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葉利會相信那只是性吧?他會相信我吧?

抱着頭,單飛趴伏在桌面的卷宗上,葉利是唯一的目擊者--那個蠢丫頭不算在內,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攪進什麼情況中--是吧?

真正的內奸到底是哪一個?

十個名字在他的腦海里跳舞,單飛感覺自己要吐了。

是誰!趕緊給我滾出來!

而滾出來的,是他的手機。

設置為震動的手機在他的桌上蹦跳着旋轉,發出的嗡嗡聲音逼迫單飛抬起頭。不耐煩地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嘈雜的背景聲音。

“出來放鬆一下?”為了凸顯自己的聲音,葉利拚命地叫喊。

“不了,我……”

“我們等你。”沒得商量,對方掛斷了電話。

“Shif!”單飛對着手機道,然後發現自己有一條新接到的短訊--剛剛看卷宗看得太專心,他沒聽到輕微的提示音。

是個陌生的號碼。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混雜着驚懼、反感和幾乎不能覺察的細微喜悅,單飛直覺地知道,那就是他,是他發來的消息。雖然他們從未聯繫過對方,也沒有交換過手機號碼,但他就是知道。

只是端詳着號碼,他並未打開短訊,他幾乎都沒能看清這一排數字到底是怎麼排列的。

雖然他覺得自己思維很清晰,反應也依舊敏銳,但似乎也正因為如此,一時之間湧上心頭的念頭太多了,以至於他什麼都抓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在過去的幾分鐘裏想了些什麼。

但是最後,他選擇清空收件箱中的所有短訊,甚至都沒有直接對這危險的資訊做任何一種操作,他就徹底銷毀了它。

他為自己感到羞恥,因為他墮下一個骯髒的陷阱,被別人利用;也因為他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心情,像個愚蠢的傻瓜。

單飛並沒有料到會這樣,他不知道那可恥的喜悅是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超乎尋常的、受傷的感覺。

就在他發現自己被愚弄之前,還以為事情的發展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前進和後退都在轉念之間。

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

他動作緩慢地收起桌上攤着的卷宗。忽地,停下手,疾步走出他的組長辦公,穿過外間組員的大辦公室時,他幾乎帶翻了楊帆的座椅,但這樣碰撞的痛楚也沒能留住他的腳步。

他幾乎是小跑着一頭扎進洗手間,跟犯了毒癮般,迫不及待地掬了把涼水潑在臉上。

水珠蜿蜒着從他的臉頰爬向頸項,寒意從毛孔滲進血液中--好了,現在他清醒了一些,終於想起自己該給葉利打一個電話。他們肯定還在酒吧等他,但他不會去那裏,至少目前還不行。

他需要時間來恢復正常。

該死的謝天麟!

不,錯了,他不該恨着他,這種強烈的情緒標誌着他還沒能放開。應該更理智地看問題--他有虛榮心,還有點蠢蠢欲動的好奇心,他深入了一個不該深入的領域,而且低估了習慣的頑固和感情的無常。

這都怪他自己--這麼說,是不是看起來理智了許多?

好了,現在收拾好心情,下班回家,睡一覺。明天早上醒來,什麼都過去了。對着鏡子,他喃喃地說,然後看到裏面那張濕淋淋的臉上,浮起一個嘲弄的微笑;你真是個白痴,單飛!用後腳跟兒想想,你給自己惹了多大麻煩?

急促的電話鈴聲把單飛從自嘲中敲醒,是盧錦輝辦公桌上的電話。

猶豫了一下,他接了起來--是盧錦輝的新婚妻子,她在尋找此刻應該出現在泰山家的丈夫。

應該是在酒吧等我……單飛撓了撓頭。

智商告訴他說,如果泄露了跟“酒”有關的一個字,那麼,他就很有可能被大卸八塊,於是非常聰明地,他含糊着:“嗯?他已經離開了,好像臨時有一個案子……”

然後在嘮叨的女人指控盧錦輝居然關掉了行動電話時,他匆忙掛斷了--女人,她在是一名幹練的警花之前,首先還是一個女人。

嘆了一口氣,單飛對着慢慢轉暗,最後終於黑掉的枱燈想,自己也該要找一個女人了。

或許他還是應該去酒吧的,在這一點上,那裏確實能滿足他。

**凡◇間◆獨◇家◆制◇作**

確實是這樣,單飛只是沒想到他這個願望轉眼就被滿足了。

取代了他以為應該存在的盧錦輝,坐在那裏的是一個女人!

