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東聖國

咻—

一隻山雞霍地被一枝長箭射穿脖子,釘在樹榦上。

沒一會兒,一個穿着玄色長袍,身形高大頎長的男人走了過來,一把拔起箭,捉起山雞。

“少爺的箭法當真是出神入化、所向披靡、無人能敵!”侍從阿金大聲拍掌道。

男人轉過身,年輕的臉孔俊朗、充滿英氣,約莫二十歲上下,然而目光卻犀利如鷹,展露出超乎年齡的狂霸氣勢。

“說夠了沒?一路上聽你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吵死了。”他不耐地將山雞塞入侍從懷裏。

他是薄要人,乃當今最富盛名的將門薄家之後,前不久剛被東聖皇冊封為驥遠大將軍。

阿金抱好山雞,興奮的追上去。“少爺,我是說真的,我對你的欽佩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又有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閉嘴!”的一響,薄要人毫不留情地朝他額頭拍去。

“痛死了!”阿金脫口后忙不迭捂住嘴。他可不想再挨一記。

直到時辰已近晌午,他才吞吞吐吐開口。“少、少爺,你都射那麼多獵物,該、該回府了,夫人苦苦等你很久了……”

看到自己今天獵來的山雞、野兔都被侍衛們用繩子綁好、捆上馬,薄要人也覺得再狩獵下去,馬匹會載不回去,終於點頭。

阿金鬆了口氣,替少爺牽來拴在一旁樹榦上的馬兒,準備起程。

今早他們就回到京城,偏偏少爺心血來潮說要打獵,這一打就是兩個時辰,害他緊張極了,他可是背負着夫人的叮嚀,要少爺一回到京城就馬上回府呢。

少爺五歲起就跟着老將軍習武,十三歲隨老將軍一塊上戰場,讓夫人不知有多掛心,在老將軍戰死沙場后,承襲乃父之風的少爺更是立下諸多功績,駐守邊關,防止外蠻進犯國土,讓夫人思子心切,這回還是皇上下令讓少爺返家盡孝道,夫人才盼到少爺回家。

此時薄要人已騎上馬兒往前拉開段距離,阿金連忙將獵物綁在馬背上,跟了上去,怎知騎到一半,少爺突然停了下來,害他險些撞了上去。

薄要人的目光掠向左側,不知看到什麼,久久定住不動。

“該不是又看到獵物了吧?”阿金暗暗叫苦。長年駐守邊關的少爺唯一的娛樂就是打獵,可已經打了那麼多孝敬夫人還不夠啊?

看到少爺下馬往草叢處走去,他只能無奈的跟上去。

當他的視線捕捉到一抹桃色衣料時,薄要人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走近一看才知是真有個人倒卧在草叢裏。她額頭有處泛着血的傷口,被勾破幾個大洞的衣服沾滿血跡,動也不動的,像是死了。

他蹲下來,探了探她的鼻息。

阿金跟過來看后倒抽了口氣,沒想到不是獵物,而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而且看起來年紀很小,不出十五歲。

“天啊,她樣子真慘,不知還有沒有氣……”

“還活着。”薄要人簡要道,抬起頭探看了下上方的山崖。她應該是從上頭掉下來的,也因為山壁上長滿樹枝,想來她是先勾到樹枝再墜下來,減緩了下跌的速度,加上下方又有大片茂密草叢,才沒摔死。“她還真命大,就不知有沒有內傷了。”

“那怎麼辦呀?”

眯起銳眸,薄要人戳了戳她稚氣的臉蛋。冰冰冷冷的,該不是她從昨晚就昏倒在這裏了吧?問題是,一個小姑娘怎會在大半夜從上頭墜下?

