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大腦一下就炸了。血液逆流。
於勝宇站在門口,刀刃一樣的目光刺穿了門廊和小小的幾乎可易忽略的客廳直達我所在的房間。
“你出來一下。”他看着我,點了一下下巴。
我沒動,西敏戒備的把放在我肩頭的手緊了緊。
門口的男孩兒看着我們兩個,驚疑不定。
“你的錢包都沒帶,裏面有身份證。”他的聲音透出一絲不耐,壓抑的氣氛,敵視的或者猜疑的目光消耗他所有的耐心。
錢包我可以不要,身份證不行。別說真的那個,假的我現在也沒錢再造一個。
我披了件衣服,西敏跟着站了起來,我對他擺擺手,走出門外輕輕把門帶上。
於勝宇看着我仔細地做着這一切,就在門剛剛闔上的那一瞬,拉着我的胳膊快步走下樓梯。
我在心裏咒罵著,但不能把西敏給牽扯進來。SHIT,他怎麼找到我的!也許是從前他曾經送我回來過,就那一次半次,他就老馬識途般的記住了。
樓門口的燈壞了很久也沒人來維修,幾乎一片漆黑。我在那裏站定。“現在給我吧。”我說。
“上車。”
“……”
“那麼你是想在這裏嘍?”他帶着挑逗的意味問。
“……我把錢還給你行嗎?我不要了,行不行?!”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說,隨後手又在我的下巴上摸索,“你怕什麼呢?你,你們不都是干這個的么?怕什麼,我還能把你吃了?你看,我喜歡一般化的方式,這你知道。”
“這樣糾纏不清有意思嗎?”我拂開他的手。他的手熱的異常,渾身散發著酒氣。他醉了。
“意思?什麼叫意思?”他拉着我走到車邊,才要打開車門,好像見到了什麼礙眼的東西,又走到了車前,把上面的一團東西扯掉扔在地上。藉著一樓住戶窗子透出的燈光,我看到那是紅色的紙花。
病榻纏綿這麼久,我都快忘了今天幾號,看到紅花我才想起今日不正是謝榮婚禮么?
“送葬一樣。”於勝宇發現我正在入神的看着那花,嘀咕道。“上車。”
“你把身份證給我。”我定了定神,道。
“你上來。”他坐進車內,推開副駕駛位的車門說。
我們像兩個都不願妥協的買賣人。
於勝宇放肆的狂按車喇叭,性能良好的器件不負眾望,成功的使無數窗戶里傳出了咒罵的聲音。
最終我妥協了。跟個瘋子較勁我沒有贏的機會。
“為什麼逃跑了?”他發動汽車,問。
“……我的身份證。”我伸出手去。
“跑得那麼匆忙。”他視而不見,繼續着自己的話題。
“如果你不打算給我,放我下車。”
“回去看到你的病床空着,我以為你死了。我離開的時候,你喘不過氣。”他盯着車前的道路——即便是開了車燈,小區的街道此刻看來仍然一片模糊不清。“我……我……我開門看到你的病床空着……”他的聲音逐漸含糊不清,參雜了太多太強烈的情愫,我已經沒精力分辨。
這一次他將門全鎖上了。我看到lock標記亮着。
“你怎麼能一聲不響地走了呢?!”他忽然側過頭來看我,厲聲問道。
“我怕你把我弄死了。”我也側過頭去直視着他,淡淡地說。
“哪次不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得慘兮兮!干我屁事!”