不會這麼老套吧?

他吸了一口涼氣,防止自己當場暈倒--就算他老媽,也不曾逼他相過親哪,老天!

“你搞什麼!”他在葉利耳邊咬牙道:“弄個女人過來給我相親?”

“別做夢了。”葉利也低聲道:“公共關係科的鎮部之花。她可不是個撿垃圾的……楊帆的表姐。”

單飛鬆了口氣,繼而又感覺有些不平--撿垃圾?我有那麼差嗎?

“單飛!”女人望着他爽朗地微笑,“大名鼎鼎啊。”非常善意地,她說。

“我就要轉到公共關係科了……”單飛嘆了口氣,道。現在他就是一塊活招牌,而且也只能是個活招牌了--走到哪裏都被認出來,他便衣不便衣已經沒有意義。這副賣相恐怕是他今後唯一的存在價值了。

“別那麼沮喪,”女人在他肩上拍了拍,“知不知道?這一期的警校中有多少人是看了你的公益廣告投考來的?”

消滅犯罪,保護市民,我們是香港警員,我們勇往直前!

單飛還記得,自己在鏡頭前是這麼說的,有點傻,但是他很喜歡。朝女人笑了笑,他發現她的手很漂亮--她的人也很漂亮。

“我叫楊光,叫我阿光就行了。”她自我介紹道。

“陽光?確實很貼切。”單飛笑道:“他們都叫我阿飛。”

“不是滅罪剋星?”楊光開玩笑道。

“啊,罵我的時候,‘警員之星’這個稱呼排頭號。”單飛接過自己的啤酒自嘲道。”

“喂喂喂,”楊光大搖其頭,道:“什麼時候也有人這麼來‘罵’我,我就高興了。”

單飛跟大家碰了碰瓶子,喝了一大口,“值得慶祝,被公共關係科的鎮部之花羨慕,這可是最好的恭維。”

楊光作了個鬼臉,“忘了那個過氣的‘鎮部之花’吧,他們現在已經改口叫‘海女妖’了。我已經轉到海關了。”

每天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那就難怪她這麼有親和力了。單飛用欣賞的目光打量着楊光,暗想。

女人,也有不一樣的。楊光不止有親和力,她還很能喝酒,酒量還不算,她更會划拳。據說槍法和辦事能力也是頭籌,一點也不弱於男同事。

“小的時候,就害我在家裏抬不起頭,”楊帆開玩笑地抱怨道:“我的成長,就因為她而形成了陰影。不過,幸好她因為太優秀了而沒有人敢要,終於讓我扳回了一局。”

會不會是真的?單飛暗暗驚訝。

“你喝醉了,阿帆。”楊光順手在楊帆的頭上來了一下子,首次顯出女性的嬌羞,悄悄地瞥了單飛一眼。

“嗚……我要去廁所,誰去?”楊帆摸着頭,問道。

單飛立刻響應了號召--他不想獨自去解決,為免節外生枝。

“難道還怕找不到路?”楊光竊笑道。

而葉利為只留下自己和楊光而高興。

找不到路?那還不算最糟糕……單飛心中暗想,那裏能發生的情況可太多了,等他站起身時,揚帆已經走過了小門--看來是真的急了。

透過門縫,單飛確認洗手間的燈是開着的,而門前也沒有豎著“清潔中”的牌子,一切看起來都非常正常。他笑了笑,在沒有人看到的昏暗走廊里,他允許自己笑得很疲憊。

他確實很累,原本就疲憊的身心,在剛剛因為心中不忿“撿垃圾”這個形容,而使盡了全身的解數來展現魅力之後,再也壓榨不出一分力氣用於偽裝自己。

他腳步遲緩而虛浮。

楊光真的很能喝,單飛自忖酒量不弱,現在也有點眩暈的感覺,反應亦略微遲鈍。

他有點後悔開始不明就裏地容讓--楊光根本就不需要這個。

一手扶着額頭,單飛懊惱着,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的時候,他自然地側身去避讓--

通向洗手間的走廊太狹窄了,而他其實並不急,目前雖要緊的是走得平穩一些,而不是去搶廁所。

出人意料地,那人並沒有從空隙中穿過,而是一把抓住了單飛的手腕,拉着他越過了洗手間,以火山爆發般的速度急速向前直到走廊的盡頭,略緩一下,推開一扇單飛以為不存在的小門,把他推了進去。

這一切快得令人難以反應。

從手腕傳來了灼燒般的熱度,整條手臂的肌膚就像有電流竄過般地戰慄,單飛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會有這樣的反應!

