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色低垂、
如黑紗般的夜空之下,佈滿藤蔓的白宅有些清冷蕭瑟。
大門微啟,夜風悄悄入境,捲起了一地的涼意片片,落葉颯颯,秋意正濃的夜晚,好象有什麼事情正要發生。
定睛一看,幽暗中好似有人影晃動。
這房子自從白禮德過世之後便再也沒有人來過,應該說沒有人敢來吧。關於
這個戲劇鬼才的—切,總帶着濃濃的神秘色彩。
於是這一屋一瓦,一桌一椅,完全維持着這屋內主人原有的風格和色彩,強烈而冷漠;然而隨着工人的去世,這間房子彷彿也一起進入了沉睡當中,沒有了生命……
「我以為你永遠不回來了。」
幽暗的燈光中,聽見低低的聲音回蕩在這個昏暗的空間裏。「怎麼不開燈?天都暗下來了!」
「不——不要開燈。」另外一個好聽而低沉的聲音在屋中響超。「我喜歡這樣,這樣的感覺好象我再也不被這個世界打擾、」
「你還是一樣的奇怪,阿德,」
啪嚓一聲,只聽見牆上的電燈開關被打開,黑暗的匡子一角露出些許光明,只是王克友緩緩地往陰暗的大廳走去,那張柔軟的褐色沙發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得出來有個人影。
「這六年來你的個性倒也沒有改變多少,還是一樣惡劣。」
幽暗處的人影晃晃悠悠地現身,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再度出現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之中,一樣的聲調,不變的體型,不一樣的,是他有了幾分以往所沒有的風塵滄桑。
那一張瞼上,不像過去那樣公子哥兒的光滑,反倒是留起了落思胡,有了另外一種陌生的感覺。
「我從來都不曾對你惡劣過吧?阿德。」王克友搔了搔頭,面對多年不見的好友,仍免不了嘀咕一番。「還記得我常常代替那些有心機的女生拿一些食物來給你吃吧?我對你多好啊——」
「是嗎?包括你家開的幼稚園收容了柳馨安她的孩子,這也不算惡劣嗎?「他的唇角泛起了一絲微笑,
「這……這是意外中的事情好不好?」王克友沒好氣地說著:「我怎麼知道柳馨安的孩子會來讀我投資的幼稚園呢?這隻能說是天意吧,說明你們終究還是要相遇的。」
終究還是要相遇。
這一句話有些刺痛着白禮德的心,只見他原本微揚的唇角變得有些僵硬,所有的往事一擁而上,六年前在這間屋子裏,那個小女人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牽着他的心,他擁有了他的最愛跟最痛的回憶……
「現在大家都在猜測柳馨安生的那個小男孩是『已過世』的白禮德之子。」王克友將這六年來的情況大概地報告給白禮德知曉。「她跟柳氏企業旗下的部屬李清龍的婚姻,看起來挺美滿的,只不過那個孩子的長相實在太像你了。」
「是嗎?」
「今天你這麼近距離看着那孩子,你覺得不像嗎?」王克友摸着頭,有些浮躁地說:「那孩子該死的像你,脾氣則像柳馨安跟你的魔鬼綜合體!」
白禮德噗哧一笑,想起柳正哲那可愛倔強的模樣,倒還真有幾分相像。
「當年你因為小偷偷走了你所有的行李跟機票,幸運地逃過空難,你要我替你隱瞞六年,我已經做到了,而你現在回國,想要做什麼呢?」
「我……」他看着遠方無涯的黑暗,若有所思的說道:「我覺得過了六年,我的心境才能真正得到安寧……之前我一直處於那種想要相信她,又害怕重蹈覆轍的、心境中……」
回想前塵往事種種,有時候若一直沉浸在當下被欺騙的憤怒感覺裏面,會完全無法去冷靜思考,因此白禮德選擇了離開這個紛擾的世界,如今他已經能跳脫出那樣的情緒,所以才會重新回到這片土地來。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因素。