哪次不是你逼的我?!“聽着,我什麼也不要了,把我放下去吧。”我轉頭去看車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環境。
“不行。我想你了,想跟你做了。”他孩子似的執拗與霸道。
“拿那十萬塊錢,哪個男孩都願意跟你。我可以幫你找一個好的,才十七,乾淨的。”
“就你不行?你漲價了?”他冷笑着,“假裝正經是嗎?我還就喜歡這個調調的。”
“……”他怎麼成這樣了?還是今天謝榮的婚禮讓他失常?他迫切地想要我無非是因為我長得像謝榮罷了,我想。第一次進到他的卧室,我就看到了那張照片,謝榮在陽光下愜意的躺在草地上的照片,那輪廓,那神情,就像那天中午在“紅領巾”廣場的我。我立刻就明白第一次出去尋歡於勝宇為何非我不選,而他也從不忌諱地說第一次見到我適逢謝榮提出分手的時期。他忍受不了謝榮棄他而去,而我呢,又擺了他一道,所以他不平衡,極度的不平衡。
我想笑。
他有仇必報,這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但他未必會報在謝榮的身上,而對我卻沒什麼忌諱。想到這個,我的胸口說不出的窒悶。
“我給你錢,十萬也好,二十萬也好,你還跟我。”
我拒絕得比我想像的和要表現的還堅決。不僅因為他媽媽的話,不僅因為我愛他,我現在,很恨他。
“我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他將車拐進暗巷停下來。“我在通知你。你配合我會幹,你不配合,我也會幹。”
“你他媽真是個瘋子!”我砸車門,它毫無反應,於是我開始砸車窗。但鋼化玻璃可不是那麼容易就碎的,尤其他這該死的進口車質量還不錯。
“是你把我逼瘋了。”
“放屁……放手……”
我現在恨死安全帶這個破玩意兒了。它給我帶來的從來都不是安全。於勝宇把我的胳膊拗過去綁住的時候我疼得幾乎暈過去。換個人肩頭的骨折應該早就復原,但因為醫療環境差,我的傷勢卻復原極慢,骨頭錯位般的疼痛,但他根本不管也不會理會到這個。
“你今後一定會後悔!”我咬着牙說。
“你後悔耍我了嗎?”他問。
“去你媽的!”我暴怒地道。
“是啊,這個時候還是不提我媽的好,我現在只想操你。”
……
感謝上帝他帶了套子。他律動的很蠻橫——幾乎就是在我身體內橫衝直撞,從觸感上我便能感覺到他的憤怒。
我正想着,體內忽然感到了一股熱流。該死的,居然天都跟我作對!我的胃開始抽痛。
“媽的!什麼玩意兒!居然破了!”他抽身出來,把下體的套子取下來隨手扔出窗外。
他整理好自己之後,鬆開綁着我的安全帶,把車上的紙巾往我臉上一扔。
胃痛有點升級了,我慢慢轉身趴在靠背上乾嘔了一陣才一張張取出紙巾擦拭自己。
不用看也知道流血了。我一張一張擦拭,幾乎用完了整盒仍然能看到殷然的血絲。
“有那麼嚴重嗎?”他忽然開口問。
“……”我慢慢地穿好褲子。
於勝宇見我不理他,悻悻的發動了汽車。
“送我回家。”我低聲說。
“什麼家?你指的哪個?”他的聲音似乎滿懷希望。
“西敏那裏。”
汽車嘎然停住了。“下去!”他說,“我們不順路。”
我愕然地看着他。他不會就把現在這副模樣的我趕下車吧?會嗎?
於勝宇面無表情的目視前方。雖然他的神情已經不能再明了,可我還是不能相信。
“走啊!你不是想走嗎?滾!”見我獃獃的看着他,於勝宇探身過來打開我左側的車門。
我木然的走下寶馬,心中一片茫然。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我就如你所願……”他嘀咕着,狂躁地發動汽車,優質的引擎在如此粗暴地對待下依然沒有發出太大的噪音,忠實的履行着自己的職責,並且做得很好。轉瞬之間銀灰色的流線車身就消失在衚衕口,朦朧之間未關的車門似乎在轉彎的時候跟磚牆磨擦了一下。我還沒來得及轉過眼神,這銀色的龐然大物又原路退了回來,我的心狂跳了一下,忍不住猜測他是否多少有些於心不忍。我應該恨他,厭惡他,再也不想見到他。但是,沒有辦法否認,我還在企盼。
就在我沒能理清矛盾的心情的時候,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已經滾落在我的跟前。是我的錢夾。
沒有一句話,他再次絕塵而去。那扇動着的車門再次刮在粗糙的磚牆上,累累傷痕。
沒什麼可以再來企盼了。他不會回來了。就這樣了。
因為我的胃或者我的其他臟器,我漸漸佝僂了身軀。真想把自己就埋葬在這黑暗裏。
我想我不需要他,他需要的也不是我。這麼久以來,我一直都揣度不明白我們的關係。因為相處的這段期間發生的實在太多了。
***
第一次見面是去年十月末。那天天氣很好。
他做了一件很像他會做的事情,來到廣場跟我搭訕,並且在第三句話上就直奔主題。他打亂了我一生的計劃。
我不知道到底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跟着他離開廣場,並坐到他的寶馬上的。他的愛車讓我很吃驚。我第一次見到這麼闊綽的嫖客,不怕你說我見識短淺,我確是新手。
接下來應該是洗澡上床拿錢走人。但事情並非想像中這麼順利。這個年輕的男人一邊開車,一邊皺眉揉着太陽穴。
“我頭痛。”他看到我好奇的目光時解釋道。“只是有一點頭痛。我會給你付錢的。”
他的話讓我收回了在舌頭上打轉的關心。我們是什麼關係?買賣而已!
