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因為你有我所沒有的,你能做我所不能的,我以為你能夠……

他說,精緻的五官上淡淡的絕望像水波那樣浮動着,而那悲傷的眼神,更像蠶絲一樣,細細密密地包裹住了單飛的心臟。

它令單飛從此沉淪。

細韌的蠶絲就像風箏的尾線一般,他牽動,而他抽痛。

我真是瘋了……我居然以為你會……

他說,絕望的灰暗是他唯一能夠展現的顏色,曾經炫目的神彩蛻變成了死一般的沉寂。單飛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被遏制,神志被撕得四分五裂,他令他瘋狂!

只要我活着,只要我還活着!

單飛發誓。

我能夠,我會!

請再相信我一次。

☆☆☆www..net☆☆☆www..net☆☆☆

她很想打他!

如果不是單飛已經面無人色地喪失了意識的話。

這怎麼能是她的兒子?

這是她的兒子?

一個同性戀?

一個明知道被耍了、被騙了,還對另一個男人念念不忘的同性戀?!

她原來以為他只是有過一段荒唐的經歷,但現在狂怒地想殺了謝天麟!

無力地跌回床前的椅子裏,單鄭芳芳感覺自己老了。她不能夠理解這個世界。

她聽說她的兒子憎恨一對無惡不作的父子,因為他們以卑劣的、淫亂的陷阱引誘他,欺騙他,利用他。她聽說她的兒子在瘋狂報復,不計任何代價,因為他的尊嚴被踐踏。

然後,她聽到他的兒子在昏迷中囈語,那個應該被憎恨的名字,溫柔地,憐惜地,痛苦地。他這樣挂念着……另一個男人?

這代表着什麼?!

她不知道應該去憤怒,還是羞恥,抑或是痛恨?!

單飛焦急地睜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到底持續了多久,但現在每一秒對他來講都是至關重要的,他必須儘快爬起來……

他改變了主意,在他看到床前坐着的單鄭芳芳時。幾乎都能聽到房間迸裂的火花劈啪作響,空氣中暴怒的氣息能夠灼痛皮膚。

該死,單飛暗想,自己忘記她了……他煩惱自己暈倒的真不是時候,而醒來的更不是時候。

「感覺怎麼樣?」很冷靜而且也冷硬地問話,但卻帶着衝天的火氣。

單飛很難想像,自己暈着的時候又能惹什麼事?

「……不錯。」他覺得這應該是標準答案。

「想跟媽媽聊聊嗎?」單鄭芳芳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希望降低聲音中的火氣。在單飛睜開眼睛之前,她以為自己已經做了足夠長時間的自我暗示,並冷靜了下來,但在看到單飛滿面焦急地迅速起身的企圖之後,之前的努力登時土崩瓦解!

不想!絕對不想!

但是……好吧,考慮到自己已經不合時宜地昏厥過,單飛認為自己至少也需要安撫一下老媽。而且,已經不能再躲了,他感覺得到。

「如果你想。」他順從地說,在一個深呼吸之後,抬起眼,主動地看着單鄭芳芳,而後者略微愣了一下,看得出來這並不是她意料中的態度,但隨即更多的惱火和不安湧進了她的眼中。

「我想聽聽你怎麼看謝天麟。」略微思忖了一下,她單刀直入。

沒有審訊的精力去佈置和誘導,質問式的語氣,不再留給單飛任何迴旋的餘地。她讓單飛緊張而疑忌——這又是什麼原因?自己睡着的這段時間錯過了什麼?有什麼讓媽媽對已經認定的事情又起了異議——他抓不到一點啟示。

難道是楊帆?單飛心中一凜,在單鄭芳芳的威壓下,沒有比坦白從寬更可行的。「你……嗯……想聽什麼?」他含糊地問:「哪方面?」似乎應該考慮……該怎麼把母親拉入自己的一邊而不是隱瞞,在已經無法隱瞞的時候。

單鄭芳芳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並不驚奇,是嗎?說說你認為我——作為一個母親——應該知道的!」

單飛沉默了半晌,坐起身,「我是個同性戀。」他說,沉靜而且認真。

或許,但更有可能是個BI。不過他不會那麼說——他不想留給單鄭芳芳一丁點的希望!如果她有,她會拚命地阻止。所以,讓她絕望!

