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小岩說寒假回來北京,我就跟家裏說寒假要找工作,不回去了。

我等着,盼着那載着小岩的火車快點到來。

那天早上我滿心歡喜的穿戴好要去火車站接人……我洗了澡,剪了頭……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過他……天好像也分外的晴朗,人也份外的可愛……就在這個時候,小岩的電話忽然就來了。他說譚喆,我不去了。我不去北京了。

怎麼了?我問,怎麼不來了?不是說好了一起過春節嗎?

我不去了,他的聲音都抖了,你別等了。他說。

那你什麼時候過來?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你別等了,我叫你!我跟你說你別等我了,我不去了,永遠都不去了。

你什麼意思?分手嗎?

對,就是分手,你別等我了!分手吧,分手吧!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不要……我不想……

那邊是長久的忙音。我看了看手機,這電話號碼不是他的手機,也不是廣州的,也不是家裏的。這是一個我沒見過的區號。

我打回去,沒人接聽。打倒他的寢室,沒人接聽。打到他的手機,超出服務區。

他沒了,消失了。

其實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消失?他還在的,只是我找不到而已。

他還在,我找不到。

下午他又打來電話。他說分手吧,譚喆。我不想搞同性戀了,你也別搞了。好好做正常人吧。你知道嗎?人這條命是很寶貴的,一不小心就沒了,所以好好珍惜。同性戀是很容易感染……很多病的。

你是不是得什麼病了?我問,是不是!你……你出去……嫖了是嗎?得病了?什麼病你說啊!

沒有。我從來沒嫖過。我一直活得很乾凈的!所以老天不會對我這麼不公平……是不是。吉吉,咱們分手吧。沒別的意思,單純的就是不想糟蹋生命了。我累了。

他掛斷了。

我知道小岩其實是個很潔身自好的人。他不像他表現得這麼花。如果他真的耐不住寂寞,他也會來找我。他說他累了。這我能理解。其實我自己又何嘗不累!

或許我真的該聽他的。不當同性戀了行不行。好好活着。

撂下電話我就去打籃球。

天氣有點冷,打球的人很少。只有校籃球隊的兩名隊員在玩。我加入了他們。

後來投籃就越來越難了。

“黑了,都看不到籃筐了。明天再玩吧。”恍惚中有人對我說。

我才發現天已經黑了。空蕩蕩的操場上只剩我和一個籃球隊的男孩。他叫夏志冶,是我們系的。

浴室里沒人。錯了,現在有兩個。

“你叫譚喆吧?”他問。“我叫夏志冶。”

“我知道。”

“噢?你認識我?”

“是啊。你挺有名。”

“是嗎?”他說完忽然就來到我的跟前把我抱住了。

“你幹什麼!”我一把推開他,大怒。

他也有些驚愕。“你不是gay嗎?!”他說。

好象死穴一下就被點中了一樣。無論走到哪裏都無所遁形。“你怎麼……”我不知道是什麼心情……大概是一種類似絕望的感覺吧。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就是gay。我也是。”他輕描淡寫地說,好像對戳穿我的偽裝感到很滿意。

“是啊,我是。”我茫然了,麻木了。想逃避嗎,想否認嗎?想做正常人嗎?不行啊!我就是gay。我的眼神就是。小岩不是,所以他回頭,可是我往哪兒回呢?走到哪,都會有人一眼就把我從人群中揪出來。我是gay,還裝什麼呢?

才想掉頭的,卻發現此路不通!

然後就在那水龍頭下,第一次嘗到被進入的滋味。

為什麼不是小岩呢?當時我想,因為他不是gay。

我幾乎不記得夏志冶的長相。但是我記得這段對話。我知道我無法翻身無法回頭了。除非……去做個盲人。

可笑於勝宇,居然會到現在才發現我是個gay!

“你喜歡……愛那個男人嗎?”他問。

“不,不愛!”我激烈的否認。直覺的認為他說的就是小岩。不愛。不能愛。

於勝宇笑了,很陰鬱的那種。“那你愛我嗎?”

“愛。”我回答得毫不猶豫。有時候說謊就這麼容易。

“愛,你愛,你愛個屁!”衣領被拎了起來,“你撒謊,你撒謊!你不愛……哈,你不愛。你去買醉,去打架……你看看你什麼死樣子?就憑你也去打架?你幹嗎不躺在馬路上等着車壓?你不愛……”他大概越說越氣,一巴掌就打過來了。“你去死吧,你活着也沒用了!廢物,廢物!”

