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無聊,好無聊喔。

掰着手指頭,君懷袖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感覺完全沒變嘛,她的生活!

在出門尋找十二位師兄前,她曾有過各式各樣的想像出宮后的日子,可以是無拘無束地雲遊四海,也可以是邊走邊玩、身體力行地體會民情採風……不管是怎麼樣,在想像中,這都該是個好玩有趣的探險遊戲。可事實上,不!所有的事一點兒也不是如她所想像的那般。

現今的生活,跟那些美好的想像完全搭不上邊,她很後悔留了下來,因為什麼都沒變,覺得自己又變回溜出宮前的粽子繩了,不管願不願意,整天都得綁了一串人在身邊,跟前又跟后的。

雖然,跟同樣包吃包住卻完全失去自由的軟禁比起來,她還算不錯,在包吃包住的同時還擁有可隨意走動的自由,但了不起她能活動範圍,也就只有那固定的幾個定點而已,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可自由活動的粽子繩,沒什麼好值得驕傲的。

感覺很糟,她完全不明白,她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地步的?

那種感覺,好像就只是從宮中那個大牢寵換成另一座造型精緻的囚牢中而已……真的,就是這種情形,她好不容易從宮中那個大牢寵逃了出來,在竊得些許自由呼吸的同時,不經意中又陷入另一座造型精緻的囚牢中,完全的換湯不換藥。

不過說起來,如果她想開一點的話,她其實要感到高興的,在這裏當粽子繩比較輕鬆,綁在身邊的粽子只有兩個,而且昨天兩名臨時客串的大漢粽子換成了較讓人自在的侍女粽,但換成侍女粽后也就是表示,這下子她連在房內都得有人跟着了……

唉……這下子,就只差粽子的數量了。要不,還真是越來越像回到了宮裏,真是越想越憂鬱……

「小姐?」小心翼翼的,清風對問濤別院中難得出現的女客輕喚了一聲。

沒反應?不太清楚眼前這位主子的性子,剛被管事調來,而且深怕誤觸地雷的清風,對一邊的明月投以求救的眼神,

這種事不是不可能,上回她跟王大娘上街買綉線的時候,碰巧在店裏頭聽見幾個在談天的丫鬟們說過這種事,在各家丫鬟們相互的比較批評中,她知道有些千金小姐的性子比一頭烈馬還要糟上十借,而且多的是長得越美就越愛刁難人的例子。

而眼前的玉人兒清靈貴氣,美得宛若天仙下凡般,看那氣質跟模樣,隨便想想也知道是位備受呵護的千金小姐,難保這位美人的性子沒因為那份美貌而讓家人們給寵壞,所以她還是小心點為妙。

接獲清風的求救,一樣才剛被調來服侍,而且一樣在丫鬢生涯中聽過「被寵壞的千金小姐最難侍候論」的明月心中直嘀咕。

總是這樣,為什麼危險的事就非得她出頭?難道就因為她早清風兩個月出娘胎嗎?真倒霉,要大也大一點,做什麼只大兩個月的嘛,每次都這樣,有好處時沒人理,等到像這種時候,就是她被推出來受死了。

拜託啦!看出明月的不情願,清風再次用眼神哀求着。

「小姐!」拗不過清風請求的眼神,明月加大了聲量,硬着頭皮也喚了一聲。

這一次,君懷袖聽見了。

「什麼事?」連忙斂起籠中鳥兒般的懶洋洋表情,她笑咪咪地問──是不喜歡讓人監視般跟前跟後地守着,但她從沒有為難下人的習慣。

是已經看了大半夭了,可對着那世間少有的絕美笑顏,明月、清風兩人還是看傻了眼。

美,真是太美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

「有事嗎?」眨着不解的水靈雙翦,君懷袖無辜地看着兩個對自己發獃的人。

「呃……我們想問問,有沒有什麼事要做的?」清了情喉嚨,回過神的明月代表發言,完全沒發現,對着那張絕美的笑顏,自己的臉上正不自覺地回掛一抹大大的微笑。

「對啊,有沒有什麼事是需要我們去做的?」掛着一抹一模一樣的和善笑容,清風也問。

決定要自立自強的她們不能不問問這問題,因為從她們兩個被引薦到這位嬌客的面前後,唯一接收到的指令就是要她們兩個坐下,接着就一直待在這邊看她發獃,這段空檔時間讓她們兩個丫頭不自在極了。

