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刷刷刷地在日記本上記下最新的人生註解后,羅一家悲情地嘆了一口氣。本想再寫點什麼,但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響了起來,讓她索性丟下筆,以一種死屍狀的大字型癱回床上。

餓……她好餓喔……能不能來個人送點吃的給她?

她又餓又累,根本沒力氣走到兩條街外的站牌,更別提還要等公車了。再者,等到公車后她還得坐到至少五個站牌外才能找到東西吃。光是想,她就覺得更加地餓跟累,哪有力氣進行覓食的行動呢?

更何況,以現在微微的日光來猜想,可能才五點吧?說不定還更早,畢竟大熱天的,天很早就亮了,說不定五點都還不到。這樣一大早的,連個公車都沒有,誰會賣吃的給她?

命好苦……真的,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命苦的人之一;身為一個言情小說的筆耕者,她半年沒有交稿、沒有進帳,然後還為此被朋友騙到這鳥不拉屎的地區居住,說什麼安靜的環境對她的創作有所助益。結果呢?

沒有:她的工作進度等於零。

而工作不順這倒也罷了,最可惡的是,那兩個以『提前適應三人共度晚年生活為藉口,哄着她答應一起過來住的女人們,竟然在湊足了旅費后,就很沒道義地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中,高高興興地結伴跑去自助旅行了。

然後就這麼著,她這個半年沒收入的窮鬼就被留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鬼地方。嗚嗚……她會被餓死,真的!

肚子再次發出一聲巨響,放棄大字型,羅一家將整個身子縮了起來,像只小蝦米似的,以為用這種姿勢,可以稍稍抑止一些飢餓感。

可能真的有點作用,她不再覺得餓得很難受了,而同一時間,更濃厚的睏倦感侵襲向她,讓她整個人昏昏欲睡。

算了,先睡一覺再說。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據說睡眠是抵抗飢餓的一大良方;讓她睡飽了,說不定在睡眠中餓過了頭,等一覺醒來,非但不再覺得那麼餓,反而還有力氣出門覓食。

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羅一家更加理所當然地投向睡魔的懷抱當中,任由意識一寸才地淪陷。沒多久,她沈沈地睡去,但它的飢餓可沒有,所以偶爾仍是會聽見她的肚子發出巨大的咕嚕咕嚕聲,彷佛是在抗議着好餓,好餓啊!

香氣!

迷迷濛蒙中,羅一家強烈地感受到一種足以讓人致命的香氣,就是那種會讓她用一切來交換的香味──烤肉香!

噢!她有多久沒吃過烤肉啦?這一想,她的口水幾乎就要滴了下來。在她又餓又累的這種非常時刻,她真的會願意用一切來交換這迷人的烤肉香……不,該說烤肉香所代表的烤肉本體。

烤肉……是烤肉耶……難道,在她歷經半年交不出來工作,被友人丟棄,累得半死外加餓得半死之際,上天終於要善待她,決定小小破個例,賜給可憐的她一個美夢嗎?

恍恍惚惚中,羅一家只覺得讓那香味給牽引着.,等到她深吸一口氣,整個胸臆間滿滿的儘是烤肉香之際,她發現。自己已置身在一個看起來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庭院中,而就像她所想像的,她的眼前真的有一個已放滿食物的烤肉架!

有那麼一刻,羅一家的內心感動得幾乎想哭。

天啊:先不提架上的東西,光是放在旁邊準備要烤的食物,舉凡肉片,香菇、青椒、豆乾、丸子……什麼她想得到、甚至是想不到的東西都有了,至於烤肉架上已經快烤熟的……讚美上帝、哈雷路亞!這個夢真是美妙得讓她無言以對了;打她出娘胎至今,整整二十八個年頭裏,她吃過不少次烤肉,但從來沒有一次看過像現在這樣──將熟的雞腿跟雞翅竟然都還是完整的?!