真吵。真吵。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死嗎?因為我……想上天堂。

那裏,肯定有我想要的一切……或者過個幾十年,我還可以看到小岩。也許那個時候他會老得不成樣子,但是我想我還是會在人群……不,天使中一眼認出他來。可是,天堂會要我嗎?

“大傻瓜!你愛什麼!你還要怎樣呢?你愛他幹什麼?在你需要的時候,你身邊的不是他,是我!是我!在你身邊的是我!一直……你看清楚了,是我!”

頭一直被晃啊晃的,徹底的要裂開了……他在說什麼呢?什麼是他?我聽不懂。

衣物似乎被粗暴的除掉了。我沒想他要幹什麼——大腦停止工作了。那時候感覺真得很奇怪,好像對自己說你已經死了,那就真的死了一樣。除了頭,全身都沒有痛,亦沒有思維。

“反應,反應啊!別像個死人一樣!給我點反應!給我動!”

於勝宇就在我頭頂叫,左右開弓括我耳光。對他的暴行,我一點也不想反抗。在發現不得不對小岩死心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了大半。我想我可能活不過來了。親情,愛情,尊嚴……這些都被毀掉了大半或是全部,已經讓我痛到沒有知覺了,這個傷口是我無力修補的,只好任它潰爛,直至最後整個滅亡。

“張開嘴!”

於勝宇在我耳邊喊。我很茫然地看着他。

他扳着我的下巴,接着把沾染着血污的硬挺的下體塞進我的嘴裏。我從未覺得這麼噁心過,胃中的東西一下就涌到喉頭,但卻被他硬生生的頂在那裏吐不出來。我難過之極,企圖把他推開,但軟綿綿的手哪有力氣?

於勝宇卻為我終於有了活人的感覺而興奮着,蠻橫的在我牙膛和舌頭上磨擦着,不時的來個深喉的動作,直到射到我的嘴裏。

他剛一離開我,我便再也忍耐不住,側過身開始狂吐。

正吐得不可開交,門鈴伴隨着砸門的聲音大做。

於勝宇罵罵咧咧地離開去應門,我趴在卧室地板上的一堆污物里實在無力挪動身體。

“小宇,出了什麼事?你和小喆一個都沒來,打電話也不接。”

吐過之後我略為清醒了些,聽到客廳里謝榮焦灼的聲音問。

“哦……唔……沒什麼。”於勝宇含糊的道。

“嗯?……沒什麼?即便是你有事,不來也該給我個電話吧?”謝榮埋怨道,並不是很生氣的。

“唔……”

“小喆呢?”謝榮隨意地問。

“……”

“小喆呢?!”謝榮的聲音明顯的帶了些質問的味道。“在卧室嗎?”他的聲音已經向卧室靠近了。

“你……!”於勝宇似乎想阻撓一下,但是失敗了,因為謝榮已經出現在門口。

謝榮是穿戴整齊的,他身後的於勝宇亦是衣冠楚楚的,只有我不着片縷,全身赤裸着。

全身各器官的知覺並未全部恢復,所以,我並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慘,但我從謝榮的眼裏看到了震驚。

正因為清醒了些,所以我為自己的樣子感到羞慚,轉過視線,企圖把腿併攏些,卻因為倒吸了口氣而把喉頭的異物帶進了氣管咳嗽起來。

“你給我放手……你他媽瘋了嗎?!”

卧室的門緊閉上了,謝榮的聲音從客廳隱約傳來。

“不用你管!”

“讓我把小喆帶走!”

“不行!”

“……你他媽讓我噁心!少把你軍營的惡習往這帶!”

“我告訴你謝榮,這屋裏的事兒跟你沒關係了。這是我家的事!”

“你家?哈!你家!你家很快會挪到城南監獄去。你準備坐牢吧!我去請律師,我他媽親自作證人!”

“好啊,你請,你請,你隨便!現在,你給我出去!”

“喂!喂!你讓我帶走小喆!”

“抱歉。”

“喂!等等!”