無法給予任何回答,抿着上唇,君懷袖顯得黯然。

昨兒個在兩個大漢的陪伴下,她已經大致把能走動的地方全繞過了,不就是花園、池子、涼亭之類的,而這些,宮裏沒有嗎?在這些場地中,能玩能做的事她還不清楚?

也就是太過明白她才會覺得悶,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因素,即便是提起興緻想玩兒,在沒伴的情況下也會覺得沒勁兒。

「怎麼了?」那微微的委屈帶動了明月的心情,她也覺得不舒服了起來。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清風也急,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心思已然繞着眼前的玉人兒打轉了。

世上就是有這種人,一舉手一投足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僅是一顰一笑便能牽動身邊人的心思,就像此刻,似乎就是這個樣子,只有君懷袖在的地方,這樣的事情便會一再地重演、發生,從她身處深宮時……不,嚴格的來說,是打從她一出世便是這樣了。

她是皇女,是當今聖王最寵愛的三公主,可親近她的人絕不是因為她身為皇女的身分才別有用心地接近她,可能是因為她的純真,可能是因為她的善解人意,當然,更可能是因為她的良善溫和……很難具體說出她的獨特與珍貴,但總地來說,她自身就是有一種魅力,一種讓身邊的人不由自主,會受她吸引的獨特魅力,看着她那甜甜的笑容,就讓人不由自主地喜愛她、想呵護她、獨寵她。

即便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也是如此,常常在當事人還沒發現時,下意識里便開始為她的喜而喜,為她的憂而憂。這類的例子當她在深宮裏時便發生得太多了,就以她所居住的「歡喜閣」為例,若難得地遇上某個老太監或者宮女年歲老了,在他們依依不捨地告老還鄉去后,哪一個新調來的太監或宮女不是立即地進入狀況,在最短的時間內交心獻誠,成為她最忠心的差役?

就算不說宮裏的例子好了,若以最近的例子來看,眼前這兩位也是如此。

「沒有,你們別多心了。」不想讓人為她煩憂、擔心,懷袖故做輕快地笑笑。

這笑容看在明月、清風的眼裏,只覺得她是在強顏歡笑,當下,她們所有的正義感與幫助弱小的俠義心腸全被激了出來。

「小姐,有什麼困難您就說吧,明月一定會幫您的。」

「是啊,小姐,清風的力量雖小,但只要您肯說,清風也一定會幫您的。」

明月跟清風一道拍胸脯保證,早忘了什麼「千金小姐難侍候」的理論了。

「我真的沒事。」對着她們的熱心,懷袖回以一個甜孜孜的笑。「我只是覺得悶,在找到雪兒前,不知道要做什麼事來打發時間。」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明月鬆了口氣。

「那還不簡單,看小姐想做些什麼,奴婢們陪着您就是了。」清風接口。

「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要做什麼才覺得悶啊。」懷袖老實地說道,那微微蹙着眉的困惑模樣,看起來好不逗趣可愛。

「沒關係,咱們先出去晃晃,說不定會遇上什麼好玩的事。」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玩遊戲的清風獻策。

