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沒事。可能受了驚嚇,所以身體虛了點,打個葡萄糖、睡上一覺就行了。」醫生略一遲疑,又問:「病人是否有心臟方面的毛病?」
「我曾經送她到美國去動換心手術,有什麽問題嗎?」仇懷恩敏感地察覺一絲異狀。「手術很成功呀!」
「是很成功,我想。」醫生點點頭。「但是病人本身似乎太脆弱,換心可能沒多大用處。」
仇懷恩不太相信。「我不了解.她已經健健康康地過了五年。」
「她的意志力十分堅強。」醫生點點頭。「但該怎麽說?她全是靠那個鮮活的心臟及意志力在撐她的生命,她全身上下其實早衰弱不堪,我很驚訝她還能活到現在。我是第一次在台灣看到這種例子,在美國……」
醫生接下來的話語全化成一片嗡嗡聲在耳邊。醫生是在說小璃其實根本是個死人嗎?醫生胡說!她還在呼吸,入睡前才對他微微一笑呢!
醫生必是個庸才,連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
***
她的眼前儘是一片黑暗,卻又有無盡光點飛舞,眼皮下的神經因受了外來光線的刺激而睜開。
「你終於醒了。」
這深情暗啞的聲音,是她窮其一生所求的。「……叔叔。」
滾燙厚實的手掌包攏她微溫的指尖。她迷濛地看着他青青的鬍渣下巴,及深藏陰影的郁眸:心中產生一種不忍的憐惜。
「你怎麽在皺眉?」安小璃可以察覺他有心事。
仇懷恩勉強笑笑,手上的力道加重,害怕她突然消失;她終於又回到他身邊。
「嘿,你醒了。」一旁一個男聲忽然響起。
「是你?」安小璃有些訝異地轉頭,嘴邊揚起淡淡的笑,她記得他。「是你接住我的!」
「是的,我叫司馬炎塵。」活到二十五歲,他總算明白什麽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他臉上的笑容不斷,直到注意到仇懷恩鐵青的臉色,才收斂心神。
仇懷恩坐在床邊、手臂佔有性地一把摟她入懷。安小璃有點納悶,但仍溫馴地偎在他懷中。
「司馬炎塵,你來做什麽?」仇懷恩的口氣並不怎麽好。
儘管司馬炎塵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並不代表他就可以打她的主意。
「我來探病。」變魔術般,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束鮮花,安小璃驚嘆得微啟小嘴。
司馬炎塵將花束交給她。「我叫司馬炎塵,你好。」
「我是安小璃。」她立刻喜歡上這個有陽光般笑容的男士。
仇懷恩被冷落在一邊,頗不是滋味。
「小璃需要休息,不適合長時間與訪客交談。」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仇先生,我——」
只見虎眼精光一厲,司馬炎塵就算有百般不願也只能打退堂鼓,看來仇懷恩對安小璃的保護及佔有欲是有增無減。
淡淡一哂後,司馬炎塵走到床的另一邊,冷不防地往安小璃臉頰上偷了個吻。
「咱們下次再好好聊聊。」僅僅拋下這句話,他腳底抹油立刻溜出房間,沒敢去理會仇懷恩滿臉陰寒的神情。
「叔叔。」安小璃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她當然知道仇懷恩有多疼她,但這種行為卻——「你怎麽擺出這種態度給他看,他很風趣哩!」
「見他大頭的風趣!」仇懷恩反駁。「他用色迷迷的眼光在看你。」
她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好化成一聲長嘆。「真希望能早點出院,我想早點回學校。」她想改變話題。
「醫生說你得長期靜養。」仇懷恩道。「你就別管其他的事了。」
「我功課會趕不上。」她半嗔半嬌地抗議。
「你不用擔心其他的事,醫生說你得長期靜養——」他停住,尾音逸去。
「所以?」沈默太久了,她不禁試探地問。
「……」
「不!」腦中靈光一現,她太了解他了。「你不可以這樣做!」
