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句老話，叫做“舉頭三尺有神明”。
此話所言不假。武玄和的頭上三尺處，正好有一個，叫做福神。柳樂兒的頭上也有一個，叫做衰神。
這福神和衰神並不是偶然出現的，而是自從他們出生后，便依附在他們身上。他們一直很盡心儘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他們也都很喜歡離自己腳下三尺、任祂們宰割的人類。
就在武玄和和柳樂兒在泡芙店相遇的那天，福神衰神因為沒什麼事做，也跟着聊了起來。沒想到，兩人一見如故。
千百年的經驗告訴祂們，宰割人的命運是件有趣的事，因為可以隨心所欲地讓宿主倒霉或是幸運。但兩位神明二十幾年下來，已經對各自的宿主有些厭倦了——
福神覺得，武玄和沒有祂，也可以非常幸運。而衰神認為，祂就算在睡覺，樂兒還是會繼續倒霉下去。
聊到最後，他們決定互換宿主來玩玩。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讓他們的寄主換換運勢也不錯。從這個事例，人們可以學到一件事情——
人定勝天根本是騙人的，“人命隨天”還比較正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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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後頭，武玄和站在一堆三四十歲的家長中間，顯得十分突兀。
他甚至聽到有個白目的家長竊竊私語：“那人怎麼這麼年輕，是不是年紀小小的就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了？”
哇哩咧！岳融今年不過十歲，意思是說他十五歲就有小孩、十四歲就跟女人搞上了？這種事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
你最好祈求老天保佑，不要讓你得睾丸癌什麼的，否則要是送到北和醫院，我一定把你變成女人……
武玄和在心裏低聲咒個不停，但說實在的，在這群對他而言太“長青”的家長裏頭湊上一腳，還真是件丟臉的事情。
搞什麼教學觀摩？該死的老哥又沒辦法來參加，叫他代打。他可是大醫院的院長耶，要忙着交際應酬動手術，哪有多餘的時間來參加一個小毛頭的教學觀摩？
哼！要不是看在那可憐的小鬼沒了媽的份上，他才不會理他呢！害他在來的路上還踩到狗屎，在廁所用清潔劑洗了老半天。
不知道怎麼搞的，他最近真是衰到了一個極致。
武玄和抬頭看看在台上教課的老師，皺了皺眉。剛才其他家長說這只是實習老師，那麼那個叫柳樂兒的導師跑哪去了？他又往四周張望了一下，觀察身旁那些眼睛裏散發出慈愛光輝的父母們。
唉，這種低能的事情，他希望一輩子都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太可怕了。
“現在請家長們按照小朋友的座號到隔壁的小房間，和柳老師做面談。”
好在融仔的號碼滿前面的，否則他就得站在這當白痴當很久。
“咦？怎麼是你？”武岳融走到教室後面，想要尋找老爸的身影，卻看到這一臉帶塞的男人，不禁有些失望。
“臭小子別不知好歹，大爺我能來，是你的榮幸，你應該要感動到痛哭流涕才是。”雖然自己很不想來，但武玄和還是揉了揉武岳融的頭半安慰着他。
“我爸呢？”
“掛了。”
“老爸又沒有像你這樣‘揮霍精力’，不可能年紀輕輕就‘精盡人亡’的。”
“哼，我看像他這樣一天到晚跑研習會，離棺材也不遠了。還有，我這叫做‘普渡眾生’，不是‘揮霍精力’。”武玄和指正道。
“是是是，我爸是平凡人，能做的只有養活他和他的兒子，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去照顧到什麼眾生。”
武玄和還想繼續抬杠時，實習老師紅着臉，有些羞怯地打斷他們的對話。“武先生，輪到您了。”
