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年後,端親王府──
“湘蘭哥哥、湘蘭哥哥……”一位清秀靈活的小男孩蹬着兩根胖腿子,蹦蹦跳跳地衝進柳院小園,嘴裏還不停喚着白衣少年的名字。
被如響雷般的聲音一驚,正沉溺在天籟音律里的湘蘭猛抬起頭,望向吵雜來源處。
“毓祺,小心點兒,別摔着了。”湘蘭擔心地提醒,可話才一出口,竟烏鴉般的應驗了,只見毓祺那雙小胖腿偶一交錯,就噗咚落地,狠狠跌了個狗吃屎。
“啊──”
小臉吻上冰冷的石板塊,突來的意外讓周遭有如止水般沉靜,待不知停了多久,毓祺才將那張沾滿泥塵、已分不清是眼是鼻的臉蛋抬起,尷尬萬分,就直衝着湘蘭傻笑。
跌了這麼一個大跤,挺着個自認的男子尊嚴,他硬是不哭不鬧,在滿足六歲稚齡的娃兒來說,已算是堅強過人的,湘蘭踏着小碎步,趕忙將毓祺扶起,拍拍他身上臉上的灰塵,微帶怒氣地道:“怎麼,摔到哪兒了?就和你講小心的。看看,摔成這般,等會兒叫大夫來給你瞧瞧,要是化膿起了個大水包,可就不好了。”說著,一雙柔荑不停地拍着長衫下擺,彷彿要將拍成原先的乾淨模樣才肯罷休。
知曉湘蘭是關心不是真怒,毓祺扯開大笑臉,像個小傻蛋似的,挺起背脊站的直挺挺,任由湘蘭方便幫他拂去一身的臟污,“不用了,若叫大夫的話阿瑪就知道我偷溜出來了,肯定又是一頓好打,湘蘭哥哥你可別害我。”
這位匆忙莽撞的小娃兒正是端親王奕歆的獨苗苗,合該是個小王爺、小貝勒的,行事動手應有歸有矩,但悲嘆的是,親額娘端福晉自產下毓祺后便與世長辭,終小沒個娘親管,性子自然剛烈許多,便養成了天不怕地不驚的膽識,尤為奕歆頭疼着。
唯獨湘蘭對於這孩子卻是有萬般心疼,自小沒娘的寂寞不是常人可明曉的,有時仿若在他身上看着了自個兒以前的孤寂,毓祺使壞、惡作劇,也只不過想招人注意、招着忙事的阿瑪注意,他要的不過就是份再簡單不已的親情,可有誰真是了他?湘蘭在心底暗咐着,這話、這情,他從沒說開、說破過,能擱就擱,能擺就擺,或許守密當是最上上之選的抉擇。
只是,這小娃兒近來真越來越猖狂了,麵皮夠厚不羞,出了丑反不以為意,這性子他還真學不來,湘蘭微蹙起眉,看着一派天真無邪卻又滿肚子壞水的毓祺,實拿他沒轍。
他輕輕在毓祺臉上擰一把,淡笑道:“小鬼頭,這麼多心眼兒,湘蘭哥哥豈會害你,只你又偷跑出房,把夫子丟在裏頭,就算我不說,你阿瑪同樣知曉的。”瞧他一身泥濘,王爺若要假裝不知…道是難矣。
“哎唷,到時湘蘭哥哥你就幫我求求情,說一頓好的,阿瑪就不會怪罪於我啦!”毓祺索性撲上湘蘭的纖腰,像個黏皮糖直拿小小的腦袋往着身上磨蹭。
見他這副模樣,湘蘭實被他逗得好氣又好笑,這小娃兒什麼本領沒有,就是撒嬌功夫堪稱一流,讓人發不了怒。
“你喔…說罷,小王爺又有什麼大事呀?這麼莽莽撞撞的跑來。”彈了彈毓祺的前額,湘蘭慢慢扳開那緊纏的小手,順道牽着他到園中的石凳坐下。
“湘蘭哥哥,賞首小曲兒給我聽聽。”毓祺很沒規矩地踩上石凳,像個小猴子跳上跳下,一刻都靜不了。
“就為了這事兒?”湘蘭慌忙將他亂動的身子壓下去,沒好氣的道。要是讓王爺這麼巧地瞧見了,可不僅是一頓排頭就過得去的。
毓祺急急的點點頭,快嘴笑道:“嗯,因湘蘭哥哥你唱的小曲兒真是好,別的外頭都沒法比得上。”
自前些日子偶一聽見湘蘭哥哥唱的小曲兒,他就無可自拔地喜歡上了,那腔兒、調兒,真有說不出的特殊韻味兒,別人是學不來的。