「是。」
「不!」
「你必須好好休養身體,那是最重要的事,我可以替你請家庭老師。」他道。
「我不要休學,才不——」原本水晶般透明的肌膚,泛起過於激動的紅潮,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控制回來。
「你還好吧?」仇懷恩擔心地執住她纖軟的手腕。
「我不甘心,」她喃喃,淚水盈鑲在睫毛下。「我不甘心你老是對的。」
「噓,我明白、我明白。」他逐一親吻她纖纖玉指,親吻她柔嫩的掌心,熾熱的唇最後沿着腕內的肌膚往上,滑過她的肩及頸,末了,停在她軟頰的紅暈上。
「叔——」
舌頭乘機粗魯地溜滑進去,汲取她口中芳液,鐵般雙臂環釘她的身體。
他忘情地掠奪。
她幾乎喘不過氣,黑白分明的美眸睜得大大的。
本能地使她抬起手臂,環上他的頸;他把她的身軀輕巧地從床上抬起,雙臂收緊。
「我知道,」他喘息地抬眸,俯視她燃成駝紅的嬌顏。「我早就知道,你的滋味——」話未說完,仇懷恩又堵住她的唇。
「不要!」她突然感到害怕,用力咬他下唇。他依然不肯放鬆,讓她嘗到一絲血的苦澀鹹味。
他對她的反抗根本視若無睹。
他只用一手便把住她的細弱雙腕,另一手則橫抵着她的小腹,才舔咬着她的頸膚;他將頭埋首在她胸口,來回揉蹭她輕柔隆起的渾圓曲線。
「老天——」他拋卻理智,龐大的身軀將她半壓在床上,撫着她的發,卻又更貪饜地摸向她的胸。
「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
「對不起,吃藥時間到——哎喲!」門毫無預警地被打開,一個毫不知情的小護士雙目圓睜愣在那兒,過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歉。「我——我不知道——」
仇懷恩吐出一聲詛咒,倏然推開懷中的人,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留下衣衫半解、茫無所措的安小璃。
我做了什麽?
仇懷恩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問著自己。
你吻了她、輕薄了她,還差點強暴了她!
「不!」原本他只想一輩子守護地,讓她過得快快樂樂,找到屬於她的幸福啊!但是這種單純的寵愛心理,隨著時光流逝而慢慢變質。
她快樂,他會跟着微笑。
她憂鬱,他也跟着愁眉不展。
不知何時開始,她成為他的一部分。
他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懼。
「仇先生,」有人在拍他的肩。「我必須和你談談。」
他茫然地看着小璃的主治醫生。
***
「又要去美國?為什麽?」
安小璃不能相信,葉明媚替仇懷恩傳送的命令是那麽絕情,她甚至還沒出院回家呢!
「醫生認為你有必要再動一次手術。」葉明媚搞不清楚那些什麽「心臟先天缺陷」、「心臟肌理雜音」之類的專有名詞。
安小璃緊緊咬着下唇,不敢相信叔叔待她如此……反覆無常。
「我要回家。」她隨手抓起外套,從醫院跑了出去,葉明媚根本來不及阻止。
計程車一路狂奔,她歸心似箭。車子每次踩油門及煞車的聲音都格外刺耳。
她衝上樓,本能地想奔去仇懷恩的房間。落後一步的葉明媚和丁嫂交談幾句後,便上前拉住她。
「放開我!」安小璃不明白她為何拉住自己。
「小璃,我想你現在最好不要上去——」
安小璃不知從哪兒生來的力量,硬是甩掉她的手;當來到他的房門外時,整個人凍結在當場。
女人的呻吟一聲又一聲傳了出來。
門沒鎖好,她從隙縫中窺到一切!
仇懷恩全身赤裸地平躺在床,一個身體白皙修長的女人正狂野地在他身上起伏、蠕動,曖味地喊叫着……
不!
她以為自己在尖叫,事實上卻只是蒼白的唇在發抖。
葉明媚一向自許為無情,如今卻不禁有股流淚的衝動。
跟了仇懷恩也有好一段日子,她敢肯定這兩人之間情愫暗生;一旦爆發,將是天雷勾動地火般……
換另一個角度想,仇懷恩……是否也心知肚明,而在遏止這種情形的發生?