而且,在她的桃色暖裘內只穿着單薄的貼身單衣,一般姑娘家是不會只穿這樣出門的,可見昨晚她出門得有多匆忙。

“還能怎麼辦?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薄要人未曾細想就橫抱起她,端詳着懷裏的人兒。她還真小真輕。

“怎能勞煩少爺抱她呢,讓我來吧。”阿金伸手想從少爺懷裏抱過人。

薄要人也有意讓阿金接手,但奇異的是,在阿金的手靠過來時,他看到她動了動,皺起眉頭,顯得有些痛苦的呻吟了聲,並緊緊揪住他的衣角。

她痛苦的模樣讓他的心一陣緊縮,不知為何,他竟不想放手,於是他避開阿金伸來的手,淡聲道:“無妨,我抱她就好。”

“少爺,那要怎麼帶她回府?”阿金這才想到他們是一路騎馬趕回京城,並沒有馬車可以安置她。

“她不重,我抱着她騎馬就好。”薄要人抱着她率先走向坐騎。

阿金聞言瞠大眼。他從沒瞧少爺對哪個姑娘這麼好呢!

“看來少爺也很喜歡這個小姑娘,等她長大了,乾脆要她以身相許報恩……”

薄要人瞪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胡說什麼!她是還沒死,但氣息很弱,還是快帶她回府療傷吧。”說完,他抱着她上馬,讓她靠坐在他胸前,然後這才拉起韁繩策馬奔馳。

此刻的薄要人還不知道,在他決定救下這小姑娘時,他們的命運已悄悄的連在一塊了。

好痛,她好想一直睡,這樣就能忘記疼痛了,而且,只要睡着就會被暖呼呼的抱着……

真的好溫暖喔,這片胸膛溫暖得讓她努力挨近,再挨近,就這麼抱着不放,好像只要貼着這胸膛睡,她就能忘記全身的疼痛……

不知沉睡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終於退燒了,太好了。”

誰在說話?

疑惑間,感官忽然變清晰了,她感覺自己好像躺在柔軟的床榻上,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

“快醒了,手指在動了呢……”

耳邊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她的手還被用力握着,可她不想醒來,她想尋找那片溫暖的胸膛……

“醒了!快去叫夫人來!”

下一瞬,她睜開雙眼,迷濛困惑地看着眼前一張張陌生的臉,好不容易才吐出聲音,卻沙啞得難聽。“這是哪裏?”

聽到她開口說話,圍在床榻前的丫鬟們都慶幸的笑了。“丫頭,你頭破了一個洞倒在草叢裏,幸虧遇上我們少爺,被他救起。”

“喝口水吧,你一定很渴,聲音才會這麼啞。”另一個丫鬟好心地扶起她,喂她喝水。

她溫馴地喝下,潤了潤乾涸的喉嚨,只是腦子卻仍有如一團泥漿,沒辦法思考。

這時,一個年約五十的端莊婦人進房,看到她真如婢女所說的清醒了,溫柔可親的衝著她微笑。“孩子,你幾歲?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你爹娘一定很擔心你,你告訴我,我好差人去通知他們來接你。”

她幾歲?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

她發現自己完全沒頭緒,想不起來。

“我不知道……我……”她咬咬唇,露出害怕的神情,“我是誰?”

天啊,為什麼她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努力地想,拚命地想要擠出一點記憶……

“啊,頭好痛……”但一用力想,就彷彿有人在她腦袋裏敲鼓一樣,她疼得抱住頭,眼泛淚光。

眾人看她這樣,都面露錯愕。

“怎麼會這樣?難不成跟她頭受傷有關?快去叫大夫來!”

府里的大夫很快就來,診治后說是失憶症,曾有這種病例,但不確定何時會恢復記憶,快則幾天,慢則好幾年,甚至一輩子也說不定。

當聽到自己失憶了,她表情益發蒼白,這種想不起過去、找不到根、毫無歸屬感的滋味讓她很是彷徨無助。

忽然,薄夫人握住她的手,她抬眼,望見婦人眼裏的慈祥。

“可憐的孩子,在想起自己是誰前,你就先在這裏待下吧。”

她的心一陣狂跳,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幸運。“真的可以嗎?”

