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邵絮鎖着眉心,一個上午就在呆望緊閉的門扉中過去了,手頭上的工作有的因發獃拖慢了進度,有的壓根沒心情去做,有的則是不曉得該不該做,因為那得看他能不能繼續待在這裏才能決定。

她是說了相信他,但心裏仍有一分疑慮,就那麼一分,破壞了她對工作的全神貫注。

她清楚地知道,那份信任來自意亂情迷,而意亂情迷卻是最最不可靠的,再說,能夠證明他的堅定會帶來實質效益的事實,少得可憐。

兩相對照之下,再經過理智的分析,她再也無法靜下心。

秒針喀噠喀噠地向前推移,那一分疑慮像株毒草,刺得她坐立難安。

電話響了,她緊張地抓起聽筒,“總經——”

“他睡著了。”段延瑞頗是無奈,“我們先叫飯,準備好了再叫他。”

邵絮愣了下,繃著嗓子道:“是。”掛了電話,心不在焉地打電話訂飯。

他們不是在開緊急會議?!他又在睡?老天!

想到之前她以為他是隱斂利爪與尖牙、伺機而動的獵豹,卻落得滿心失望,那株毒草便像是得了肥料般,迅速茁壯,尖細的毒刺根根朝她心窩裏扎。

飯來了,三個大男人依舊關在辦公室里,究竟在做什麼,無人知曉。

時針在她快被毒草纏得窒息時,指向兩點。

開散的門魚貫地走出三人,依序是抬頭挺胸的歐陽凌、溫文微笑的段延瑞,以及睡眼惺忪的晉尚闕。

邵絮掛上冷靜的面具走向他,幫他整理服裝儀容,小手極有效率地拉整睡皺的襯衫,撫平西裝外套上的摺痕,撥開散落頰邊的發綹,看似冷靜如昔,緊緊抿着的菱形嘴卻泄漏了她的焦慮不安。

晉尚闕迷濛的睡眼膠着在她忙碌的小手上,而後慢慢轉向她清麗的容顏。她這模樣好像在為即將遠征的丈夫打點一切的妻子,只可惜太過憂愁。

“我不會輸的。”甫睡醒的嗓音低啞性感,誘人沉淪。

邵絮不看他,“你又睡著了。”

“不礙事的。”回話的人是段延瑞,“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不太好……”她怕老狐狸會引發她的壞脾氣,而她控制不住。

“不會有事的。”晉尚闕大手搭上她的肩,低聲安撫。

她猶豫了一秒,隨即答應,“嗯。”算了,破壞形象也無所謂,她得跟着去幫他一把。

三人見她答應,便說說笑笑地前往獵殺老狐狸的圍場。

一路上,看好戲的、譏誚的、同情的目光不一而足,顯見金明松中傷策略的成功。

然而,談天說笑的男人依舊,跟在後頭的邵絮卻是心直往下沉,只有怒焰逐漸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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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上回晉尚闕糗態百出的會議室,幾個董事已經到了,其中還有幾個看着晉尚闕長大的長輩,一見到他,紛紛神色不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晉尚闕有禮地回應董事們,也不在意他們怪異的態度,逕自和其他三人入座,甚至打了個呵欠。

“想睡?”邵絮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耶?她在占他便宜?戰慄爬過他的背脊,他眼神蒙眬地看着她,覺得她越來越有女人味了。

“噢!”痛呼驀地蹦出薄唇,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無法言語。

“清醒一點沒?”邵絮審視他的眼睛,忖度他的清醒程度。

答案是否定的。隱隱作痛的虎口告訴他,她是在“辦公”,遠非他想的“營私”。

他嘆了一聲,“我很好、很清醒,你也用不着擔心了,只管等着看我收拾老狐狸。”

然而邵絮仍是不安,理智在警告她,情感卻在安撫她,搞得她心緒大亂,猶若一株風中飄搖的蘆葦草,尋不着一個可靠的方向。

沒時間多說了,董事陸續到場,會議即將開始。

經過冗長的財務報告、營運方針的討論后,金明松說出他準備多時的提議,“各位董事想必都知道尚闕還年輕,身體又不太方便……唉,晉老也夠用心了,但總不能為了公司而讓兒子積勞成疾,我想,不如讓尚闕休息個幾年,等養好了身子再來為公司盡一份心力。”

董事們對他的提議早就心裏有數,此時卻默不作聲。

這三個星期以來,關於晉尚闕無法勝任總經理一職的傳言,傳得夠多的了,諸如繡花枕頭、大病號、嗜睡症患者、行徑怪異等等,總之,凈是些難聽的,確實很令人擔心,但他是總裁的寶貝兒子,總不好在總裁出國的時候將人踢出去吧?