媽啊!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想想她過去所吃過的烤雞腿或是烤雞翅,不是皮焦到得丟棄,整隻雞腿或雞翅看起來爛糊糊的:要不就是勉強能看,但一口咬下去卻有一半是生的。

不同於之前那些只能稱為『殘屍』的失敗品,看看眼前的烤雞腿跟烤雞翅……她確定它們是快熟的!此外,她也確定她沒有眼花,那快熟的成品真的就像路上小販賣的一樣,賣相好得不得了;事實上,她根本覺得它們烤起來的樣子真的可以稱之為漂亮了。

而且而且,最最重要的事是,不只是這些讓人看直了雙眼的雞腿跟雞翅,還有──小羊腿!那個烤肉架上竟然還有小羊腿!

噢!天啊──地啊──這個夢真是充實得讓人想流淚了:想想上回吃羊肉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好像是半年前交稿后出去狂吃一頓時的事了,沒想到事隔半年,她終於……不!由於她也只能在夢中與這人間美味相遇,所以正確地來說,是終於讓她『在夢中』與烤羊肉再次相遇。

羅一家想着想着,那份感動幾乎就要讓她流下同情自己的眼淚了,但眼前她有比流淚自憐還重要的事……雖然只是個夢,但好歹這是個難得的美夢,她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流淚上,然後錯失掉這個上帝恩賜的美夢。

所以,就看羅一家很自動地往烤肉架前的小板凳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拿起了夾子就開始替那些烤雞腿、烤雞翅、烤羊腿翻面。

因為油脂的滴落,茲茲慈的聲音在她翻面的同時不絕於耳,而香味也就更加地濃烈迷人了。

再次深吸一口氣,任由那香味盈滿她的五臟六腑之間,考慮了一下后,餓到發暈的羅一家也不管找不到烤肉醬的問題了,夾子一夾,就先夾起一塊小羊腿來填肚子。

哇……燙:燙燙燙……好燙::『你是誰?』

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羅一家嚇了一大跳,也來不及惋惜那塊因為驚嚇而被鬆手掉落地面的美味羊腿,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要離開這個美妙的夢了,好可惜……好可惜喔……『你到底是誰?』低沈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而這一次,聲音中已明顯地飽含不悅。

咦?她還沒醒來喔?

隨着困惑,羅一家很自然地轉身、仰頭,接着明顯地一頓,因為她終於看到聲音的主人

天、天、天啊:好帥的人喔!

獃滯中,羅一家的思考能力直接等於零。如果這個夢再卡通化一點,她確定,她的雙眼一定會以一種心形凸出來,就像漫畫或卡通中的少女一樣,那是一種看見白馬王子的最好注稈

媽啊,除了雜誌上的男模特兒之外,她這輩子從沒親眼見過像他這樣好看的男人:有型的肩,很男人味的銳利雙眼,然後是耶又直又挺、使得五官分外立體的鼻子,再來就是那因不悅而微微眠起的唇……噢!怎麼會有人連生氣的表情都能這麼地帥氣又迷人呢?

還有還有,還不只是這樣而已,他讓人讚歎的,不只是他那張臉,瞧瞧,快瞧瞧,他這會兒綁着頭巾的模樣,隨意瀟洒得有如乘風破浪的海盜頭子一樣,那種隨性、瀟洒又不拘的自然模樣,天啊:那真是生來讓女孩子愛慕兼尖叫用的。

怎麼會有這種帥到沒天良的男人?綜合他的身高、長相、氣質及所有,這個男人幾乎就是從她筆下所走出來的男主角一樣……不!應該說是她磨了半年,怎麼也構思不出來的男主角型。

之前她天天發愁,天天想、天天構思,就是想不出一個完美的樣子來形容她的男主角,可這會兒因為他,好了,也不用再想了,就是他,就是這個調調、這個樣子,那折磨了她半年的男主角型因為他而真實地呈現了,而相對的,她的愧疚感也跟着出現了。

唉……她應該要對以往所寫過的男主角說聲抱歉的,因為她那過於貧瘠的形容能力。可是她能怎麼辦呢?

男人,尤其是男主角,那一向就是她心裏的痛,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對於男主角的描寫就是少了一分味道,總覺得不夠貼切也不夠傳神,她的編輯老是對她耳提面命,要她在男主角的部分多着墨些,但她就是寫不來啊!