然而他的情況沒有好轉,以至於他打開家門做的第一件事是找止痛藥。他整個臉頰都緋紅了,我覺得並不是因為他害羞,於是很冒失地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然後告訴他他發燒了。高燒。
“他媽的,葯呢!”他急躁的把整潔的屋子搞得一塌糊塗,這讓我很懷疑這近200平的大房子到底是不是他家。“小榮把葯放在哪裏了……”他疲憊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自言自語。
或者他有朋友,而兩個人中操持家務的那個肯定不是他。
“不如先喝點開水。”我建議。“水杯在哪裏?”看得出來他一動也不願動了。
“廚房裏有飲水機,餐桌上有杯子。”他帶着歉意說,因為讓我做了本職工作以外的事情。
我搖搖頭,走進廚房。
“SHIT,第一次嫖居然搞成這樣!”客廳里他喃喃地自己嘲笑着自己。“真他媽的衰。”
我有理由相信他是第一次。不然他不會傻得就這樣帶我回他這麼豪華的家。這年頭好人可不多,他憑什麼這麼信任一個MB呢。
廚房採光很好,裝修的很漂亮,收拾得也很整潔。餐桌上有個同樣精緻漂亮的茶盤,裏面擺着兩隻貼着大頭貼的水杯。兩個漂亮的大男孩在兩隻杯壁上遙遙相望着。看起來他們的感情很好,而這位還要偷腥,可見愛情實在太虛無飄渺,不是凡人能守住的東西。
我想。
我把熱水端給他的時候,他的熱度已經很高,雖然沒找到體溫計但我也可以保守地估計他至少在39度左右。
“先躺躺,我給你買葯。”我把他塞進卧室,而他只是向我揮了揮手,“謝了。”他似乎有些不滿地說,不知道是對我還是對他自己如此虛弱的表現。他的臉上帶着賭氣的神情。
我很想笑,轉身的瞬間,床頭柜上一隻像架嗖的跳進視線,我大駭,凝神細看時發現不過是剛剛見到的那大頭貼上的男孩,只是那神情和我如此相象。
原來如此,我想,原來是替身么。
巴米爾的價格不便宜,但我記得小岩曾經跟我說過這東西退燒效果不錯,每次來看我,他帶的都是葯,現在想來真是好笑。他更像我的保健醫。“別的我都不擔心,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他如是說。“等我畢業了,就到你身邊兒當你的專職醫生好不好?唉,可惜我比你還晚一年呢。”
泡騰片在水中掙扎着慢慢變小。桔子水般的味道在空氣中慢慢擴散。想是巴米爾泡騰片飲料般的味道幫了我不少忙,我給這病號灌藥的時候沒遇到什麼阻礙。“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嗎?”我問。
“不用。”他賭氣的表情一直就沒變過。
“那我走了。”
“啊?”他張大了嘴。
“BYE。”
我關好房門、防盜門。
那時候他看起來有點可愛。
很快我就把他忘記了。雖然這次買賣看起來我賠了,但我並不在乎。那時候我覺得我很年輕,長相尚可,而且對於金錢的得失我向來看得都不重。好吧,說實話,我更多的心思還是在思念,在揣測着小岩為什麼會那樣決絕的向我提出分手,而兩周后又為何來找我?可惜在那兩周里,事情已經有了無法挽回的變化;在內疚,想像着爸爸的葬禮是怎樣進行的,鄙視着我這唯一的兒子對整個家庭帶來的傷害。
我繼續墮落着,自己給自己判了重刑,並且忠實地執行着刑罰。
十一月,天氣已然很冷了。我必須夜夜寄宿在嫖客家裏。這期間我接過兩個比較變態的虐戀者。第一次的時候我其實被嚇得也不輕,而且說實話我是沒從中得到什麼樂趣的,相反的,我覺得很痛苦。儘管得的是不少,但這些錢不夠用來養傷的。往往身上的傷痕還沒有消退,我便不得不尋找下一個主顧了。
而看到我身上傷痕的人無一例外地露出蔑視的神情,下手也粗暴的多。
快到十一月中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不像想像中那樣好,更由於無規律的進食把我的胃糟蹋的一塌糊塗。我在公用電話亭上看到了房間出租的廣告,可有人早我一步租下了房間,那是個雖然俊美卻娘娘腔很重的男孩,他說自己叫西敏,可以考慮和我合租。
十一月中下旬,我和西敏的關係已經逐漸緩和,他告訴我前兩天在紅領巾的時候見到有人打聽我——最起碼那個人形容的人很像我。
我第一反應就是小岩!