就好像早就預料到了,甚至在期待着一樣,等他想起應該反抗或者怒喝的時候,已經身在一個完全沒有光線的房間,濃郁的酒香包裹着他,而他在這樣一個陌生而又危險的空間裏,居然感覺奇異的舒適。

是酒精,還是酒精的問題,今天他確實喝得不少,短短的幾步路就使得他的心臟瘋了般地在胸腔里跳動,驟然漆黑的環境使他的聽覺變得格外敏銳,他能聽到幾步之外的呼吸聲,既熟悉又陌生。

理智冒出來之前,本能已經使得單飛立於一個非常尷尬和羞恥的境地--他,一個訓練有素的員警,一個號稱警員之星的警員,竟然遲鈍到被挾持近半分鐘,都沒做出任何反抗措施,一個稚齡的小女孩做得都會比他要好許多!

迅速地衡量了一下當前的局面,單飛認為用冷靜的--至少看起來冷靜--的方式處理能挽回一點劣勢。

他抽回手腕,用的不是非常激烈、強硬的方式,“知道挾持警務人員是重囊罪嗎?警方最忌諱這種事情。”他用最冷淡地聲音道:“記着,從今往後你最好不要再騷擾我,這不是恐嚇。”

他摸索着想打開房門--見鬼,這是什麼地方?空氣中的酒精就足以把人醉倒,單飛感覺自己的血液馬上就要沸騰了,心跳得就快要不能完整地說話,手指顫抖得不聽使喚。

他不能夠在這種環境下多停留一秒鐘!否則他可就要現場表演一下為什麼政府提倡飲酒要適量了,而且將會是以非常……色情的方式--在碰到了門板凹凸的紋路時,他立刻就貼了過去。

對面的呼吸聲驟然停頓,緊接着變得異常地急促,一隻手從單飛的肋旁穿過,壓在門上。

“到底怎麼了?!”謝天麟問,優美的聲線因為焦急而變得低沉沙啞,但並沒有因此而消減其中的優雅和性感。

這距離要命的近,而且姿勢該死的暖昧!

單飛深深地吸氣,結果是被過量的酒精沖得幾乎當場失控!

他已經半個月沒有過性生活,而謝天麟的身體完美得沒法形容。

他喜歡他那低沉的、男性的呻吟,他狂野又熱情的吻,還有他技巧惹火的撫摸以及性感撩人的眼神。

他甚至痴迷於他精緻的面龐上沉溺、滿足的神情。

單飛從來沒有過的興奮,在他只是想起那些畫面時就已經……

不行,他不能!

他不能再錯一次。

強迫自己把思維落在對話上,單飛命令理智和警覺再重新回到大腦里站崗。

他問到底怎麼了?!

哈,這可真是個難以回答的闖題!

謝天膦不着邊際的問話,從另一個角度把單飛剛剛找回來的理智趕跑,他覺得自己的胸腔都要炸裂了。

“給我滾!”控制不了自己的音量,他不能自已地咆哮着,推開謝天麟阻攔在他面前的手。

“我是個黑社會,你還想讓我怎麼樣?!”近乎絕望的的聲音,在單飛粗暴地推開那隻按在門上的手時響起,“你接受我的邀請之前,難道不知道我的背景?接近我又甩掉我,這樣做對你來講很有趣?”

他們曾經那麼接近過!

就在上一次私密的幽會裏,他得到了無可比擬的狂喜,他懷着期盼渴望着,而一轉眼,單飛竟警告他“別再騷擾”?!