這次為了改善這問題,她磨了半年多也交不出一本稿子,老本都快吃光了,腦子裏對男主角的模樣卻還是一點頭緒也沒,不過幸好,在她以為就要山窮水盡的時候,真讓她等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瞧,她未來只要按着這帥哥的型來寫故事,還怕稿子寫不完嗎?但前提是,在她醒來之後,她還得記住他的樣子才成。

『走開!』聞到些些的焦味,那高大的男人放下手中擱置多種調味醬料的托盤,也不管變成化石一樣的她是不是會回神,二話不說就推開了她,連忙搶救他快燒焦的實驗品。

突然被他推了一把,跌了一跤的羅一家吃痛,本以為因為痛覺,這個美夢將到此為止,帥哥跟烤肉就要跟她說bye.bye了,但沒有,她還是在同樣的夢中,還是沒醒來。

『喂,你就不能斯文一點嗎?』她一邊慶幸難得的好運,還能留住這個夢,一邊爬了起來,沒好氣地責問他。

那男人瞥了她一眼,像是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接着又回頭,專心地搶救那些微焦的實驗品。

『喂,你推了人,是不會道歉的嗎?雖然是作夢,但在夢中,我還是會覺得痛的耶,你知道嗎?』她小小地不爽他高傲的態度,開始為他完美的形象扣分。

男人再瞥了她一眼,那表情像當她是神經病一樣,接着不再理她,專註地為那些搶救回來的烤肉塗上他剛剛調配好的各式醬料。

『哇,越來越香了,讓我吃一口。』羅一家也不等他說什麼。自己動手。拿起一邊的筷子就來起一塊色、香、味俱全的烤雞腿來吃。

那個帥得不像話的男人看着她……不!他瞪着她,那表情就像是看見一個瘋婆子一樣,古怪得緊。

『喂,你那什麼表情啊?反正這是在我的夢中,我最大,你的烤肉分我吃兩塊是會怎麼樣?』羅一家理直氣壯地凶他,還很順手地又來了一大塊塗了醬的烤雞腿。

這其實不是她的個性,在朋友的眼中,她的性子就像只小白老鼠一樣,膽小又溫和,很容易讓人欺負,任人宰割都沒有反擊的能力。

好比這回她兩個好友找她一起來這個烏不拉屎的地方同居的事一樣,她根本沒機會開口說不,就只能打包行李乖乖地來住了,就連後來她們兩人結夥出門自助旅行、丟下她一個人在家,她都還不敢偷跑。

沒錯,她就是那種溫馴好欺負的軟角色。但,那是她平日的性格,而現在是在夢中,她又餓得要命,所以她豁出去了;反正真要有什麼事,只要一醒來還不都是沒事?

秉持着這樣的念頭,羅一家更加肆無忌憚地大口吃肉,一塊又一塊地夾起他剛弄好的烤肉,也不管他一次又一次的白眼,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個夢中吃到撐,吃到吐!

啊!真是人間美味,不只好看,吃起來也是那麼地美妙。看來,她在現實中所缺少的,萬能的天神決定在她的夢中好好地補償她,不管是食物還是俊男,但……為什麼就只能在夢中?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不知道有多好啊?

『哇!要是這些都是真的,不是作夢,那不知道有多好啊?』一邊大口吃着,羅一家嘀咕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慘,我從昨天晚上就沒東西吃了,但因為懶得出門,我想一個晚上不吃東西也不會怎麼樣,就當減肥。哪知道不行,我的胃餓得都快發痛了。』

嘴一張,又是一大口肉咬進口中,她繼續說道:『而且你知道嗎?我本來想早點睡,可是我已經半年多沒交稿了,那種責任心、那種壓力讓我睡也睡不着,只能頂着餓得發痛的胃撐到天亮才睡。幸好夢裏有你跟食物安慰我,不然我真會覺得我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

看見旁邊有瓶她平日想喝又買不起的汽泡式礦泉水,她一把抓過來,咕嚕咕嚕就往肚裏灌去。

『安啦,反正你只是夢裏的人,少一瓶水對你來說也沒什麼分別,反正等我這個夢一醒,你跟水還有這些烤肉就會全部不見了。』她大刺刺地對他說道,因為看見他挑眉,像是不以為然的樣子。

