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紅雁,吃飯啰。”劉清姝挺着微隆的小腹,在後庄的庭園中找到了紅雁及白雲開。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和幾隻牧犬玩得正高興呢!

看着嬉鬧着的紅雁,劉清姝不禁會心一笑,果然是孩子一個!劉清姝含笑牽起兒子,拍拍圍過來的大狗,看着這個和兒子瘋成一塊兒的女孩。

“姑姑抱抱,姑姑玩玩!”白雲開顯然玩得還不過癮,對紅雁揮動胖胖小小的手臂。“玩水水!水水!”

“水水!”紅雁跟着附和。劉清姝好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發現他們為什麼會處得這麼好,瞧他們說話的方式竟然一模一樣。

她羨慕紅雁,鮮少有人在長大后,依然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不行喲,要吃晚飯了。”

白雲開乖乖地不再說話,任母親牽着走。倒是紅雁躊躇了好久,依依不捨地盯着那澄清的水面半晌,才趕緊跑步跟上那對母子。

廚房中亂成一團,連紅雁都可以感到氣氛十分不尋常。

“秋水,這道粉蒸獅子頭交給你了。”銀嬸那瘦小的身體竟抬得動那麼大一盆熱氣騰騰的食物。紅雁趕忙跑到窗檯那兒,看着秋水將木盆安上馬,嬌叱馬兒翻蹄遠去。

不止秋水,好幾名年輕的姑娘推門而入,也同秋水如法炮製。一道道菜就如此被端走,揚長而去。

“你在看什麼?”一身白袍的白奇哲,一進廚房就看到紅雁將小臉貼在玻璃上,左望右看。

“呀!”紅雁看見是他,便咚咚咚跑過來,藍眼中盈着好多好多疑問及興奮。

“今晚我們要在外面吃飯。”白奇哲當然知道她想問什麼,自然地回答。“走吧。”

紅雁歡呼一聲,連蹦帶跳忙跟上他。在外面?原來可以把這些好吃的東西搬到屋子外面吃。為什麼呀?

“你要帶她去參加“交春”?”劉清姝陪着二人走向馬廄。

“她也是家中的一份子,不是嗎?”

在冰雪中的北大荒對歡迎春的影子是相當重視的。春天中有三件大事——“交春”、“春集”及“春防”。“交春”是指一種祭祀天地的典禮,每家牧場都會在草原上選擇一處地點,向東設立香案,由場主主祭,感謝皇天后土保祐牧場整年平安,同時也祈禱今年會事事興順。

今年由於白父仍在休養身體,故主祭者由長子白奇威代理。

“倫哈卡貝”今年在祭祀地點架起了一堆特別旺盛的營火,以一株巨大的櫸木為燃料。在儀式完了之後,再圍繞這堆營火舉行野宴。這是特殊而豐盛的一餐,人們在營火四周鋪上皮座墊,取用古老精緻的木製餐具。

在皎潔的月光及熊熊的營火下,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但是大部分的人仍將眼光好奇地投注在一個金髮女娃身上。

紅雁是和白家二少共騎一匹馬來的,光這一點就令尚未見過她的人為之側目;再加上那頭突出而亮麗的發色,更為她的來歷增添幾許神秘。而更令人意外的,就是白奇哲對她的呵護態度,那可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紅雁,那個是酒,不要動它。”他不贊成地拿走她手中的木杯。

“酒?”紅雁也當真乖巧地任他拿開。

“對。”他拿了一碟小籠包放入她手中。

“二少爺,這位姑娘……”一個年輕牧工詢問,以欣賞的眼光看着她吃東西時津津有味的姿態。

“紅雁。”白奇哲突然厭惡起眼前這個年輕人,至於原因倒也說不上來,他只想趕快把對方打發走。

“哎,你還沒見過咱們家的紅雁?”白奇威饒富興味地插上一腳。“紅雁來,跟這位大哥打招呼。”

