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家有子初長成
夕陽晚照,望雪崖上。
漫天赤紅晚霞映的海面一片金黃。低頭望去,只見煙波浩淼,水泛金光,而遠處奔騰而至的海浪,呼嘯如桀驁不遜的怒馬,片刻便至這崖下,與青黑巨石痴男怨女般糾結一起,激起翻滾起伏,有若雪崩般的潔白。
望雪二字,便出於此。
秋風煦暖如意,輕撫過這萬仞絕壁。也不知何處吹來的漫天花絮,洋洋洒洒,落於路人肩上。一陣海風吹來,花絮被頑皮的風兒托起帶走,飛花碎玉飄然若仙,空中曼妙幽雅各去東西。
天地間,只有自然之物爛漫如此,瞬間便是永恆。
八歲的曾子墨躺在崖上,投入青草綠地的懷抱,嘴裏咬着根光明草,雙手疊於腦後,舒舒服服地感受着深秋暖意,蟬鳴雀意,隱隱濤聲。
遠處劃破天空,一位仙風道骨的道士悠然自得地腳踏仙劍飛來,在曾子墨頭頂盤旋幾周,瞬間又飛上雲層,說不出的瀟洒飄逸。
“嗬!能飛耶!”曾子墨揚起小小的腦袋,痴痴地注視着天空中那與雲齊飛的道士,眼中充滿了羨慕與好奇。
“不知道我能不能這樣!”痴痴迷迷地看着,小拳頭捏得緊緊:“早晚有一天,我也會和他一樣,在雲里自由翱翔!”
象是現地面有個小男孩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那道士對他微微一笑,仙劍彷彿閑雲野鶴一般躲過幾座山崖,傾刻間便已遠離此地,絲毫沒有注意那個小男孩在下面瘋狂地跟着跑,不停地揮動雙手。
氣喘吁吁地追着,卻一個不小心,曾子墨被小道上的石子絆倒,痛的連眼淚都冒了出來:“唔,好痛。。。仙人,仙人!帶我去天上!”
淚眼朦朧中,那道士根本聽不到他的囈語,早已縹緲無蹤。
殘紅夕照,層林盡染,一顆清淚滑落。
清幽未上,疊翠流金,不覺悵然若失。
天際霞光萬丈,海鷗羽翼輕展,這顆年幼跳動的心卻一片惘然。
“少爺~~少爺!老爺叫你回去吃飯啦!”遠遠跑來一人,長的獃頭獃腦,瓮聲瓮氣地喊道。
跑到身邊,氣喘如牛。
“知道了,你煩不煩!長得和豬悟能他二哥差不多,一天到晚就知道跟着我!”曾子墨對着來人沒好氣地說道。
“少爺,朱悟能是哪部戲裏的角色?”好不容易順過氣來的家丁曾旺福,還以為“朱悟能”是個自已沒聽過的名人,那“朱悟能”的二哥自然是位高大英俊相貌堂堂的帥哥,不禁咧着嘴傻笑。
這窮苦人家出身,沒看過書,沒聽過戲,自然不知道這朱悟能是誰。
“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一路無甚事做,就拿這獃頭獃腦的曾旺福打個趣吧。
“少爺要講故事?呵呵,好哇!”有故事聽,自然是好事。
反正無事,曾子墨抖摟精神,把前幾日在過,那許仙與白娘子的痴情故事略略一講,便將面前這人高馬大的漢子,感動的是熱淚盈眶。
“少爺,您講的真好聽,比城裏說書的講的都好聽,您以後一定會和豬悟能一樣出名的,您就是豬悟能第二!”曾旺福眨着濃眉大眼,很認真很誠肯地說道。
“。。。。。。!”
