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漸濃的秋意染紅了樹梢,各色彩楓一如往年,在西風吹起時,將南國京畿妝點成一片斑斕之城。

雖說太子玉權已下了太子諭,嚴格限制京畿往來,並在民生各方面諸多限制,但繁華的丹陽京畿大道上,不知憂愁的百姓仍是生活如常,沉浸在一片秋色之中。

接到長江前線各營緊急軍情,以百里加急之勢報訊入京的探子,急喘吁吁的人馬在城門邊遭顧守城門的執金吾攔下,執金吾在攤開加急帖瞧了一會後,驀然面色大變,命數十城兵立即合力推開城門,當城門一啟,攀上馬的執金吾,在前方敲着急鑼的城兵開道下,十萬火急地策馬入城,直奔向京畿內城處的皇城。

不顧城中所有百姓都不明所以地張大了眼,急於報訊於太子玉權的執金吾,在趕至皇城時遭太子東宮六騎攔下,他連忙翻身下馬,兩手舉高了加急帖往前一跪。

「楊國大軍寇邊!」

戰訊很快即傳至太子東宮,得知此事的南國太子玉權,隨即進宮晉見堯光皇帝,當太子玉權將此事稟明堯光皇帝時,睡卧溫柔鄉的堯光皇帝,登時嚇得差點沒自香榻上掉下來。

在殊貴妃的勸慰下,堯光皇帝決意安躲在宮中,續派特使至楊國解釋,盼能消弭兩國之間的誤會,大事化小,太子玉權則持反對意見,認為楊國既已宣戰,兩國即無談和餘地,力勸堯光皇帝必須即刻派軍迎戰,不能讓先發制人的楊軍踏上南國寸土,無奈殊貴妃從中作梗,太子玉權苦諫不成,再加上堯光皇帝一昧主和,太子玉權只好自動請纓,親自率軍捍衛國土。

回到東宮的太子玉權,火速召集全朝文武百官,下令全國戒嚴,自命為三軍元帥的玉權,在考量過後,將南國軍力分為三處,只因千里長江楊軍多處可渡,如分兵把守則防不勝防,不僅難以阻止楊軍南下,反而讓本已處於劣勢的南軍兵力更加分散,與其各處防守,倒不如就楊軍可能的登岸處重點把守,集結重要兵力於楊軍可能搶渡之岸,打場有把握之戰。

此時前線三據點紛派探子回報,楊國大軍果真依玉權所料,集中兵力於上游巴陵、中游九江、下游丹陽等處對岸,預料不日即將渡江進攻南國,而南國位於楊軍對岸的三處據點,也已做好迎戰的準備。

身為南軍主帥,負責率兵鎮守國都丹陽的玉權,在這日即將出征之前,他來到太子妃素節的靈前。

靜謐的靈堂中,唯有白燭燭蕊燃燒時所發出的聲響,身披戰甲的玉權,在上了炷香后,他靜看着裊裊燃燒的香炷。

「你我夫妻一場……」他仰首問向素節的牌位,「妳若仍活着,在這時,你會站在我這方嗎?」

他想,答案應是不會吧?但即使是如此,他依然不怪她,因為再怎麼說,她都是曾與他結髮之妻。

「殿下。」在堂外等候已久的元麾將軍盛長淵,踏進堂內來,站在玉權身後,兩手端捧着戰袍與帥劍。

不發一言的玉權,在披上戰袍配好帥劍后,即轉身大步邁出堂外,在即將踏出太子府時,一陣急來的西風令他停下了腳步。

站在風裏的玉權,仰首環看着四處,樓欄玉砌、金碧輝煌的殿宇,紅牆綠瓦外,是繁華落盡、煙雨蒙蒙的三朝古都。

他的家國,還能保多久?