逮着今日,他非要湘蘭哥哥好好唱上一曲,叫他過癮、過癮,甭管他啥勞什子孟子、孔子的大話都比不上。
被這麼誇讚,湘蘭不由臉上一紅,眯着眼笑罵道:“就你說好、說得這般熱鬧,外頭人家唱得是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你都不知。”
孩童的嚀嚀稚語是最不作假的,可他學得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論資深他是還差上那麼一大截,這娃兒也不知從哪聽見他唱曲兒,今日竟心血來潮地猛纏着,若不給唱,定是活把死抓都給逃不了。
“誰說的,論身段、扮相兒,哪有人比得上咱們的湘蘭哥哥,若叫他們見了,肯定像個小雞啄米,羞得抬不起頭了。”毓祺總覺意猶未盡,還得褒上幾句,便努起嘴,說得頭頭是道,倒像個夫子講學,可有這麼一個小不隆咚的夫子么?那畫虎不成的模樣煞是好笑。
就拿前些日子中秋曲會來說罷!雖都是些名伶唱曲兒,可就他來看倒也不怎麼樣,胭脂水粉抹的濃艷無比,活像個阿狗阿貓上大花臉似的,纖柔身段一扭一捏,任哪方瞧都不及湘蘭哥哥萬分之一的嬌媚,更甚者他看了直想吐,別提說聽曲兒了。毓祺想起當日的情景,頻頻做着嘔吐狀,當場就演起戲來,逗得湘蘭是咯咯笑倒,差點兒喘不上氣。
纖指一撥,他輕輕拂去眼角溢出的淚水,笑問道:“你這張小嘴是沾了蜜不成,凈灌些迷湯、迷藥的。好罷,我唱就是了,你想聽什麼?”
“我想想…那就《寫真》唄!湘蘭哥哥,行么?”歪着頭,毓祺朝向湘蘭咧嘴一笑,兩頰泛出的小小梨渦顯得稚氣可愛。
“小王爺的要求我能說個不么?!你這小小娃兒就這麼愛杜麗娘,這麼多曲兒、摺子,就偏偏挑這一折!”湘蘭故意嘖嘖兩聲,糗着這麵皮不比一般的小蘿蔔,咯咯笑道。
被虧之人也沒壓下風,反順着湘蘭的話擋了回去,“我喜的是湘蘭哥哥扮的杜麗娘,要是換成他人,我才不拿自己的眼睛去砸呢!還浪費了我這火眼金睛。況聽阿瑪說過幾年前湘蘭哥哥扮的小尼是活靈活現、唯妙唯俏的,一下戲便贏得滿堂采,若我早生幾年就好了。唉…真可惜!”毓祺說的煞有其事,小腦袋還不斷左搖右晃的,一副小大人似的可惜悲嘆。
可這話不說假,當年粉撲撲的水靈娃兒如今長成了年方十五的翩翩少年,非旦沒長出個大大喉結子和長鬚鬍子,就連個頭也仍是嬌小玲瓏,肌膚吹彈可破,幾乎掐得出水來,實不像一般的少年子弟,那生得滿頭烏黑亮麗的青絲亦在奕歆的恩准下,沒剃個二分光頂扎長辨,僅用條麻繩布條盤起,兩頰長鬢襯得鴨蛋臉兒上的柳眉杏眼一瞥一瞄,誰能敢說尤勝者。
“鬼靈精,別打誑了。”湘蘭將手中的琵琶擺定,撐着兩手,慢慢騰起站穩身子,隨一揮手、動一動,流行間就是那麼嫵媚迷人。
見他緩緩起身,毓祺樂得蹬下兩根腿膀子,拍手催叫:“湘蘭哥哥快唱嘛!人家等不及了,今天非掏盡耳根子,聽他個夠。”
這小蘿蔔…湘蘭睨了一眼歡心鼓舞的毓祺,旋及轉回身,首先吊了吊嗓,這才輕啟朱唇,唱出了這摺子開頭的第一曲:
‘徑曲夢回人杳,深閨佩冷魂銷;似霧濛花,如雲漏月,一點幽情動早;怕待尋芳迷翠蝶,倦起臨妝聽伯勞;春歸紅袖招……’
合著《破齊陣》,自喉頭髮出嘹亮的聲嗓,唱起來纏綿柔媚,直是道出了杜麗娘的盼、幻、嬌、魅,仿若真見着活脫脫的美人正倚在花亭間,持着筆墨,一筆一筆地勾勒出思中人。瞳眸流轉間,和着笑里的生命凄涼稠悵,皆皆歷歷在目,喜中帶悲、悲中摻情,叫人目光是移不開,忘不了啊!