“我們夫人向來說一不二,你就安心待下來吧。”一旁的丫鬟笑着接話。

“對了,你身上原有一塊玉佩,你昏睡時,我怕你戴着不舒服就先取下來了……”薄夫人朝丫鬟使了記眼色。

丫鬟連忙自床邊的柜子裏取出一塊通體碧綠的玉佩交給她。

她看着玉佩,上頭刻了個“櫻”字。

櫻?跟她有什麼關聯嗎?

薄夫人溫柔的聲音傳來。“看,這玉佩形狀像個鈴鐺,又刻了個櫻字,你就叫鈴櫻好了。”

時光匆匆,三年過去,鈴櫻始終沒有恢復記憶,一直待在薄家。

關於她的過去,線索只有一件破了的桃色暖裘和一塊玉佩,玉佩上的櫻字或許是她的名字。

三年來,她總是反覆作着一個詭異的夢,夢中有對中年男女被殺,她邊哭邊被僕人護着逃跑,逃到一半和另外兩個女孩分開,最後,保護她的僕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她只能跳下懸崖。

多麼可怕的夢!她懷疑這夢跟她的身世有關,因為每每醒來,她總是全身發抖,熱淚盈眶。

但她只要一努力回想夢裏的情景以及夢中人與她的關係時,她就會頭痛欲裂,也因此她到現在還想不起自己的過去。

經過三年的光陰,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原本就大的雙眼靈秀有神,圓潤的下巴削尖成秀氣的瓜子臉,五官更加細緻,身長抽高,顯露出少女的婀娜身段。並且還成了夫人身邊最受寵的大丫鬟之一,這是她當初完全沒想到的。

一開始她是不想白吃白住才自願當丫鬟,沒想到開始做事後,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洗碗煮飯不會,洗衣晾衣不會,伺候人也笨手笨腳的,沒有一處可取,常被丫鬟姊姊們笑說她是哪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或許她真是千金小姐也說不定,因為她被發現時身上披着的暖裘價值不菲,而且她還識字。

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畢竟一般百姓迫於能力有限,加上有着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只會讓男丁上私塾,女子要想識字,恐怕得出生在家境富足又疼女兒的大戶人家家裏,由此推想,鈴櫻的出身肯定不簡單。

也因此薄夫人捨不得讓她做事,乾脆要她陪着兩個不愛念書的女兒念書,讀着讀着,她這個丫鬟都養出比小姐還嬌貴的氣質,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直到薄家兩位小姐嫁人才結束。

之後她無意中發現自己有做糕點甜食的才能,便開始負責全府上下還有賓客食用的糕點,夫人還因為太喜歡她,將她升為大丫鬟,要她每天做完糕點后陪她聊天。

當然,這樣的待遇多少招人嫉妒,但因為鈴櫻個性伶俐討喜,總是笑容可掬,又不恃寵而驕,喜歡她的人還是佔大多數。

總歸來說,鈴櫻在薄府的生活很如魚得水,要說有什麼不完美,就是她待在薄府三年,從沒見過眾人口中丰神俊秀又驍勇善戰,被封為驥遠大將軍的少爺。

聽說在她昏睡多天醒來后,原有三個月休假的少爺臨時接到邊關有薩蠻兵搶掠東聖商人貨物,以及薩蠻刺客夜探軍營的消息,便提前回軍營。

薩蠻國是位於西方的蠻族,人民個個高大、孔武有力,有把酒當水喝的習慣;此外,薩蠻國產鐵,是武力強盛的國家,但因為土地貧瘠,耕作不易,多年來一直以鐵向各國換取糧食,維持着互不侵犯的貿易關係。

