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官靖武這一生中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天。

氣溫很涼,天氣陰陰的,雲層厚到要是掉下來、鐵會壓死人的那種。

但即便如此,雨就是下不來,整個天色就維持一種要下雨又不下雨的模樣,一如他疼痛過了頭,怎麼也流不出眼淚的心情。

他睜着眼,眨也下眨的看着漆亮的棺木被緩緩的放入預先挖掘好的坑洞中。

痛,他覺得好痛,隨著棺木一寸寸的放入,他內心深處中的那份疼痛也一分分的加重……

他不懂,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明明,明明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個人,為什麼相隔沒幾個小時,而且沒有任何一丁點徵兆,本該要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死了?

而且極為諷刺的,就死在還綴著慶生綵球跟滿布花帶的庭園當中,那是她身為壽星之一、為她舉辦的慶生活動,可是她一個人,就她獨自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死在她的慶生會上,一直到讓人發現時,屍身已經開始發涼,毫無生機。

他無法接受!

雖然一直就知道她身體極差,心臟的缺損讓她總是病撅撅的,但他們一家人是這麼樣小心翼翼的呵護着她、守着她,想盡辦法為她留下一口氣。

甚至,雙親全心投入藥物的研發,不論是葯還是治療療程,成果都快要出來了!

只要再多等一些時間,有新的葯、新的治療方式,將可以大大的改善她的病況,只要再多等一些時間……

可是沒了,沒有時間了。

一切來得那麼樣的突然,前一刻,所有的希望俱在,未來是一片的光明,就連那個在她七歲時就斷定她活不過十歲的主治醫生都覺得奇迹出現了,又有誰會料想得到,只是轉瞬之間的事,沒有了,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不應該是這樣!

怎麼會是這樣?

他還明確的記得她要出門的那一天,因為難得能出門,笑容是那樣的愉悅開心,甚至還因為開心的關係,流露出異於平常的活力。

她不但笑咪咪的跟他道別,目送他去上學,還允諾在她回來時,會為他講述慶生會上的種種。

結果,她爽約了!

那一日的晨問分離,成了永恆的分別,這麼突如其來的事,要他怎能接受?

內心深處的疼痛,過了頭,逐步逐步的發涼。

隨著黃泥一鏟一鏟的覆上,疼痛與涼意一寸寸的轉為麻木。

天氣,依舊陰陰的。

雲層,還是厚重得像是要壓死人。

可大雨,始終沒有落下。

在曲終人散之後,這一天,官靖武的心正式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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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別哭了,我知道定我的錯,我會賠你的。

……

是真的,我已經物色了一個好對象要賠你了。

……

不管家世背景,條件都比之前的好太多了。

……

什麼?錢跟權,你不要那些?那年輕跟健康呢?

……

就說了,你會有興趣的,我賠你的這個,比之前的年輕,也比之前的健康。

……

看你的表情,有興趣了?就說沒什麼好擔心的,天大的麻煩,本座也能扛。

……

你那什麼表情?之前是我太衝動,有欠周詳的關係,

……

算了算了,過去的事不提,反正我說賠你,就一定賠,你也不用太感謝我。

……

好了,什麼都別說,我知道你很感激我,我都知道,但機會難得,別誤了時間!

身子好像讓人給推了一把,墜落,永無止境的墜落感,緊接着像是掉入了什麼,所有的知覺像是要融化那般,不適,極度的不適……

一路順風……

有多瘋就玩多瘋,好好享受活蹦亂跳的新人生……

誰?誰在說話?

猛地睜開眼,女孩表情怔然,不知今夕是何夕,而她,又是置身何處?

恍惚,因為那空空的感覺。

她剛剛……好像作了個夢?

是什麼夢呢?

隱約中,好像是有人在說話,但……說了什麼?

有一些些的害怕,因為她竟然什麼也回想不起來,只覺得整個腦袋好像都空空的,空到……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細微的啜泣聲帶開了她的注意力,女孩這時才發現她讓人緊摟著下放。

她覺得不舒服,想掙扎,但全身的酸痛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輕微的動作跟呻吟聲驚動正擁着她哭泣的美婦人,傷心欲絕的哭聲倏地中斷,美婦人像被電到一樣,猛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妮、妮妮?」因為不敢相信,素來優雅的聲調忍不住微微的顫抖著。

一旁同樣悲痛欲絕的中年男子發現妻子的異狀,投來關注的一瞥,就這麼一眼,差點逼出他一路強忍的男兒熱淚。

「妮妮!」中年男子沖了過來。

女孩還搞不清狀況,就讓中年男子給一把抱了過去,整個人被密密的緊抱住,差一點點要憋死她。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美婦人看着最心愛的丈夫與女兒,止住的淚像火山爆發一樣,再次的噴射而出。

中年男子聞言,長臂一伸,將妻子也攬了過來,夫妻倆一起抱着失而復得的女兒,高興得一起噴淚。

讓他們兩人緊緊擁在其中的女孩冒着被悶死的危險,陷入一頭霧水當中。

是怎樣了?

現在是怎樣了?