一個星期後,安小璃再次飛往了美國。
***
三年後,美國麻州。
「加油!」
一陣喧嘩在空氣中爆開,一群男女老少穿着五顏六色的T恤,為正在比賽的人加油。
一輛輛迅捷無比的單車由人們歡呼聲中飛駛而過,他們往目的地的紅色錦帶衝去。一條嬌小的人影一馬當先,一把抓下那勝利的標誌。
「妮可贏了、妮可贏了!」圍觀的人群為冠軍鼓掌歡呼。
她笑着摘下防護安全帽,黑色長發泛出一片光澤,隨風飄揚。
一名棕發的帥哥走上前,主動體貼地替她牽單車,走向一旁的車庫。
「你剛才的表現實在太精采了,妮可。」麥斯·歐克里真心地讚美道,換來佳人自信嫵媚的一笑。
「少耍嘴皮子,麥斯。我可不是那些女孩,見了你就連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麥斯仰頭大笑。歐克里這個姓氏在美國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她知道麥斯的親戚中有州長、白宮參謀等,麥斯的姊姊嫁給石油大王的繼承人,哥哥則準備出來競選議員。
只有麥斯選了行醫這條路,不過歐克里皆非泛泛之輩,他目前是全美最著名的外科醫生。
黑色眸子含着無限疼惜地注視她。和「他」多像啊!她恍惚地想着……
安小璃與麥斯一同走進咖啡廳,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點了餐之後,服務生沒多久便送來了兩杯咖啡。
小璃拿起桌上的報紙,隨意瀏覽一些大標題,忽然間,左手端起的咖啡杯從掌指間滑落,「哐啷」一聲,滾燙的咖啡及刀尖似的碎片散落一地,坐在旁邊的麥斯嚇了一跳。
「妮可!」他本能地抓起她白細的手腕,深怕她被割傷。
「你怎麽了?」麥斯掏出手帕綁在她的手上,幸好只是劃破皮,沒啥大礙。他先是責備地瞄她一眼,然後才好奇地看向那份報紙。
全球保全尖端份子仇懷恩可能將來美協商合作,新婚嬌妻葉明媚隨行赴美。
「妮可?」他已經知道原因了。
妮可——安小璃只一逕白著臉,看不見任何東西,更聽不見任何聲音。
一個人失去了心,還能活得下去嗎?
「不要這樣。妮可?妮可?」麥斯不顧其他人訝異的眼光,用力搖她的肩。連這招也沒效後,他揚手摑了她一巴掌。
「叔叔?」她抬起臉。
「不,我是麥斯。」瞧她失魂落魄,他已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結婚了。」
白紙黑字寫那麽大,想騙她說是看走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
仇懷恩這兩年來的事業迅速推擴到全世界。名畫、珠寶、黃金都紛紛競找他的公司採取保全。他甚至還接過歐洲某一小國王儲的遨聘,一手擔任起他們公主結婚大典的保衛呢!
麥斯也知道安小璃是他的養女,三年前是因心臟問題欲接受更進一步的治療,才被送來至此。
任何再單鈍的人都看得出安小璃這相隔兩地的深濃相思。台灣寄來的信,她每一封都仔細收好,珍惜上面的隻字片語,剪貼本上全是仇懷恩上報的鏡頭。
麥斯得知她的身份時,那份震驚也是非同小可。
淚,一顆一顆如斷線珍珠掉下。
這是第一次麥斯見她放縱自己的另一面,她柔弱的另一面——
仇懷恩這個男人對她而言,一定不只「監護人」如此簡單,不然她不會傷心成這樣……
「不要難過,妮可。我會一直陪着你,不要哭了。」看見她的眼淚,他整個方寸大亂。
「……我想回去看他。」哭完了,她抽噎著拋下這句話。「至少我得送結婚禮物給他。」
「送結婚禮物——」麥斯真是不了解她在想什麽,東方女人究竟都在想些什麽呀?「你喜歡的人結婚了,你沒想過不甘心嗎?沒有奮鬥就放棄了,這不像我認識的妮可。」
安小璃因為他的話而震驚得瞪大眼睛。「你……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可以做這麽不道德的事!」
咦,也對;他怎麽在鼓吹別人去破壞一對鴛鴦?「我的意思是說.不管如何,你是該回台灣一趟——」麥斯語重心長地道。「事情該有個結果出來,如果你真的想結束你的單戀。」
安小璃啞口無言地瞪着對方。
麥斯給她一個打氣的笑容。
***
台北,擎天企業大廈。
「那麽這件事就拜託你了。」仇懷恩對唯唯諾諾的經理頷首,對方則退下去辦理董事長交代的事。
世事多變。誰能料到當初在刀光劍影中度日的他,如今卻千人捧萬人巴結,真是風水輪流轉。
不知道小璃,現在好嗎?