他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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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滔滔,戰鼓頻催。

楊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進攻。

在楊軍行軍大元帥玄玉的令下,長江上游女媧營、中游軒轅營、下游伏羲營三軍,紛按大元帥帥令渡江南征。位於下游的伏羲營,在行軍元帥德齡的令下,派出大將溫伏珈渡江,趙奔率艦出海,準備繞至南國國境,從餘杭登岸。

夜色正濃。

坐鎮丹陽前線的太子玉權,自得知搶攻丹陽的敵將為何人後,早已將迎戰之計備妥,此刻正等在大軍行轅中,就待敵軍渡江前來。

「殿下,楊軍渡江了!」接獲前線探子急報的前將軍,快步走進行轅內。

玉權交握着十指,慢條斯理地問:「來者可是溫伏珈?」

「回殿下,敵軍前鋒,正是溫伏珈。」

玉權淡淡冷哼,「正等着他呢。」楊軍伏羲營的行軍元帥未免也太瞧不起他南國了,竟派溫伏珈這廝作為先攻南先鋒?也好,他就讓德齡嘗嘗什麼是自負的後果。

「殿下,咱們不派戰船截擊?」看着他一臉萬事不急的模樣,與行轅中其他將軍臉上的表情,前將軍頗不解地問。

「不必,就讓楊軍搶灘。待楊軍一登岸后,即刻燒了他們的戰船,我要他們來得去不得。」玉權在派令完畢后,再朝心腹大將彈彈指,「盛將軍,楊軍登岸后,你與本帥依計行事。」

「末將遵旨。」

對楊軍來說,這一切似乎是太過順利。

自啟程至即將登岸搶灘,率楊軍前來的溫伏珈,並未對南軍不予以抵抗感到疑心,即使,軍中眾將官力勸他對手是南國太子,萬不可輕敵。

躲等在江岸邊的丹陽大軍箭伍,在楊軍船艦一抵岸搶灘登陸后,即遵太子玉權的令下,齊將火箭射向天際,同時,結成陣列的箭伍,也萬箭齊發的射向登岸的楊軍,楊軍遇襲來不及後撤,停泊在岸邊的楊艦同時也紛遭勢如雨下的火箭焚毀,繁不勝數的火光,登時將岸邊映照得有若白晝,率五千騎兵與一萬步兵埋伏在江口的盛長淵,即刻把握這時機率軍上前殺敵。

同樣也是在這片夜色下,領命而出的另一支楊軍,尚未遇到阻礙。

漆黑的夜色中,率楊軍出海繞道的趙奔,沉默地站在船首,在遠處餘杭燈火點點可見時,他緩緩朝身後揚起一掌,候在他後頭的前將軍即刻領命,命人射出火箭號令所有船艦戒備準備搶灘登岸。

掩不住滿心興奮的趙奔,兩目直視着遠處的江水出海口處,自楊國啟程,中途得知固守餘杭的南國將領是誰后,他的一腔熱血,立即沸騰了起來。

因為此刻率餘杭大軍在江口等着他前來的,乃南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邢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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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天上的月亮,遭烏雲遮去藏起,長江中游江面上,一艘艘戰船整齊地滑過江面。

佯裝準備強渡長江攻佔九江的燕子樓,正率領着軒轅營的前軍,動作緩慢地橫越長江,高站在船艦前方的他,遠眺着遠處岸上瑩瑩閃亮的火光,因天色過於昏暗,並不能很清楚地估算出對岸上的敵軍總數究竟是有多少。

隨着船隻不斷地向前推近,遠處的景況也由模糊變得稍微清晰,心中忐忑不已的燕子樓,在終於能看清敵軍軍況后,一滴冷汗,溜下他的額際。

岸上明亮的火炬照射下,遠處的敵軍有如萬蟻鑽動,手中的兵器,被火光映亮得有若天上數不清的繁星。

他咽了咽口水,「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還記得,在大軍出發前,余丹波是這麼對他說的。

「由我……當誘餌?」站在帳中聽完了任務分派后的燕子樓,瞠目結舌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慢慢補述他沒說到的部份,「你還得負責登岸並正面與九江城兵交鋒。」