『還有啊,我剛剛講到哪裏了?嗯……啊!就是說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唉……你無法想像我的痛苦啦,你知道嗎?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就被我朋友拐來這個鬼地方。她們說是為了我好,要我專心在這安靜的純住宅區里工作,但你知道這裏有多不方便嗎?』她越想越氣。

『沒錯,這個住宅區的房子是很優,而我以前確實是沒住過這種木造的平房式房子,但那又怎麼樣?我實在適應不來這種仿國外的純住宅區,不說什麼,光是吃的問題就很不方便了。你能想像嗎?這鬼地方竟然連7.eleven都沒有,是7.eleven耶:』

她有些激動,然後是一臉受不了的表情。『要不是確定坐了公車、過幾站后我就能回到文明,我還真要以為我掉入時空洪流,跑到古代去鬼混了。』

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不過就算聽見她嘆氣,那帥得不像話的男人還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那是在聽見她鬼扯什麼時間洪流、回到古代的鬼話后新做下的決定。

『你為什麼不理我?』她咬了一大口肉,心裏有些納悶,由於平常沒什麼機會跟男人說話,尤其是像他這種有海盜頭子氣質的大帥哥,總覺得沒對話到是很可惜的事。

見他仍是不理會,她自作聰明地又說道:『這樣也好,難得有機會讓我說話,你負責聽就好了。』

話鋒一轉,她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我現在很煩惱,等我真的醒來后,是不是有力氣出門找真正的食物?真煩:早知道我就去學開車,再不然就騎摩托車,最不濟應該也要把腳踏車學好,可惜,我一個也不會,只能仰賴公車跟計程車。可是現在社會這麼亂,坐計程車實在是有點危險,再者這裏要叫車也很難,說來說去,想買個東西,就只有公車了,還有還有啊……』

哇啦哇啦的,像是找到了垃圾桶一樣,羅一家可憐兮兮地大吐起她的苦水,不只這陣子的不順,就連她創作上的瓶頸也一股腦兒地說著,一點也不像她平常悶葫蘆、什麼事都往心裏擱的樣子。

原因無他,對她來說,反正是夢嘛,不說白不說,嘻!

湯以白沈著臉,視那噪音如無物,以一貫的認真與專心調理着他的食物。

其實是很莫名其妙的,他不過轉個身進屋裏去拿出他將要實驗的各種口味的醬汁,哪知道一出來就看見個女人在他的烤肉架前,夾着一塊小羊腿在偷吃?

按常理來說,他該生氣的,但這一日實在是太難得了,在他這個最專業的料理師失去對烹調的熱情、躲到這小島國后,這是他第一次像往常一樣有了靈感,有了創作的心情,而他不想破壞它,尤其他都買好了材料后。

更何況,現在不只是肉已烤到了一半,就連這次實驗的烤肉醬汁他都已經調味好,就只差塗抹上去的這一步而已,這讓他真的不想破壞這一切。

所以,他告訴自己算了、不要去計較,因為他準備的材料不少,並不差那一塊被她染指、還不幸掉到地上的小羊腿。

就算她後來很不知恥地繼續夾走他剛塗完醬料的肉塊,他也是以同樣的想法,想着分她兩塊烤肉吃吃之後,她總會知足,也會知道羞字怎麼寫,最後總會自動離去。

但哪知道,這女人實在是欺人太甚,在他以一種不信邪的態度逕自烤着肉時,她的嘴一邊喳喳喳地說著她生活上及工作上的不順遂,然後他烤一塊,她就夾一塊,把他一架子的成品全掃進她自動自發拿來用的烤盤上去。

這算什麼?

『台灣的女孩……都像你這樣的嗎?』再也忍不住,湯以白開口,心頭極是不活了三十個年頭,眼前的瘋女人跟她的厚臉皮程度都是創他首見,他真是第一次碰上這麼古怪的人跟事。

『耶!你開口啦?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呢!』羅一家有點嚇一跳,生平難得有吐苦水的機會,她正說得過癮說。

『我想那大概是因為你不給人機會吧。』嘲弄的語氣,冷冷的視線,在在都強調了一個訊息:他不歡迎她!

