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以一個方生產完的婦人而言,劉清姝的氣色相當不錯。陣痛十七個小時的辛苦代價,是一名白白胖胖的壯小子,總算不枉白奇威陪着妻子一塊兒虛脫。白父則捧着新生的娃娃,和妻子鍾綺喜孜孜地開始為新添的孫兒編織一大堆未來計劃,而白雲開則爬上爺爺的膝頭,好奇地直盯弟弟的小臉。

“不知道爸爸想給他取什麼名字?”束髮側披的劉清姝仍難掩疲倦的黑眼圈,嘴角抿着再度為人母的喜悅。

白父正在逗弄嬰兒柔嫩的臉頰,兒媳婦這麼一問才停下手。“叫什麼名字……嗯……”他看了白雲開一眼、“就叫雲方吧!對,白雲方。”

“白雲方……”劉清姝點頭。“很好聽。”

“娃娃!”紅雁的叫聲在門口響起,白奇哲夫婦一前一後加入這房間中的熱鬧陣容。

“給紅雁抱,給紅雁抱抱。”

白奇哲無奈地看着妻子和自己的父親鬧成一團展開嬰兒爭奪大戰!有人說人愈老愈年輕,如今他總算相信這句話。

他走到床邊。“大嫂,你還好吧?”

劉清姝微笑地點頭。“很好。你大哥呢?”

白奇哲似笑非笑地撇撇嘴。“昨天我和爸怕他太緊張而失控,給他灌了點酒,現在睡得正熟。”白奇哲發誓,他及白父真的就只給他那一壺葫蘆酒。只是時間一分一秒愈磨愈久,白奇威自己又跑到廚房捧起酒罐子罷了。

白父抱着小雲方逗弄了好一會兒,在老婆的嗔視下,白父才乖乖地將寶貝孫“轉讓”到她手中。鍾綺也逗了老半天,這才轉第三手。

紅雁驚懼有加地看着手中的小小人兒。他跟她以前抱過的小孩都不一樣,皮膚紅紅皺皺的,打呵欠時黑眼兒全腿成一線,頭頂疏散細布軟軟的頭髮。紅雁伸手想去觸摸,卻被眼明手快的白奇哲擋住。

“嘎?”紅雁不了解他突如其來的舉止,其他人倒是鬆了口氣。

“紅雁乖,把娃娃抱給大嫂。”劉清姝輕柔地命令着。

一個才出生的小孩不能給人碰觸頭頂的,傳說這樣的小孩終其一生都會被別人騎在頭上。

“哎喲,怎麼這麼多人,在這兒做什麼?”端着粥食進來的銀嬸,可沒料到房間中突然人山人海。“這樣大夫人要怎麼休息嘛,大夫人您可不行起來,弄壞了身子我可擔待不起啊!”銀嬸不愧是白家管“將”,三兩下就把人打發得一乾二淨。白父牽着小雲開,領頭乖乖地從房間退出。

“紅雁還想看小娃娃。”紅雁說著,一面依依不捨地回頭。

“噓,銀嬸說得對,大嫂的確得好好休息。”白奇哲摟住紅雁的腰。“紅雁乖,等晚上再去看她。紅雁陪奇哲出去好了。”

“陪奇哲去哪裏?”

“我要騎馬去工作,紅雁要陪我。”是該好好巡視牧場一番了,前陣子他有點貪戀新婚的喜悅,再加上又發生了一大堆事,他也怠於巡視好一陣子了。何況白奇威一定會想陪在甫生產完的太座身邊,為人弟者自然該多擔點工作。“噢!”紅雁勾住他的手臂。“紅雁陪奇哲。”

※※

車氻嚏A當白奇哲帶紅雁返回“倫哈卡貝”的主屋時,她已疲累得兩眼惺松,索性往後癱下去,在白奇哲的懷中昏昏欲睡。

“哈啰。”低沉輕快的嗓音從後面響起時,白奇哲尚未調轉馬頭,手中的獵槍已立即機警先行舉起,出聲招呼的那嗓音,是他完全陌生的。

“嘿,別這樣別這樣。”對方趕緊舉高空空如也的雙手。“你們中國人有句話不是……怎麼說來着?

“客人就來”?對對,“客人就來”嘛!我沒記錯的話,你是白奇哲,白家二少爺吧?”

客人就來?這是哪一國話?白奇哲好一會兒才弄懂他的意思。

“沒錯,在下正是,你剛剛說的應該是“來者是客”。”白奇哲開口糾正。他現在也想起對方是誰了。

“吵……”經過這麼一騷動,還有人睡得着才奇咧!揉開不甚清亮的睡眼,紅雁也認出這位不速之客的身分。

“尼……”她努力回想那個名字的發音、念法。“尼克!”