「清風說的是,老待在屋裏,待得人都悶了,心裏當然舒坦不起來,我們先出去走走,到時再商量要做些什麼。」明月也贊成出屋去走走。

兩個丫頭沒發現自己安撫人的語氣,她們的心已經全向著眼前的可人兒去了。

「可是……」偏着小腦袋,清靈的小臉蛋上有着猶豫。

「啊!我想起來了,前兩天守牛欄的福伯說,欄里有隻母牛生了只小牛,還說那小牛犢可愛得緊,不知道小姐有沒有興趣看看。」明月靈機一動,突然想起這回事。

「是啊,福伯也跟我說過這件事,我們可以去看小牛吃奶的樣子,說不定還可以摸摸小牛喔。」還沒空去牛欄看那隻小牛的清風也緊接着弧

「小牛?」甜甜的嗓音微微地提高了些,看得出被勾起興趣了。

她長這麼大,是吃了不少山珍海味,可從沒見過他們活生生時的樣子。

「當然,如果不去牛欄看看的話,別院的後山也可以去走走。」明月再獻策。

「沒錯、沒錯,後山。」清風連忙點頭附和。「後山種了不少的果樹,每個季節都有新鮮的果子可摘食,昨兒個園丁吳大叔才跟我提過,這兩天就要有蜜梨可以吃了──」

「可以偷摘梨嗎?」沒等清風說完,懷袖興沖沖地問了。

「偷摘?」明月清風對看一眼,然後笑了出來。「好小姐,想吃梨,您吩咐一聲就是了,用不着偷摘的。」

「不行、不行,人家沒摘過梨嘛,我聽說果子要自己摘的才好吃,而且還要用偷摘的,這才有味道、顯得特別好吃,所以我要自己偷摘啦。」懷袖顯得有些興奮,聽她們說的事,全是她沒做過,而且是已經夢想好久的事。

「是、是、是,什麼都好,只要您開心就是了。」看着她快樂的樣子,明月、清風也覺得通體舒泰,打從心裏感到高興。

「那好,咱們去看小牛,還要去偷摘梨。」拍着手,懷袖無比快樂地決定了。

就這樣,帶着最新的兩名擁護者,出身皇家的金枝玉葉展開了她的冒險之旅。

彷佛是象徵這段做客時日的運勢──

那一天,天氣十分的晴朗,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

懷袖,君懷袖。

等闕傲陽醒悟過來時,這個名字已再一次地浮現於腦海中。

有些微的不悅,不該有這樣的情形發生的,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了,這一天以來,這名字就像要跟他作對一般,越想不當它一回事,它就特別不受控制,總在不經意間浮上心頭,而連帶着,那張總是漾着甜美笑容的清靈美顏,便跟着躍上心頭。

他不喜歡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感覺很不對勁。活了二十六個年頭,他從沒有這樣的經驗,會在不經意間想起某個特定的人,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怪異至極。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他也無法否認,她是個很吸引人的女孩兒,迷人而且特別,可這都不關他的事,不是嗎?

為什麼?為什麼心頭會莫名其妙地浮現她可人的影像呢?

陌生,太陌生了,這樣的感覺,他不知道這事是怎麼發生的,只覺得不舒服,像是有什麼被攻陷了般,總覺得,他似乎不再是以往的自己了。

覺得難以想像,這樣的事竟發生在他闕傲陽的身上,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竟連自己的思維都控制不了?而且總在有意無意間,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名意外出現於他生命中的女子,一個有着最甜美的笑容,連名字都讓人想好好疼惜的女子。

懷袖,君懷袖。

不難得知她受家人寵愛的程度,她的名──懷袖,明白地表示她的家人想將之安放在袖中寵護的心情,而她,確實也是有那條件,一張恍若天地間最完美精巧的絕美嬌顏已夠讓人憐惜了,更何況再加上那堪稱極品的嬌笑?