不管怎樣,我現在比退學之前更沒有臉面見他了。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髒的沒法練了。他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轉移覓食的地點。
這誤會一直持續到在東單再次碰到那個開着寶馬的人。
“你是不是換地方了?”他把我別到路邊,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我去找過你好幾次。”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叫於勝宇。”他說。
“哦。”
“一起去喝點東西吧。”他提議道。
“……我還是要收打車費的。”我想了想,笑道。
“連上次的一起給你。”他也笑了,打開車門。
“你多大了?”他把玩着我的身份證問。
“就象身份證上寫的那樣。”
“這個么?這是假的。”他晃了晃手中那200塊錢換來的玩意。
我很尷尬地看着他。“21。”
“21啦?學生?”
“不,我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混了。討論這個很有趣么?你打算為今天的談話付多少錢?”我不耐煩地問。沒有從前,我現在的記憶里不該有從前!
“你跟別的MB不一樣。”他把假身份證還給我,晃着酒杯說。
我皺了皺眉。他不知道他這麼說話很討厭么?他今天簡直就十分討厭。“廢話,人跟人都不一樣。”
他看着我,詞窮,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平時說話口氣都這麼沖?”
我轉頭看吧枱邊兒的帥哥。
“你一個月收入多少?一個數?”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
“看行情。怎麼,想寫篇紀實文學?”
“你開個價,我包你。但你要給我份健康報告。”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自信,彷彿他篤定了我會很樂於投入一樣。這副嘴臉讓我非常想在他臉上來一下。
“去你媽的!你當我是……”在說出“雞”字之前,我猛然發現我有什麼理由發火?我現在不就是嘛!
我愣愣的看着他,滿心的挫敗和屈辱。“好……啊。”說這話的時候,我大概是笑了。
“你這個笑容很好看,但是……令人不舒服。”他像是鑒賞他家擺設一樣的品評,我想這就是被人包的滋味。我該慢慢習慣。
真是奇怪,我怎麼還活着呢?抽血化驗的時候我想,可是死了,怎麼有面目見地下的老爸!
於勝宇的卧室里已經沒有了謝榮的照片。謝榮開始聽從家裏的意見去相親了,他告訴我。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着天,用他的筆記本電腦在網上胡亂瀏覽。我覺得他挺傻的,對商業機密好像就沒有什麼概念。他把他筆記本電腦的密碼告訴了我,還准我在無聊時用它來上網。我才明白為什麼在大學裏老師會感嘆中國的軟件開發公司一般維持不到兩年就會倒閉,那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老闆。
“你不玩網絡遊戲?”他站在我身後,兩手拄着電腦桌。
“怎麼不玩?在學校的時候哪天息燈不扒窗戶大罵一場!經常就他媽因為斷電被CT爆頭!”
