要你順了我,我保證會好好待你的,此事除了你知我知外,一切仍是風平浪靜,無聲無息。”為了得到這瑰中之寶,死了個賤女人又有何干係,不過就是少了顆棋子罷了。
逃不過,真是逃不過,既已有打算,他就不該在此時臨陣退縮。咬着牙,湘蘭認命似地隱忍着,將滿眼的淚水盡往肚裏吞。
“若…我依你了,是否真可救爺?”很輕很輕地嘆了聲氣,低垂着眼,他真誠地問道。
突被他的好聲好氣弄怔了,伍胥隨即狂笑起來:“哈哈…湘蘭呀,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懂,真信了那賤女人的蠢話。”實在是可憐可欺,這抹的天真單純是無上的吸引,就算是天仙美人也略遜了幾分,莫怪媚茹死拽活拗都要將他給除去。
這一狂笑讓湘蘭是急了,以為救人無望,趕忙抬頭問個清楚:“你會救爺的對不對、對不對?”
“這…就要由你來決定了。”語裏透着曖昧,伍胥拿眼直揪着面前慌張的湘蘭,實感到有趣極了。
驀地一怔,垂下濛霧的眼眸,沉思了一會兒,思緒飄向不再復回的遠方,良久、良久……
頃爾,湘蘭沉痛地點了下頭,算是願了。此次一來,他便有着打算,為著奕歆,他不得不如此,能用他這般污穢殘破的身子能換回奕歆尊貴的命,怎麼說,都是值得。
“好哇,我的小美人,你可想通了。快讓我瞧瞧這身的水肌嫩膚,潤如翠玉,是哪個像姑、女人是比得上的。”
見他同意,早已慾火中燒的伍胥一把將湘蘭給壓在身下,迫不及怠扒開礙事的衣裳,露出如凝脂般的平板胸膛。
低頭吻點,自喉頸順勢而下,咬嚙胸前的兩顆小突起,一吸一吮,不時用着舌尖輕緩挑弄着,大手延此游移於曲起的下身摸至跨下,急速搓弄着未然鼓起的小根子。
喘着氣,他粗嘎的說:“呦,揉搓了這麼久,怎你還不起來?是不我太過輕柔了,你不感趣?!”
“不!別、別摸那兒……”心中大驚,湘蘭趕忙側過身去,卻被他一手牽制,根本不得動彈。
“這……”伍胥微皺起眉,延着軟癱的根子摸去,倏地惱怒大吼:“該死,你是閹人!”左右開光,立即賞了他兩大巴子。
“我、我……”
“哼,想不到我千辛萬苦得來的卻是個閹人。好,不感趣是罷?我就非弄得你起來!”一手捋住湘蘭的雙手,把腿給大大岔開來,準備將自己的火熱堅挺抵入幽徑。
“不,放開我、放開我!”寧可死,他亦不願受此屈辱。
冷不勝防,湘蘭在伍胥的胳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他淚水直流,反手一揮,又是個清脆的巴掌。
“賤人!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我狠了。”如同一頭髮狂的野獸撲身向前,立即將湘蘭給壓制於炕上,使命地掐着了細白的纖頸,兩眼冒凸、面露猙獰,像是要活吞死啃地將人給撕了。
“唔……”頓失順暢的呼吸,湘蘭痛苦地嚶嚀了聲,一張臉變得慘白髮青,雙眸失焦,意識逐漸渙散。
爺…湘蘭對不起你。他認命似地垂下眼帘,淚水緩緩自眼角流出。
見他如此,刻意松下氣力,伍胥不由冷笑聲:“怎麼,想死是么?”眯起眼,使勁了手中的力道,“哼,我就告訴你罷,別以為我真會救端親王,五更一到,你那位王爺也會同着你去的,哈哈……”
仰首狂笑,雙目睜圓,伍胥緊緊掐住湘蘭的頸子,絲毫不放鬆。沒用的廢物,多留無益,他就是要制他於死。
不,他不能死…他還得去救爺。
眼看就要氣絕,可湘蘭不知哪來的力量,將壓於上身的伍胥給狠狠推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出懷中的彎刀,憤力一劃,冰冷的手尖隨即感到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染了一身紅。
他驚慌地將彎刀給收了回來,倏地噴出一道血柱,赤紅沾滿了青白的面孔。
一時間,他是怔愣住了。
想不到、想不到呀!他竟會被一個賤伶的給傷了。拭去胸膛的一道血痕,伍胥自嘲地笑了下。
“呵…呵,來不及了…就算你此時趕去,只怕剩下一具冷屍了……”隱隱傳來痛楚,說話斷斷續續,顯得有些無力。
抬眼看去,迷濛的眸子映出伍胥狼狽的身影,血濃的腥味喚醒了隱埋的殘酷,拋去了最後一絲的理性,腦子全被恨意給佔滿。
是的,他要保護爺,他絕不許有人傷害了爺。趁着他狂傲之際,防測不及,湘蘭頓時像是瘋了般舉起手中的利刃再次往伍胥身上劃去。
不停地刺着、划著,左刀右割,刀刀深見筋骨,直到他累了、倦了,伍胥的胸前早是一片血肉饃糊,波波的血液如同潮水般急涌而出,濃濃的腥味霎時充斥着整間屋子,飄散不去。
持着滿是鮮血的彎刀,像是對待心愛的物品般,他仔細地看了看,小心翼翼插放腰間,嘴角慢慢漾出淡淡的微笑。
朝着身旁的死屍睨了眼,從容不迫地整好敞開的前襟,帶着滿身的艷紅緩緩跨下床炕。
湘蘭整個人像是痴傻似地,雙目無神,恍若無事般走出了書齋、離了宅邸,絲毫不在意整身令人怵目驚心的血紅,直直往着端親王府的方向走去。
***
五更方過,幾位身材魁武的滿郎中“轟”地撞開大門,順着兩旁旗兵的恭迎,撩起下擺,跨步走進端親王府。
偌大的府里卻不見一人,豈不怪哉?精眸逡視四周,一行人決定移往宅邸一探究境。
來到院內書齋,只見奕歆一人早已佇立等待,似乎知曉他們來訪的目的。
撩袍雙膝跪倒,拱手放於胸前,靜候宣讀。
身着重朝官服的滿郎中向前站了一步,啟開聖旨,朗聲念讀康熙口諭:
“經宗人府查審,確立愛新覺羅·奕歆實有結黨之罪,凡樹黨相傾者,斷不姑容,爾之結黨妄行、議論國事,朕深感痛心,縱然爾為皇親,朕之言不得廢,為此,即革去端親王封號,家產充沒,及行一干人等隨貶庶民,愛新覺羅·奕歆着即賜予毒酒,就地正法,處死請罪。”
滿郎中收起聖旨,交由一旁的旗兵,而後接過一隻銀盤高舉於頭,單跪呈上:“下官恭請王爺上路。”
奕歆起身,看着盤中的白瓷玉杯,不禁幽然苦笑。他轉身朝着書案走去,沾起墨筆,提毫運行,洋洋洒洒地寫下幾句大字。
他生莫作皇子弟,
幾經拚死無可挽。
誰能言道論功過?
徒留悔恨空於心;
他生莫作有情痴,
系人一生千行淚。
誰嘆情義雙棲蝶?
萬世遺恨終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