毓祺全然聽傻了,就坐在石凳上一動也不動的,一折唱畢,竟忘了拍掌叫好,黑溜溜的大眼直凝視着湘蘭那抹如夢似幻的身子,渾像個木頭雕刻的人偶。
“毓祺?”湘蘭擔心地喚了聲,這好好一個小猴子,怎麼突然呆了?兩隻眼睛還直瞪着他看。
“湘蘭哥哥,你唱、唱…得……太好了!”恍然驚醒,毓祺有如剛從五里霧探出頭,說起話來支吾不清,似乎三魂七魄還留了兩魂在方才的夢境裏。
“你沒事吧,怎恍恍惚惚的?”拿着巾絹,湘蘭趕忙替發懵的毓祺擦擦臉,好讓他清醒些。
香氣一噗,聞着湘蘭身上特有的薰香,毓祺這才真正地回過神,小腦袋直直往上仰,向著湘蘭叫道:“完了、完了,我的魂准叫湘蘭哥哥唱的曲兒給勾去了,都怪湘蘭哥哥唱得太好啦!”嘟起嘴,像喜鵲般啁啾着,好似是湘蘭害他發怔失神的。
這小子,又攬在他身上,這是他的錯么?湘蘭玩笑性地擰了擰毓祺細嫩的臉蛋,失笑道:“你唷,又犯渾了。”
“哪兒的事?人家是說真的。”毓祺邊說邊笑,就扭着身子撲進湘蘭的懷裏,冷不勝防地,叫本質纖弱的湘蘭向後趔退了好幾步,差點兒給這六歲小童撞落地,好在後頭還有個石桌撐着,才免於摔地之災。
“啪啪啪!”
驀地,三聲鼓掌響於拱門后,引起兩人的注意,惹得一大一小慌忙伸頭看去。
“沒錯!湘蘭,你這曲兒確是唱得好,比起京師名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人未到聲先到,低沉磁性的嗓音一出,草叢隱沒的小徑便出現了身着坎肩外掛,腰間繫着翡翠環扣,頭戴青玉貂帽的端親王,看上去就是威風凜凜,一副神聖不可侵犯。
“爺……湘蘭給爺請安。”見着奕歆,湘蘭知禮地趕忙下跪示禮。
捉着湘蘭衣裳的毓祺瞧着了阿瑪,立刻止住了笑,不禁在心底暗暗喊糟,默默隱身在後,希冀阿瑪霎時眼偏,沒見着他。
“免禮,起身。湘蘭,你真是不簡單,訓得咱家那頭小猴崽子奇乖無比,或許交給你調教比那外請的夫子還好些。”奕歆彎身扶起湘蘭,湊趣地打笑道。
粉撲的臉頰像是染上兩朵彩霞,湘蘭被奕歆這番有意無意的玩笑給窘了,羞澀地低下頭,說道:“蒙爺過獎,湘蘭只懂得彈些琴、唱點兒小曲罷了,和着教人聖賢的夫子怎可相比。”他僅是個小廝,這麼說豈不折煞他了。
“哈哈,好說、好說,湘蘭你這性子還是沒變,隨說上一兩句就紅着臉、垂下頭,連眼睛都不敢瞧着本王了。”奕歆笑眯眯地說道,看見湘蘭那副模樣,他就是忍不住想逗逗他,七年前那個粉撲撲的小湘蘭似乎還活生生地印在他腦海里,那副天真叫他怎捨得抹去。
故意火上加油,這會兒湘蘭的臉是更紅了。
“爺……”僅不滿似的喊了聲,可還是沒敢逾舉。
知是羞了,奕歆也不好再窘他,若再這麼下去,只要地上有個洞,他肯定一溜煙給鑽得不見人影兒。
目光微微一掃,便直停在湘蘭身後的那抹影子,若有意無義地笑道:“好,不損你…毓祺,別躲了,別以為你躲在湘蘭後方阿瑪就不敢杖你。”
笑聲突轉厲語,嚇得毓祺是跳了起來,有如驚弓之鳥,他緩緩探露出小臉,吶吶地喊了聲:“阿瑪……”
眉一揚、聲一沉,奕歆正色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只須點頭或搖頭。你是不是又把夫子置之不理跑出來玩?”