在余丹波話尾一落後,過度驚愕的燕子樓,只能張大了眼死死地瞪着策劃軒轅營攻略的余丹波,而帳中其他人,則是頗感同情地瞧着被點到名的他。

采聲東擊西法,打算由他佯攻,而其它兩路軍伍則暗渡的余丹波,仔細朝他吩咐。

「軒轅營中最大的船艦全數交由你統率,你必須讓敵軍認為,你就是軒轅營三軍中的中路主力。」

「我不是嗎?」愈聽愈覺得不對勁的燕子樓,額上的大汗爭先恐後地沁出。

默契甚好的樂浪與余丹波,整齊地瞥他一眼。

「當然不是!」他們倆才是軒轅營的主力。

一旁沉着聲不敢開口的顧長空與符青峰,不禁對他投向更加同情的目光。

「那……我所領的是何軍?」有些不太能夠接受的燕子樓,一手撫按着頻頻急喘的胸口。

「左右翼兩軍。」

左右翼?忍不住扳着指頭數算的燕子樓,算着算着,便忍不住汗濕了一身,仔細算來,這由左右翼所組成的前軍,人數,也才只是他倆其中一人的一半……

余丹波的聲音,此刻在燕子樓的耳里聽來,更顯殘忍,「在我與樂浪登岸之前,你得將所有敵軍大半軍力全都引去。」

臉色益發顯得慘白的燕子樓,兩目呆望着站在他眼前,這名軒轅營上上下下都奉若神明、被樂浪稱為腦袋比臉蛋管用、更是玄玉口中讚不絕口的軍師兼主力將軍……

什麼……萬全的計畫?這分明是要他去送死!

「他倆呢?」滿心忿慨的他伸手指向另兩個沒被指名的將軍。

「跟着我們自九江左右包圍進攻。」早就事先和樂浪分配好手下兵員的余丹波,又再不疾不徐地答來。

聽到能跟着主將上陣,而不需獨自一人去打頭陣,慶幸地捏了一把冷汗的顧長空與符青峰,心中雖是很同情燕子樓的境遇,但終究也沒敢吭上一聲。

「換句話說……」燕子樓的兩眉直抽搐個不停,「軒轅營兵分四路,除大元帥所率之軍外,兩路主力自九江左右夾擊,而正面衝鋒的我,在你們登岸之前,必須把絕大多數敵軍引到前頭來,並得活着與你們形成三面夾擊?」

「沒錯。」帳中兩名官階最高的將軍,動作一致地朝他頷首。

他們倆……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此時此刻,偌大的江面上,寒氣瀰漫,可江面雖廣,卻無一處可躲,在益發接近敵軍時,船上所有的士兵,皆已做好了只能正面接受敵軍箭隊來襲的準備。

就着遠處岸上火光搖曳的火炬光影,敵軍派放上天際的箭群,猶如大批來襲的蝗蟲,更像是自無月的夜空中殞落的無數星辰,遠在箭群落下之前,風中透露出的箭嘯聲,像是懾人心神的嘶吼狂喊。

「舉盾!」在燕子樓的一聲令下,帶領在前頭的大型戰船,每艘船艦上的士兵,紛在頂上舉起巨盾,嚴密地組起一面面盾牆。

下一刻,疾落在盾牌上的敵箭,箭勢比雨還密,箭矢強力釘射在盾上的聲音,就近距離地直戳在頭頂上,每個挨躲在盾下的士兵,壓下雙手的顫抖,不能閃避地力舉起巨盾,只求能在箭下逃生。

與所有下屬一塊躲在盾下力抗箭雨的燕子樓,恍惚中,余丹波的身影來到他的面前,就在今晚他即將率領前軍士兵登船之時,自中路正軍那邊策馬而來的余丹波,忽然叫住了他。

「我只要求你做到一事。」

「什麼事?」因風吹拂,焰火搖曳不定,火炬下余丹波的臉龐,令他有些看不清。

「活着。」余丹波一掌重重按在他的肩頭上,「在我與樂浪趕到之前,活着。」

再次直落而下的箭矢,穿過盾牌的縫隙,聲聲刺耳地豎釘在船板上,令分心在記憶中的燕子樓忙不迭地回過神來,與所有下屬一塊撐着酸麻的雙臂,再次力舉起盾牌以避箭雨,在這時,一柄破壞力強、由伏遠弩射出的兵箭從天而降,穿透了他頂上的護盾,刺碎了他肩上的護甲,他苦苦力撐,一陣慘烈的嚎叫卻自他的耳邊傳來,轉過頭去,緊挨在他身旁的副官中箭倒下,頸間開了個大窟窿,猶不斷噴射的鮮血飛濺至他的臉上。