懷袖,果真是人如其名,好一個讓人想揣入懷中珍藏、呵護的可人兒吶……

「傲主?」商胤煒像是見鬼般地看着闕傲陽的失神。

「沒事吧?」刑克雍也覺得不對勁,連同這次,這一場會議下來,已數不清是第幾次見到這樣的表情了。

「沒事,你們繼續。」神色一斂,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闕傲陽沈著地下令。

兩大總管對看一眼,雖有滿肚子的疑問,但知道這不是發問的好時機,只好拿起帳本繼續開起暫時中斷的會議,可是──

「不好了!」神色慌張的劉安沖了進來,他是問濤別院的管事,大小事都管,但從沒出現這種「大事不好」的慌張表情。

「劉管事,你不知道我們在開會嗎?」刑克雍職責所在就是管理紀律,他沈著臉,語氣不善地開口。

經營一個如九堂院般這麼龐大的組織,嚴謹的紀律與制度自然是不可少的,而其中有一條「嚴禁中斷、打擾主事者議會」規矩,這是身為九堂院人需知守則中最基本的一條,怎麼也想不到,像劉安這等管事多年的忠心老奴會犯了這等錯誤,還是在一季一次的季報時犯下這錯誤。

說了是季報,那自然是一年四次的會議,因為身為總管的兩人四處考核,不一定人在哪兒的關係,又因為問濤別院是整個九堂院的發源地,是以九堂院三大巨頭總會相約聚到問濤別院來,商議一些重大決策或是這一季來經營缺失的檢討。簡言之,這是個重要的集會,別說是閑雜者勿入,非到必要,根本就是生人勿近了,更遑論是這樣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

「刑總管,老奴不擅闖不行啊。」不用主人們提及,劉安自己也清楚他打斷的是什麼樣的重要會議,但他沒辦法,就算是流了一身的冷汗,也只能硬着頭皮闖進來通報了。

「什麼事?」沒忙着責備,商胤煒感到好奇,因為知道劉安是九堂院名下產業中,所有管事裏最沈穩內斂的一個,他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大事,竟會讓沈著如劉安亂了方寸?

「是傲主昨兒個帶回的姑娘。」劉安不安地說了。

闕傲陽沒說話,但光是眼兒一抬,就讓人明白他下了個「說」的命令。

「她……她不見了。」冷汗又落了下來,劉安那已有一把年紀的身軀快抖了起來。

是沒人明白地說出那姑娘的身分,三個主子只含糊地交代要妥善照料,再也沒說什麼就將人交到他手上,可即便如此,憑他多年的任職經驗告訴他,這位姑娘的身分絕對不尋常。

是沒什麼確切的證明,反正這小姑娘是哪兒不尋常並不重要,因為他也不想管她真實來歷或背景的問題。單單是他親眼所見,她是由那神一般的主子所抱回的這件事,就夠了不得了,僅憑這一點,誰還需要知道這女孩兒的真實身分呢?

可現在,這位不是普通人的嬌客竟然不見了,想也知道,這等事還得了?

「不見了?」闕傲陽再冷淡不過地重複一次句子。

「是的,小姐她不見了,在後山。」就算不安到了極點,劉安也仍據實回答。

「後山?」一對鷹眼眯了起來,闕傲陽看着這位年資已久的管事。

問濤別院的正後方傍着一座可做為天然屏障的山林,看着林子空着沒用,經由闕傲陽的同意下,劉安做主讓人開墾了一部分種植四時蔬果,以供別院所需。在名目上,這已被開墾的部分是別院的後園,而且是個佔地頗大的後園──能種下供應整個別院所需的四時蔬果,那塊被開墾的地也實在無法小到哪兒去。

凡事都是比較出來的,那塊被開墾的土地是大,可實際上,在這別院裏的人都知道,所開墾出的那一部分只是整片山林的一小角,如若不當心出了界線……

那絕不是好玩的事!試想,這後山的山林都能讓九堂院之源的問濤別院拿來做為天然的屏障,它能夠不厲害嗎?

「她沒事到後上去幹麼?」商胤煒也不解,很是明白若出了界線的危險性。

問濤別院這後上的林子,除了已開墾的部分,那些未開墾的原始山林長得是錯縱複雜,當初會用它來當問濤別院的依靠,主要也就是看上它渾然天成的迷宮地形……這些,別說是別院裏的人,環繞在這片林子附近的周圍幾個城鎮的居民,有誰不知道這片山林的可怕?