兩個人不再高聲爭吵,在卧室聽來,外面一片安靜。我企圖爬起來,但全身上下都開始叫囂着說“痛”。媽的,真想從窗戶跳出去。那樣就一了百了了。

可惜的是連站都站不起來,我沮喪地躺在地上。感覺自己和空氣一起慢慢發餿。

不知過了多久,於勝宇推門進來。只有他一個人。

他把我從地板上抱起來,我周身的污物毫不客氣的沾染到他的名貴西裝上。

我對他已經麻木了,視線穿過他就像穿過空氣。

“別總把我視若無物。”他說。是無奈還是挑釁?我不在乎,我已經不在乎了。

“……”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把我放到浴盆里,滿滿的注入溫水,然後自己把身上的衣服除下,塞進垃圾袋裏。儘管開着空調,但溫度也不高,於是他也鑽進裝滿溫水的浴盆。

一個人躺是很寬敞,但兩個人就稍顯狹窄了。於勝宇把我的頭靠在他的胸口,用噴頭輕輕的洗去頭髮上的酒和污穢。

整個浴室里除了水聲就不再有其他聲響,很安靜。

“疼不疼?”他減小了水流沖洗我的臉,問。

“……”

他的劍眉一揚,戾氣浮上了眼睛。但奇怪的是他沒發作,只是瞪視着我,緩緩的,緩緩的,又換了另一種神情。

放掉了浴盆里的水,他又重新注滿。“裏面……我是說……自己能洗么?”他問。

“能。”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把自己的身體沖洗乾淨,從架子上隨手拿了件浴衣披上。“洗好了叫我。”他說。

“……”

我很累,很疲憊。所以我記得我好像是沒洗……我在浴盆里睡著了,亦或者是暈倒了。

“為什麼這樣啊!為什麼!忘了他就不行嗎?別人不行嗎?”

模模糊糊的,聽到於勝宇說。這時候我躺在床上,頭髮,身體都被擦乾了。而他就躺在我身旁,胳膊環着我的身體。

他在說我,還是他自己?

他是不是也會死去,如果此刻身邊沒有另一個人來溫暖他的身體,像我一樣?

***

日子終究就這麼平靜地過下去了。我也沒離開這個曾經兇殘的折磨過我的人,因為我無處可去。最重要的是,當時的情形真的不允許我自力更生。

因為我一時偷懶,沒有清理體內的污穢,以後的一段日子吃足了苦頭。次日早上我開始發熱,但卻不是很嚴重的,肛門處更是疼痛不止。我揣度是因為昨夜的暴力進入導致的撕裂,因此就默默的忍耐了。於勝宇因為大半夜的折騰,起遲了半個鐘頭,略約洗漱了一下,想穿衣服時才發現自己的西服已被扔進垃圾袋裏,匆忙的整理出另外一套來,卻找不到相稱的襯衣,氣得他胡亂的罵人,只想裸奔去公司。做了很久思想鬥爭他打開左側的衣櫃——這是他自我來到這裏就不曾打開過的——從裏面選了套衣服。

於勝宇偏好厚重的顏色,而這衣櫃裏的衣服皆趨於飄逸,我直覺上的反應出這裏應該是謝榮的東西。想到謝榮,我皺了皺眉頭。讓他看到昨晚那一幕,今後我還怎麼有臉面出現在他面前?

“這是謝榮的……我一直忘了給他送去。”於勝宇看我盯着衣服瞧,有些忸怩地解釋道,神情像極了小孩。“感覺怎樣?還……很痛嗎?”

我垂下眼帘,依舊默不作聲。於勝宇無奈來到床邊,以他的額角試了試我的溫度。“還好,不怎麼燒。回來給你帶些退燒藥。嗯……你早飯吃什麼呢?”