她有一點小呆住,因為那酷得不像話的表情;她從來沒見過、也沒想像過,一個手裏拿着烤肉夾、負責烤肉的男人能神氣到像他這樣的。

幸好她很快地就回過神了,就看她胡亂地揮揮手,像在揮舞煩人的蒼蠅一樣地說道:『我知道你是在嫌我話多,但沒辦法啊,平常我也沒機會說這些,只能算你倒霉,不過你也只是個夢中虛構的人,哪來那麼多感覺?尤其是我的夢耶,你是夢裏的人,我說,你負責聽就是了,別計較那麼多。』

湯以白瞪着她,想像着該怎麼對付這個不請自來又精神異常的客人。

再一次的,他那純男性化的瞪視讓她的心頭小鹿亂跳了起來。羅一家斥責着自己,怎不濟到對着夢中人物發花疑的地步?等反省完后,她試着把話題帶回他剛剛的問題上。

『其實我沒辦法回答耶!』她思考着。『我是不知道其他的台灣女孩是怎麼樣的,但就我所知道,我那兩個朋友……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騙我跟她們一起同住的兩個女孩,她們兩個一樣是台灣的女孩,但那個性真是差到天南地北……咦,想想也不對。』

像是想到什麼,羅一家分析道:『她們兩個,一個是外露的剽悍性格,至於另外一個,雖然一副嬌滴滴、水柔柔的模樣,但那就像是一層包裝,嬌柔之下的性子也是個悍字,不過這應該只是她們兩個人,並不能代表所有的台灣女性啦。當然,這事我也只能在夢中說給你聽,不然,我準會讓她們兩個分屍。』

聽完她的分析,再也受不了她胡言亂語的湯以白抓住一個重點──『是誰告訴你,你現在是在夢中的?』他一開始當她是神經病,但聽她說了這麼久之後才發現,她似乎真當自己是在夢中,而非現實。

『我剛剛有沒有告訴你,我是個集全天下不幸的可憐人?』她一臉認真地要回答他。

『你說了,而且是無數次。』他懶得提醒她,除了『集全天下不幸於一身的可憐人』這一點之外,靠着她的嘀嘀咕咕,他還知道了她叫羅一家,是個寫言情小說的作者,而且是個已經半年沒交稿、也就是沒收入的言情小說家:不久前被兩個朋友說服要一起同住,沒想到兩個朋友湊足了錢后,丟下她一人,高高興興地出門旅遊去了。

『那你還問?』她給他一個『我既然都說了,你還問什麼問』的表情。

『不幸的人跟作夢有什麼關係?』湯以白好不容易才剋制住抓狂的慾望,以合乎禮儀、而且是太過於有禮的語氣請教。

『怎麼會沒關係,像我這樣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少女……』

『少女?』湯以白瞄了她兩眼。要是他沒聽錯,他剛剛明明聽她說她已經二十八歲了;二十八歲的『少女』?

讓他這樣一個帥到沒天理的男人以評判的眼光打量,尤其是她還知道他的反應是不以為然,就算是夢中,就算她臉皮再厚,這時還是忍不住稍稍地臉紅了一下。

等一下,她幹麼臉紅?這是她的夢,她最大,她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因為這是她的夢,她的特權!

重新做過心理建設后,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決定再來一次……『不行啊?這是我的事,我說我是少女就是少女。』她口氣兇惡地反問他,武裝着自己。其實從沒做過這種事,但羅一家還是試着做出她最兇惡的表情來嚇唬他。

『隨便你。』對於一個現實與虛幻都不分的人,湯以白懶得糾正太多。

『就因為我是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少女,你想,在我累得要命又餓得半死的時候,看……』她指指烤肉,再指指他。『美味的烤肉,英俊的帥哥,如果不是作夢,你真以為這種好康的事會降臨到我這個不幸的少女身上嗎?』