為了警惕後世子孫別輕忽大自然的力量、小覷了這片天然的茂密叢林,畏懼它的百姓為它取了個極貼切的名字──奪魂林!明白的點出這片樹林進得去、出不來的情景。

「小姐原先只是想到後山的園子裏玩兒去,因為有明月、清風兩個丫頭跟着,所以老奴沒攔着,可怎麼也沒想到,才沒多久的光景,小姐就跟兩個丫頭走失,接着就再也找不着了……」

「已徹底搜過?」略過心中那份緊繃感,闕傲陽問。

「是!已經徹底讓人搜過了,但怎麼也找不到人,老奴自知失職,深恐釀成更大禍端,是以前來通報。」不敢隱瞞,劉安認命地等着領罪。

「馬上調集人馬!」闕傲陽下令,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傲主?」商胤煒跟刑克雍雙雙看着他,等着他更進一步的指令。

「動用所有的人,就算把整座山給翻了,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

「明月?清風?你們在哪兒啊?」又是一句沒有回應的問句。

對着幽靜的林子,君懷袖越走越覺得不安,加上人也覺得累了,索性停下找了個大樹靠着休息。

怪怪的!她確定不是她的錯覺,心裏頭納悶的同時也覺得很不明白,為什麼這一路上沒遇上半個人?

她記得剛剛還跟明月、清風比着誰摘的果子多,而且從牛欄那兒跟着她們到果園來的福伯,還有打理這園子的吳大叔也一同說好了,說是要幫她們加油、打氣兼當裁判,總覺得剛剛還聽見他們的加油、打氣聲,怎麼這會兒一點聲響也沒了?

想了半天……

大概是想玩躲迷藏吧?她做了個結論,而且這樣一想后,她的心自在多了,為防萬一,她用着不甚美觀的姿勢,特別往樹上爬了去,因為深怕旁人會一下子就找着了她。

彷佛要印證她心裏所想的,沒多久,呼喚她名字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小姐……懷袖小姐……」

嘻嘻,他們一定找不着她。閉口不出聲,懷袖心中有着小小的得意。

呼喚的聲音在她的沈默下很快地隱去,等待了像是一輩子般的長久,就在君懷袖昏昏欲睡,整個人差點兒掉下樹的當頭,另一批人馬的聲響再現──

「傲主,找人的事交給我們去辦便行。」

「黑臉的話說得對,這事兒交給我們便成了,實在用不着你親自出馬。」

聽而不聞的,闕傲陽不發一語,一雙若有所思的眼定定地看着前方樹影交錯的蒼鬱林蔭。

出動無數人,幾乎整個問濤別院的人全動用了,就連同他們三人也加入這場尋人行列中,而且已找了好一會兒,可……沒有!別說是他們三人,就連分派出的各組人馬,也沒見誰燃放尋獲的信號彈,沒人找得着那個迷失林中的小女人……

「傲主?」商胤煒看着不說話的當家,雖是做了記號入林,但總不贊成他這身係數十萬人生計的主腦涉險。

「再找。」冷峻的俊顏不帶一絲情感地下令,沒人看得出他執意要找到人的意念,也不會懂得他何以會對一名走失的客人,顯示出這份讓人意外的介意與關心,即便是他本人也不懂。

因為有一段距離,待在大樹上的君懷袖對他們的對話聽得不很真切,但這不是她所在意的。等了半天,這場躲迷藏也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她正想着該怎麼為這場遊戲劃下完美的句點,而眼前來的幾個人正是她所需要的。

看着他們更進一步往她的方向而來,甜美可人的嬌額上露出一抹頑皮的笑。

嘻!她要好好地嚇他們一大跳!