「我回來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我想要重新認識『柳馨安』這個人。」他雙
手環抱陶前,深邃的眸子望着窗外的風景。
當初他走得太快太急,連給這個小女人解釋的機會也沒有;而當那股被騙的痛苦隨着時間消散,午夜時分,柳馨安楚楚可憐與細心體貼的模樣便會回蕩在心
「重新?」王克友好心提醒他,「柳馨安已經嫁為他人婦了,即使那個孩子也許是你們當時的骨肉,但她和李清龍結婚的事實是你改變不了的。」
白禮德邪道濃眉微微蹙攏,「我知道,我只不過是想重新了解她,並沒有要成為他們的第三者。」
王克友沉吟了半晌;「那麼你可以去試試這個。」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張紙條遞給白禮德,
「這是?」
「那個孩常會在學校里跟人家打架,柳家受不了,想請家教。托我們替他物色人選。」
白色的紙條上寫着娟秀的字跡,白禮德猛然問只覺得一陣心跳加速。是的,只要打這支電話,只要照着這個地址便可以通往她家,他甚至不用地址,因為他連閉着眼睛都可以走到伊人所在的地方……
他就要來了。
就要再一次走人她的世界。
「那麼你回來的第二侗原因呢?」王克友問道,
「你可以替我去調查一個人嗎?」白禮德緩緩地說著,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理解的光芒,「等我查清楚了之後,我會再跟你說。」
柳家大宅。
柳馨安的書房裏,仍舊准滿書籍,磁盤、設計草圖?
白玉般凝脂的手握着筆,飛快地揮灑出腦海里絕美的設計。水靈的大眼,全是專註的表情。
六年來的社會洗鏈,讓原本只愛埋首設計的柳馨安,漸漸習慣走人人群和商界,更訓練了她懂得如何推銷自己的商品。
她替柳氏企業設計的多款情趣用品多年來一直深受廣大消費者的喜愛,如今鉚非凡有意要替她辦個個展,所以她正打算從這些以前的作品中挑出自己最滿意的傑作,再着手做一些改良設計。
鈴——
電話鈴聲響起,突然打斷了柳馨安的思緒。
「小姐,應徵家教的人來了。」
女傭的話透過話筒傅來,柳馨安專註地畫上最後—筆,這才緩緩地說:「我馬上下來。」
她緩緩下樓,湊巧碰上正要送茶過去的女傭,她向女傭示意,自己要親自端茶過去,於是接過了茶盤,便往客廳走去。
可她卻完全沒有想到,會在下一秒鐘看到令她吃驚的事情!
啪當!
當柳馨安見到眼前這個高大的身影之際,那一瞬間她停止了呼吸,手上原本拿着要招待客人的茶,也隨之滑落,摔了粉碎。
這是在作夢吧?
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他就是要教自己兒子的家庭老師?
為何長得這麼像當年的白禮德?
她不該有幻想,她不該再對那個如夢如幻的男人有所想像、有所奢望!她已為人妻,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但畢竟是李清龍的妻子,她早該在六年前就把這段
如同火焰般溫暖又燙人的愛戀給埋葬了,不該有幻想、不該有漣漪……
可這男人是這麼的好看啊!他與白禮德相似的程度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過多了落腮鬍,還有幾分歷盡滄桑的漂泊感……
莫非是上天可憐她,才讓她在六年後,又再一次見到那個今自己如痴如狂的男人的影子……
兩人相隔六年後再度相見,各有心事,不能相認,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她變了。
白禮德凝望着眼前那個他愛得痴狂的女子,這六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她的身影,他是多麼渴望再度見到她!