過了一會兒,見我仍是不理他,於勝宇只好去到廚房烤了兩片麵包,熱了牛奶端到床頭柜上,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我掙扎着來到洗手間,退下睡褲查看傷勢。肛門附近腫的連根手指都容不下,稍微摁壓就痛得難耐。這時我已經有點意識到傷得不尋常,連忙找了藥膏——他家裏是常備的——忍痛塗抹上,肚子確實餓了,連胃都痛,可是我不敢吃東西,更不敢碰牛奶——若是拉肚子就要命了,只好在胃痛得難忍時喝些溫水聊以慰藉。

中午下班時間不到於勝宇就趕了回來,鞋子沒脫就扎進卧室。見到牛奶麵包都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他皺着眉道:“唉,知道你不愛吃這個。看看我帶回來的怎樣?”他打開手中的膠袋,原來是幾個油汪汪的豬手,還冒着熱氣,看着就很噴香誘人。

只可惜我既不能吃,也沒有了胃口。

“那你到底要吃什麼呢?還是說你打算絕食?別傻了,如果恨我不如養好了打還我,凈學傻瓜大學生那些沒用的。”

他扳着我的肩膀說,忽然“咦”了一聲:“怎麼燒得這麼厲害?”他熟捻的退掉我的睡褲和短褲。我一把拉過被子蓋好。他急了,扯着被角道:“我看看是不是發炎了,你別任性。”

“不必看,是發炎了。”

他重新給我穿好睡褲,又從衣櫃裏翻出毛皮大衣來把我裹住:“去醫院。”他說,“這事可大可小。”

我搖搖頭,推開他。這種事情我怎能再讓別人知道!丟人不是丟到家了嗎?

“那你到底要怎麼辦呢?”他原地打轉。“消炎藥是不是在外太空啊?”他有點抓狂,掏出電話來:“小榮,藥箱你放在哪裏了?我一直都找不到!”

得到了指點他終於從床頭的抽屜里翻出葯來喂我吃下去,又拿出消炎藥膏幫我塗抹。須臾,聽到他怒道:“昨晚你可真清洗了?這……怎麼這……唉!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我確實不知道。怎麽危險法?會死嗎?我笑了笑。

“你!”於勝宇停止了用棉簽的清理工作,看着我:“你是不是這樣在報復我?”

報復他?我可還真的從來沒這麼想過。

“如果你氣不平的話,來,你用這個從我後面桶進去。”於勝宇從浴室拿了洗髮水瓶子過來遞到我手裏,絕無一絲開玩笑的痕迹。“我……我……我知道我不對。”不對二字他說得有些含糊,看得出來他是不慣於道歉的。“你別這麼對待你自己。”

“不。”看到他的神色,我有些於心不忍。“我只是太累了,沒能清理完全。”

他又愣愣的看我半天,再次嘆氣道:“為什麼你脾氣這麼好,又這麼壞。”

我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

***

第三天發燒燒到我有些神志模糊了,於勝宇壓根兒就沒徵求我的意見直接把我送到了醫院。偏偏值班的醫生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大夫,趴在冰涼的皮革床上我臊的滿臉通紅。醫生一句“脫褲子。”我直想逃出門去。不太涼的橡膠手套從肛門插進去時我難堪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怎麼都這樣了才來呀?”醫生責問道。

我心裏想:下次我病死也不會來了!

於勝宇也臊的不輕。扶我下床時他的手還在微微地顫抖,出門卻仍然執意要抱我到車前,我反對無效,只好用大衣遮住頭臉。我能感覺到於勝宇手臂在顫抖,可他就這麼顫抖着,但卻倔強的走完整條走廊,出門,來到他的車旁。

在這百十來米的距離里,我的心中湧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那需要極大的勇氣,我是說敢於這樣把自己暴露在芸芸眾生面前。我不行,所以我寧可極度痛苦的病死也不願因為這個來醫院。誰能不在乎那些異樣的視線?如果於勝宇能不在乎,他就不會抖的這樣厲害。

“你又怎麼了?”於勝宇看着躺在副位上的我,語氣不是很友善。這我能理解。任誰被那麼多雙眼睛當猴子看了那麼久,也不會很愉快。

“沒什麼。”我拿開捂着胃的手。

“胃不舒服嗎?”