當空氣中出現不尋常的氣流時,闕傲陽的反應是立即的,不管是偷襲者還是山林野獸,在他心煩的此刻,想也不想的,蘊涵十成內力的一掌瞬間被抽出,眼看就要擊中飛撲而來的不明物體之際──

香甜淡雅的氣味撲鼻而來,闕傲陽心念瞬動,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領悟這無法錯認的香味來源處,可已經來不及了。

「傲主!」立於闕傲陽身後的商胤煒早一步看見飛撲而來的人,刻不容緩地飛身上前,沒有選擇地也跟着用上十成十的功力,勉強地擊開這足以致命的一掌。

君懷袖尖叫出聲。

無法不叫,因為眼睜睜地看着目標物闕傲陽讓人給推偏了一步,這下子,她就只有親吻地面的命運了。

想像着地面的堅硬度及將帶來的劇烈疼痛,可就在她以為自己將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之際,有人接住了她,用厚實高大的身軀,並且在接住她后的順勢滾翻中,用自身的身軀綿綿密密地護住了她,讓他只有一時的暈眩感,其他再無一絲的傷害。

沒……沒事?

無法相信會有這樣的好運道,悄然的,心有餘悸的她緩緩地睜開一隻眼──

闕傲陽直直瞪視着她。

「呵呵,這樣……也算嚇到你了。」看着冷峻英偉的闕傲陽顯然緊繃的下顎,覺得出糗的君懷袖只能尷尬地呵呵直笑了。

「嚇到?」闕傲陽危險地眯起眼。

拜她所賜,他剛歷經生平第一次膽戰心驚外加悔恨交加的感覺,至今仍未平息那一陣失序的急促心跳,而差點兒誤傷她的認知更是讓他深深地自責着,可現在,瞧瞧他聽見了什麼?

「就……就嚇一跳嘛,人家想嚇嚇你,可沒想到,我才讓你給嚇了一跳。」以為他沒聽懂,君懷袖吐着粉嫩的小舌尖,好不天真可愛地說著。「我在這邊等了好久了,這場躲迷藏我是不是躲得很好?剛剛劉爺爺帶人經過這兒都沒找着我。」

聽着她解釋的話語,闕傲陽心頭的火氣本已燃得炙旺,再隨着她不知輕重所流露出的一副邀功的可愛表情……

「剛剛已有人經過,你是故意躲起來的?」冷冽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地揚起。

「嗯,我躲得很好的,是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被推入了什麼樣的絕境深淵中,不知死活的君懷袖依舊是笑咪咪的。「我沒想到連你也跟着玩了,我躲了好久喔,差點兒都快睡著了,才正想着不玩了,你跟兩位總管便來了,所以我出來嚇嚇你,算是為這場躲迷藏劃下完美的句點……哎呀!」

隨着天地再一次的倒轉,被放置在他腿上趴伏着的君懷袖哇哇直叫。

「你做什麼?別……啊!」不解的質問因乍然出現的痛楚而中斷,繼而代之的,只聞得驚天動地的驚叫聲劃破整個林間。

心頭的火燒得正旺,闕傲陽聽而不覺地使勁兒打着她,就看結結實實的重擊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柔嫩的小屁股上,那蘊涵著內力的力道不但徹底且火熱地打痛了她的身體,也打痛了她的心。

從小到大,別說是打了,身邊的人連重話也捨不得說她一句,就怕讓素來喜樂無憂的純真心靈蒙上一絲一毫的委屈陰影。而今天,她竟然讓人打了!在沒預警的情況下,而且還是用這種不文雅的姿勢讓人狠狠地痛打着,嬌貴如她怎生受得了?