見是逃不過了,毓祺只好據實地點點頭,一雙小手是緊捉着湘蘭的下擺,好似求得庇護一般。
“之後又纏着湘蘭唱曲兒,陪你同着嘻鬧?”奕歆沉臉再問,對着湘蘭的慈眉善目在小小的毓祺看來是和修羅沒啥不同。
緊皺着臉,又是一個點頭,低垂的小眼不時偷覷着自己的阿瑪,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嗚…這次他鐵定是躲不過了,反正頭一伸、一縮都是要受罰的,不如早早了事。毓祺咬着唇,張着靈活的大眼,可憐兮兮地喊求着:“阿瑪,別杖我,我知錯了。”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毓祺乾脆攀黏在湘蘭的後頭,死命抱住右腿,任人想扳都扳不開。
瞧,這不就擺明着他這個阿瑪比那洪水猛獸還可怕嚇人么?奕歆無奈地搖搖頭,毓祺這孩子直叫人給慣壞了。
湘蘭失笑的看着毓祺耍賴的行徑,輕輕拍撫他,便朝着奕歆擠眉弄眼的,示意留個機會給孩子,別總是杖着他。
兩人無聲地交流好一會兒,奕歆對這淘氣的孩子實在沒法子,只好勉強應了湘蘭的請求。
他也知曉老拿藤木杖刑孩子不是辦法,可天性頑皮不教不行啊!奕歆暗自嘆息着,便緩了緩面孔,轉而朝向仍藏着小臉的娃兒道:“毓祺,要阿瑪不杖你也成。你就背上一首唐詩給阿瑪聽聽,行了,就不杖你。”
巴不得就聽着這話兒,毓祺怯生生地露出臉蛋,狐疑地問着:“真…的?任何一首都行?”
“行,只要你一字不漏的背誦出口都可。”奕歆看了密縮的毓祺一眼,認哉似地許了。
聽得阿瑪親口允諾,毓祺仿若變了個人似的,兩眼發出精光,立即從湘蘭後頭跳了出來,挺挺地站着,順口就吟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誦畢,他立即笑嘻嘻直問:“阿瑪,行了么?”
既阿瑪說任何一首都可,那他就背首最簡單的,還怕過不了么?呵呵,他真是太聰明了,毓祺不禁在心暗地竊笑着自己的伶俐,頗為得意。
這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當阿瑪的,還不了自個兒孩兒的心思嗎?!奕歆一張俊臉是更沉、更黑了,可礙於脫口的承諾,又不得不說道:“還行,算你這猴崽子好運,可僅有這次、下不為例,若不是看在你湘蘭哥哥的份上,你早去脫了一層皮了。還不快念書去,晚膳過後阿瑪再考你一考。”就這麼放過他,豈不太縱容了!
“啊~”沒想到還留了這手,毓祺大失所望地唉了聲,扁着嘴,鼓起兩個腮紅幫子,兩腿還不停在地上踩踱,賭着氣,硬是不肯遵照奕歆的話離開。
孩子性的耍氣,奕歆是越發沉寂,不吭一語,可一雙眼瞳已看得見怒火篡燒,顯是大怒將至,有如排山倒海。
見着這副模樣,知是要發大怒了,一旁的湘蘭匆忙插出打個圓場,對着耍性的毓祺輕聲哄道:“毓祺,聽你阿瑪的,快去念書,別再惹他生氣了。”他拍拍毓祺的背部,不停使着眼色催他離去。
抬頭瞧了瞧,睜着大眼是巡了又巡,敏感的毓祺亦發現氣氛是沉悶得緊,便暗自偷偷覷着阿瑪陰情不定的古怪神情。
一抬眼,便被阿瑪臉上的不顯自明的怒氣震攝住了,身一顫,曉明湘蘭所言不假,這才不甘願地噘嘴道:“唔…好啦!”