這六年的時間令一個古靈精怪的少女變成了一個成熟美麗的少婦,以往如檀木般烏黑的秀髮如今盤起,—支簪子定住了她所有的淘氣頑皮,沉穩的氣質自柳馨安一舉手一投足中散發。雖然已為人妻,又生了孩子,但那較好的身段卻沒有改變,依舊玲瓏有致。
然而,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卻沒有逃過白禮德的眼眸,那一瞬間的四目交接,他明白她的心因見着了他,喚起了他倆曾經擁有過的甜美回憶……
「馨安,你怎麼了?」只見原本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李清龍急忙奔來,扶住了柳馨安的臂膀。
「沒事,我只是突然頭暈……」她微笑以對,面對李清龍,柳馨安永遠都是客客氣氣、冷淡有禮的樣子。
「那就好,設計雖然是你的興趣,可你也要顧好自己的身子。」
兩個人的對話,任誰聽到都會認為這是—對美滿的夫妻,這個舉動着實令白禮德感到嫉護,一股深深的刺痛感從心裏流出。站在她身邊的人應該是自己,可現在她卻不再屬於他……
這一場應徵,令所有的人都坐立難安——
柏隱,三十五歲,台北市人。剛從美國念完碩士班畢業,精通英文,因雙親亡故,回到台灣之後目前暫無居所,希望可以提供住宿地點……
反反覆覆看着眼前這份履歷表,柳馨安只覺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的,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還有那張熟悉卻有一瞼落腮鬍的臉龐,再加上好聽低沉的嗓音……
這一切的一切,都好象那個人,但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會是真的?
她知道的不是嗎?白禮德早就已經死在那一場空難裏面了。
可這世界上真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嗎?如果不是他那一臉鬍子,柳馨安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簡直就要大叫了!
她根本沒有奢望還有這麼一天可以看到跟白禮德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她早就在心裏說過千百萬次,要將這份愛意隨着他的死亡掩埋……
「媽媽。」
突然,柳正哲的聲音細細地在柳馨安的身後響起,他小小的腦袋晃啊晃地,一雙靈活的大眼望着若有所思的柳馨安。
「怎麼了?」她回頭,以笑臉面對兒子。
「你決定請那個大鬍子叔叔當我的家教了嗎?」
「還沒,怎麼了?」柳馨安有一絲訝異,兒子難得問起家教的事情。
「我們……請他當我的老師好不好?」
「你喜歡這個人嗎?」
看見兒子拚命地點着頭,她發現兒子居然會喜歡上這個神似白禮德的男子,竟有一絲情不自禁的喜悅,柳馨安的心裏一陣動搖?
「好吧,那我們請他來。」
她拿起了話筒,有些猶豫地撥了那支電話。
她,跟他搭上了線。
秋陽高照,柳家大宅開始為了柳馨安的個展忙碌了起來。
白禮德已經住進了柳家,這期間柳非凡和柳家大姊、二姊,正為了新片飛住歐洲參展,只剩柳馨安和李清龍留守柳家,少了嚴肅的大主人柳非凡,柳家好象多了些許活潑輕鬆的氣氛。
進進出出的工作人員跟柳馨安不斷地開會討論,白禮德看着那些人來人住,他對於柳馨安的生活開始有了—些認知。
她是個極其聰明的女人,腦袋裏面總有一些用不完的新鮮點子,對所有的工作人員都一視同仁,沒什麼架子,喜歡跟人打成一片。跟她共事的人們總是沒有汁么壓力,一邊快樂工作,一邊還可以從中得到某些啟示。
不過相當奇怪的,是柳馨安從未跟夫婿李清龍有過什麼親密的舉動,他們頂多只能算是一對「和睦」的夫妻,卻好象少了些什麼……使得他們的互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假。
柳馨安有一種平民魅力,在舉手投足問,在她發明的那些東西上,都帶着一股原創者特有的魅力。
是的,她雖然古靈精怪,卻沒有一般千金小姐的貴氣,總是令人折服於她的聰明……這一點是他很早就發現的……
「老師很喜歡看着媽媽耶!」
正在落地窗前看着遠方的柳馨安指揮着工作人員,白禮德在柳正哲這樣的一句話下回過了神。
「我只是看他們在做什麼而已。」
他再度回到桌前,看着柳正哲寫的數學習題,忙着轉移話題道:「很好,你
都答對了。」
柳正哲還是繼續堅持原來的話題。「媽媽很漂亮,很多人都說她只當設計師太可惜了。」柳正哲對白禮德微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他們都說媽媽如果跟阿姨—樣當演員的話,票房—定會大賣,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歡媽媽。」
「那……你爸爸呢?」白禮德試探性地問着他。「怎麼晚上下了班,好象從來都不跟你媽媽在一起?」
「他們一直都住不同房啊,媽媽要做設計稿,說會怕吵,所以他們不住在一起。」
分房?