再說,對傳言抱持存疑態度的,也大有人在。

“尚闕,你怎麼說?”年近古稀的朱慶祥問道。

在商場打滾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傳言不可盡信,而晉尚闕是他自小看大的,他不認為小時候調皮得要命、把一干大人整得人仰馬翻的精明小子,長大後會變得軟弱無能。

會議開始后即沉默至今的晉尚闕,坦然迎視老人詢問的目光,“我是還年輕,身體也不太好。”察覺身邊的人緊張地瞅着他,他轉頭給予她一抹安撫的笑,隨即回過頭,繼續接受董事們的檢視。

“可是,嗜睡症……”他瞟眼臉色陰沉的金明松,“保證沒有。”

“聽說總經理的事全讓總裁秘書攬去辦了?”金明松再投下一記攻擊。

段延瑞笑彎了眼,“這倒是事實。”

聞言,邵絮扭過頭,朝他發射冷肅帶殺氣的眼波,這人是來幫倒忙的嗎?

“哦?尚闕,這不太好吧!”朱慶祥身旁的中年美婦朱立瓊不贊同地頻搖頭,“公事可不是辦家家酒,做好自己的事是很重要的。”

“乾媽,我很累嘛!”晉尚闕軟了語調,孩子般地撒嬌。

朱立瓊臉上立刻露出不舍,“那就別做了,過幾年再來也行。”這孩子就像她自己的孩子,再多的關心也給不夠。

“再過幾年就沒得做了。”段延瑞冒出不大不小的嘀咕,恰如其份地傳到每個人耳邊,董事們或疑惑、或不以為然,卻有一人臉皮抽搐。

金明松僵着臉,語氣轉硬,“既然尚闕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來,以後如何掌管這麼大的公司?還有其他優秀的人選,不如——”

“乾媽,你看,就是這些事把我累得半死的。”不理會叨念中的人,晉尚闕起身遞給朱立瓊一個文件夾。

眾董事好奇地看着她打開文件夾,而被迫停嘴的金明松,臉皮又抽搐了。

邵絮狐疑地瞥向老神在在的晉尚闕。他累的原因不是賣力演唱?

朱立瓊綻放驚喜的笑容,“真是的,你這孩子讓人白操心了!”揚揚手上的文件,遞給老人,“這可不得了!爸爸,您看看,我們的小尚長大了。”她一高興,忘情地叫出晉尚闕的乳名。

朱慶祥接過文件,“合約書?”蒼老的手指翻過一份又一份的文件,皺紋深刻的老臉釋放出欣慰之情,“成天調皮搗蛋的小尚,一來公司就簽下這些大案子,不簡單,的確不得了。”

董事們輪流翻看合約書,贊服之語連綿不絕——

“宋華?不是聽說有點難搞?弄了大半年了,好不容易才推前一點,他才來幾個禮拜……”

“這個遊樂場的利潤高得驚人哪!”

“連碩的總裁還在這裏寫了後生可畏,這……”

“陸行豐真是錢太多,這些遊艇的造價有夠離譜的!”

邵絮聽了,一顆心頓時裂成兩半,一半在替他高興,一半則在承受熊熊怒火的炙烤,桌面下的兩顆小拳頭緊握得手臂一抖一晃的。

“小尚好棒喔!”段延瑞低聲取笑他。

晉尚闕假裝沒聽到那聲戲譴,可憐兮兮地瞰着老人,“就是說啊!爺爺,為了這些案子,我忙得昏天暗地,身體才會虛了點,可是,”他委屈地瞟瞟臉色黑到極限的金明松,“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

朱立瓊連忙安慰他,保養得宜的臉蛋堆滿寵愛,“現在你這麼厲害,誰敢說你一聲不是?而且你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說不定他一回來就把你升職了,到時候,乾媽再給你一份大禮。”

朱慶祥老眼閃過好笑,配合著他,做出嚴肅的臉色,“那些傳言恐怕是有心人故意散播的,如此造謠生事是過份了點,讓歐陽去查查,查到了再做嚴厲的處分,你就別‘難過’了。”就怕他是故意讓人有機會造謠的,這孩子的心眼還是這樣曲曲折折的。

董事們也輪番稱讚、安慰,那些因傳聞而生的陰影當然就此煙消雲散。

“那麼……”金明松聲若洪鐘,打斷刺耳的稱揚話語,得到眾人的注意后,他沉聲說道:“關於公司的主導權——”

“股份最多的人掌控?”晉尚闕先一步問道,眸中隱伏着對狩獵的期待。

金明松眼底閃過一抹得意,“當然。你們家擁有30%的股份,所以一直以來是你們在掌控,可是啊——”他刻意拉長尾音,故弄玄虛地冷笑,“現在的情況變了,我持有的股份是34%……”

“老狐狸,不要臉也要有個分寸!”