他承認了。

不留一絲僥倖的空間。

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着,單飛屏住氣息。

母親看起來完全懵了!

單飛小心地揣測着。他明白忽然之間腦子空白了下來的感覺。這段時間他經歷過許多次。那很……茫然而且痛苦。他猜,即便是幾十年有素的訓練,也不能幫助她找回遺失的感覺。

「你承認你是個同性戀,」她的敘述似乎平靜無波,「那麼,下一步你準備告訴我什麼?」聲音驀地尖銳了起來,危險地帶出了嘶啞的岔音,「你的性夥伴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黑社會?他除了玩弄他人的感情,利用和破壞之外沒有其他愛好,是嗎?!」

單飛的心驀地漏跳。

這隻不過是她不知道真相的惡意攻擊!

他對自己說。

相信他,相信他!

現在,別再動搖,你需要做的是勸服老媽,而不是讓她動搖你!你這個白痴!單飛命令自己說,想想看,站在媽媽的立場!

她當然希望子孫滿堂。

如果沒有后一半,這個消息可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會傷心上一陣子,最終無奈地接受。她不是個不開通的人,相反,她受過良好的教育,思想開明,冷靜決斷——也有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她從沒歧視過同性戀,但畢竟,這是她自己的兒子。

但,該死的,還有作為潛台詞的后一半!與這后一半比起來,僅僅是同性戀,甚至喜歡的是個男妓聽起來都像天籟一樣美好!

單飛猜測,讓母親發狂的是她對謝天麟本人,以及他的目的的反感和無助——把單飛變成同性戀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謝、天、麟,一個可能對單飛做任何事,除了對他好之外的人!

不只是憤怒,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快爆炸!

她全部所想的恐怕是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

是不是這樣?

單飛閉了閉眼睛,「我是,」然後再次睜開眼,面對狂怒的母親,「他碰巧也是。我們碰巧發現了彼此。」他輕聲,但卻肯定地說,就像事實本就如此。

「我們相愛。」這是真的,並非他想,但他無法控制住讓過往那少得可憐的甜蜜時刻劃過腦海——他們擁有彼此,曾經,而且也會是永遠——他輕柔地說。

她沒忍住!

她終於沒能忍住!

「你住口!」沒有一點戰略性的計畫,單鄭芳芳只是像個瘋子一樣地打了他,狂怒地,幾乎帶着仇恨,「我怎麼會生下你這麼個混蛋!你住口!住口!我不想聽你們那些骯髒齷齪事!」

單飛很久——幾乎是他懂事起到現在——都沒有嘗試過,讓人在自己的臉上侮辱性地摑上這麼一掌。

老實說,跟肩膀的痛比起來它並不太疼,但卻殘忍而且明確地告訴了他,作為一種人格上的羞辱和否定,它多麼有力!

掌摑,加上仇恨的厭惡的眼神,它們充分表示攻擊他的人對他徹底地否認!就像他只不過是一個垃圾,能夠辨析的只是骯髒齷齪。

他渴望母親能夠理解,並且在令人窒息的艱辛中提供一點點幫助,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這絲毫沒有對減輕他所受到的傷害提供一點幫助,當那巴掌伴隨着責罵落在臉上的時候。

對不起。此刻單飛最想做的就是,對謝天麟說一聲「對不起」。

「這是一個事實。」略微垂下眼瞼,但很快他又張開,毫不退縮地望着單鄭芳芳,「媽媽,無論你想不想接受它。」

堅決,而且絕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動搖。沒有人能夠拉住他,他們應該都明白!