從孩子天真的說法里得知的消息令白禮德驚訝,難道柳馨安婚後從來都沒跟李清龍同房過嗎?
這究竟在搞什麼鬼?
疑惑的思緒慢慢地在白禮德的心中擴大,漸漸和他心中原本懷疑的另外一件事連成了一體……
入夜後,開始颳起大風,下起大雨。
黑壓壓一片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風雨交錯令人心寒。
雨水中帶着些許泥上的濕潤味道,又急又大的雨打着柳家大宅,閃電電光閃爍,乍起的雷聲隆隆,教人冷不防地被嚇一跳。
初秋的季節中仍挾帶着夏末颱風的餘威,這波鋒面來勢洶洶,雷雨交加,狂風怒吼。
在幽暗的走道上出現了一抹纖麗的人影,急促地在走廊上奔跑着。
轟隆——
猛然間又是一陣閃光乍現,一記猛雷劈下!
該死的颱風!該死的雷電!
柳馨安的小瞼上出現了慘白的神色,面對這自然的天氣變化,她老學不會怎麼去習慣它,克服這種恐懼。
她今天要畫的設計圖已經完工,但這幾天實在太忙了,她直到剛才睡前才想到設計圖還有—些要補充說明的地方。
於是,她走過長長的走廊,急奔向自己的書房,打算添加上那些說明后,再去小哲的房間裏跟他擠一個晚上……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可以拿到柳馨安所有的設計圖。」
咦?
正當她要扭開自己書房的門把時,這才發現書房的門斜斜地開了一個小縫,裏面還傳出來一些談話的聲音。
「請您再給我一些時間拿設計圖,白董事長!要重振白家事業並非難事,更何況再過些時候,便可以誘出白禮德現身……」
什麼?
白董事長?
誘出白禮德?
柳馨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麼樣的對話,她握住門把的手不停地顫抖,這些令人吃驚的對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將門再拉開一些,只見那個講電話的背影是如此熟悉——
李清龍!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初那個信誓旦旦、對柳家忠心耿耿的李清龍,怎麼會是一個商業間諜?
李清龍似乎沒有察覺到後面有人,仍然激動地講着電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翻
着柳馨安的設計圖,像是在找尋最新的作品—般。
她居然被李清龍瞞了六年!她嫁給了這個間諜六年——
柳馨安只覺得喉嚨發不出聲音,全身都因為這樣震撼的事實不停地發抖着,她止不住的戰慄,說不出一句話。
「媽媽,你在做什麼?」
猛然間感覺到裙角那兒被人扯了扯,柳馨安低下身看,只見柳正哲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喊道:「我要尿尿……」
李清龍銳利的眼睛馬上瞄向母子兩人所在之處,他猛地打開房門怒視他們,
完了——
「……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們母子的。」
外頭依舊是風雨交加,柳馨安的書房裏已經被翻箱倒櫃弄得面目全非。原本整整齊齊擺放的所有資料剪貼,全部落在李清龍的手裏變成了一堆殘骸。
外面雷電怒吼,每一道閃光都清楚地照在李清龍的瞼上,只見他原本應該憨厚俊秀的外表顯露出猙獰的模樣,因不斷快速翻擦那些笨重的資料,額頭流下豆大的汗珠,他的手未曾停過,今晚的暴風雨正好掩飾他那鬼祟的犯罪行為。
柳馨安母子兩人被李清龍五花大綁捆起來,不得動彈。他們嘴上貼着膠帶,在這樣暴風雨的夜晚,即使他們能發出聲響也會被雷聲掩蓋。
柳馨安強忍着害怕的眼淚,這隆隆的雷聲向來是柳馨安最大的恐懼來源,此刻,她纖細的身子縮成了一團,她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她必須要克服恐懼,因為無辜的兒子還在現場,她要先保護兒子下受傷害!