就連去替副官掩住傷口止血的時間也沒有,一旁的下屬見狀,連忙騰出手去拖開副官,並命後頭的士兵前來補上空位,但未及蹲至空位間的士兵,才欲來到他的身旁,就遭數柄落下的兵箭給刺穿了頂上的腦袋。

「臭小子……」只能咬牙力撐的燕子樓,忍不住在嘴邊大聲咒罵,「活着可是很難的啊!」

為求減少更多兵員的損失,燕子樓命下屬將艙板底下所有的厚盾全數搬上甲板,以厚盾上的鐵皮將整個船面覆蓋起來,同時間,以蹲姿穿梭在甲板上、負責搜集箭矢的箭兵,立即自換盾的空檔,將每一面插滿了敵箭的盾牌換下替上新盾,藉以耗損敵軍更多的箭矢。

隱藏在雲朵里的月兒,步步往西挪移,命所有船艦放至最慢速度、甚至是停滯不動,刻意讓船艦淋着箭雨緩緩前行的燕子樓,身子緊繃得有如被拉開的弓弦,似乎隨時都可能會斷,他那一徑撐扶着巨盾的兩臂,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覺,所有舉着巨盾與他同在甲板上的下屬,情況也都與他一樣,他在心中暗想,在這足以令人麻痹的時間內,或許敵軍的箭襲已經進行了幾個時辰,又或許,一壁受箭的他們,就連一個時辰也都還未捱過,不知為何,這晚,時間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但對率着中路正軍,兵分二路,自九江城上下游遠處渡江登岸的余丹波與樂浪來說,這短短的時間,卻是再寶貴不過,因此無論過了多久或是一刻也未過,他手上的這面久持多時、重若千斤的巨盾不能放,所處的船艦船速不能增,而由他所指揮的這一支前軍軍伍,更不能撐不住。

即使敵軍的主力幾乎全都在他的面前!

犧牲一部份軍伍,換取更多軍員的安全,並讓我軍主力順利登岸發動夾擊,再前來支援或營救前軍,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不願一開始就把軍力耗在硬碰硬登岸上頭的余丹波,他的選擇是明智的,也唯有如此,軒轅營在登岸一事上,傷亡人數才能大大降低,以讓中路正軍將實力發揮在敵岸的沙場上。因此被選入正面進攻軍伍的左右翼精兵,雖明白自己將可能會在搶灘登岸后的正面衝鋒中喪生,或是僥倖在搶灘中存活,卻更可能會在進攻九江城時賠上一命,為了軒轅營其他眾弟兄,他們仍是義無反顧。

當岸上敵軍攻勢暫緩,所有箭隊必須補充不足的箭矢時,知道時機已然來到的燕子樓,忙起身命向左右。

「燃訊!」

一支火箭登時飛上漆黑不見五指的夜空,躲在大型船艦後頭的小型戰船們全都加速來到面前,一聲令下,覆蓋在大小船艦上的巨盾整齊揭開,受箭已久以致箭源充足的各船艦,甲板上所有士兵皆將長弓與弓弩齊指向黑暗的夜空。

「射!」

總算髮動攻擊后,在燕子樓的腦中,不但對時間的流逝已失去感覺,他甚至覺得眼前所做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為求登岸,他一徑地拉開弩弦、上箭、放箭,反反覆覆地重複着這三種動作,黑暗中,船上沒有人出聲,每個人都只是在將箭矢放向天際后,再往身後的箭筒里取來下一根,當箭筒里的箭矢用盡后,另一筒填滿箭矢的箭筒再由身後的人補上,不知不覺間,江面上氣味漸漸地變了,夜風攜來了血腥的味道,更加刺激着他們沒命地朝岸上的敵軍放箭。