“……有點。”

“那你不早說!為什麼剛剛在醫院你不說!耍我啊?”他憤憤地說,在岔路要掉頭。

“別!別把我送到醫院去!”我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他一震,在路邊停車位停下車子,慢慢地放下被我抓住的胳膊,反手抓着我的手掌。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正前方。“好熱,你的手。”他說,然後他才轉頭來看我,只是看,卻不說話。一會兒,他拉開車門下車,一路小跑的進了對面的超市裏。再回來時,手中拿着葯和裝着熱水的紙杯。“這可是人家給的喲,我可沒有跟人要。”他晃着紙杯說,一臉的無辜,好像打定了主意跟人家要東西這樣丟臉的事情抵死也不承認。

我確定他有些時候真的就象個小孩。

接下來幾天仍然是很忙亂。因為要吊吊瓶——葡萄糖水跟消炎藥——但又不能住院,於勝宇滿世界找社區服務中心的醫務人員。可他從住進來之後就壓根沒去過什麼服務中心,所以連在哪裏都不知道。恨得他想自己去學醫。“早知道不讀什麼勞什子計算機了,哪怕去衛校也好!媽的,老子賺錢了一定開家醫院!到時候咱們愛怎麼住就怎麼住!”他說。

類似的話有誰說過,但是我已經忘記了。我把那個人埋在記憶深處。我知道把他驅逐出記憶是不可能的,那我能做的僅是不要讓自己時時的想起他而已。

***

身體漸愈后我仍然遲疑着沒去上班。一來是延誤了這些天,謝榮的那個項目我已經跟不上了,二來,我也始終覺得無法坦蕩地面對着他。

倒是謝榮並不介意我的小家子氣,還讓於勝宇把防盜系統的UML建模文檔轉給我看,他說學學這個對今後工作是很有幫助的。

於勝宇這些天來一直很溫柔,偶爾會在他眼中看到暴戾之氣,但他都克制了自己。我想那天謝榮臨走的時候必是對他說了什麼,那席話着實起了作用。

因為我沒能再跟謝榮的項目,於勝宇便讓我熟悉他目前抓的這一塊。他告訴我他這公司是以軍隊項目起家的——自然,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比這更方便——所以,到現在他仍然不時地做些類似的項目,比如虛擬軍事系統。以我目前的水平想要搞懂這個可太難了。他把自己從前用過的許多圖形學,虛擬現實的資料給我看,晚上下班回來再給我答疑,這種時候他儼然是一位老師,而且比我見過的任何一位老師都還要嚴謹和耐心。

這讓我對於勝宇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個層次。他不是個紈絝子弟,絕對不是。

日子過得就是這麼平淡而又溫馨。我現在已經理不清我跟於勝宇的關係,反正肯定不是買賣。他沒有履行他的許諾——他從來都沒給過我什麼賣身錢,但是按月給我薪水,像對待他公司的其他員工一樣,包括因病假過多扣除了我當月的獎金!

從那以後我們也着實對做愛小心翼翼起來。這半個月的痛苦不是白挨的,我們長了記性。於勝宇每次必帶套子,而我也再不敢托懶疏忽清洗的工作。

正月剛過,謝榮就有了女朋友。據說是相親相中的。如果真的有女孩看不上他,那這女孩必定是審美觀點異於常人。至少我認為謝榮是接近完人的,無論是從事業,能力,人品,外表,氣質哪一方面來講,他均是人上之人。

當於勝宇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時候,我曾問過他打算什麼時候開始相親,他鬱郁不答。其實這都是遲早的,像他,像謝榮這樣的上流社會的人物,婚姻是最終的歸宿,任誰也逃不開。

所以,我很清楚眼前的平和穩定都是短暫的,對長久的追求根本就不現實。就算沉浸在這樣的溫馨生活里,也只能夠把心底的傷痕塵封而不能夠消除。經過從前的切割,我只剩下半個軀體而已,怎敢奢望太多?

無論如何,我都感激他們,他們兩個。沒有讓我在那夜潰爛。是他們,幫我清理了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我會永遠記得。

這樣的機會我很珍惜,我指的是這樣平靜生活的機會。而且,我也需要充實我自己,畢竟,作於勝宇的累贅是我所不齒的。

於勝宇不期望我能立刻就開始他的項目。但是我希望。我恨不得立刻就轉到他的開發小組去。這樣就不必為裝病在家裏而不安。

***

那是三月初。在那之前我還挺奇怪,平常人就算再忙,也會在過年時去看看老人的,為什麼於勝宇就完全沒有這個意思?那天才知道,原來他的父母早就退居海外。

那天房間裏暖洋洋的,儘管窗外春寒霧重。

我跟於勝宇用最舒服的姿勢坐在老闆桌前,他就着我的手操縱鼠標,把填充的三維人物模型演示給我看。這個姿勢很舒服,這樣被他握着手也很舒服。這時候我已經覺得和他在一起很愜意了,只要盡量不去回憶從前,不去憧憬未來,這樣的生活真的很好很好。