「別打我,你別打我……」放任直覺,本不明白哭泣之事的她痛哭失聲,那原本甜美的嬌顏哭得傷心欲絕,樣子好不凄慘可憐。「救命,好痛……好痛啊,雪兒快救我,雪兒快救我。快救我……」

知道怎麼也不能喊父皇,君懷袖只能喊着唯一所知的依靠,那聲淚俱下的可憐模樣讓闕傲陽不自覺地放軟了手上的勁道。

「嗚……雪兒……快救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努力地吸氣,想平定那較之上回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劇烈情緒。

聽着她的吸氣聲,就算沒想起上一次她哭到昏過去的事,聽着間歇的嗚咽,闕傲陽也打不下手了。

幽幽地一嘆,他將哭得聲嘶力竭的她扶起,而後攬入自己懷中。

「別哭了。」知道她陌生於哭泣這種事,很可能再次因換氣不順而暈厥,他硬着聲安撫,同時對自己解釋,他這是防患未然。

「走開,我討厭你,你走開……」先是推拒着他的胸膛,接着又用力捶着他,讓他攬在懷中的君懷袖哭得好不傷心。

「我走開,那你要自己走回別院?」沒有任何的溫言蜜語,闕傲陽實事求是地分析。

他深知自己下的力道,在適才的盛怒下,他是結結實實、一點勁道也沒保留地重打了她一頓,經由這一頓打,這時候的她絕無法自己走回去,如果勉強,受罪的人也將會是她自己。

聽了他的話,她想像自己在屁股痛得半死之時還得自己走回去的情景,越想就越覺得委屈,連打他的力氣都沒了,只能攪着他的頸項,嗚嗚咽咽地掉着淚,活像是剛落水被救的小貓兒般,讓人不舍又心疼。

輕嘆一聲,他抱起她,足不落地施展上乘輕功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遠遠地響起他用深厚內力、對兩個已然僵如化石的左右手送來的幾句──

「傳令下去,收隊!」

*****

恍若大夢初醒,在收到唯一上司的千里傳音的密語后,商胤煒重重地捏了一旁的刑克羅一下。

「你幹麼?」平白無故被捏了下,原本還保持兩手攤開的僵化姿勢的刑克雍終於回過神來──這姿勢的由來是源自於一時的好心,想接下那從天而降、顯然會摔得鼻青臉腫之虞的小嬌客而來的。只是沒想到,他難得出現的好心是多餘的。

「我只是要確定一下,現在的處境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的。」商胤煒老實地說道,對於自己所看見的,至今還是覺得沒有真實感。

「那你大可以用自己來試。」吶吶地收回定格住的手,刑克雍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別瞪我,你老實說,你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吧?」現在回想起來,商胤煒還是無法相信他所看見的。

老天,九堂院的傲主打了女人,那個他們所熟知的闕傲陽,也就是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終年冷着一張死人臉的闕傲陽,為了一個黃毛丫頭,他竟動了怒,而且還親自動手打了人?嚇人的是,不光打的對象是個女人喔,最讓人訝異的是他竟氣到失去理智,用這種教訓小孩子般、老實不客氣的打法,這說出去……誰要信?

「傲主他……」刑克雍顯得遲疑。是沒說出什麼,但也默認了。

事情的發展着實顯得怪異,就好比在女娃兒將落下的一刻,他本來已經遞補上去,可以安全地把人給接住,憑三人共事多年的默契,女娃兒的安危絕不成問題,這是很顯然的事,但怎麼地想不到,在最後一刻,他竟然沒接到人──因為闕傲陽推開了他。

這是為什麼?不信任他嗎?要不,為什麼要推開他?

「這不關你的事,我想問題出在傲主自己身上。」商胤煒回答他,也是到這時候,刑克雍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問將問題問了出口。

「傲主身上?」

「嗯,我想,傲主是想自己接住那個小姑娘吧?」商胤煒猜測。

「為什麼?」如果問題不是出於不信任,他很難想像這行為的起因。

一下子,兩人靜默下來,同時想到一個原因,那是人世間解釋一切莫名事件的最好理由,只不過這事要發生在他們所熟知的闕傲陽身上……立即的,他們否決掉這念頭。

「呃……我想,我們再觀察看看好了。」商胤煒如此建議。

「這正是我想說的。」刑克雍無條件附議。

「嗯,那就再觀察看看,沒其他問題了吧?」商胤煒拿出聯絡用的信號彈。

無異議,刑克雍沈默以對。

「那放信號彈,收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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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袖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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