“哦。你們隊是T?哪個學校的?”他似乎很隨意地問。
“還是T過癮。我北京……”話說了一半,我就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哦?我還以為你沒上過大學。”他伏低身子,把嘴湊到我的耳邊說。
“我是沒上過。”握着鼠標的手不禁有點僵硬。
“那到底是誰在大四的第二學期以家中變故為原因退學了呢?”他輕輕地說,舌頭沿着我的耳垂向下滑,用手把我毛衣的領口撐大,然後一口咬上肩頭。
“你放開!”我有些吃痛,聳肩想要脫離他的控制。他所說的話太令我吃驚了。吃驚到有些恐怖的地步。
可是他的雙臂圈得更緊,確認了自己已經在我身上留下牙印后才抬起頭:“你應該學會點忠誠,總是滿口謊言,尤其對我滿口謊言,這是很不好的。”他說。
他的話讓我勃然大怒。“沒必要!”我手握着他的手腕向兩邊用力一分,但他的十指扣得很緊,我沒分開,“跟你說實話我沒必要!你給錢要的不就是這身體么?我給你了。除此之外我不欠你別的!”
他的身體在那一刻僵硬了。我聽到他用力吸氣的聲音。“好啊,”他冷冷的說,“那你給我吧。”他一把將桌上的筆記本掃到地上,把我推上去。
“……!”我看到竹質地板被筆記本的一角砸出了小坑,當然,筆記本立刻黑屏。
於勝宇在我身上胡亂的親着,毛衣被推高,原本就沒扎腰帶的牛仔褲很容易就退下來了。但是……他卻遲遲的沒硬起來……
“見鬼!”他氣呼呼地說,“我改變主意了,我要拳交。”
“不,不行!”我是真的很害怕。不能想像他的拳頭會伸到我的體內去,那會要了我的命。
“輪不到你來反對!這身體是我的。”他冷冷的聲音中帶着十足的火藥味。
老天,他在執氣。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性衝動,我敢打賭!
“你給我滾開!!”感覺到他的手指就在我的肛口徘徊,我嚇得聲都變了。在十一月份里曾有一個客人企圖把手伸進來,我痛得死去活來以至於他不得不悻悻的作罷,他說我不懂得放鬆,根本幹不了這個。鬼才要懂得放鬆,我是一輩子也不打算和人拳交的!
大概是那高昂的聲調把於勝宇也嚇了一跳,他的動作停滯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別怕,小喆,別害怕。我不會那麼做的。我只是嚇嚇你。”
如果是那樣,他達到目的了。我想我被嚇得不輕。因為那一次的經歷太痛苦了,好幾次我以為我會死。
“小喆,從前有人那樣對待過你么?”他放開我,問。
我默默地穿衣服。
“那麼……小喆,你真的是GAY么?”他盯着我,同時抓着我的下巴讓我面對着他,“這一次,你一定要說實話。”
如果我不是GAY,何至於此!那我現在應該在聯想或者IBM上班,每個月跟家裏通一次電話,聽爸媽跟我噓寒問暖,或者跟個女孩同居也許未婚爸爸都當上了。如果我不是GAY……
這本是很好回答的一個問題,但他剛剛的舉動太過分了,這也是我們來往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凶相畢露——曾經有一度我認為他是我認識的人中最溫柔的,不管他對我好是出於什麼原因——所以我心理上很彆扭,反映到我的行動上就是沉默。
“不是?”他失望地問。
沉默。
他走到窗邊,看着黑沉沉的夜空,許久。“我這是怎麼了……我是怎麼了……”他翻來覆去地說。
我放他自己在那裏沉思,回到卧室合衣睡了一夜。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但北京冬天常常霧蒙蒙的,就象在頭頂罩了個鍋蓋,儘管已經十點多鐘,卻一絲陽光也無,讓我鬱悶得很。
書房瀰漫著一股煙味,即便過了兩三個小時也沒有散去的趨勢。煙灰缸里滿是煙屁股。於勝宇已經出門了,他昨夜沒進卧室。地上的電腦還原封不動地趴着,我撿起來略微檢查斷定是液晶顯示屏出了故障。他用的是SONY的原裝產品——那時候還不興抵制日貨,我想大概是修復無望了。
十二點左右我聽到有人開防盜門的聲音。這讓我有點奇怪。於勝宇可是沒有回來吃午飯的習慣——我兩誰都不會做。但我肯定沒聽錯。防盜門開了,然後有人在門口換鞋。走過玄關的屏風,我們四目相對,兩人都嚇了一跳!