“大哥好。”紅雁的嘴巴還含着食物,說起話來模模糊糊。

“你好,我是郭翼展,叫我阿展就可以了。”很顯然地他對紅雁是“愈看愈呷意”。

“阿展。”紅雁是很聽話的,立刻依着叫了他的名字。

“紅雁,去那邊玩。”白奇哲不太高興,不着痕迹地想遣開她。

“好。”紅雁乖乖站起來,往他指點的那三隻看來兇狠無比的巨大牧羊犬跑去。郭翼展擔心地站起來想追,白奇威卻笑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擔心。

沒幾秒,紅雁已和那幾隻狗玩得不亦樂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郭翼展欲奪佳人芳心,也興緻勃勃地跟了過去。

這一幕落入白奇哲的眼中,愈看愈不是滋味。

“瞧你死瞪着別人。”白奇威還在一旁不識相地撩撥。“阿展不會傷害她啦。你不覺得他們很配嗎?”

“哪裏配?”這句話是從白奇哲鼻孔中噴出來的。

“阿展年輕、勤勞、脾性也很溫和,而且他們年紀差距也只有二、三歲。”白奇威故意加重語氣,而一陣格格的清笑聲像是為他的話助陣配音。

兩人不約而同地望過去,紅雁及郭翼展打鬧似地在地上糾纏成一團,姿態甚至顯得有些曖昧。

“嘖,嘖——”白奇威還沒“嘖”完,白奇哲就條然起身,大踏步往前走去。

紅雁很快就發現白奇哲的動向,她還來不及推開扑打在一塊的郭翼展,就被臉色鐵青的白奇哲粗魯地一把拉起。

“白奇哲?”

白奇哲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狠狠瞪了郭翼展一記,就把紅雁拖回營火邊坐下。他沒注意到全部的人都啞口無言地看着這一幕,沒注意自己的舉止有多霸氣,沒注意自己是多麼親匿地摟着懷中纖小的身軀。

秋水抖着微顫的手,輟飲了一小口酒,嫉妒與憤怒交雜,使她氣得差點把酒抖灑出來。為什麼?她在心中吶喊着。為什麼是她不是我?為什麼是她,不是我?

從十歲那年,隨父親一起到“倫哈卡貝”做事時,她幼小的心靈就只裝得下白奇哲一個人。他冷峻優雅的氣息佔滿她的腦海。她努力學會每一件事,告誡自己培養可人溫柔的個性,盼自己成為配得上白奇哲的姑娘,她花了全副心力。

回頭,看我,她在心中無聲地吶喊。看我一眼,我愛你啊;請回頭看我!

白奇哲正拂開一些貼在紅雁臉頰旁的髮絲,動作溫柔而體貼。

那個小白痴!她憑什麼得到哲哥哥的注意力?她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不知不覺地,她又灌下滿滿一杯酒。

如果……秋水雙瞳浮出些許蒙眬,如果沒有那個小白痴……

紅雁輕輕呵出一聲睏倦,長長的睫毛愈垂愈低。

“累了?”白奇哲將她擁緊一點,自然且輕柔地為她披上自己的斗蓬,讓溫暖包裹着她一塊入夢。

“紅雁睡睡……”她的小手抓緊他的衣襟,迷糊中仍不忘給他一抹笑,而後緩緩進入夢鄉。

白奇哲就那樣抱着她好久好久,像在守護什麼無價之寶一般。

而且唇邊始終掛着一?center>

春季趕集是整個北大荒一年一度的大事。

從嫩江分支倫哈卡貝河往東南大約行走半日光景,從遠處就能看到一片雄偉輝煌的琉璃瓦建築。如果你在一片廣大無邊的草原中,突然面對着這樣一片豪華的建築,必定會興起一股時空錯亂之感。這就是大喇嘛廟寧江寺,也是所謂的“春集廟”。據說此廟的成立,白家的老祖宗白玉書出了不少的力。

我為故鄉日日長歌啊,

我為故鄉朝朝思慕啊,故鄉在銀亮亮的白雲后,

故鄉在藍晶晶的穹蒼下。

的克阿瑪貝的我!