柳正哲睜大眼,不明白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黑亮的眼睛透露出一絲恐懼,他無法了解父親為什麼要這樣綁着自己和母親。
「相信我,馨安,我的確很喜歡你,但我從一開始就是替白董事長賣命工作
的,你們柳家財大勢大,將情色市場這塊大餅分給其它人一些,應該對你們沒有什麼影響吧!」
從一開始?
柳馨安瞪大了眼睛看着手忙腳亂翻找東西的李清龍,她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讓她和柳非凡相信的屬下,居然會是白家的間諜!
柳馨安的身子在聽到這件事情之後不停地發抖,她打從心裏感到寒心。這事實真相來得太過突然了,而且她居然還跟問諜結了婚引為了要報答他的恩情,一直讓他參與各種商業重要機密會議,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個男人,背後居然藏着這麼大的秘密……
這麼多年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明白,為何在白禮德死後沒多久,白家沒有了他的劇本撐腰,仍可以做到一定的業務開發及市場口碑,
因為從她手中流出去的那些草圖,再如上自家另請的設計師改良,立刻又成為另外一種新的產品!
原來是她在養白家,而她一點也不知情!
哦!他真是個可惡的男人!
「你知道嗎?白禮德並沒有死。」李清龍邪惡地笑道。
什麼?
李清龍的這一句話,讓柳馨安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盯着李清龍。
「當年去認領屍體的時候,沒有一具骨骸的基因比對是白禮德的……」李清龍輕描淡寫道,但聽在柳馨安的耳里,卻是字字震驚。「白董事長懷疑當初登機的時候白禮德並沒有上機,而且在此之後,有人傳聞在美國看過長得十分酷似白禮德的人……」
白禮德……沒死?
她是不是在作夢?
可她如果是在作夢,為何被反綁的手腳上仍傳來痛楚?
剎那問柳馨安只覺得李清龍說的話彷彿就像—道下可能的神話預言般,令人覺得置身在夢中。
六年前她因白禮德的死解除了婚約,她既然跟白家沒有了關係,自然也不能去送心愛的男人最後一程,當時她呆坐在電視前看着白禮德的棺木緩緩地往火葬場送……她的眼淚、她的心,在那時早就隨着他一同埋葬了!
如今他說白禮德沒死,頓時一陣狂喜湧上心頭,教她幾乎忘了她自己處境之危險。
他真的沒死嗎?!
「董事長要我埋伏在你們身邊,她老早就知道柳正哲是白禮德的孩子,不過她不急着把孫子要回來。」李清龍像是想炫耀般地將所有的事情緣由說了出來。
「因為她要將白禮德誘出,來個一箭雙鵰!」
轟隆——
突然,只見到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雷聲大作,李清龍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柳馨安清楚地看見長得酷似白禮德的柏隱,正把一隻白色的花瓶往李清龍的頭上砸去!
匡啷!