這個人不是於勝宇,但看起來有點面熟。過了兩三秒鐘我才反應過來他就是照片上的那個男孩——現在已經是男人了。比照片上的看來要成熟和溫柔,帶着金絲眼鏡。
他比我鎮定的要快。“啊。不好意思,我以為沒人,所以自己進來了。”他說。
“啊,呃,我……我是鐘點工。”我慌亂的說。
他低下頭,很快又抬起來,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退掉。“我叫謝榮。”他向我伸出手。
鬱悶之極。“譚喆。”我也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摔壞的電腦在書房?”他問。
“應該是吧。”我不想表現得對這個房子太熟悉了。不管他信不信——他肯定是不信的了——我可是鐘點工。
“本來是應該叫索尼代銷來的。可元部件缺貨。他們來了也白來。我知道他明天去談判,把我的先拿來給他用。”
看樣子他很匆忙,把隨身的筆記本拆卸好,又將於勝宇的硬盤安裝進他的電腦——他們用的是同一品牌,忙完之後便即離去。
同一款式的筆記本電腦又重新在電腦桌上落座了。
我不記得自己是為了什麼了……或許是因為我實在沒什麼可消遣的吧,於是打開電腦。
裏面有於勝宇為談判準備的招標書,演講稿,演示模板。他真是個傻瓜,為什麼會這麼肯定我不會出賣了他或者給他添亂?
好啦,他猜對了,我不會。我這個人還是很有原則的。
我百無聊賴的翻看一個一個的文件夾。
啊,真無聊。
我把所有的程序都調出來挨個執行,直到找到一個未完工的。其實我還更適合做個軟件測試人員吧。我就知道監聽程序易犯錯誤的是什麼地方。這沒什麼稀奇,在大學的時候我鉚足了勁研究的方向就是計算機安全。
那時候我期望畢業了之後自己做老闆。我知道如何註冊一個軟件公司,我和小岩合夥。雖然他學的是醫學,這沒關係,目前市場上智能醫療器械和專家系統還是大片的空白,我們雙劍合璧前途會一片光明。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小岩說了之後他很驚奇,他說:“吉吉,看不出來你會打算這些。我還以為你一直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孩。吉吉,你不用擔心,今後我會照顧好你的。”
我沒告訴他為什麼會慮到這些。我清楚地記得那次在公車上我讓座給一個帶着小孩的少婦,並靠在旁邊饒有興趣地聽那小女孩稚嫩的話語。小孩說她們阿姨和隔壁的阿姨在更衣室有……怎麼說呢,曖昧的舉動,嚇得她媽媽趕緊詢問她的阿姨有沒有對她作過什麼,並決定給她退園。
我聽得心裏很發堵。我知道這就是普通人對同性戀的印象。變態嘛,哪怕只是懷疑對象也必須隔離,就像非典一樣。醫生,教師這些神聖的職業是很難容忍有這種異端存在的。同性戀的前途是黑的么?不是么?
我很擔心小岩將來的處境。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他流離失所或者遭受其他的傷害的。所以,我打算着未來,希望能闖出一條路來,在小岩面臨困境時能任他馳騁。
為了這個,我拚命的學習,他照顧我也好,我照顧他也好,總之,我想要今後生活的很好。然而……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我不喜歡回憶。回憶中悲傷的讓我鬱悶,回憶中快樂的,讓我面對現實的時候更鬱悶!
發了會兒呆,我複製了一份備份后開始調試這未完工的模塊。跟計算機打交道對我來講總是比目前的職業——能算職業么——更得心應手些。
修修改改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胃又隱隱地作痛。窗外天已經黑透,我這才想起自己竟整天沒進飲食。有了潰瘍的胃真是不同尋常的嬌嫩,我搖搖頭,把電腦休眠,出門去吃飯。
十二月初北京竟然就積雪,所以我在溫暖的小飯店多待了一會兒。出了校門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海淀了,這次住進於勝宇的家讓我再次接近了這個地方。
寢室的老六超想進IBM,只是這公司實在太熱門了,所以他和老大轉投了聯想,有陣子還吵吵嚷嚷的想要毀約進北電,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不敢看窗外,因為害怕他們正巧下班從這裏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