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怎麼可能會信以為真?

先前他不就那樣傷害了她、弄痛了她……魔美察覺自己竟然在點頭,簡直無法相信自己下意識所做的決定。

謝天謝地。“放鬆,噓,放鬆。”他的手指施展魔法,從鎖骨順沿而下,她的肌膚柔嫩如嬰兒,細緻得教人愛不釋手。

她摸索着他結實的肩頭,腹部抵着他,乳尖蹭着他,腳纏着他,渾身綿軟得沒一根能支撐的骨架,虛弱得只能任他擺佈……

簡樸的和室中,旖旎的春光染出一片羞紅。

提燈籠、提燈籠

大家一起來提燈籠

唱着歌、跳着舞

當心背後的鬼偷襲

嘻嘻

嘻嘻

猜猜

猜猜

猜猜猜猜

我是誰

今天是水燈節。

小孩子們提着各種造型的紙燈,唱着旋律重覆的童謠,成群結伴出遊。燈內插着一截小蠟燭,燃着一小簇火焰,幽明不定。

有的小孩子不小心跌倒了,燈籠掉在雪中,蠟燭上的火貪婪地吞噬燈籠上的糊紙,結束它短暫的光輝生命。

燈籠紛紛在溪流尚未結冰的地方下水。這又是地景奇觀之一。按照道理說,芙蓉村因氣候地形的關係,應該是個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早早就該是人棄庄廢才對,可是隱藏的火山脈絡的地熱影響了土地的肥沃,任驚鴻可以想像此地夏臨雪融、生氣盎然、綠意蓬勃的景象。

魔美蹲在一群孩童中,嬌小的身形同他們幾乎毫無差別,儘管大人們和她仍保持有禮的距離,但孩子們的接納卻是毫不保留的。

他敢肯定她以前不曾擁有過這種情感的親近及交流,礙於沒有親人及“芙蓉姬”後代的特殊身份,無形間已有了連自己也不知情的隔閡也不一定。

魔美的眉宇已掃除淡淡的愁郁,開朗的笑顏如燦爛的陽光。

任驚鴻含笑盯着玩得不亦樂乎的她,心中默默感謝老天爺,將如此的一個可人兒賜給他。

光現在單單看着她,亦甜蜜滿懷。

“哈哈哈哈……”孩子們準備放水燈了。

魔美也捲起寬大的袖子,不畏寒的將燈籠放到水面上,縴手浸入冷涼的水中,臉頰艷撲撲的好不可愛。

她看起來這麼快樂,希望回美國后也會。

任驚鴻不自覺地微擰起眉。

他說錯了,是他要帶她到美國才對,最晚等春天一到,不再冰天雪地,他就必需動身離開了,返回囂擾紅塵中。

想想還真捨不得這片世外桃源,不過他絕對會再帶魔美回娘家的,這裏真是個不錯的渡假中心啊。

咦,這樣說來,江中銘當初為什麼沒想到這一點,而寧願捨棄自己的妻女?難道他覺得不必對這對沒有法律名分上的妻女負責嗎?

不,他不是那樣的人。任驚鴻馬上推翻心中荒謬的假設。

認識江中銘后,他總是有輕愁在心,明顯表現在臉上的是一種思念,對遠方親人的情感。自己決不會看錯的,他甚至可以感覺江中銘把那種疼愛子女的情,一部份轉移到自己身上。

“任大哥、任大哥。”神遊太遠了,小孩們尖銳的童音連續合奏四遍,第五回他才總算有了反應。

“過來嘛,過來和我們一起放水燈嘛。”

“喔,好。”他應道。

這裏面有着一個疑問,他不知道問題、也不知道答案的疑問。

“快點。”

“來了。”他再次應道,低頭看着腳下踩的冰層。

有趣,水熱沸騰到極點是氣體,冷到極點卻是固體。

他好玩地盯着腳下一步步踩過的半水藍半透明的如鏡滑面,腦海中卻想起一隻水草玻璃缸中的金魚,好笑吧?

無端端的,一點一點小雪花又紛飛在天際,彷彿要為今天的活動畫下一個句點。

“快點過來呀!”魔美直起身子,對他揮舞雙手。

趕我?任驚鴻故意走得慢慢的,也許就是要逗逗小妻子的耐性,所以踏出來的步子簡直像老牛在拖車。

平靜的表面下有時卻波濤洶湧。

魔美看見他溫吞吞的模樣,不禁嬌氣地噘起櫻桃小嘴,只手插着腰,只手勾勾手指,下巴一抬,好一副頤指氣使的媚態。

“是是,來了,夫人,奴才來了。”任驚鴻假裝一副標準的李蓮英,唱起黃梅調。“哎唷喂呀,奴才該死、該死呀。”

魔美忍俊不禁地噗哧一笑,隨即又板起臉,努力扮出酷酷的神情。

這可是任驚鴻教她玩的一種遊戲──“演戲”,還滿有困難度呢,想笑的時候要扮出難過想哭,想生氣的時候又要讓別人覺得你安之若素,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還不快過來。”她再度神氣地朝他勾勾手指,架勢宛如女王。

這一切全在一瞬間發生。

“來了。”任驚鴻索性用跑的,沒注意到腳下一方有了裂紋的冰──

沒有人看得清楚是怎麼發生的。

啪嚓!