比指責更多的是,甚至都不能夠為自己爭取一點公平待遇的無力。

這不是一個對等的遊戲,無論是多麼傷人的決定,只要單飛提出來,謝天麟就只能夠接受,哪怕事情本身殘酷到就如同給沙漠中一個饑渴的旅人,一個綠洲的海市蜃樓一樣--給予,然後又毫不留情地剝奪,最後狠狠地嘲弄。

事情不是這樣的!單飛在心中大呼,為什麼他說的好像受害者是他!這不對!單飛才是那個被戲弄了的傻瓜!

“你和我對邀請有着不同的理解,我接受的是……我們兩個的性行為,而不是給你權力來耍我、利用我!你他媽的看不出這兩者的分別嗎?”他大叫道,然後懊腦地把額頭抵在門上--是什麼讓他亢奮地管不住自己的嘴?

“耍你?利用你?”

黑暗賦予了單飛更敏銳的聽力,他分辨得出來謝天麟聲音中的迷惑和驚訝。這種茫然看起來真實得就像單飛本人的迷亂。

“難道你沒有?”他不確定地質問道。

“如果你認為把自己交給你操--還是在狹窄得如同棺材或者骯髒不堪的地方--算是,那麼有過!”謝天麟的聲音里充滿了憤懣。

“嘿,我的車可比棺材要好得多!”單飛反駁道:“那麼……你是說你從沒利過我?”

“我很難評價你的理解力。”謝天麟哼了一聲,道:“又或者你把自己當成一個活動的自慰器?”他嘲弄地補充。

“你只需要回答有還是沒有,不需要那麼多廢話!”單飛怒道:“難道你能否認在拘捕懷志文那晚,你利用我窺探警方動態的事實?”壓低了聲音,他說,同時覺得面上羞愧地發燙。

謝天膦彷彿是驚訝地抽了一口氣,“如果懷志文的被捕真的與我有關,而我居然到了行動進行中才能窺探到警方的動態,那麼單飛,我活不到現在。”

他一字一頓地道:“即便真的需要得到消息,我也不是從你這裏下手的--我的安排里沒有變數存在的可能。”

他說的是真話,單飛暗暗咒罵自己的白痴。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居然想不到--不是想不到,而是他根本就沒去想。

他知道典型的謝天麟是個陰險狡詐的人,但卻忽略了他的沉穩和謹慎。如果他制定了一條計劃,那麼,這條計劃只可能按照他的意志進行,謝天麟是這麼地謹慎小心,他會把全盤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或許他會利用單飛,但不是那一次。

單飛沉默了半響,為自己的愚昧而氣悶。他不知道是什麼干擾了自己的邏輯判斷能力,有一種可能他在極力地否認--他不是忽略……他只是在看到那個華安琪之後,下意識地把謝天麟整個推翻--但這不可能是真的……

“那又怎麼樣?”他聽到自己苦澀到令自己臉紅的聲音說:“這一次沒有也不等於下一次不會……利用人不是你的強項嗎?或者你是個……BI?”

老天,還是問了。

單飛咬住自己叛變了的舌頭。

謝天麟開始懷疑自己的理解力,他不能夠相信自己猜對了單飛的真正意思--他不會在乎的,對不對?難道他不是當他是隨叫隨到的性夥伴?還是他的佔有欲很強烈,不能容忍自己的所屬物被別人使用,就像是……

“……感情和性是兩碼事,這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他的聲音裏帶着無法掩飾的傷感。

這使他看來有些易碎的脆弱。

單飛拿不準謝天麟的話里是否帶有那麼一點點的試探,那絲傷感纏繞住了他,他無法回答,甚至不能思維。

謝天麟不需要他的答案,只要單飛還站在這裏,那就足夠了,他真的不會期待更多。

抬起手,他覆蓋在單飛的臉頰上,溫柔地撫摸,拇指在他的唇上摩挲,在單飛開啟唇瓣輕輕地含住了他的手指時,他知道自己得到了再次親吻這個警員的許可。

他用舌取代了手指的位置。

單飛接納了他,他把他的舌尖卷進口中,他們糾纏着彼此,時而壓制,時而挑逗,成功地撩起了對方急促的鼻息,以及可以通過緊貼在一起的胸膛,感知到的激越的心跳。

他們交換着彼此的氣息,並且深深為此沉醉。燃燒着的血液噴流在血管里,他們無比地渴望對方。

極度渴望,身與心的交融。

這種從內心深處湧起的、無法遏止的潮流震撼了單飛,讓他瞬間顫抖了起來。

這樣的迷戀啊,甚至可以讓他忘記了一切!