這兩個人是誰?更甚至……她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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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池畔,因為一場預料之外的意外事件,來參加這次家庭慶生會的賓客全聚集在那兒表示關心之意。

遠離是非之圈的另一頭,杵著看戲二人組,當中,個頭不及半個人大,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吃吃的笑着,樣子極為得意。

「山卓,我這一手,做得很好吧!」

奶聲奶氣的稚嫩嗓音滿是得意,擺明邀功的討賞。

但偏偏,身旁明顯高大的那一尊,理都沒理會一聲。

「喂,說話啊!我做得很好,是吧?是吧?」連著兩聲「是吧」,就是要逼出個肯定的答案。

「好?」絲一般清滑的男聲嗤了他一聲。「好在哪裏?」

「當然是這裏跟那裏。」稚氣的小娃兒裝起了高深,山人的妙計可不是那麼好懂的。

「這裏是哪裏?那裏又是哪裏?」俊美傭懶的面容透著冷嘲的笑意。「你真以為一石二鳥,幫了高家跟那女孩?」

「那當然,絕後跟對生命的渴望,哪個哪樣沒顧到?」奸笑,之得意的。

「高家?」像聽見什麼有趣的笑話,男人輕笑出聲。「可別跟我說你真的有為高家想過,話講得再漂亮,其實整件事,也只是為了彌補一個白痴錯誤,不是嗎?」

「哎喲,別這樣說嘛!」被揭穿,奶娃娃也不害臊,大刺刺的直說道:「那只是一時失手的小錯誤,那麼、那麼小的錯誤……」

奶娃娃用粉嫩嫩的小手指比出一個不到半公分大的間距,好強調這個錯誤的細小,這才續道——

「其實也是天意啊!」話才出口,覺得鐵定是這樣,整個聲調當場有力了起來。「沒錯,會有這樣的事,一定是天意,我只是順應天意,扮演好相逢何必曾相識,佛渡有緣人的角色。」

相逢何必曾相識,佛渡有緣人?

對他七零八落,只能稱之為可怕的文字能力,被叫山卓的美男子只能搖搖頭。

「遇上你這種半調子的有緣人,也算那女孩倒霉了。」

「喂,你那什麼話?」聽他不無同情的語氣,氣得奶娃娃直跳腳。「要不是我幫忙,那個女孩哪能遇上這麼好的事?是新的!全新的人生耶!」

「是啊,新,還真是新啊。」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明顯的不以為然。

不過一旦想到之後將會有的混亂……

同情的感覺僅存活了那麼一瞬間,山卓突然期待了起來。

他惡劣的個性雖不至於到唯恐天下不亂的地步,但現在擺明了將有現成的好戲可以看,那他不看白不看。

「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話叫天上一日,地上三年?」山卓突然冒出風馬牛不相干的一句,俊美絕倫的面容上掛著一抹帶著邪氣的壞壞笑容。

「什麼?」奶娃娃跟不上他換話題的速度,小愣了下。

「沒什麼,有緣人,我等著看你的表現吶。」那笑容,隱隱帶著點看戲的風涼意味。

「到底在說什麼?」奶娃娃跟不上他思維變換的速度,只知道他笑得很壞。

這回,山卓沒再理會他,

「喂,山卓,去哪裏?現在要去哪裏?」見他二話不說的要走人,奶娃娃急急跟上。

沒人發現這一大一小的離開。

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人,一如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來。

從頭到尾,沒人知道這兩人出現過,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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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一個人生的里程碑,來場生日派對算是最基本配備的慶祝活動。

高薇妮當然也不例外!

而且身為西雅圖華人圈中地位崇高的高家唯一獨生愛女,她的十八歲派對能多隆重,就有多隆重。

軟體的飲食部分,香檳塔、精緻美喂,吃暍樣樣齊全。

至於場地佈置的硬體部分,怒放的鮮花、紛飛的綵帶,盈滿祝福的繽紛綵球,一樣都沒少,甚至還擺上了維納斯的冰雕一座,好顯示她的備受嬌寵。

可惜,如此的盛宴,被一場差點要人命的意外破壞了一切。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溺水事件,而且掉下去的還是壽星本人。

更慘的是,她是怎麼跌下去的竟沒一個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當人被拉上岸的時候,做了十多分鐘的心肺復蘇術也回天乏術。

一團的混亂,在法醫到達前,整個場面真是慘到最高點,是一樁差點就以悲劇收場的人間慘案。

差點!