只聽見那一聲清脆的響聲,那隻白色花瓶應聲而碎,飛屑四散,李清龍也因為這記重擊而倒下。
「你們沒事吧?」
只見柏隱迅速奔至柳馨安母子二人所在的位置,很快地替他們兩人撕下了膠布。
「半夜裏我聽見雷聲打得很大,後來又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響……所以我起身來看,沒想到是這種情況……」
「謝……謝謝你……」
雙手雙腳終於重擭自由,柳馨安遲疑地望向眼前那一張長着落腮鬍的臉,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特別是在柳馨安聽到白禮德沒死的消息之後,她再度見到這個名叫柏隱的男人,心中的疑慮更加的擴大了。
「啊!痛……」她手上早已有被繩子勒紅的痕迹,如今把手伸展開來,立刻感到一陣酸麻。
「沒事吧?讓我看看!」柏隱立刻心急地將柳馨安的手抓了過來,仔細瞧着她的手腕。「你沒事吧?這種雷雨天,你一定很害怕……」
剎那問空氣凝結了。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怕打雷?」
柳馨安水漾的眸中帶着無比的疑問,她訝異不已地看着眼前這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對於這雙幾乎是跟小哲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深邃黑眸,她是有印象的。
「我……」眼前的這個小女人,在等着自己的答案,而事實也快要呼之欲出了,他一直都愛她,即使她騙了他,即使她嫁為人婦……他無法面對她的眼睛這樣凝望着自己,
人在自己最心愛的事物危急的時候,總會挺身而出,柏隱就是不可能丟下柳馨安不管。
但他該怎麼說?
難道真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他就是白禮德的事實?
當初他再度回來台灣,就已經想過不再使用這個已死去的名字?
他已經重新開始,他有一個嶄新的人生,他要用這樣的人生再次去面對和認識柳馨安這個小女人,而不是再次陷入商業的陰謀中。
她已有了家室、有了社會承認的婚姻,也有了一個小孩,那他該再去介入她的世界嗎?這跟當初他想的並不一樣!他其實只是想要靜靜地陪在她身邊,遠遠地觀察着她,知道她過得好就好……
但現在她發現了,那雙晶瑩別透的純真眸子識破自己的偽裝,他能承認嗎?
六年後的現在,她更加成熟動人,不可否認的他又逐漸被她的一舉一動給吸引,目光被那纖麗的身子牽着勾着,再也離不開。
可回想起當年被欺騙的痛楚,他再也承受不了她任何的拒絕了啊,再一次陷下去的話,他將就此萬劫不復……
「我怎麼那麼傻呢?」只見那一雙美麗的水眸溢出了歡喜的淚光,她的朱唇微顫,說出終於恍然大悟的真相,「伯隱……把白隱藏起來……是這個意思吧?你就是禮德……」
她終於可以不用害怕那些可怕的雷聲,終於可以躲到—涸令她心安的臂膀裏面。
「你知道我好自責你的死嗎?」從水眸中掉落出那一滴滴如珍珠般晶瑩的淚珠,揪痛了白禮德的心。
「這些年來……我好恨我自己為什麼沒有在你出事之前就跟你解釋我真的很愛你……我懷了你的孩子……」
前塵往事在兩人的腦海中不停地快轉着,那些他們曾經擁有過的美好,那些他們來不及解釋的誤會,過去的心酸、過去的纏綿俳惻,過去的孤枕難眠……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小哲是……那一晚有的?」白禮德的聲音很輕很輕,可柳馨安卻聽得很清楚。
「嗯,他是我們兩個人的骨肉……他很聰明,孤僻的樣子也很像自我保護的你……」
柳馨安點頭,她決定要將她這六年來深埋在心底的澎湃情感,完完全全表露出來。「這六年來,我為了要保護小哲不被白家帶走……所以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想跟李清龍結婚……沒有想到……
「現在,你可知道我是真的愛你了吧?」她美麗的臉龐上帶着令人心酸的微笑?「若不是因為愛你,我又何需這樣拚命的保全這個孩子?因為他是你留下來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聽到心愛女人的真情告白,白禮德的心也為之動容。
「我很抱歉當初用那樣的手段接近你……當時,我根本不想接受這場商業聯姻,可當我進入了你家之後……才發現你根本不像外界所說的那樣……我開始對你有心動的感覺……」
她的思緒仿若跌人時光之中,那柔美的聲調,教白禮德忍不住心酸。一個女子要背負這樣的秘密,實在太辛苦,如果不是因為愛,那又怎麼會願意受這樣的苦?