啊,為什麽現在還想起這些呢?肚子的咕嚕聲提醒他午餐時間已到,他拎起西裝外套,準備外出用餐。
「啊,幸好你還沒走。」葉明媚巧笑倩兮地走了進來。身着暗紅套裝及細跟高跟鞋,她散發出一股知性及撩人的嫵媚,配上冷峻高大的仇懷恩,許多人一見到他們,都忍不住讚美起這對金童玉女的絕配。
「一起去吃飯?」仇懷恩提議,她含笑主動勾住他的手臂。
***
「我們和日本龍株社的合作計劃已經定案了,保守估計是一百五十萬美金。」在氣氛典雅的西餐廳中,兩人各點了份商業簡餐。葉明媚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盤中的食物,侃侃而談。」
「很好。」仇懷恩點點頭。
他不輕易稱讚人,但字字句句必定出於真誠。
「還有,你明天晚上有一場宴會要出席,是龍阪的七十大壽。」龍阪是龍株社的創始人。
「你幫我出錢訂個東西送過去就行。」
「恐怕不成。日本人最注重這些禮節,而龍阪又挺頑固的,夫妻一起出席是最好的做法,你總不能要我跟明揚一塊公開露面吧?」
仇懷恩胃口頓然消失。自從他們秘密結婚的消息曝光後,他們還未真正正式一起出席於任何公共場合。若真的這麽做了,媒體不知會炒得多熱。
「後悔和我結婚了?」葉明媚彷佛讀出他的心思,優雅地拿起果汁。「別忘了,是你先向我求婚的。」她冷淡地提醒他。
仇懷恩閉起眼睛,腦中隨即浮出一張純潔的臉蛋,一雙明亮的大眼,及一朵含羞帶怯的笑。
「我知道。」他道。
她遠在地球的另一端,快樂又平安。
這樣便已足夠。
***
晚宴開始,龍阪選在日華大飯店的宋廳,一個古色古香的中國房間。華麗的衫影及琤脆的交談聲製造出一福熱鬧的畫面。
仇懷恩偕葉明媚出現時。立即引起一陣騷動。
「龍阪先生,恭祝你壽如松柏。」仇懷恩對這名白髮童顏的長者恭敬地道。
「這位就是你的夫人嗎?希望你們今晚玩得愉快,仇桑。」龍阪回敬一個九十度大禮。
仇懷恩有一些僵硬,很不習慣這些上流社會的交際。身陷這種場合,他總是保持沈默,不主動和人交談,爾雅地保持微笑。
葉明媚正在和一個大亨說笑,似乎沒注意對方的眼光老貪婪地停在她裸露的胸前肌膚上。
仇懷恩啜口香檳,眼光投向落地窗外的夜景。
叔叔,我長大后想學跳舞。
好啊,我來教你,把手給我。
叔叔,你的手好大哦!
因為我是男生,而你還是個小女生。
不公平,這樣我怎麽和你跳嘛!
別嘟著嘴,上面都可以掛三斤豬肉了。笑一個,來,笑一個……
一股喧嘩聲拉回他的注意力,他隨口叫住離身邊最近的一名男子。
「怎麽回事?哪個王公貴卿大駕光臨了?」
「來了一個很少露面的人,歐克里家的么子。」男子顯然才剛剛興沖沖地擠到前面看個夠,話頭一被挑起便欲罷不能。
「麥斯·歐克里因為在美國替龍阪老先生動了一次相當成功的胃癌手術,龍阪大為欣賞,還收他當乾兒子呢!我剛剛看到他的女人——長得堪稱絕色哦!據說是在美國結識的。」
「哦!」懷恩漫不經心地回應,又逕自回頭啜飲他的酒,男子只好自討沒趣地走開。
音樂揚起,當舞池的空地投射出五顏六色的雷射燈光,氣氛頓然再度熱絡。
忽地,一隻纖纖玉手輕點他的肩頭,他不耐地回頭——
只見一張卷裹在黑髮中的白皙小臉,正泛著羞赧酡紅,星眸閃亮,小嘴微啟,凝視着他。
「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