武玄和給了實習老師一個殺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又揉了揉武岳融的頭，便到隔壁的晤談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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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開門，武玄和的眼神便和裏頭的老師對上了。他不禁怔愣一下。
三秒鐘過後，武玄和有些不可思議地大叫出聲：“原來你就是柳樂兒啊！”
他只是站在門邊而已，柳樂兒就被嚇到蹦得足足有三呎高，迅速躲到角落去。
一見她的反應，武玄和覺得實在太有趣了，原本滿滿的不爽情緒全部跑光光。
“您好，我是武岳融的叔叔。”武玄和一臉沉着內斂、帥勁十足地坐了下來，對着瑟縮在牆角的樂兒問道：“你不坐嗎？”
樂兒記起了她為人師應盡的義務與責任，硬着頭皮緩緩地站起，挪動身體回到椅子前，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應該在學生時代就知道我的名字了吧？武這個姓不常見啊，為什麼你沒有想到我跟武岳融有關係呢？”武玄和笑着，一派從容。
他現在覺得他真是來對了，這女人的躲貓貓百看不厭，讓人想要欺負她、逗她為樂。
“我……聯想力不好。”樂兒低着頭，像做錯事般地說道。
“你不是正和我哥在交往？我和他名字這麼像，總該有些感覺吧？”他繼續逼問，硬是要她開口說話。
“啊？！”樂兒聞言猛一抬頭，滿臉的茫然。
“我哥哥武岳和啊！岳融的爸爸、你現在的交往對象啊？”
樂兒仍是茫茫然，一副完全在狀況外的模樣，良久才蹦出一個字。“誰？”
武玄和停頓了一陣，想做進一步的確定，靠近她問道：“你沒有跟我哥在交往？”
“沒、沒有啊……”她又一副像做錯事般地低下頭。
武玄和思緒快速地打轉着：這女人不像會說謊的類型，所以她說的話應該是真的；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就是程楷華那個白痴看錯，不是看錯就是想炒點新聞！
總而言之就是誤會一場，那要追她，就可以不用顧及手足之情，然後那六千萬就會乖乖到手……
“那……”以防萬一，他倏地起身，手撐在桌上逼近她，再度確認。“你說你不認識我哥，那為什麼我朋友的手機里會有你們在一起的照片呢？”
“有、有、有、有……”樂兒想說“有嗎？”，卻被他咄咄逼人的態度嚇得開始結巴。
武玄和有些無奈又有些沮喪，再度逼近她。“有？”
“沒、沒、沒、沒……”她繼續不由自主地結巴。
這下子武玄和無奈的情緒更多了。“到底是怎樣？”解釋清楚啊！這可攸關他的六千萬作戰計畫，非同小可的！
樂兒吸了吸氣，穩住氣息，無辜的開口：“有天晚上，武先生他Ａ、Ａ到我的車子，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再來就沒有了……”她的聲音越來越細，幾乎聽不見了。
原來她和老哥面對面說話是因為撞到車啊！程楷華這獃子，看到很少跟女人接觸的老哥和柳樂兒對話，就誤以為他們是一對了。
嘿嘿……若真是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他將一切想通后，笑了笑。“抱歉，一點誤會，這照片是我一個白目朋友自己亂看亂拍、亂解讀的。”
“喔……”樂兒如釋重負地應道，清了清喉嚨，將武岳融的資料拿出。“那、那我們回到正題吧，岳融他……”
“很聰明、有些愛搗蛋，但整體來說是個可愛優秀的孩子，是不是？”武玄和悠悠哉哉地接話。
“嗯……”樂兒有些茫然，乖乖地點頭。
他滿意地笑了笑，武岳融的評語永遠都是這樣，這些老師們真是沒有新意。“那他的事情談完了，我們來談談我們的事吧？”
“我、我們的事情？”
“坐在你面前的可是個超級大帥哥，你是不是應該把握機會跟我談談天氣之類的？”
“學長想要談天氣？”樂兒有些疑惑地小聲問道。
唉，這女人真是沒慧根。“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好好地聊一聊，以增進對彼此的了解。”
“為、為什麼？”樂兒的求生本能終於察覺到事情不對，又開始往後退。她望着他不懷好意的模樣，已經有種想哭的衝動了。