『好吧,如果你真認為這一切都只是你的夢境,在你吃下……』他瞄了下她手中烤肉已所剩無幾的盤子,這才繼續說道:『在你幾乎吃掉我一架子的烤肉后,再怎麼餓,肚子也該飽了吧?你不覺得那種飽足感真實得很不合理?』

因為他一副說理的樣子,也因為他說得還真是頭頭是道,所以羅一家也很認真地跟着感覺了下。

『對耶,好真實喔:那種肚子很脹的感覺,看來這個夢真的很不錯,讓我覺得飽到很幸福。』說完她還老實不客氣地打了個隔,一臉的幸福。

『你還以為這是夢境?』湯以白受不了她的遲鈍,氣得想拿塊燒紅的木炭來燙『當然是作夢,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這種集不幸於一身的人,在真實的人生中,是不會平白有烤肉、帥哥同時出現在我面前的。』不只這樣,她還有其他的道理。

『還有啊,你看,像這種有點熟又有點陌生的場景,通常是在夢裏才會出現的,好比這裏跟那裏。』她指了指他院內遮蔭的大樹位置所在,再道:『我現在住的地方也是有種遮涼的樹,但位置跟現在所看到的不太一樣,不過雖然樹的位置不同,這整個院子的樣子又有點兒相像,這就是我所謂有點熟又有點陌生的意思,你懂嗎?』

『你想,這種有點熟又有點陌生的場景,問題會不會出在因為這個社區的院子都長一個德行的緣故?』他很客氣地提醒她一聲,受上天恩寵的俊顏上堆着太過禮貌的微笑,極容易讓人顧着看他的笑,因而錯過他握緊的拳頭跟關節處因為用力所產生的泛白。

她,羅一家,那個自稱集所有不幸於一身的『少女』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只看見他的笑容,根本就沒發現他本就不多的耐性已被她逼至極限。

『咦?對喔!』聽完他的話后,她很受教地點了點頭,還四處望了望,然後頓住。『耶?怎麼你隔壁的房子那麼像我現在住的地方?』

『你想,這有沒有可能是你睡迷糊了,誤闖進我的院子裏,然後又很不小心地吃掉我的烤肉?』他看向兩家院子中留有的一處通道,試着替她找台階下,省得他氣瘋了,真拿燒紅的木炭來燙她。

『嗯,很有可能,原來我作了一個跑到隔壁家吃烤肉的夢,你想,這會不會是預知夢?我知道有的人有這種天分,能事先夢到將發生的事。』她興緻勃勃地問,但很快地又沮喪了起來。『算了,你當我沒問,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好運……像這個美夢一樣,只有在夢中才有,現實生活中哪能碰上這種好事?』

湯以白好不容易逼自己維持住的耐性,因為她的發問,如今已一寸寸地崩毀,說話的聲音幾乎是要咬牙切齒了。『你還是以為你在作夢嗎?』

『當然是……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沒辦法說完,立刻變成慘叫出聲。

哪能想得到,一直表現冷靜的他會突然出手,不但毫無預警地揪住她的臉,還一邊一手地揣着她的臉頰往外用力拉扯開。

『啊──吐!吐!吐!豪吐啊!』她哀嚎着,因為臉頰被用力地往外拉扯,讓她喊『痛』的聲音變成喊『吐』,『好痛』也變成了『豪吐』。

『會痛是吧?』他不放手,一臉陰惻惻的樣子,活像刑求犯人的大海盜般,就看他語氣再輕柔不過地問:『那你告訴我,現在是在作夢嗎?』

這麼痛,不像是作夢,而且如果真是在作夢,讓他這麼一掐,應該早就醒了吧?

臉頰上的痛在她悟清他話中的意思后,就變得不算什麼了。

媽啊!難道說……難道說……她真的在睡得迷迷糊糊中跑到別人的院子裏,像土匪一樣地搶了別人的烤肉吃?

只要一想到她的行徑,羅一家的心就涼了半截,然後再一想到她剛剛對着他胡言亂語所說的一大堆話……回想中,不經意地對上他一臉陰沈的表情,羅一家在心裏哀嚎出聲──天啊!好丟臉喔,她怎麼做出那麼丟人的事呢?

嗚嗚……她果然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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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之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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