猛然爆出的尖聲怒罵打破會議室內凝窒的氣氛,也差點震破眾人的耳膜,金明松既驚且怒,乾癟的臉皮扭曲得嚇人,而朱立瓊不小心冒出來的輕笑,更是讓他怒到極點。

晉尚闕瞠目結舌地望着身邊傲然而立的人兒,吃驚得闔不攏嘴。

這橫眉豎目、怒焰狂卷的女戰神,是誰?

站姿威風凜凜的邵絮,連說話的力道也威猛有勁,“你他媽的不要臉——”

在可愛的菱形嘴繼續吐出髒話之前,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扯回座椅上,以寬闊的背擋去眾人的視線,“你幹麼?”餘悸猶存,晉尚闕神色略嫌倉皇地問道。

氣昏頭的邵絮眼一瞪,唇一掀,“干——嗚……”嘴被他搗住,她氣得目露凶光,拳一握,給了他下腹一記重擊。

“唔!”晉尚闕咬牙忍住痛呼。沒想到她生起氣來這麼“暴戾”兼“暴力”。

看着掙扎不休、怒氣橫生的她,他心中卻有股釋然。

原來她不是真如外表表現的冷靜,在那無動於衷的外表下,其實藏了一顆帶火的心,且火勢之強,炫人眼目,他開始期待挖掘出躲在秘書面具后的她了。

“失陪一下。”他回頭說了聲,丟個眼神給段延瑞,便搗着她的嘴,將她拖出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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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拖,拖進了樓梯間,確定離會議室夠遠后,晉尚闕才放開懷中怒氣沖沖的邵絮。

“你這王八蛋!”她狠狠地瞪着他,啐道:“誰說你可以抱我的!”

她生氣的模樣美得不可方物,眼眸晶亮、兩頰嫣紅,艷燦燦的似火焰中旋舞的玫瑰,看得他心兒怦怦亂跳,結巴了起來,“我、我……”

“你什麼你,你是大笨蛋!”纖指指到他鼻頭上,口吻十足的不客氣,“我替你出頭有什麼不對?那隻賤狐狸不修理不會懂分寸的!”說到這,提醒了她未完成的使命,腳跟一轉,又要往會議室去。

晉尚闕連忙拉住她。雖說他很感激她的心意,可也不能任她去,依這態勢,她大概會去痛毆老狐狸,到時,她苦心維持的形象也會破壞殆盡,他必須阻止這樣的事發生。

“邵絮!”他一手搭住她的肩,一手強扳過她的下巴,直視那雙火花翻騰的眼,沉聲安撫。“不會有事的,段大哥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段個屁!他是什麼玩意兒!”小巧的下巴左右轉動,試圖擺脫他的鉗制,怒聲道:“放開我!”一記上勾拳伺候上他的肚子。

“噢!”晉尚闕痛得彎下腰,也鬆開了對她的鉗制。

他滿臉的不敢置信。她竟連揍他兩拳?!且毫不留情、力道十足!

而邵絮則是趁機往回走,清麗的臉蛋紅艷似火,張揚着喧騰的戰意。

“你——”接連受創,晉尚闕也冒火了,他忍痛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臂,“我說了我會收拾老狐狸,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大手搖晃着她,對她的不信任,既生氣又無奈,“你也聽到了,我不是沒在做事,更不是無能的,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些嗎?”