然而新任薩蠻王野心勃勃,竟打破這種平衡,開始侵佔鄰近小國的土地,甚至對東聖的肥沃國土也虎視眈眈。

少爺馬不停蹄的前往邊關駐守,就是要抵禦薩蠻國的下一步進犯,他曾多次成功擊退外夷蠻族,將之打得落荒而逃,更因他打仗常出奇招,一逮到敵軍的破綻便狠咬不放,遂有狂妄將軍之稱,他的威名果然讓薩蠻人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因薩蠻國的異動,原就長駐邊關的少爺更是整整三年不曾回府,可惜終究仍無法打消薩蠻王的野心,避免不了戰爭。

在薩蠻國派兵進犯時,東聖皇立少爺為元帥,要他滅了薩蠻這個外患。

然而,轟轟烈烈打了半個月,少爺雖然打贏了,成功逼得薩蠻國退兵,卻因軍隊裏藏了細作放毒,導致己方元氣大傷,沒法趁勝追擊拿下薩蠻王首級,只砍下一隻手臂便讓人逃了,更別說他自己還因為中毒被送入皇宮,用大量珍貴藥材調養了半個月才保住命,這樣的慘勝實在有辱他驥遠大將軍的威名。

所以自從宮中返回家療養后,整整一個月了,少爺仍十分消沉,不肯踏出他的院落,也不肯喝湯藥,脾氣還差得很,把一干派去伺候的丫鬟都趕跑了。

“少爺朝奴婢丟碗,還瞪着奴婢大聲的要奴婢滾,不然就埋了奴婢,真的好可怕!夫人,奴婢不敢再去送湯藥了,奴婢會被大少爺殺死的,嗚嗚……”也不知道是第幾個丫鬟了,正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

“好,你不用去了。”薄夫人一手撫着額,一手揮了揮,要丫鬟快起來,疲憊的嘆道:“要兒也真是的,怎麼能朝人扔碗,要是砸傷人怎麼辦?我這個為娘的真的管不動他了,勸他喝葯,他竟說他的傷早就好了、死不了,一口都不喝!他身上的毒是解了,但御醫交代要他喝上一個月的湯藥,才能確保餘毒排凈,他怎麼能不喝”

“奴婢……”薄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婉瑩想發聲,卻被鈴櫻捷足先登。

“讓我去!”

薄夫人吃驚地看向她。“鈴櫻,你沒見過要兒,不了解他的性子,現在他受傷,脾氣可壞了,你會被他嚇到的……”

鈴櫻一雙靈眸亮燦燦的,態度堅定無比。“夫人,交給鈴櫻吧,要不是少爺,鈴櫻可能早不在世上了,請給鈴櫻報答他的機會!”

三年了,她一直知道是少爺救了她,卻不知他的長相模樣,內心總有股憧憬,她也想確定在自己昏睡時躺靠的溫暖胸膛是屬於少爺的,而不是出於她的幻想。

可少爺回來后從不踏出自己的院落,而她的工作是服侍夫人,也不能隨便到別的院落去,不巧的是前幾次夫人去看少爺時,她都在廚房做糕點,就這麼錯失見到他的機會。

這回,她一定要爭取到這個機會,還要成功勸少爺喝下湯藥。她是真心想報恩的。

見她意志堅定,薄夫人終是點頭,或許這孩子真有辦法也說不定。“好吧,你就去試試看。”

一聽夫人答應,鈴櫻開心的捂住唇。

婉瑩見狀露出不甘的神色。她一直愛慕着少爺,鈴櫻卻來跟她爭伺候少爺的機會,讓她如何不惱恨。

不過鈴櫻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踏出大廳后,馬上被幾個平時疼愛她的丫鬟姊姊包圍住。

“櫻櫻,我們都聽到了,你是真的想替少爺送湯藥嗎?”

“聽被趕出來的人說,少爺雙眼通紅,充滿殺氣,你確定你真的要去?”