隨着船艦的持續前進,岸邊敵軍的火光愈來愈明亮,敵軍的身影也愈來愈清晰,站在船頭的斥侯大聲向他回報。

「燕將軍,我軍各船艦要登岸了!」

「命各船艦架出登岸板準備搶灘!」燕子樓高舉起一掌,扯開了喉嚨疾喝,「各船艦強盾伍與箭伍上前開道,重裝騎兵執長矛緊隨其後,步兵伍配大連陌刀待機衝鋒!」

命所有船艦皆漆成墨色,藉著夜色的掩護,在燕子樓與九江城岸上守軍展開殊死戰時,樂浪與余丹波早已率兩批中路正軍自敵軍疏於巡守處登岸,軍容壯盛的兩批軍伍,沉默無聲地一壁在黑暗中疾走。

不約而同地,位在兩處的樂浪與余丹波,在遠處的天際遭染紅之時,齊抬首朝那火光之處一望,而後,他們各自抬高了掌心往前用力一揮,命大軍加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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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楊軍位於下游、中游的軍伍不同,不採夜襲敵岸策略的女媧營,所撿選進攻敵岸的時刻,是在次日日正當空的正午。

岸上的整支大軍異常沉默。

負責籌劃女媧營進攻戰略的辛渡,已於數日前召來營中所有軍伍的將軍,分別將任務與進攻所需的裝備提出,按辛渡所提的時限,軍中負責此任務的兵部,已將登岸及登岸后所需裝備備妥並運至戰船上,現下所有戰船皆停棲在岸邊,就待大軍登船,可岸上卻依然無人有絲毫動作。

在大軍集合前,聽說,領軍的驃騎將軍閔祿,似在營中逮了個對女媧營進攻巴陵懷有他見的百夫長,原本眾人不解,不過只是個小小百夫長,怎會讓閔祿大怒?再探聽清楚些,原來是在辛渡公佈戰略后,軍中眾將軍不敢不遵從辛渡之意,可受了命的前將軍箭伍裏頭的一名百夫長,不顧上司前將軍萬業的勸止,對辛渡只求時效不顧敵軍百姓性命的作法大表反對,消息傳至辛渡耳里,為人陰沉的辛渡並無任何反應,可閔祿就不同了。

正午的日光將江水照耀得波光粼粼,點點水光都映照在羅列在岸邊的士兵臉上,在這緊窒的氣息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名遭捆的百夫長,在數名士兵的拉扯下,被推至大軍前,來到站在岸邊的閔祿身後。

面向江水的閔祿,慢條斯理地回過頭來,端詳了被押跪在地的百夫長一會,驀然抽出配在腰際的陌刀,刀光一閃,一灘熱血,靜灑在岸邊的沙灘上,落在沙泥上的鮮血,很快就遭帶有濕意的河沙所吸收,可自頸部遭閔祿一刀兩斷的百夫長,卻無人敢前去替他收屍。

眾目睽睽下揮刀斬將的閔祿,一手提着血淋淋的人頭。

他將人頭扔至他們的面前,「勇往直前,你們就有活路可走。誰若膽怯,這就是下場。」

睜眼瞪看着違令者遭遇的眾士兵,沒人開口答話,眾人的目光,紛集中在閔祿與辛渡的身上。

「登船!」在辛渡下令后,軍伍居於大軍前頭的前將軍,大聲喝令眾下屬登船。

不敢有絲毫遲疑的士兵,依令快速地登船,不久,船艦齊揚起風帆,鼓足了風的船帆推動船艦朝江面前進。

朝敵岸前進的所有大小船艦,整齊地在江面上一字排開,其它小型船艦都躲在前頭大型船艦的後頭,在即將與前來迎戰的敵船遭逢前,辛渡下令各船艦拿出盾牌,在日光下,反光刺目的盾牌導引光芒直射向敵船,令敵船上欲施放箭矢的敵兵幾乎睜不開眼,但在敵我兩軍愈靠愈近后,敵軍終於突破盾牌的閃光,開始朝橫列的楊軍軍船投射火箭,欲造成火燒連環船。

事前在辛渡的授意下,除船底外,其它皆覆以石棉的整座船身,受敵軍火攻的影響並不大,一徑前進對敵軍攻擊並不予以還擊的楊國軍船,在離敵軍軍船愈來愈近時,船上眾士兵紛紛將目光投向主導整個戰局的辛渡。