好可怕……她有預感，自己活不久了，誰來救救她？
叩、叩——
一陣敲門聲響起，樂兒眼睛一亮，滿懷希望地望向門口。哈利路亞，現在不管是誰，就算是收垃圾的也好，快點進來解救她吧……
“請進。”武玄和答得很順口，像這裏本來就是他做主似的。
實習老師探進頭來。
“嗯？有什麼事？”武玄和把角色錯亂這件事做得非常順手。
“呃……那個，還有很多家長在等……”
“你來這裏實習多久了？”武玄和問道，沒有什麼笑容，仍是一派帥勁。
“嗯……一學期了。”
“那麼，我相信你對學生們的了解不會比柳老師少。”他將桌上一整疊的資料拿起，示意實習老師來拿。“對不起，我的侄兒是個問題兒童，我必須花多一點時間跟柳老師討論他的問題。”
“我、我知道了。”實習老師有些惶恐地上前，接過了資料，不確定地看向樂兒那十分苦惱的表情。
唉，柳老師好像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我還是幫她分擔一點吧。
“麻煩你了。”武玄和帥氣地對實習老師點個頭。
“不，哪裏。”完全誤會樂兒表情的實習老師，火速地告退。
別、別走啊……
樂兒輕輕顫着唇，看着慢慢掩上的門，欲語無聲、欲哭無淚……
“好啦。”武玄和微微一笑。“回歸正題。”
正題？他們之間哪有什麼正題可談？樂兒無言地哀悼自己的人生。照理說，換做是以前倒霉的時候，這種情況下連一個人都不會進來，最近運氣雖然變好了，卻還是以悲劇收場。
“跟我交往怎麼樣？”
武玄和的話像把利斧般劈下，打斷她的思緒。
樂兒頓住，抬眼，不可思議地望着他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什麼？”
“跟我交往。”
“我、我對一夜情沒有興趣……”她拉緊衣服，深怕這匹大野狼會不顧太陽有無下山，直接撲上來。
“呵呵呵……”
武玄和笑出聲，讓樂兒覺得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了。
過了半晌，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不，我指的是一般的交往，約會、看電影、牽個小手之類的。”
為了怕驚嚇到她，他刻意省去後面那些拉拉雜雜更精採的情色內容。
但樂兒仍是徹底地傻了，只是盯着他，完全動彈不得，只能從半張的嘴中，蹦出一個字。“啊？！”
公車上，樂兒緊緊地揪着自己的裙子，手中滲着汗，對於身旁那個全身上下都不懷好意的武玄和，連瞥都不敢瞥一眼，深怕自己這麼一瞥，就會被他給吃了。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柳樂兒掬起一把辛酸淚，只能吞、吞、吞進肚子裏。
她現在的甘苦誰人知啊？為什麼他就這樣黏了上來？他不是有車嗎？沒車也有小黃可以搭的，再不然，也可以公器私用，叫一輛救護車嘛……
雖然教學觀摩那天她溜得快，不，應該說是單純運氣好，甩掉他的糾纏，搭了同事的車回家。但接下來的日子，他三天兩頭就往學校跑，還跟所有的教師同仁打好了關係，讓大家都感佩於他對愛情的追求精神。
所以，全部的人都將她往那匹大野狼身上推。
這世界還有沒有公理可言？為什麼他提出交往，她就得乖乖配合？就連一向都會站她這邊的武岳融小朋友，竟然也倒戈助他叔叔一把！而且武小朋友還講了一個令她感到害怕的理由。“這樣我那個笨老爸就不用一天到晚給我叔叔進補，也不用擔心叔叔會得愛滋了。”
武小朋友還在聯絡簿上每日一事的欄位里寫道——
武玄和跟女人的交往之道：什麼都別做，等着她自己貼上來就對了。
武玄和追柳樂兒老師之道：什麼都別做，死皮賴臉黏上去就對了。
果真是血濃於水啊……她實在有點擔心武小朋友的家庭教育，怕他會被武玄和帶壞……不對，她現在應該要擔心她自己才對！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自己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弱女子罷了！
樂兒想盡辦法將自己縮到最角落，將兩人的距離拉到最遠，以策安全。