的克阿瑪貝的我!

一對蒙古兄妹正載歌載舞,配合著馬頭琴奏出的旋律,輕快曼妙地表演着。

熱鬧的歌舞表演拉開了序幕,放眼所及都是人潮。顎倫春獵戶攜家帶眷,在馬背上駝滿貨物,由深山密嶺中迢迢穿行遠至。更有不少虔誠的蒙古香客不遠千里前來,另有東北各大都會的觀光者、蒙漢各族的生意人,遊獵四方的索倫獵人等等,全都來共襄盛會。

“聽。”當白奇威一行人抵達時,人聲喧鬧沸騰到達最高峰,把從沒見過這種場面的紅雁給嚇呆了。

“誦經大典已經開始了。”

永恆不變的誦經梵音,是一首熟悉、莊嚴的旋律,洗滌聽者的心靈,令人有如臨仙境的安詳。一群群穿着華麗架裝的喇嘛恭敬肅穆地屈膝跪坐在蒲團上,口誦經詞,恍若不曾留意身旁世俗的一舉一動。

“什麼什麼什麼?”好奇寶寶又開問了,馬都還沒勒住,人就想跳下馬背,幸而白奇哲及時伸出鐵掌抄起她。

“不用那麼心急,我自然會好好帶你逛逛,這裏人太多了,跟好我。”

來趕集的人們都要先去參拜寧江寺,然後才去逛市集。白家一行人由白奇威領頭,在寺廟中逛了許久;一路上最靜不下來的就是紅雁:她不是“啊”、“噫”、“唔”、“欸”、“噢”連連發出驚嘆,就是“什麼什麼什麼”,頻頻發出沒人聽得懂的問號。所幸還有個相當了解她的白奇哲在,否則全隊的人馬遲早會被這個小女娃搞瘋。

當大夥巡禮完畢,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準備步出寺廟之時,廟前廣場上誦經的喇嘛們也已告一段落,正要進廟休息片刻。其中四五個成群結隊的小喇嘛吱吱喳喳說著話,從他們身邊擦過。

就在兩隊人馬交錯而過之時,其中一個小喇嘛突然停下腳步,迅速轉過身,令其他小喇嘛不得不跟着停下。

“這位施主。”

白氏兄弟依然在討論採購事宜,跟隨的眾人誰也沒注意到那聲叫喚。

“施主,請你等一下。”

咦?這回兄弟倆終於知道,原來小喇嘛叫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那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喇嘛,等他揚起下垂的睫毛時,每個人心中均微微一驚,為那對翻白失明的瞳光深感惋惜。

這麼個好模好樣的孩子,竟是個瞎子。

“小師父有何指教?”雖然對方瞧不見,白奇威仍然有禮地抱拳作揖。

小喇嘛的臉循音調整方位,沒幾秒就搖起頭來。“我不是要找您,施主。”他的手往旁邊一點,令人驚奇地,他竟指中白奇哲。“而是這位施主。”眾人不禁心裏起毛,這個小喇嘛可是個瞎子呢!竟然還一指指中了他們白家二少,實在是玄到極點!

“我?”白奇哲懷疑地眺起眼。“請問有什麼指教?”他的口吻有些不耐煩。白奇哲對於“鬼神”之說,一向是抱持“不相信”但也“不否定”的態度。畢竟“河水不犯井水”,白奇哲相信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就沒有什麼好忌諱的。但這個小喇嘛無緣無故指中他,卻使他一天的好心情消散而去,好像有什麼不吉之事似的。

小喇嘛也不以為忤,只是微微一欠身。“施主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哲弟?”白奇威濃眉也開始打結,這小喇嘛好生神秘哪!