這裏很溫暖,也很安全。我的潛意識這麼告訴我。

“人物輪廓用四面體來填充就細緻多了……”

於勝宇的話還沒說完,門鈴就叮叮咚咚的唱起歌來。他有點吃驚。當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沒有邀約,這時候的訪客似乎不太受歡迎。

“來了。”

於勝宇有點不耐煩地嚷道,起身去開門。我也跟出了書房,靠在書房門框看他。

於勝宇開家門從來都不問是誰。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相當自負,絕對有安全感。我真希望他沒有這種習慣。

門外站着的是一對中年男女。我是說看來應該是中年的女人和老年的男人。女人看來很雍容,眉目依稀帶着年輕時的餘韻;男人頭髮都花白了,神情也很蕭索,但不經意中卻流露出了雷霆萬鈞的大將之風。

那是他的父母!在驚呆了的於勝宇開口之前,我的心中已然迸出了答案。

“媽……爸,你們怎麼來了?……我是說,怎麼沒讓我去接飛機?”

站在於勝宇的背後,我看不到他臉上訝異或者尷尬的神情,但是我完全猜測的出來。我是個不應該存在的個體,在這個時間,這個空間。可是,當時的情形已經不允許我把自己藏到桌子下面了。我的手發抖,頭髮暈,雙腿幾乎支持不住自己。我不要那個白髮蒼蒼的男人在經歷了這一生的風霜雨雪遍歷了荊棘坎坷之後再遭受這樣的打擊,不要那個滿眼慈愛關切的母親面對這樣一個事實。不要,不要讓我的家庭悲劇在於勝宇這裏重演!

可我不是隱形的。相反,似乎在這個時刻,我分外的吸引人。

“小宇,你不來澳洲,我和你爸爸就過來看看你了。”母親言語並不犀利但卻帶着隱隱的壓力。“那個小夥子是……你的朋友?”

“近來很忙……公司的業務才展開。”於勝宇支吾道,轉頭看了看我,“他……他是我公司的員工。”

忽地我的心一沉。連我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會有這樣莫名其妙的反應。似乎我企盼的不是這樣的回答。算啦,不要開玩笑了,你不是不想搞破壞嗎?我對自己說。

“於……於總,天已經晚了,而且正和伯父伯母一家團聚,項目就改天再討論吧。我先回去了。”我說,是他的員工很久,但頭一次這樣稱呼他,我說得有點結巴。

“嗯……好。”他說,很慌亂,同時忙着把父母迎進客廳。

我知道我身上沒帶錢包,錢包在卧室。我不認為哪個員工會把自己的錢包放進老闆的卧室里。所以我匆匆的穿上鞋,跟於勝宇的父母點了點頭,逃出大門。

那是三月。出了防盜門我就意識到了。冷風直灌進毛衣。不錯,是毛衣,在於勝宇的房間內四季如春,沒穿着睡衣已經算我走運了。他的父母來得讓我們兩個實在措手不及。

我等了一會兒,那扇門毫無動靜。我想於勝宇是沒辦法幫我拿出外衣和錢包了,我的外衣更離譜,在於勝宇的衣櫃裏。

門的那一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站在門的這一邊。

我很想像孩子那樣號啕大哭。可是我忘記了怎樣理直氣壯的為自己哭。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只是那樣的悲傷和委屈。現在回憶起來那情形並不是真的就讓我糟糕的無法接受,只是我原以為於勝宇是不在乎的,不,不對,不是不在乎,是他願意,而且能夠勇敢的去面對……我在說什麼?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是的是的,那只是一種情緒,一種不應該存在的感情,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我不知道這希望是何時生根的,也許在我治療自己傷口的時候,或者在重新活過來的時候。也許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只是沒想到這一次居然這麼快,快到讓我這麼措手不及。

可能運動運動會好點呢,我可不想被凍死在他家的門外。於是我做了平生最勇敢的事情,從海淀一直跑到紅領巾。

不,我不是冷……我是冷……我只想找個人,在這個時候來關心我一下,不對,不用關心,只要身邊有個人,那就可以。

我的思維混亂到象是瘋了的地步,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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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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