“對的!”金髮藍眼的大帥哥笑開了一張大嘴。“正是老尼克,親愛的小火鳥兒。”

白奇哲下馬,看都不看他一眼。親愛的小火鳥兒?他不正眼看那個老外,是在剋制自己不要一拳揮向那張俊臉。他將紅雁抱下鞍,腳才點地,紅雁就馬上蹦蹦跳跳地跑到金髮男子面前,引起白奇哲嘴角一陣抽搐。

“紅雁,過來。”平淡的口吻卻含着濃濃的醋意。他不願任何一個陌生男人靠他的小妻子太近,即便是他有恩於她也一樣不對,不管有沒有恩,反正沒有任何男人可以靠近他的妻子,更甭提叫她什麼“小火鳥兒”!

尼克並非瞧不出白奇哲的“夫怨”,只是他血液中喜好捉弄的因子比別人多了那麼一點點,再加上他真的對僅有一面之緣的紅雁頗有好感,所以惡作劇的因子瞬間躍上眉宇,他執起紅雁的小手,在潔皙的手背上烙下一吻。

一道陰森森的影子驀地切入兩人之間。“你究竟是誰?來這裏做什麼?”白奇哲生平第一次想罵髒話!若非知道這種親手禮是外國男士對女士打招呼時最尊貴的一種方式,他手中的槍早就發火了。

尼克也不笨,他也知道什麼叫察言觀色。“白先生,別生氣,中國人不是說“客人就來”——不是不是,“來者是客”?”

“你的手敢再碰她一下,我保證你馬上會被“倫哈卡貝”列為拒絕往來戶。”

“OK!和氣發——不不,“和氣生財”嘛,你說對不對?”他知道中國人是好客而相當保守的民族,關外還好,關內可“閉鎖”得可以跟回教婦女相比。

尼克眼觀這對金童玉女,心裏卻不住打量估計着。他知道中國人是很歡迎金髮白膚的高加索人與他們交友、通商,但是卻極少論及婚嫁。而且中國人的婚姻一向由父母作主,講究門當戶對,更遑論什麼“異國姻緣”了。白奇哲和紅雁如此親熱,看來白家倒是相當開通。

“我是和我哥哥一同前來拜訪的。”尼克知道再不趕快解釋,就會變成白奇哲小試槍法的標靶。

“你哥哥?”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尼可拉斯.沙耶,大家都叫我尼克。”

沙耶?!奇哲不知為何對這個名字竟有股熟悉感,但他確實不認識——“啊!”靈光猛然由他腦中乍現。

“白先生也許不認識我,可是應該聽過我哥哥的名字:克里夫.沙耶。”

白奇哲瞪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四年多前的回憶雖有些褪色,卻相當鮮活,他這才恍然大悟。

“——你們是來找“她”的嗎?”

房間中的氣氛十分凝重。

平常嗓門最大的粗獷漢子,現在卻在一旁扭個不停。白奇哲帶回這對外國兄弟說要見劉清姝一面,白奇威起初還覺得莫名其妙,但等他自報姓名后,白奇威卻當場就征住了——繼而默許地扶着妻子到小書房,讓那個克里夫與妻子見面。

“威。”劉清姝對丈夫嫣然一笑。“你可不可以先到外面等我,讓我們兩人單獨說幾句話?”

白奇威遲疑不決。

“威。”劉清姝柔情似水地催促他。“別擔心,我已在天地之前宣誓,此生只愛你一人。你真的不相信我嗎?”她示意丈夫湊耳過來,含羞地低語。

“當然。”白奇威被妻子的提醒樂得頭暈暈地,整個人飄飄然地步出房外。

克里夫.沙耶靜靜地注視這一幕,又回首注視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婦。

“你變了。”

“快五年了,”劉清姝自嘲地笑笑。“怎能不變?人都變老了。”

“老?”不,你更美更柔了。克里夫有些嫉妒那名叫白奇威的男子能擁有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劉清姝保持一貫優雅的口氣。說她再度見到克里夫不激動是假話,但那些事畢竟已是陳年舊事,他也只是屬於過去的褪色影子。

“有人告訴我你的下落。”他片刻後方又開口。“這幾年來我都在探聽你的消息。”豈料為時已晚,如今她已嫁為人婦。說不恨不悔不惋惜,都是騙人的。

兩人都沉默了。如果當初他們之間沒有發生一連串的陰錯陽差,如今又會是什麼局面?