“少爺可不像夫人那麼和善好相處,脾氣古怪暴躁,我勸你還是別—”

鈴櫻噗哧一聲笑出來。“你們真是的,把少爺說得像凶神惡煞似的。”旋即她一本正經地安慰起她們,“放心,少爺救了我,一定有副好心腸,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的。”

朝人砸碗?大吼大叫的要人滾?眼睛通紅有殺氣?

她想,他只是受了重傷,心情不好,才做出失控的事,不是故意的。鈴櫻替薄要人找着借口。

當天午時,鈴櫻到灶房煎藥,當然她可以交代灶房的人做,但秉着報恩的心,她想親自煎藥給少爺喝,在弄清楚怎麼煎藥后,她便耐心的顧火,待她煎好葯已是半個時辰后的事了。

她將裝滿烏黑湯藥的大碗放在食盤上,端至薄要人住的院落。第一次踏進少爺的住所,她的心臟怦怦跳着,很是緊張。

月娥姊姊說少爺的廂房是在……

“滾!”

“少爺,你別生氣,我只是找人來幫你解解悶而已……”

“混帳,把這女的帶出去,不然我就宰了你!”

前方傳來的吵鬧聲吸引了鈴櫻的注意,然後,她看到一個穿着暴露的艷麗女子臉色發白的自一間廂房衝出來,隨後一個用白布高吊著左手的男子也被轟出來,房內的咆哮聲威嚇有力,還真驚人。

鈴櫻捂着耳,覺得耳里還嗡嗡響着。

阿金被少爺趕出房后便在房外嘆氣。唉,一個半月前的那一戰,要不是細作偷放毒,少爺也不會變成這樣,該怎麼讓少爺振作起來呢?

他抓抓頭,沒有一點頭緒,轉過身,乍見鈴櫻很是吃驚,覺得面熟,但又想不起她是誰。“你是……”

“我叫鈴櫻,負責替少爺送湯藥。”她很快地回過神回答。

阿金還是想不起她是誰。罷了,反正她待會肯定就會被少爺左一句活埋、右一句宰了給嚇跑。

這些丫鬟真可憐!要不是他也要養傷,無法時時服侍少爺,哪需要無辜的丫鬟來這遭罪?

“少爺心情不好,你自個兒當心點……”阿金同情地睇向她,替她做起心理建設。“其實少爺平時人很好,不會亂吼人的,他是受傷才……唉,你就別跟他計較了……”

鈴櫻邊聽邊點頭,在阿金走後還認真的叮嚀自己,少爺他現在很痛苦,她要體諒少爺,別把他罵人的話放在心上。

然而當她踏進門沒闔上的廂房時,一隻茶杯竟咻的一聲從她耳邊飛過,結結實實砸在她身後的地上,把她嚇得魂魄都快散了,俏臉霎時刷白。

“你是誰?”

聽到這句話,鈴櫻才回過神,臉上恢復了點血色,抬頭注視起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濃眉俊目,英姿煥發,不若她想像中的魁梧壯碩,但也很高大結實;他臉色陰鬱,下巴蓄着一層胡碴,沒束起的長發披散在背後,還任衣袍鬆鬆垮垮,露出胸口包紮傷口的紗布,整個人看起來不修邊幅、落拓頹喪……他,就是她一直很想見的少爺?

“我叫鈴櫻,鈴鐺的鈴,櫻花的櫻。”她看似鎮定的自我介紹,其實心已亂跳一通,希冀他能想起她。

聽到有人踏進來的腳步聲,薄要人以為是侍從又想啰唆什麼,煩得朝門口擲去茶杯,沒想到進來的是個丫鬟,看着那隻茶杯從她耳邊飛過,他的心臟險些漏跳一拍,平時他趕人也只是嚇唬,不會真的傷人。

他審視起她,看她的樣子只是受驚,沒有受傷,才放下心。

這一瞧也讓他發現她很面生,不是專門負責照顧他起居的那些丫鬟,她眼睛大大的,慧黠有神,他就這麼順口問起她是誰。

而她不卑不亢的回答他,神色看起來頗平靜,不像想拔腿逃跑的樣子。

沒關係,待會她就會想逃了。

薄要人扯起兇惡的笑。“沒聽別人說我不想喝葯嗎?拿走!”