「將軍……」在敵方箭雨愈來愈密集,所有船艦上的士兵全都躲在巨盾下以避箭雨時,前將軍宋天養,頂着一頭冷汗,緊張地向始終都不下令還擊的辛渡請示。

「撐着,還不夠近。」直在心中估算着兩軍船距,以及敵艦方位的辛渡,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

在敵船一進入投射範圍內后,辛渡即朝前軍下令。

「將投石機推至船前及船側!」

「置石!」總算撐到這一刻的前將軍宋天養,忙不迭地命前軍將船上的投石機推至辛渡指定的定點,並由數十名士兵聯合放上一顆顆的大石。

辛渡高揚在空中的掌心往下一揮,「放!」

顆顆拋向空中的大石,劃過江面的天空,墜落擊打在船距過近的敵船上。不打算浪費任何人力,只打算一舉擊沉敵船的辛渡,利用僅在攻城戰時才使用的投石機,擊碎前來迎戰的敵軍戰船船身,使得敵船船破進水下沉,並在敵軍落水后,命連環船艦上的箭兵朝江中齊射,在消滅敵船之餘,同時也剿滅敵軍。

率軍默然等在對岸上的南國將軍岳望候,眼看着一艘艘派出的戰船,在江面上遭楊軍龐大的船艦一一擊沉,此刻楊國大軍船艦上飄揚的旗幟,在湛藍的晴空下,看來是如此刺眼。

離南國京畿丹陽甚遠的巴陵,兵源不足,地理位置偏僻,不似楊國馬壯兵強、兵多將廣。此戰之前,太子玉權已下令上游守軍,若不能擊退來犯楊國,巴陵守軍也得死守,千萬不能讓楊軍擊破前方陣線,否則南國西南一帶就將門戶洞開,而在巴陵以南兵力比巴陵更少的各城各營,也將在巴陵一潰后,跟着遭到進攻的命運。

但與楊國所派出進攻巴陵的軍員數相比,巴陵所擁兵數,尚不及楊軍一半,且巴陵之兵,與被太子玉權調派至九江與丹陽之南軍精英相較之下,巴陵將寡兵老、戰船老舊、所築之城不及九江或是丹陽那般牢不可破,如此差距,想擊退敵軍、想保全上游……任他再如何千思萬慮,都找不到個希望。

面對楊軍陣中有兩名威揚天下的勇將坐鎮,素來即是驍勇無敵的女媧營,巴陵,能怎麼守?

死守。

莫可奈何中,太子玉權,是這麼命令他的。

下游京畿丹陽、中游重城九江,絕不能淪陷,因此南國軍力幾乎全都被派至這二處,而瓜分不到重心軍力的巴陵,就只能靠着當地各郡各營守軍以及民兵力抗。所以當他人都無力伸出援手,也不能給他們一個戰勝的希望時,他們只能依太子之令,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不能守,死守;不能戰,死戰;以鮮血換期待、以頭顱換個不國破家亡的明日,因為他們,僅剩的也只有如此。

秋風瑟瑟,江水沁寒,站在岸邊的兵士們,在他們身上所著的鐵衣下,是一顆顆視死如歸的心,每個人的神情皆是堅毅不搖,一如他們所站立的雙腳。軍中人人都知,此回來到前線,就將是踏上不歸路,因此在離家出征來到這前,他們皆已與家中高堂妻小訣別,做全了萬死的準備。

默默命人將酒杯交給每一位列陣在岸邊的士兵,再命抱着酒罈的士兵將酒杯一一斟滿,背頂着江面上疾吹的西風,岳望候對着所有據守在江岸邊的巴陵守軍們舉杯。

所有士兵在他舉杯后,毫不猶豫地放聲齊喊。

「國在人在,國亡人亡!」

與所有下屬喝完生死酒,準備為國一拚生死的岳望候,將酒杯擲向身後,召來大軍中所有的箭兵,在岸邊排出迎敵的縱橫列陣,箭兵們紛紛上箭拉弦,將箭尖對準了江面上愈靠愈近的楊軍船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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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雲密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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