扭着衣絹,擺起一張臭臉,毓祺看了看兩人一眼,胖腿故意踏得用力大聲,趁着奕歆快發火之際,一眨眼就跑進屋子裏,找那白髮蒼蒼、老態巃鐘的夫子去了。
***
“圓呼兒一抹煞,沒個樣兒,這孩子真是被慣壞了。”等瞧着小小的身影沒了眼,奕歆虎着臉,似嘆息又是責備地道。
聽此一言,湘蘭僅是笑了笑,輕聲勸道:“小貝勒還是個孩子,玩心難免有,爺就別太苛責了。”
毓祺是湘蘭看着長大的,憐愛之心特為濃厚,自然是替毓祺幫着腔、講好話,奕歆清楚着湘蘭的移情心思,不由皺了皺眉頭:“養子不教,父之過。湘蘭,你可別太寵他,小心哪天爬到你頭頂,鬧個無法無天的。”
規矩不可胡、不可廢,身為皇親位尊之人怎可如此隨意妄為,孩子不從小時要求教起,長大了還得了,豈不鬧翻天了?
挨着眼色,湘蘭不好快語,只得緩和地笑道:“小貝勒天生聰穎,很多事一點便通,知些分寸的,其實只要爺說說,他會聽、會改的,爺又何必過於擔憂?”
揉着兩旁微疼的太陽穴,奕歆搖頭嘆道:“就是這點,本王才擔心呀!”
咦,這話兒是什意?聰明伶俐不好么?毓祺實是百年多不可得的聰敏,好好教誨,日後不難成了大器,許多人家是巴不得有着這樣的麟兒呢!湘蘭被奕歆的回話弄得不解所以,微傾着頭,問道:“湘蘭愚昧,盼爺費心說明。”
“唉,你們漢人不就着這麼一句話‘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本王就是擔心毓祺自恃着這點小聰明而不汲汲求好,白費了慧靈。”
聰慧故是天賜,可若荒怠了就和一般孩子並無兩樣,怕僅怕毓祺是“罐兒里養王八,越養越抽抽”,若如此,道是真可惜了。
原來是這樣,憑那孩子的性情當是不會如此才是。湘蘭漾了個寬心的微笑,“爺甭多慮了,您的苦心小貝勒知曉的,合該他僅是淘氣,孩子性重了點兒罷了!”
“淘?這孩子是淘出圈兒了……可你說的倒是,本王當不好這麼苛責。或這孩子就是少了同年齡的玩伴,平日閑着無聊,蝶茵又僅四歲,和他是玩不起、打不上邊,自是找湘蘭你這大哥哥解悶,加上這幾年你的戲實見長不少了,方程子的那齣戲真是好,亦莫怪他這麼纏着你了。”平日沉默寡言的奕歆將話題繞過毓祺后,仿嫌不足,又提着湘蘭的戲曲上,不知不覺,話就這麼說多了。
這不自然的長談,讓敏銳的湘蘭又是起了疑,不由地問:“爺…您是不是有什麼煩事?”
眉一挑,奕歆沒料想湘蘭會這麼突兀地插出問話,沒要緊似地擺着副無事無憂的神情,笑語:“何以見得?”
“湘蘭是覺得……爺,似乎有意扯話兒。”納悶在心,他知道身為奴僕是不好過問主子的事,可見奕歆似有意無意的隱藏,眉宇間仍是掩不住那抹淡然的愁緒,叫他是忍不住僭越了。
迎着湘蘭關心的眼眸,奕歆霎時有些怔愣住了,心頭像是不受制地胡亂跳着,那雙直投而來的杏眼仿若能看穿心思,自個兒心中所想、所念的,叫人一覽無遺。
能說、能道盡么?奕歆轉眼便斂下笑顏,在斑斑駁駁的微光下,透出的神情不免顯得凄滄,讓僅是年過三十的奕歆頓時是老了許多。
撇開煩人的思緒,縱沉悶得緊,奕歆還是微微淡笑,持着慣有的聲調,輕言道:“就你心細,終是瞞不過明眼人呵……走罷,起風了,咱們到書齋聊聊。”語落,他將兩手擺放於後,便慢步走進屋子。
看着,讓湘蘭是驚了,在眾人面前一向英姿煥發的王爺怎會有這般愁苦的神情?可煩惱之事又有誰沒有呢!亦或是天皇老子,但凡是人,總是有個惱人之事。
只,見着奕歆那副模樣,實不像平日那瀟洒樂觀的王爺,不知怎麼地,心底竟莫名地揪痛起來,微微的抽疼感讓湘蘭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是真?是幻?這程子,湘蘭真有些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