“啊!”魔美身後的一個小男孩尖叫。

冰破了,裂紋迅速擴張成噬人的大口,在不約而同的呼叫聲中,他整個人直接沒頂。

“快快快,網子拿來。”

“怎麼樣,那邊有沒有找到人?”

“吉太郎,趕快過來幫忙!”

全村的居民聽到消息后都出動了。

男人忙着想辦法救人要緊,女人則安撫着受驚嚎啕的小孩,守在屋內準備着熱茶、薑湯,更燒着滾燙的浴水等着人被救上來,做全面性的後援準備。

紗織緊緊陪在魔美身旁,後者已經呆若木雞,不講話,半跪半坐在原地,髮絲半凌亂地散在纖瘦的肩上,眼神半茫然半空洞,表情半木然半狂野,令紗織不禁擔心她會不會崩潰。

“別光是留在這裏煩惱。來,我們先到屋裏暖暖身子。天晚了,已經愈來愈冷了。”

愈來愈冷……她的心被這句話擰得好緊、擰得發痛、揪得發狂!

現在在水中的他,很冷吧?

是她害的。如果她沒有半賭氣半開玩笑要他趕快過來,他就可以不用跑的,如果他不是用跑的,就不會……

天空開始染暈黃昏的夕彩,可以感受到人們的身心開始疲倦了,漸漸流失了救人的動力。

心靈已經蒙上死亡的陰影,連空氣中的流動彷彿也凝滯了。

四名趕到現場的長老,一向和藹的笑臉也黯灰下來。桑之原長老捻着長長的白鬍,和佐之助長老交頭接耳的紀之國長老不時發出嘆息,平之甚長老則滿臉嚴肅佇立一旁。

“走吧。”邊拉扯着魔美的衣袖,紗織邊伸手就年輕人預備攬抱而起的臂彎。

“不。”

“魔美?”音量太細,紗織幾乎聽不見。

“不!”她痛苦地叫出來。

“什麼?”其它人也紛紛回頭。

魔美根本沒注意到身外的一切,一股強烈的熱源從肉體的末梢開始發電,竄向全身,血液發狂發燙,不只是皮膚,甚至連髮根都像快燃燒起來!

“不!不!不不不不!”痛苦像蟲子啃咬她的心臟,揮也揮不走,魔美瘋狂的尖叫。

一陣強烈的旋風無端端地憑空颳起,清脆的破裂聲從渾厚的冰層傳來,嚇得所有的人紛紛火速往後退卻。

“鴻!”這聲嘶吼如嚎如泣,令人聞之鼻酸。

旋風詭異地由她為中心點,不停擴張它的勢力範圍。

“魔美!”紗織恨不得手臂能伸長一點,好一把捉住她離開。

“鴻!”魔美將手掌貼在冰上,她的掌心在發燙,彷彿該汲取些什麼,而她尋求着。

“該死的,放我下來!”紗織生氣的扭動身軀,許是太心急了,竟對抱着她撤離現場的年輕人如此怒咆。

“不。”年輕人堅定地搖頭,抿起的唇顯示他的怒氣有多麼緊繃,俊秀的臉也嚴肅地有點扭曲。

紗織終於安靜下來,不敢多置一詞。

冰層又傳出破裂的聲響,劈里啪拉響得叫人拔腿就逃,深怕自己也不慎跌了下去可就糟了。

“鴻!鴻!”魔美不停不停尖叫,每一聲尖叫都激爆出更多、更巨烈的迴響,任驚鴻落水的地方突然激衝出一道白色水柱,濺出無數透明的浪花,就像火山噴出赤熾的岩漿,彷彿什麼力量也阻止不了。

“看!”

一具被爆炸水力托出來的軀體──眾人驚呆的傻眼了,直到托住他的水柱亦趨亦緩,人們才蜂湧向前。

“他還有呼吸!”

“把他搬起來,快!”

同一時間內,魔美眼前一暗,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村民們將任驚鴻迅速移入溫暖的屋舍中,不死心地搶救他僅殘留一縷的微弱氣息。

他們端來一盆又一盆的熱水擦拭他,暖和他的手腳,拍打他的胸膛,對着他的口鼻施以人工呼吸。

雖然他們沒有放棄搶救,卻也沒有人敢保證他活得下來。

畢竟他浸在零度下的冰水中快一個半小時,各種令人害怕、不堪的後果都有可能發生。

魔美也被人送了回來,在隔壁的房間內。她較無大礙,一切正常,只待她清醒即可。

“該死的!”紗織驕氣的眉宇全擔憂的擰成一團。“他們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如果可以,她真想和其他人一樣煩躁的踱步。

夜深了,通屋的燈火反常的明亮,代表人人放不下的一顆心。

“我要再去看看他們。”被放到被褥上的紗織不死心的再次要求。

“不,紗織小姐的就寢時間到了。”年輕人幾乎什麼都聽紗織的,但只要顧及到紗織的身體健康,他一點也不讓步。

“反正少睡一點也不會怎麼樣。”她氣餒地倒回枕上。“反正我的時間很多──”她怪異的頓了一會兒,“夠多了。”

她默默看着年輕人將擺在窗台上的花瓶拿起來,將枯萎的花葉抽起,伸手要求:“給我。”

“這就像我不是嗎?”紗織盯着凋謝成一團死黑的花,小手用力一掐,讓它們一瓣一瓣散落。

“一朵,早該枯萎的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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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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