小蘭鎮雖為鎮名,卻是有着二三十萬人口。漫步小蘭街頭,只見商鋪林立,貨品琳琅滿目一應俱全。寬寬的青石板路上,僧道儒士,販夫走卒各色人等來來往往,肩摩袂接好不熱鬧。
新宋洪武南梁鼎足而立,相互鉗制,三百年沒有大的戰爭。三百年的太平盛世,造就這繁花似錦的熱鬧市井。
雖是小鎮,卻商賈活躍人口眾多。熙熙攘攘的街市中,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幾個中年商販賣力地吆喝叫賣着,欣喜地揚手抹去額頭流下的汗水;幾個頑皮孩童嬉笑打鬧聲與貨物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更有幾聲假裝生氣的喝罵,直到孩子們吐着小小的舌頭四散逃開。街頭一隅有雲遊到此的江湖藝人擺開了場子,拱手示意敲鑼打鼓,似要將看家的本領都拿出來博個賞銀如雨;一邊飯館裏肩搭白手巾的店小二端酒送茶,忙的腳不沾地,猶自應接不暇。
曾子墨仗着少爺的威名,也懶的走路,硬要坐在那曾旺福的肩頭,高高在上。
東張西望,好奇無比,有若新生。
“哎哎,曾旺福!那邊好多漂亮姑娘啊!嘿嘿,沖本少爺拋香吻甩手絹呢!”曾子墨手舞足蹈。
可曾旺福一見,卻把頭一低,扛着曾子墨便跑,蠻勁作又人高馬大,一路上撞倒不少行人,頗為狼狽。
“死曾旺福!跑的這麼快,想少爺我摔下去啊!”曾子墨一陣氣急,那股少爺勁上來,朝着曾旺福的腦袋就是一陣暴栗。
“哎哎,少爺別打,別打!”滿頭是包的曾旺福不敢護臉,只能低聲哀求。
“好,不打你也行,那剛才那條街是幹嗎的?”曾子墨一向對那條街充滿好奇。
“是,是清水街,號稱是小蘭鎮的銷金窟,是,是與清艷女子賞花論詩之所,乃為書院!”曾旺福倒也有幾分膽色,欺曾子墨年幼無知,光天化日之下把妓院說成書院,老臉紅也不紅。
“哦?是嗎?這麼說你是常去那邊,讀書做詩羅?”曾子墨知道旺福撒慌,眼珠一轉淡然問道。
“這是自然,雖說我是個曾府二等家丁,可是偶爾還是會附庸風雅,去和姑娘們喝上幾杯花酒,哦不是不是,是做上幾好詩!”曾旺福厚顏無恥地說道。
“是嗎?你倒是淫得一手好濕啊!”曾子墨年紀雖小,但也早已明白過來,話裏帶話,譏諷地說道。
“哈哈,小人學的少,這些小小學問都是拜俠肝義膽,英容永在的老爺所賜啊!”曾旺福洋洋得意,一付傻樣。
也難怪,曾家的家丁那在全小蘭鎮也是有臉面的,就是因為工資高福利好假期多,還能跟着府里的師爺習文斷字,讓所有小蘭鎮的下人羨慕不已。這便宜老爹曾有財也知道君子有錢服務社會,刺激消費擴大內需,以此也引得府中上下一片敬意。
倘若外人敢在曾府任何一個下人面前說上一句曾有財的壞話,那曾府的下人就算是個洗菜的大嬸,也會舉起洗菜的木盆和那外人拚命的。
這地主階級萬惡的老財做到這份上,也算有點小成就了。
“說的這麼好聽,那你為什麼跑呢?”曾子墨不解地問道。
“那是,那是因為前些日子,手頭有些緊,去吟了詩之後,沒給人家姑娘賞詩錢呢!”曾旺福倒也老實,自以為瞞過了這九歲孩童,傻呼呼地就把實情給說了出來。
原來是**沒給錢,想賴帳!
曾子墨眼一瞪,抬手又給了個暴栗。
遠遠過來一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道人,龜形鶴背大耳圓目,須髯如裁衲衣百結,就這麼睜着牛眼,當坐在曾旺福肩頭的曾子墨是空氣一般,視而不見擦肩而過。
曾子墨有些好奇,那道人看上去倒真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境,為什麼打扮髒的和乞丐一樣呢?不過這世間奇人無數,潛龍藏於深淵,中隱隱於市,這裏有些能飛天入地的修真之人也是常事。
曾子墨轉過頭望去,那道人蹲在一個流着青鼻涕的小孩面前,話也不說,就這麼瞪着他。
那小孩似乎有些害怕,伸到嘴邊的糖球兒也忘了吃,張着嘴兒站着,鼻涕緩緩流下。
那道人手一拍,咋呼道:“哇,不得了啊不得了,你有道靈光從天靈蓋噴出來,你知道嗎,年紀輕輕的就有一身橫練的筋骨,簡直百年一見的修真奇才啊,如果有一天讓你引氣入體,練氣化神,你還不飛龍上天?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小孩吸了吸鼻涕,轉身要走。
“別走啊,別走啊!”那道人大喊:“警惡懲奸,維護世界和平這個任務就要交給你了!這本《如來神掌》秘笈是無價之寶,我看與你有緣,收你十塊錢,傳授給你吧。”
小孩頭也不回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道人撒腿便追。
曾子墨搖搖頭,心想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啊?