要不是她的車還沒有修好，這匹大野狼也不會有機可乘，硬是跟着她上了公車，還自以為很有紳士氣度的幫她付了公車錢。而從上了公車後到現在，他一句話也沒說，就只是一直瞅着她，從頭髮觀賞到腳，一副饒富興味的模樣。
有什麼好看的，她又不是沒穿衣服！她簡直快被逼瘋了，可是旁邊的窗戶又莫名其妙地打不開，要不她一定會不假思索跳出去。
就在樂兒整個人已經退無可退的時候，一隻強健的手臂忽然向她襲來，“啪”地一聲，非常自然的落在她的肩膀上，結結實實的，有些許霸佔的意味。
樂兒全身一震，挺直腰杆子，動也不敢動，就怕有人懷疑她是甜蜜蜜地窩在他的肩窩裏。她的內心又開始不斷地淌淚。
他搭在她肩上的手指也沒閑着，空降后沒多久就開始來來回回地在她的頸子上搔弄着。意圖不軌的指尖觸着她的細緻肌膚，引出她絲絲寒顫和臉上的片片紅暈。
樂兒無可奈何地咬着唇，仍然毫無對策，只得任由他到處“探勘地勢”。
武玄和微微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揚。如果因為對方毫無招架之力便懂得適可而止，他就不叫武玄和了。所謂“人強，我強；人弱，我更強！”就是這麼一回事，這也是他堅持的處事原則之一。
他一隻手勾住樂兒的皮帶，就這樣硬是拖啊拖地，將她拖到自己的身邊，兩人於是緊緊地靠在一起，密到連一絲縫隙也不留；而那隻調戲她的手也因此有更多的發揮空間，舉兵南征，下移拓展領土，最後的駐紮處便是她的胸口。
這已經超過她的忍耐限度了！樂兒抖着手，為了維護自己的貞節，鼓起勇氣，勾起食指將他的魔掌像彈螞蟻一般的彈掉。
武玄和將她微不足道的小小抵抗當作是羞怯、欲拒還迎的表現，毫不在意地將她纖細的手腕扣住，向後一帶，動作像跳華爾滋般的連貫與優雅。樂兒整個人跌在他懷中，他熟練地噙着笑，在她因驚嚇而微啟的淡紅唇瓣上輕輕一啄。
“啊啊啊啊啊——”
一聲驚人的超高分貝叫喊隨即從兩人之間爆出，炸得整台公車為之一震，原本嘈雜的車內頓時一片靜默。
武玄和瞬間瞪大了眼睛，隨即又回復那弔兒郎當的模樣，嘴角露出掩蓋不住的笑意。
她的反應還真是有趣。他承認自己也被她嚇到了，本以為他這麼做，會讓她僵硬得像座雕像一樣，然後由着他上下其手，沒想到竟意外觸動了警報器。
“噓，乖喔，沒事沒事，不過是只小蟑螂嘛。”他環顧了一圈四周對他們兩人行的注目禮，溫柔體貼地摟着像只受驚小鹿的樂兒，輕聲安慰道。
“我、我……”樂兒委屈極了，吸着鼻子，一副受暴婦女的模樣。但她顫抖着雙肩的樣子，反到像個受驚嚇的小女人要依偎在男友的懷裏，尋求他安慰疼惜似的。
在場所有人，包括武玄和自己，都非常相信他們是恩愛的一對小倆口。
“乖，我已經把它踩死了，沒事了喔，別怕別怕。”他安撫地拍着她的背，又趁機揩油摸了幾把。
“我、我……”樂兒想要掙脫他的魔掌，但他摟得緊緊的，根本逃不了。
“有話慢慢說，別岔了氣。”此時武玄和發現自己玩上癮了，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我、我要下車了。”她用盡最大的力量，將話從口中擠出。無奈這話擠出來的時候有點變聲，扭捏再加上有些撒嬌，任誰都會認為此刻的她是依依不捨的。
“啊，我都沒注意到。”武玄和一臉愧疚的樣子，隨即起身扶着她，還幫她按了下車鈴。動作一派大方而理所當然，完全沒有遲疑。
樂兒怯怯地從座位走出，轉頭望着又坐回位子上的武玄和，滿臉驚愕。
“別太想我，我們明天就會再見面了嘛。”他溫柔地對她揮手。
樂兒的胃開始像麻花捲般地絞在一起。為什麼……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連她也相信他是個溫柔的新好男人了？
“門窗記得要鎖好喔。”他又加了一句，仍是滿臉羨煞旁人的柔情蜜意。
公車停了下來，滿臉通紅的樂兒這才回了神，趕忙下車，留下一整車充滿粉紅色愛心的甜蜜氛圍。
武玄和笑着對隔着走道的老太太說：“她膽子小。”
“很可愛的女孩，你們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武玄和佯裝滿臉幸福地笑着。
“真令人羨慕，年輕人真好。”
“哪裏。”現在的他臉上只有奸詐的笑意，不正經的腦子，已經開始在計畫他的下一步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