鈴櫻心裏一陣挫敗,倒不是因為他要她撤走湯藥,而是他不認得她,對她完全沒有印象。

她不是他救的嗎?

“沒聽到本少爺說的話?是耳朵長繭了嗎?給我拿着那碗葯滾蛋!”

明明長得那麼好看,凶起來卻豎目橫眉的,好生駭人,鈴櫻真想躲到老遠去,但不行,她不能怕,他只是受傷了心情不好……

她才一下沒有動作,薄要人就端起她食盤上的湯藥直接倒到地上,接着鬆開手,讓碗摔個粉碎。

“滾!”

鈴櫻見了又氣又怒,這是她懷着報恩的心辛苦煎了半個時辰的湯藥,沒想到他竟這麼倒了,又故意摔破碗,真的是太過分了!

她吸了口氣,壓下惱火,試圖勸他,“這些藥材都是從皇宮送來的,喝了對身體很好,可以幫助你排凈體內的毒……”

忽然,鈴櫻倒抽了口氣,說不出話來了,因為他正居高臨下的怒目瞪她,眼眸中是沒有嗜血通紅……可是卻有着濃濃的厭惡!

他討厭她!鈴櫻十分受傷。

要逃嗎?不,她已經跟夫人保證會讓他喝下湯藥,她不該輕易打退堂鼓。

“知道外面的池塘里養了什麼嗎?食人魚!會把你這身細皮嫩肉啃爛,不走,我就把你丟到裏面餵魚!”薄要人惡言相向,眉毛囂張的挑起。

要丟她去餵食人魚?他居然說出這種殘暴的話!鈴櫻對救命恩人的憧憬完全幻滅了,可是,她還是不能逃,她得報恩,讓他喝下湯藥是她目前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少爺,我待會再來。”鈴櫻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道,然後離開了房間。

薄要人以為她會知難而退,沒想到她竟擱下話說待會再來。

再來,他還是一樣要她滾蛋!他憤怒地將桌上的茶壺、茶杯等物品掃下地。

他心裏恨啊,那場戰役好慘烈,毒死他好多士兵,連他視為好友的副將都死了,是他的錯,是他太自信能贏得那一戰,如果他能更早洞悉敵人的陰謀,揪出那個細作,他們就不會無辜死去,他沒有保護好弟兄,憑什麼當驥遠大將軍

他躺上床榻,動也不動,一如這些天來日復一日虛度光陰的頹廢。

一個時辰后,鈴櫻又來了。

薄要人側躺着看她,冷笑道:“你還真敢來?”

“少爺還沒吃藥啊!”她甜甜微笑。

他臉一沉,從榻上撐起身子。“你不把我的命令當一回事嗎?”

鈴櫻將手上的湯藥放在桌上,必恭必敬道:“鈴櫻是奉夫人的命令來的,請少爺喝葯吧。”

薄要人不怕她臉皮厚,一下榻就想故技重施再把湯藥倒掉。

她微笑的提醒,“廚房煮了一大鍋,少爺倒掉,鈴櫻還會再盛。”

他眯眼瞪她,沒有去碰那碗葯。

鈴櫻笑得更燦爛的宣示,“這可是鐵碗,摔不破的。”

看着她得意的小臉,薄要人冷哼道:“看來,你真的不怕我。”

鈴櫻乾笑着。她哪會不怕他,她只是不想輕易放棄而已。“鈴櫻當然怕少爺,只要少爺打我,我就會哭哭啼啼的跑走,少爺要打我了嗎?”

她說什麼?薄要人眼角一抽。

“少爺想把這鐵碗狠狠砸在我頭上嗎?那我一定會流很多血,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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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寵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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