轉過幾條街,便快到曾府了。
一條青石板街打掃的是乾乾淨淨,遠遠望去,兩幫人馬卻氣勢洶洶地遙遙對峙,氣氛緊張無比,彷彿只需要一顆火星,便能燎原似的,激起一場大戰。
兩幫人馬都有一位領頭的,正王八瞧綠豆般死死地瞪着眼,眨也不眨。
左邊這幫人馬一身黑衣黑褲,領頭的胖子卻是一身大紅,而右邊這幫人馬全身灰色短打,帶頭的瘦子一身大綠。
可不管這是大紅還是大綠,俱是錦衣鮮亮,透着一種暴戶特有的審美情趣。
大紅胖子陰側側地一笑,破鑼嗓子就是一連串話裏帶刺的嘲諷:“嘿嘿,聽說我楊二哥的兒子今年去面試師天宮的弟子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怎麼白痴也想當仙家嗎?”
大綠瘦子手中呼啦一聲,將手中錦綢做面,白玉為骨,造價不蜚的扇子打開,露出極其漂亮極其亮眼極其飄逸的三個隸書大字---“金瓶梅”,一邊錦扇輕搖,一邊淡然笑道:“犬子今年是上山拜師天宮的天師學道去了,成與不成自有天定。只不過曾六哥的長子前幾年就被師天宮的高人打回家吃老米,然後又翹家出走,怕是怕丟不起這個人吧?呵呵,走了也好!”
老臉一紅,那大紅胖子惡狠狠地把話一撂:“咱曾家的長子是不怎麼樣,可咱還有小兒子啊,明年就滿九歲,總比某人只有一個兒子的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哈哈!”
“曾老六!別瞪鼻子上臉!我告訴你老子今天心情好,你若再敢說我兒子,老子和你拚命!”那大綠瘦子“啪”地把扇子一收,背後二三十個精壯漢子便蠢蠢欲動。
大紅胖子見瘦子氣急,便美滋滋地一樂,身後不甘勢弱的三十多個家丁護院便吐氣開聲操起了傢伙。
沒等不對頭的二路人馬真正打將起來,一個着青衫小褂之人連滾帶爬地奔來,上氣不接下氣,遠遠地大聲呼喝,卻又偏偏聽不清他喊些什麼。
瘦子一見,便倒吸一口涼氣,神情無比緊張,捂着胸口顫聲道:“楊忠!楊忠!公子選上沒?”
原來互相推搡人聲鼎沸的街巷,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那楊忠急急跑來,撲通一下跪在瘦子面前,一把抱住瘦子的腳,痛哭流涕。胸口起起伏伏,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你,你倒是快說啊!”瘦子一臉綠,冷汗瞬間便濕了後背,手捂胸口有氣無力地說道。
“公子,公子他,被選上了!公子被列為乙等弟子,拜師天宮靈風道長為師!真是恭喜老爺賀喜老爺!”跪在地上的楊忠喘了半天,終於連珠炮一般把憋在心裏的話脫口而出!
有機靈的家丁不用招呼,點上一大串爆竹,“辟里啪啦,辟里啪啦!”地響徹雲霄。
“什麼!我兒,我兒他被選上了!真是感謝老天,感謝祖宗!”瘦子乾枯的手一緊,直將胸口衣裳擰起,也不理會邊上的家丁鬧哄哄的一片恭喜之聲,喃喃地說出句話,便眼一閉頭一仰,暈了過去。
看着對面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找大夫,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這邊本來想看笑話的大紅胖子曾有財一臉通紅,又看到小兒子曾子墨回來,便氣呼呼地一跺腳,帶着一幫垂頭喪氣的家丁回府去也。
這曾有財和剛才暈過去的楊福生,本是一起種田的鄉下農夫,卻在短短二三十年間混的風生水起人模狗樣,成了這小蘭鎮上,數一數二的大富豪。
本來兩人是一個村裡混出來的生意夥伴,但由於一次帳目問題,二人反目成仇。曾有財在這鎮上連開三家藥鋪四家酒樓,而楊福生便開着二家綢段庄四家米店。
兩人每次碰面,都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不可開交。
這次楊福生的兒子被“天師宮”選去,成為乙等弟子,雖說不能馬上光宗耀祖,雞犬升天,但畢竟也是一隻腳踏進了仙人之境。這擺明了是楊福生活活將曾有財壓過一頭,怎麼能不讓曾有財火冒三丈呢?
現在可就盼着這曾子墨給小蘭曾家長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