「媽媽!」
就在兩人正講話講到一半的時候,只聽到身後傳來小哲的叫聲,兩個人同時回頭一看,卻見到小哲被血流滿面的李清龍以白瓷碎片抵住了脖子,李清龍正挾持着小哲慢慢地往窗邊退去!
「小哲!」
柳馨安見到兒子被挾持,立刻要衝向前去,不過李清龍很快便喝阻她。「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刺穿他的喉嚨!」
「媽媽——」
柳正哲那纖細的身子被李清龍重重地壓制着,大眼眨着不解的恐懼,他完全無法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
潔白的小脖子上抵着白瓷碎片,稍稍一不注意,那碎片就衍佛要劃破他的喉
嚨!
「李清龍,你快點把小哲放下!不要做傻事!」看到兒子被挾持,白禮德的心也急了。
「你終於露出馬腳了,是不是?白先生?」李清龍那張帶着血的臉孔發出獰笑,「我就知道你看到兒子和妻子落在白董事長的掌握之中,你一定會現身,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白禮德早就已經不存在在這個世間了!」白禮德憤怒地吼着,「當年白真華要我不停地為白氏企業寫劇本,現在這個法律上的『白禮德』早就已經過世,站在這邊的,是一個叫作『怕隱』的美國籍華人!白真華無權控制任何人,這六年來我也將她的犯罪證據收集齊全了!」
「那難道你就不顧你老婆六年來辛辛苦苦扶養長大的小孩了嗎?」李清籠把心一橫,將那碎片抹在小哲份嫩的頸子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不!」柳馨安發出驚叫。
看到柳正哲受傷,她整個心都亂了、慌了,她慘白着小臉怒吼着:「你要什麼?你要什麼?要怎樣才能把小哲還給我?」
「只要你們兩個簽下這份合約書,我就把小哲還給你們!」只見李清龍從懷中掏出一份紙張,丟在柳馨安腳邊。
「白氏公司合約書?」
藉著隱隱約約閃電的光亮,只見柳馨安順着那字面念出了上頭的字句,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看着眼前的李清龍,「你……你的意思是說要我離開柳氏企業,為白真華效命?」
「沒錯!」李清龍點了點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給白禮德,也就等於是白家的人,自然應該要替白家做事,有你跟白禮德存在,白家要把情色用品市場獨吞下來再也不是夢想。」
「你簡直逼人太甚!」
柳馨安氣得想將這份合約給撕掉,但見到李清龍手上那片碎片又要逼近愛兒的頸子,她停下了動作。
她不簽,小哲的小命休矣。
她簽,則自己必須為白家那隻老狐狸賣命。
左右為難的當下,只見白禮德將合約搶去,快速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轉遞給李清龍!
「既然你剛剛說馨安嫁給了我就是我家的人,那麼這份台約只要我代簽即可不是嗎?」
聽到白禮德這麼說,李清龍思索了一會兒,衡量眼下的狀況還是儘快脫身為妙,便妥協道:「嗯,好吧!」
正當李清龍要伸手過來拿台約的那一瞬間,只見白禮德趁這個空當將合約拋向空中,奮力地衝撞李清龍,從他手中搶過小哲,而來不及反應的李清龍禁不起這樣的衝勁,竟往後朝落地窗摔去——
「哇啊——」
只聽見駭人的玻璃盡碎的聲響,還有一聲因貪心而造成悲劇的凄厲呼喊!
狂風暴雨之下,宛若噩夢一場,在黎明初到之際,終於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