克里夫忽然豁出去似的一笑。“沒什麼好說了是不是?我看得出你丈夫非常愛你。”

白奇哲對四年前的事知道的並不多,只知劉清姝在嫁給白奇威前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情史……

“如果——如果清妹還喜歡那個俄國佬該怎麼辦?”白奇威緊緊抓着弟弟詢問。白家專出痴情種,難怪白奇威會這麼緊張兮兮的。

“別擔心!”

像自己不也是。他將視線挪向坐在他身邊、無聊地玩着髮辮的紅雁。他要紅雁在他視線範圍內才會放心,免得那個連中國成語都講不好的尼克乘虛而入。

“奇哲,紅雁累,想睡覺。”紅雁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白奇哲準備帶妻子回房休息時,小書房的門卻搶先一步打開,出現的是一臉失落的克里夫及送客的女主人。

白奇威急急忙忙上前將她扶住。看那個蓄落腮鬍的彪形大漢為一個纖瘦嬌小的女人手忙腳亂,多令人發噱。不過落在有情人眼中卻只顯惆悵。克里夫注視着這對夫妻的一舉一動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一旁的白奇哲及紅雁。

“奇哲。”她拉拉身邊人兒的衣袖。“紅雁想睡覺。”

克里夫的眼光在見到那雙湛藍眼眸后瞬間僵凝,再也無法移開。白奇哲眼中只注意到愛睏的小妻子,哪有空去理會他人的打量眼光。

“走吧。”白奇哲轉身欲走。

踉蹌的腳步從背後追上來,紅雁被一雙粗魯的手臂帶轉角度,赫然逼近一張陌生卻激動的臉。

“你做什麼?!”白奇哲這下火了,怎麼沙耶兄弟都愛對他老婆毛手毛腳,想要不翻臉也難。

克里夫.沙耶完全不掩飾他的情緒。“她是……”

“內人。”白奇哲擺出一副“所有權”的臉孔。

“你的妻子?”他重複了一遍,卻仍把激動的注意力集中於她。“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紅雁。”她說得極小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紅雁?”克里夫咀嚼這兩個字。“火鳥嗎?紅雁?不對,你是凱瑟妮對不對?這張臉……”顫抖的手指想摸摸她的臉,不僅使她驚嚇地躲開,還被另一個男人陰鬱地阻下。同時毫無預警地,一記左勾拳準確地襲向他的下顎。

白奇哲相當優雅地收住攻勢,冷然盯着努力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

“你可以開始解釋了。”

“我真正的姓氏不是沙耶,我應該叫克里夫.瓦爾迪斯夫.柴普斯特。”他看看聽得一愣一愣的白家人,露出自我嘲諷的微笑。“請別介意,自從離開克里姆林宮后,我們家就立誓要拋開這個姓氏的包袱,就連我都快忘記了。”

“柴普斯特……”白父一臉深思。“如果我小老兒的記憶無誤,這該是你們俄羅斯那個女皇帝凱薩琳的娘家姓氏。”

……他是貴族之後?眾人重新以不同的眼光打量這對兄弟。

“白先生真是見多識廣。是,我以前曾是柴普斯特公爵第十世的繼承人,而舍弟尼可拉斯受封狄哥諾克男爵。”克里夫的語調似在緬懷過往般拉得悠悠長長。“俄羅斯的貴族絕大部分不願血緣外流,多半與近親通婚,以致引發許多可怕的畸變。流產、血崩,生下來的嬰兒得無腦症、四肢萎縮,是家常便飯的事……貴族的血很寶貴,不會輕易給予旁人。”

“我猜你們不是其中之一吧?”白奇哲語帶諷刺地說道。紅雁在他懷中老早夢周公去也。

“對,我們不是。我們的母親是赤塔的石勒格河附近游居的韃靼女子,我父親在巡視自己的產業領地時遇上了她。父親當場被她不羈的風姿奪去心魂,不惜給予一筆重聘將她佔為己有,那筆聘金可以讓我外祖父足足二十年豐衣足食。

“在克里姆林宮中,一個紳士有成打的妻妾不僅不足為奇,就連一位淑女有上百的情人更是家常便飯。我父親也是因為私通生下的孩子。若不是我祖父與正妻生的小孩活不滿十歲便夭折,將我父親這個私生子扶正,我父親可能終身就是一名農奴也不一定。”

這回換白奇威嗤之以鼻了。“貴國對“紳士淑女”的定義下得很特別嘛。”