忽然中斷了一切瘋狂的言行舉止,身體裏所有的力氣在那一秒鐘全部離她而去。單鄭芳芳的面色如死人般地灰白。她顫抖起來,從她剛剛用力摑擊過兒子的那隻手開始,如同被冰水從頭灌下。

她後退一步,又再一步,直到椅子攔在了她的腿后,她頹然坐下去,着力不均的椅子轟然翻倒,她跌坐在地上。用不能再狼狽的姿勢。

最終,感謝老天,她還是能夠做到……她能夠哭。

就好像……她失去單飛父親的那一天。心痛如割。

單飛無法忍受在短短的時間裏,接連兩次經歷這種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跪在母親的身邊,抱住她,讓她的眼淚化成內疚和痛苦燙貼着他的胸膛。

「我很抱歉,」他發現自己能夠提供的僅是一個顫抖,而且痛苦的聲音,「媽,我真的不想讓你傷心。」

不會有人的感受比他更深,單親家庭,可以相依為命的只有他們兩個。雖然也怨恨,也逃避,但母親就像是他的一半身體,一半靈魂。

抱住她的時候,發現她其實也很嬌小。原來他一直以為的強大,不過是筆挺的制服以及嚴厲自信的神態帶來的錯覺。

她這麼脆弱,需要憐惜和照顧。單飛咬住嘴唇。他簡直沒法想像,這個嬌小的身體就是他過去二十六年的依靠,唯一沒變的想法是——自己應該是她在剩餘歲月中的依靠,無論如河。

不能哭,他不能哭。

「媽媽,」單飛輕聲懇求道:「別放棄我。」

她呵護疼愛了他二十六年,現在他已經長大,足夠成熟和老練地面對這個世界,選擇自己的人生和道路,而她卻漸漸老去。

單飛暗暗對自己發誓,無論遭到怎樣的驅趕和痛斥,他也不會讓母親放棄自己。因為他是她餘生唯一的依靠,因為他不會放棄她。

謝天麟是他的責任,母親也是他的責任。他不會背離其中任何一個,無論多難。

「你滾開!」她叫道,嘶啞着嗓子,「你怎麼敢跟我說話!從今以後單家沒有你這個人!」她企圖推開他,但是他拒絕鬆手。「滾出去,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但是別玷污單家!」

「我是,」單飛倔強地說:「媽媽,我是單飛,我是你的兒子,就跟從前一樣。我沒做錯任何事。我喜歡一個人,我們相愛,就像你和老爸……」

他預料到了,另一記憤怒的耳光,但這不能阻止他,「就像你和老爸!我們喜歡彼此!」他堅持,而且強調道:「我不會離開你,因為我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

單鄭芳芳失去了甚至思考的力氣,在聽到單飛最後的這句話的時候。

她能說什麼?她確實那麼疼愛他。如果她能給,她會用自己的生命為他鋪一條康庄大道……她恨這麼個混蛋!

「我也不會離開謝天麟,因為我知道……他是唯一一個這麼愛我的人,沒有血緣的關聯,沒有利益的驅使……」他顫抖了一下,無法控制地,「甚至站在戰場的兩端,有着無法融合的身分和背景,他愛我,只是因為我是我。」

他低下頭,發現母親因為他的話而滯愣,懷疑甚至有些驚恐的目光關切地落在他的臉上。

「媽媽。」他笑了笑,「相信我。」輕輕地嘆息了一下,他接着道:「謝擎不喜歡同性戀,他幾乎是恨。謝天麟的處境比我要糟糕得多……糟糕太多,他那個雜種老爸!」

他蹙緊了眉,磋磨着牙齒,焦慮、仇恨以及痛苦這麼真切地流露出來,不帶一絲可能的作偽,「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他不會回去。為我忍受了那麼多,他從沒放棄過。媽媽,我也不會。」

他渴望地望着單鄭芳芳,「我不會從你們中選擇一個,我不會放棄你們任何一個。媽媽,看在他跟你一樣的愛我的分上,求你了,別排斥他。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幫幫我們。」

他不知道求助於她是否正確,但他已經不能夠錯得更離譜了,是嗎?

他是不是可以寄希望於母親對他的愛?這個天底下最牢不可破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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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 第二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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