“沒關係。”他低頭看着紅雁。“你先和大哥去吧,我稍後趕上。”

“不要。”紅雁固執地纏住他的手臂。“紅雁要等等。”

白奇哲的眼胖充滿了柔情,凝視着她。“紅雁,聽話。”

“紅雁要等等。”

真是拿她沒轍。

白奇哲還想再勸她些什麼,小喇嘛就先行開口。“沒關係,這件事也和這位女施主有關。”

那雙空白的瞳孔滑過她的臉龐,引起白奇哲莫名的猜測。他幾乎要懷疑起那雙眼睛是否真的盲了。為什麼左一聲“施主”右一聲“女施主”,好像什麼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於是白奇威便帶着其餘眾人先行離去。

“小師父有何指教?”

小喇嘛微微一笑,繼而慎重開口。“敢問施主最近是否剛逃過一劫……這位女施主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吧?”

有道是真人不露相,這位小喇嘛說不到三句話,白奇哲對他的看法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原先,他還以為對方是信口開河地想要一點捐獻的銀兩,現在不禁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一絲羞愧。

“實不相瞞,敝人我方才見到施主時,已算出兩位共有三次劫難。”

“看見”?白奇哲下意識地望向小喇嘛的臉。

“有很多事不但需用眼觀,更需用心觀。”小喇嘛彷彿洞徹他的心事似地又加了這麼一句。

“那麼小師父所說的劫難是……”

小喇嘛似乎沒注意到他的詰問,逕自“打量”起紅雁,後者輕輕“噫呀”一聲,往白奇哲懷裏偎得更緊。

“這位女施主出身不凡,一直在等有緣人的出現。”小喇嘛似在告訴白奇哲,又似自言自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唉。”

“白奇哲!”紅雁覺得眼前這個穿着怪衣服,生着怪眼睛的陌生人好可怕,趕緊一頭鑽入他的懷中,白奇哲不得不扶穩她。

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白奇哲再抬首,已然無處可尋小喇嘛的蹤跡。

在遼闊的集場上處處氈幕櫛比,每個商人均就地為攤,在席子上擺滿各式各色的貨品。這一攤一攤組成的縱橫臨場街道,蔓延出數十餘里,頓時顯得人壅馬塞。凡來趕集的人們,都搶先着賣出自己所帶出的貨物。而白奇威今年精心培養出一群淑女馬,溫馴而又美麗,最獲關內的商人歡心。住在關內的大富人家喜歡養幾匹小馬來騎騎玩玩,這種淑女馬對他們來說再適合不過。

正在和人說價錢的白家老大見弟弟趕了上來,急忙用力揮高手臂要他過來家畜的交易場。“倫哈卡貝”是著名的良馬牧場,一年中交易販售成功的數量,足以令其他馬販眼紅。

紅雁不曾停歇地東瞧瞧、西望望,很快就褪去對白奇哲的黏勁。再加上白奇哲專心於和對方討價還價,不知不覺中便忽略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娃娃。

對紅雁來說,這豈只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這可是她頭一回見識到人類的“趕集”呢!人群中,不時可以看見一名金髮垂辮的紅衣少女,她一會兒跑到珠寶攤前,拿起一支珠釵插戴;一會兒又跑到玻璃器皿攤前,學其他婦女端詳起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她自得其樂地逛着,嘴巴中發出咿咿唔唔的小曲調。

“來來來,來來來,各位大嬸大娘!好吃的桂花糕喲,這可是關內有名的張記果鋪的特產,來來來,帶您的小哥兒小姊兒來嘗嘗!”

是那陣由遠而近的鐘鈴聲吸引了紅雁。糕果攤前滿是婦女及孩子,大人們也喜歡讓孩子來此逗留,儘可能讓孩子有機會品嘗不同的美味點心。陳皮梅、山喳果、粟子糖,還有由西洋進口一大塊一大塊的巧克力,最是引人注目。

“姑娘別客氣,吃吃看啊,我小吳的東西好吃又便宜。”那個管着攤子的年輕漢子,見到來了個這麼嬌滴滴的客人,一眼便瞥見她簡單卻價值不菲的穿着,及身上所佩戴綠中帶翠的玉佩。看起來這姑娘非富即貴,招呼起來也格外殷切。