辛國邦、葉利,他們失去了在單飛心中應該有的位置,此刻,只有謝天麟,只有他!

這種狀態是不對的,必須有所選擇。

這是這種模糊的,令人迷亂的危險關係開始以來,單飛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對待這個問題。

到目前為止,他們經歷過對抗、猜疑、困惑、性、嫉妒、渴望……對,就是渴望,單飛曾經極力否認過,他否認為了謝天麟而嫉妒、而猜疑,更否認他難以抑制的渴望,唯一承認的就是性--這是很自然的,成年男性,身體健康,精力充沛,誰能指責他這一點呢?在這方面他不需要花費多大精力,要做的只有享受。

可他不能--作為一個男性,為另一個男性變得猜疑善嫉;作為一個警員,對一個黑社會開始思念渴望。

他不應該,可是他做了。

謝天麟吸引他,他的性感,他的痴迷,他的強悍幹練,他的冷酷脆弱,他的身體,他的整個人就像一個漩渦!

單飛還不知道這種被吸引代表着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面臨著一個選擇。在他開始認真的時候,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勉力抵禦住謝天麟的誘惑,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但幸運的是他做到--單飛拉開二人的距離,“聽着,我們需要談談。”

儘管無法平穩的呼吸使單飛的語氣中的凝重、誠懇打了折扣,但這足夠讓謝天麟的心臟情不自禁地收緊,血液的溫度驟降。

“什麼?”從緊繃著的嗓音中,可以感覺到他的緊張,他抓緊了單飛,但立刻又鬆開--他明白自己的位置。

“有沒有一個像樣的、安全的地方,至少有個座位,這鬼地方讓我頭暈目眩。”單飛想脫離這片充滿了誘惑、能點燃心中火焰的地方,或許只是走出這裏,那麼他的決定就會不同--至少更理智一些。

“據我所知,”謝天麟勉強使自己表現得自然一些,他輕笑道:“這個酒窖是最隱密的,有需要的時候,我通常都躲避在這裏。而且……”

他強迫自己輕輕地擺脫單飛,走開了幾步,“我改造了一下,這裏能看得到外面。”不知道他推開了一個什麼機關,牆壁上現出一盞小燈,幽微的光線照亮個整個房間。

原來是個酒窖!難怪空氣中浮動着這麼濃郁的香氣!

單飛打量着一扇扇存儲着各類酒瓶子的酒架,和地上堆放着的啤酒桶,最後把焦點落在壁燈上。

“他們怎麼會讓你進來?難道不知道你喜歡下毒?”他嘟囔着,眯着眼睛看向發光的牆壁。這本來算得上黯淡的光線,但在習慣了黑暗的眼中還是過於明亮了,“你……你居然監視我!”他忽然低聲指責道。

那哪裏是盞小燈?分明是個監視孔,正對着單飛習慣的位置,而那幽微的光線,卻是此刻酒吧中燈光的折射。

“怎麼?”謝天麟的聲音中透出一種古怪,“覺得自己跟陌生女人調情的場面很見不得人?唔……你的女人看來是保不住了……”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跟愉悅從他的口中傾瀉出來。

“什麼?”好奇心打敗了唇邊的反駁,單飛湊了過去,發現葉利正跟楊光熱絡地聊在一起,楊帆已經淪落為旁聽,左顧右盼的似乎在尋找什麼--單飛猜測他找的是自己。

“她不是我的……嗯?讓我看看,”他在監視鏡四周的牆上摸了摸,“你把抓痕留在哪兒了?在你嫉妒得發狂的時候。”他嘲笑地看着謝天麟。

薄怒湧進了謝天麟的眼中,他感覺兩頰有些發熱,“……你猜錯了,”憤恨地看了單飛半晌,他把手掌伸到單飛的面前,五指攤開,“不是抓痕,是齒痕,而且你也找錯了地方。”

另外,不只是嫉妒,那其實是絕望--他當然不會讓單飛知道。

即便在這樣幽暗的光線中,單飛也分辨得出來虎口附近滲着血絲的齒痕,跟以往的彷徨和茫然不同,他感到心中一熱--儘管有那麼多不可知,但至少感情是真的,“如果非常非常的努力,”他握住謝天麟的手,輕輕地描繪着齒痕的輪廓,“你覺得你能不能……回去?”