顯然這位老兄也有點不爽。沒辦法,誰叫他之前還在覬覦他老婆呢。

“奇威。”白父皺着眉阻止長子的出言不遜。這孩子怎不懂得適可而止?一點做主人的風範都沒有。

克里夫倒能明白白奇威的心態,不以為意。他繼續說著他的身世。

“我母親等於我父親的小妾,她生下健康的孩子,引起我父親正室妮姐夫人的不滿與嫉妒。而且她與我父親並未生下一兒半女,我的韃靼母親又深受父親寵愛,她自然將矛頭對準我的母親。在我父親被皇帝派去參加平反國內叛亂時,她就試着對我母親下手。幸而我母親有先見之明,將小孩託人連夜送往我外祖父處……但是沒想到護行的馬夫早就被妮姐收買了,她叫這個傢伙把我們賣到西伯利亞去做苦工……”克里夫的眼光深遂而又迷茫。

“也許是上帝慈悲,那個傢伙認為把俄國人賣到中國來是一個更好的點子,所以才把我們載往北大荒來。路經天侖山時,那傢伙喪心病狂地竟想對我妹妹……變態的傢伙!”克里夫及尼克均露出鄙夷之色,及不願回憶的悲痛眼神。

“好在我們兩個較大的男孩在睡夢中被吵醒,及時阻止了他……他沒料到小孩會有那麼大的抵抗力吧?我們三個人扭打成一團時驚動了馬匹,年幼的妹妹就這樣被馬載走,

杳無音訊……”

“兩個妹妹。”尼克補充道。“大的叫蘇蒂,小的叫凱瑟妮。凱瑟妮和我們一樣,金頭髮,藍眼睛……”

“我有母親的畫像。”克里夫從懷中取出一隻墜子,打開金質蓋面,是張年代久遠而又陳舊的黑白素描。

上面的年輕女子,面容雖然有些模糊了,卻驚人地和紅雁十分相像。白奇哲默默地估計半晌。“這不算什麼實質證據。”

口裏是這樣說,可是他的心臟卻抨抨抨抨跳個不停。為什麼呢?

“她是凱瑟妮!我知道她是!”

克里夫不禁大聲怒吼,在白奇哲懷中的紅雁不安地蠕動,他馬上細心地伸手在她背部輕拍。

旁觀這一幕的劉清姝有些了解她這位小叔的心態,安慰地勸他道:“哲弟,不管她是紅雁或凱瑟妮,都是你的妻子。”

“……”沒錯,他在擔心,他在怕!但白奇哲自私地希望紅雁只屬於他一個人。想來,他該為自己的心態汗顏。若克里夫所言屬實,他的確不該否認手足之情。

思緒在翻騰,但他的表情依然風平浪靜。尷尬的沉默橫陳眾人之間,他低頭看看酣睡恬然的妻子,決定還是將她抱回房中。

“等一下!”克里夫突然喚住他。“我想起來了!凱瑟妮在教堂受洗時我看見的,她有一顆如拇指節般大小的紅斑,在她頸部右側,稍微後面一點。”他比劃着位置。

白奇哲的眼光早膠着在他所指的“證據”上,那周圍還殘留他昨夜的吻痕。

凱瑟妮,沙耶。

或許也該叫凱瑟妮.瓦爾迪斯夫.柴普斯特。

※※※一旦證實其姻親關係,白父的“自家人”熱情發揮得淋漓盡致,沙耶兄弟被視“倫哈卡貝”的上賓,次晚便舉行了一場家族聚宴,設於屋外。

席間,兄弟倆不停地和紅雁說話、哄她開心,讓她的世界逐漸適應兩個兄長的。尼克還耍了一手小魔術,看得紅雁目瞪口呆,纏他纏得可緊了,直嚷嚷着要學。

唯一不那麼欣喜若狂的白奇哲依然沉凝着那張臉,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直啜着酒。

“咦,親愛的妹婿,你怎麼“樂樂不悶”?”