紅雁也不客氣,東挑西揀抓了一把又一把,每嚼到一樣新鮮滋味就高興得直點頭。

“姑娘,您也把這一樣打包回去吧。”小販見她吃得得意,打鐵趁熱,她嘗過哪一樣零嘴就自動幫她打包一樣,等紅雁終於養飽了她那顆大胃,打包的零嘴也堆得有小山那麼高了。

“姑娘,我小吳算你半個銀元就夠了。”面對笑靨生俏的小姑娘,誰都會心花怒放的。可心花怒放歸心花怒放,生意還是得做!哈着笑,搓着手的小販見對方始終沒有掏腰包的動靜時,臉上的笑可就愈來愈硬,已經快掛不住了。

“姑娘?”

“什麼是銀元?”紅雁困惑地看着這個小販,一面又往口中扔進一顆粟子糖。

“姑娘!”小販可發急了。不會吧?他做生意走遍關內關外,瞎貓碰上死耗子,他遇上一個吃白食的?

“我可是做小本生意的,如果你那些不想帶走是沒關係,可是你已經吃下去的東西,總該付錢吧!”生意人什麼都不怕,就怕吃虧!

“什麼什麼什麼?”紅雁問道。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小販被問得一頭霧水,只好反詰。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她更高上一竿。

“姑娘,您究竟在說什麼呀?”小販真的開始急了。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敢情紅雁覺得新鮮,玩上癮了。

天老爺可憐見的!他不會流年如此不利,遇上一個瘋子吧?不過就算如此,地也非得扳點本錢回來不可!主意一打定,小販的眼光就溜呀溜向紅雁脖子的玉佩上頭,打起它的主意。說時遲那時快,他伸手一抓……

“哇!”紅雁不料對方有此舉動,差點避不開襲向頸部的那隻毒手。白奇哲的話她可是謹記在心。既然連自己都不可以拿下來的東西,又怎麼可以讓別人拿走?她一肘撞向小販的肚子,惹得對方哎哎叫。

“你這婆娘!”想都沒想,小販一巴掌就甩了過去,畢竟男人力氣大了一些,紅雁被掌風掃跌在地面上,她愣愣地睜大了眼,委屈地扁起嘴巴,淚如海潮蓄滿整個眼眶。

“痛痛……”她被小販氣呼呼的臉孔嚇到了,倉皇地發現人潮有逐漸聚集的現象。

“你還好吧?”一雙大手輕輕扶她起身,聲音充滿溫柔愛憐。

“白奇哲!”她驚喜地抬起頭,卻意外發現對方並不是呵護她的黑髮男子。

來人雙眉在她喊出“白奇哲”時微微一挑,露齒一笑。紅雁被動地任由他拉起,被他置於一邊。

“哎,有話好說,大家都是出來“產”財的,和氣“產”財嘛。”

““生財”。”小販忍不住出口糾正,這個外國人說漢語的腔調雖字正腔圓,可是成語卻用得亂七八糟。

“對對對,和氣生財。”男子露出親切的微笑,從腰際的錢袋掏出一樣物事,不偏不倚地丟入小販懷中。

赫!所有的圍觀者隨着小販一塊張圓嘴巴。一兩——金沙?

小販馬上恢復做生意的笑臉。“謝謝大爺。”

“錢夠嗎?”

“夠夠夠夠。”事實上他得連擺三天攤子才賺得了這麼多,小販忙不迭地抓緊錢袋,似乎深怕男子會突然反悔。

男子對紅雁燦爛一笑。“你想吃什麼就去拿吧。”

紅雁遲疑了一會兒,看了看小販努力堆滿的笑臉,硬是搖了搖頭拒絕。

“不要?”男子好笑地看着她有一下沒一下地玩着自己的髮辮,似乎她的頭髮是很好玩的玩具一樣。“為什麼?”

“怕怕。”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使人輕易感覺出她的懼怕。在一旁的小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既然怕怕就不要去了。”男子拉着她擠過人群。“來,我帶你去玩。”

紅雁原來應該興高采烈地如一隻飛翔的小鳥兒,但是此刻她卻忽然想到了她一直遺忘了的那個人——她用力抽回她的手。“不要!”