“回去……”謝天麟的心沉了下去,他喃喃地自語,驀地他用力抽回手掌,“當然能夠!”他大聲說,並用一個冷笑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那麼,你為什麼不那麼做?”並沒有被謝天麟的態度激怒,單飛沉靜地看着他,在每一次你受到傷害的時候,甚至要用自己的血來消減心中的痛楚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回去,而是委屈自己來接受我的羞辱?

“你知道,你從我這裏得不到任何好處。”

真實得到了殘忍的地步,他甚至不留一條生路給謝天麟。

倔強的偽裝從盛滿了羞辱和無奈的眼中開始崩塌,謝天麟的身子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他後退着,直到腳跟踢到了一個豎立的酒桶,他絆倒在那裏,頹然坐在桶蓋上。

“你不會留一扇敞開的門給我,但也總不會緊緊地閉合,我只能跟在你後面,去推開一扇又一扇虛掩着的門,心驚膽戰地不知道迎接我的是什麼。是你讓我不能死心,是因為你。”

無奈和痛苦裝點着虛弱的聲音,他就像是說給自己聽,“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轉身,那麼就意味着永遠失去了靠近你的機會……你絕對不可能停留在那裏等我。”

“那麼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值得?”

單飛脫口而出,抑制不了聲帶的顫抖。在今晚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無所胃其實是這麼殘酷的一種磨難,原本從他的角度看來,除了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其他的一切做法都至少可以理解。

“因為你有我所沒有的,你能做我所不能的,我以為你能夠……”

謝天麟驟然中斷了自己囈語般的聲音,在單飛認為最重要的一個地方,他清理自己的情緒。

在一段痛苦到窒息的沉默之後,他抬起頭望着單飛,漂亮的眼中不再閃爍着奪目光彩,眼神中所有的只是慣有的空白和冷漠,“所以現在……都結束了是嗎?”

他的聲音平板而冷靜,“一個很……肯定的結果?”僅有那麼一個尾音,還帶着一絲星火般的期待。

以為什麼?我能夠什麼?他還不夠信任我……他認為自己已經不需要信任我了,從沒有這樣花心思地站在謝天麟的角度思考,單飛嘗試着這樣做,而不是強迫謝天麟告訴他更多--他知道自己已經開始……另一個階段。

“我想說的是,”深吸了口氣,然後再次因為濃郁的酒香而眩暈,他停頓了一下,穩住自己,而在這個短暫的沉默中,謝天麟一直凝視着他,沒有轉移視線--他不是個膽小鬼,他會迎接一切可能到來的,無論是什麼。

“現在你還有機會回頭,如果你想。我要提醒你的是,在我開始之後,你將失去任何轉折的餘地。”

誰都知道--只要你家裏有台電視的話--單飛,他勇往直前,不會回頭。

謝天麟的眼睛慢慢張大,在從驚訝和包裹着巨大壓力的喜悅中回過神來之前,又被另一種感情俘獲。

這是一個認真的單飛,確實,就如他想像中的那樣,黑亮的眼中跳躍着堅毅勇敢的火花,有着眩目的美,他讓人無法移開視線--自信而堅定,這是一種另類的極致性感。

“我不管你認為你能在我這裏得到什麼,我能提供的是感情、性,但是絕對沒有對警隊和朋友的背叛。”

單飛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但這不重要,一旦他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之後,除了一個強硬的底線之外,他並不介意會打破些常規,“而我對你也不可能一無求……”

“我是個黑社會。”謝天麟迅速地接口道:“這一點無可改變。”

“我知道你是,”單飛哼了一聲,“所以你可以拒絕回答我,但我對謊言不感興趣。”

謝天麟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知道他們締結了一種比性更深入的關係,但也更……脆弱。在任何時期,得到都伴隨着付出,摻雜了感情在內,無心的傷害尚且難免,更何況他們這種敵對陣營的身分!

現在單飛為他敞開了一扇門,那麼他將以什麼來支付?

但是他依舊選擇點頭,而且,還有微笑。

能點燃任何東西的微笑。

燃燒第一部上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燃燒 第一部 (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燃燒 第一部 (上)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