“做事”二字像把利斧,劈進邵絮的腦袋,鼓脹的怒氣開了道缺口,緩緩流進沁涼的氣息,卻燃起另一波怒火,但這怒火卻是隱含幽藍的、小小簇的、飄忽的,溫度卻是更高、更炙人的。

低頭望向手臂上的大手,她突然覺得悲哀,心也落到谷底。

他的確有做事,還做得有聲有色,但身為秘書的她卻毫不知情,直到最後一刻才知道。

為了他,她連維持了五年的秘書形象都可以拋去,其中的原因她再清楚不過了,但,她更明白的是——他根本不需要她這份心。

他明知道她有多擔心他,也知道她想幫他,卻從頭到尾都將她蒙在鼓裏,彷彿她與他毫不相干,亦不值得他信任,在這種情況下,她一心為他着想的心意、因他而生的愛意,都顯得可笑,可笑得教她心灰意冷。

沒想到最初的憐惜,經過不到一個月的相處,竟會演變成她從未體驗過的愛意,家人和朋友老說她遲鈍,面對這樣的情況,她倒希望自己再遲鈍些。

最好能夠遲鈍到接收不了他散發的吸引力、遲鈍到察覺不出自己對他的心意、遲鈍到不懂老是被他牽動的心在訴說什麼。

預備賞給老狐狸的拳頭忽地鬆了,像是再也使不出力氣,連氣他瞞她的力氣也沒了,她幽幽地望他一眼,緊抿的唇瓣不見一絲血色。

晉尚闕見她平靜下來,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她的信任,便放開了她,一臉認真地解釋,“以前是因為時機尚未成熟,所以我無法做什麼,現在陷阱準備妥當,老狐狸也露出尾巴了,等段大哥打破他的如意算盤后,我會好好工作的。”絕對會令她對他改觀。

邵絮靜靜地背對着他,纖細的身影顯得僵硬而疏離,“總經理要回會議室嗎?”

他擔心地望着她寫着拒絕接近的背影,“你不生氣了?”

“是我多事了,很抱歉。”清脆的嗓音依然清脆,卻冷得像冰。

“不,是我沒先跟你說清楚,可是——”

“總經理要回會議室嗎?”背影散發著拒絕,舉步往外走去。

她好像不太對勁?晉尚闕不安地跟着她走,小心翼翼地說:“不用了,有段大哥在,我們回辦公室好不好?”

邵絮點點頭,大步朝電梯前進,直到兩人並肩站在電梯前,她還是以背影對着他,沉靜得教人害怕。

晉尚闕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毫不意外地見到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你怪我瞞着你?我是擔心你會被他懷疑,才沒讓你知道的。”語氣誠懇真摯得讓人無法不動容。

“是嗎?你能裝,我也能裝。”他分明是不相信她,而這令她心痛。

他卻對她的話存疑,“真的?你剛才不是差點衝上去揍人了?”她那副狠樣可嚇壞了不少人。

邵絮渾身一僵,垂眸不語。

那是她進公司以來的第一次失控,而且是在董事會上!

都是因為太在意他的去留,才會使她失控至此,要是往常,她還能多忍一會兒的……

“或許我該辭職……”老狐狸不會就這麼算了的,而她失了分寸也難辭其咎,再說,跟他在一起太危險了。

他對她的影響力逐日增強,就算調職,兩個人同在一間公司,也免不了碰上他,仍無法徹底擺脫他帶來的影響,她會因他失去冷靜和理智、因他爆發壞脾氣,今日的失控會一再發生,那她以秘書為職志的理由也就不復存在了,既是如此,不如離開……而且,這樣一來,也可以避免讓他見到她所厭惡的自己——那個發起瘋來就六親不認的壞脾氣女人。

電梯來了,門一開,邵絮和晉尚闕各懷心事地走進電梯。

“為什麼?”晉尚闕不懂話題怎會扯到這來。

“我明天會遞上辭呈。”邵絮低頭把玩手指,慢慢說道。

他瞠大了眼,連珠炮似的急急說道:“為什麼?你又沒做錯事,如果是為了老狐狸,那大可不必,我不會讓人動你的!而且,你走了,我怎麼辦?”他已經習慣有她在身邊,沒了她,他的眼睛要往哪兒放?

“公司里多的是秘書。”她聳聳肩,“不然請個菲佣也行。”她根本是他的保母,秘書份內的工作少得可憐。

菲佣?她以為他當她是傭人嗎?他明明調戲過她,她不會不知道吧?!

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千萬別告訴他,她除了正經八百之外,還是個感情智障!

黝深的黑眸盯着她的頭頂,發誓般地鄭重申明,“我只要你!”

邵絮心一窒,努力不要想歪,“保母型的秘書不難找——”

好吧,他確定她沒接收到他的愛情電波。“不管!你不準辭職,我不會批准的!”他執拗地說,決定話題到此結束。

邵絮也不跟他爭論,只是沉靜地看着數字往上跳的電梯指示燈。

不管他怎麼說,該怎麼做她自己知道。

除了失職、失態,她辭職還有更重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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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烈睡仙撞鐵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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