“為什麼?”男子十分意外,他看得出來,這個女孩子對周遭事物強烈的好奇心。

“白奇哲!”對啊,白奇哲!她要回去找他。她慌張地四下張望,依然沒見到那張令她心安的冷峻臉孔,忍不住哀叫起來。

“白奇哲!”

白奇哲是誰?男子想着。“別哭了,姑娘,至少你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也比較好找人,不是嗎?你叫什麼名字?”

“紅雁。”她抽抽搭搭地發出細微的聲音。

“紅雁?”他的神情微微一凜。火紅色的鳥!俄國有這麼一則優美的神話傳說……這個女孩究竟是什麼來歷?金髮白膚訴說著她俄國的血統,可是打扮卻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我叫尼可拉斯,朋友們都叫我尼克,你也這樣叫我好了。”

“白奇哲……”紅雁似乎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細細柔柔的哭聲不歇,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正當尼克束手無策之時,一陣慌張且匆促的聲音傳了過來。

“紅雁?紅雁?”

八成就是那個“白奇哲”了。尼克有些悻悻然地找着聲音來源,紅雁卻比他更快一步,飛奔向那個永遠會呵護她的男人。

“白奇哲!”她撲入他寬闊的懷中。

尼克端詳着那名黑髮黑瞳的男子。只見他原來冷峻的一張俊臉瞬間轉柔,為他的俊美增添柔情而誘人的色彩。男子一把摟住紅雁,神態有說不出的放鬆及驚喜。

話說白奇威兄弟倆好不容易和買方談妥了雙方都滿意的價格時,白奇哲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一顆大石才放下,另一顆大石又壓了上來——佳人何在?紅雁竟然不見人影!

這一驚非同小可!雖然明明知道這個好奇寶寶可能是見到了新鮮事物一時好奇而跑開,但是人這麼多這麼亂,難保不會出什麼亂子!他千沒想到萬沒料到,自己氣急敗壞地跑過來,竟看見他的紅雁在別的男人懷中!

“紅雁!”他不知道自己的喊叫包含多少倉皇及……嫉妒,直到她撲進自己懷中,整顆心才恢復了平穩律動。

尼克頗覺有趣地看着這一對璧人——嗯,男的俊偉女的嬌柔,他不禁津津有味地為這對佳偶打分數。

“紅雁怕怕……怕怕……”紅雁無法解釋剛剛發生的那樁“小販驚魂記”,但她知道,只要見到白奇哲,天大的事都不用她操心。任何事物,任何人都無法帶給她那種白奇哲才有的安全感。

“這位先生是……”白奇威拿一雙虎眼瞪着這名不速之客。金髮飛揚、藍眼生輝,尼克的玉樹臨風有着獨樹一格的瀟洒。

“我是個幸運的路過者罷了,紅雁是你們的……”

“舍妹。”白奇哲可沒兄長那麼客氣。“是你嚇哭了紅雁?”他立即擺出一副拚命三郎的模樣。

尼克不想死得太冤枉,趕緊把方才的情形重述一遍。

“原來我們錯怪你了,請原諒舍弟的魯莽。”

“沒關係……只是,她真的是你們的妹妹嗎?”基因突變也不會這麼離譜吧?而且尼克愈是端詳那張純真的容貌,愈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是白家的人沒錯。”白奇哲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鄭重聲明着。

“是嗎?”尼克的表情明顯帶着失望,隨後又與白家兄弟寒喧了幾句,便準備告別。臨走時,他仍依依不捨地凝視着紅雁。

“我真希望你是……”尼克忽然冒出半句話來,又硬生生地打住,改口道:“白兄,我先告辭了。”他斷然地轉身,融入人群中。

白奇哲看着那頭金髮消失無蹤,聽見紅雁咕噥了一句。

“尼克。”

傳入他耳朵時,音量細微,卻清晰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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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雁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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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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