““悶悶不樂”。”白奇哲發現尼克似乎很“崇中”,老愛念幾句中國成語,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錯得叫人好氣又好笑。

““悶悶不樂”?”尼克在他身邊坐下,盤起長腿。“那你為什麼要“悶悶不樂”?”懶散的藍眸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地在打量一切。

“是不是你不喜歡我們出現?”流浪天涯的生活沒有什麼好處,至少教會他察言觀色,他和兄長克里夫都是苦過來的。

“你們是紅雁的哥哥。”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喜歡,仍得接受。

“紅雁。”尼克慢慢咀嚼這個名字,隨即用俄語自言自語了一番。

“你說什麼?”白奇哲是聽得僅一些俄語,但尼克講得太低太急。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尼克改變話題。“凱瑟妮失蹤時才兩歲多一點,我和哥哥原本就不抱任何希望……真沒想到她會有那種奇遇。”他指的是白奇哲先前告訴他的,她在猿谷生活的景況。“上帝一直默默在眷顧她哩!唉!希望蘇蒂也有這麼幸運。”

是的。白奇哲無聲地同意他的說法.。老天爺可在冥冥之中計劃好了一切。對了——“尼克。”他不知道全家人怎麼從沒想到這點疑惑。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我是說,你們怎麼知道要到“倫哈卡貝”來尋找大嫂?”

尼克收起一貫的嬉皮笑臉,換上認真而不解的表情。

“這件事很——中國人怎麼說來着的?”他又說又比,在空中用手指畫著圓圈,拚命地繞。“這件事是——”

白奇哲總算懂了。“很玄?”

“對、對、對,很——玄。”尼克好不容易才進入正題。“前一段日子,我們正好路經齊齊爾貝的寧江寺,一時興起,進去繞了一圈,等我們看完拜堂、大殿,準備離開時,有一個老喇嘛走上前來,開口就問我們是否姓沙耶——”

“而且已經久候你們。”白奇哲聽見寧江寺,心中有數。

“你怎麼知道——耶?你怎麼啦?”尼克發現對方臉色變得慘白。

“我沒事。然後呢?”

“那個老喇嘛問我哥哥是不是在找人,還說出劉清姝這個名字,我哥聽了當然很激動,問他在哪裏可以找到人……

“倫哈卡貝。”老喇嘛自一邊寬大的裝袖中拿出一隻信封,克里夫畢恭畢敬地接過。

“倫哈卡貝?”尼克在旁插嘴。“不就是那個很有名的中國牧場嗎?”“正是。”老喇嘛微微揖禮。“你們要找的人都在那裏。”

尼克聽得一愣一愣的!顯然克里夫也有相同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我們要找誰?又怎麼知道我們該到哪裏找?”

老喇嘛回道:“我只是幫人傳話罷了。”

“幫誰?請他出來好嗎?”

“他已經圓寂了。”

“——你能相信嗎?一個死人居然能預測我們的行蹤,還能知道我們的身世,真是——”尼克忍不住打個寒顫。同病相憐,白奇哲相當能體會他的毛骨悚然。

“那麼那封信上寫了什麼?”

“喏。”尼克大方地自衣襟里掏出二張泛黃的信紙。

再等一旬,合家團圓。

“在這裏等十天?”白奇哲實在不了解。他承認那個小喇嘛確是高人一等,但他不能更進一步點破天機嗎?凈叫人提心弔膽。

“再等一旬,合家團圓……”白奇哲喃喃,思索着,何謂“合家團圓”?

“他的意思是叫我們在這裏等對嗎?”尼克的語氣熱切而渴望。“我們一直都無法相信會再見到凱瑟妮,真的。也許上帝憐憫,我們也會很快找到蘇蒂……”想起那個可能已飽受許多折磨苦難的大妹,這個大男人不禁紅了眼眶。

“如果按照往事推算,凱瑟妮今年十六了,蘇蒂比她大五歲,今年該是二十一歲。

“蘇蒂是個很乖的小女生呢,喜歡端端莊庄坐着。我母親喜歡替她買藍色的小禮服,她還特別喜歡一雙紅色的小雪靴。”尼克的聲音沉浸在回憶中。“我以前好喜歡扯着她的頭髮玩,說那是火鳥的羽翅,紅得就像一把火焰——”

“等一下。”白奇哲遊走的思緒彷彿想通了什麼,難道……“紅色的?”

“呃?”

“你說你那個妹妹的頭髮是紅色的?那眼珠是不是綠的?”

“正是。”尼克的眼躍上希望的光采。“她是我們這群小孩中唯一像外祖母的人。紅髮、綠眼、瓜子臉——”

“還有一雙英氣十足的濃眉。”

“你真的見過她嗎?”尼克萬萬沒料到,上帝行事竟是如此巧妙!“快告訴我她在哪裏!”

白奇哲搖搖頭。“我也想知道她在哪裏。”

於是白奇哲便將鍾瑞來到他們家的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們。當然,從此之後,紅雁又多了一個姊姊。

“姊姊?”紅雁疑惑地望着白奇哲,她倒想看看這個姊姊長得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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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雁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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