沒錯,就是「差點」,這個神奇的字眼在這裏發揮了最神妙的作用。

興許是天可憐見,高家世代行善積德的餘蔭讓整個慘劇大事化小,明明十多分鐘前,做了心肺復蘇術那麼久都沒反應的人,卻在完全失去生命跡象的十多分鐘後,競在法醫抵達、正式宣判死亡前,突然撿回了一口氣。

不只是一口氣,她根本就是戲劇化的突然醒了過來,以一種嚇壞所有人的不合理,就這樣醒了過來,不可思議的撿回了一條小命。

當然,也不是真那麼幸運,就這樣完全沒事了。

雖然僥倖,險些溺斃的高薇妮不至於芳魂離恨天,但她的記憶就這樣死去了,溺斃前的所有記憶代替了她的生命,就這樣一去不復返,整個消失不見了。

醫生判定,這應該是一度失去呼吸與心跳所造成的結果。

畢竟她可是貨真價實的死了有十多分鐘,大腦缺氧了這麼一段時間,造成什麼樣的損傷可不是人力能精密檢驗出來的。

就這樣,僥倖撿回一條小命的高薇妮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度過了整整半年的記憶重建期。

那當然是很困擾的一段時間,畢竟她不記得同學朋友,不記得爸爸媽媽,也不記得自己人生的種種,原本好好的人生突然間就變成了空白,要不困擾那才有鬼。

但比起一具冰冷的屍身,再傻的人也情願選擇空白卻能活蹦亂眺的人生。

更何況,流失掉的只是跟其他人相處的種種記憶,日常生活應對的能力都還在,關於記憶流失,花點時間複習複習也就算了。

這幾乎是所有相關人員一致的看法,就連那個忘光光的當事人也是這麼想。

所以,高薇妮很認命的花了六個月、整整半年的時間,一點一滴的複習與重建,讓那些意外流失掉的人生經歷跟人際關係,經由其他人的口述講解,再次的組構回記憶當中。

她很努力,但十八年的人際關係也不是省油的燈。

所以就算是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在複習、複習又複習,乍看之下好像生活慢慢步回軌道,可是偶爾也還是會出包……

「Hi,爹地、媽咪。」趕著赴約的高薇妮剛奔下樓,剛好看見行進到起居室門前的雙親。

「薇妮?」看見應該在大溪地度假的女兒,高家夫婦面露驚喜之色。

「怎麼在家?不是說明天才要回來的嗎?」高育成笑吟吟的擁了女兒一下,左右左,一下也不少的親了親女兒嫩嫩的面頰。

「今天城裏有個演唱會,辛西雅的堂哥通知我們拿到票了,所以我們就趕回來了。」親完爸爸,高薇妮用力的抱住母親梁芳儀,一樣一下也不少的,左右左,熱吻大放送,速速送上甜滋滋頰吻三大下。

「剛回來又要出去?」梁芳儀可沒錯認女兒的意圖。

「欵,是很熱門的演唱會,本來還以為拿不到門票,現在好不容易才到手,所以……」嘿嘿傻笑着,高薇妮想胡混過去。

「你喔。」高育成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拿這個寶貝女兒沒辦法。

一家之主投降,做媽媽的梁芳儀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意見。

自從意外過後,因為失而復得的心情作祟,他們對這個女兒的寵溺心情,幾乎只能說是予取予求。

當然也是擔心過寵壞的問題,但那次的意外事件除了奪走女兒所有的記憶外。

似乎也改變了她某些方面的性情。

就好比她那種崇尚名牌,動不動想買幾千上萬美金的皮包,要不就是指定哪個名牌或名設計師推出的限定衣飾的消費習慣。

對於她一味講究時尚的奢華個性,他們夫妻倆一直就不是很認同,但現在可好了,自從事故發生後,這些奢華的、功利的毛病全都沒了。

雖然變得很愛往外跑……這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的地方!

以前,他們這個女兒很寶貝自己,怕黑、怕晒傷、怕把自己給曬丑了,什麼樣的戶外活動都很少請得動她,就算難得肯出席,也必定是帶足了防晒用品,裹着厚厚的防晒油躲在蔭涼處休息。

但現在可完完全全的不一樣了!

雖然一樣是呼朋引伴,卻不是以前那種動不動就約朋友上夜店打發時間的玩,而是正正噹噹的娛樂,看是登山,還是踏浪,或者是按著美食介紹,四處去吃……這真是讓人最難以置信的一點!

妮妮,他們家那個怕胖怕到有些走火入魔,活像難民營式的小雞進食量,現在竟一變成了美食品嘗家,約了人就四處去吃?

種種,種種的改變真讓高家夫婦吃驚不已,但他們很樂見這些習性上的轉變。

即使女兒現在常為了玩、為了吃而跑得不見人影,但吃的部分,只要他們夫妻倆的時間允許,她也時常約他們夫妻倆一塊兒去吃,說起來也算是親子同樂,是個增進他們親於之間感情的好方法。

至於玩的部分,她去的地方不是山裡就是海邊,每件每樣都是青春洋溢,陽光又正面,完全符合所有家長期望中的正當休閑活動。

就因為都是健康的活動,即使女兒變得很愛往外跑,高家夫妻也沒反對,因為他們並沒有反對的理由。

再說,他們的女兒現在除了過動了一點,就一個愛玩的問題之外,其他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沒事早點回來。」梁芳儀不忘叮嚀。

「知道知道。」笑咪咪的應允,然後慢了好幾拍才發現,雙親身邊站了一位斯斯文文的年輕人,目測年紀大約二十多歲,不超過二十五。

「真是的。」高育成面露遺憾之色,指向身旁的年輕人說道:「看你在家,本來還想……」

「我知道!」高薇妮比出一個暫停的手勢,很有經驗的說出她的答案。「這位是表哥,表哥你好。」

「胡說什麼啊!」高育成失笑。

咦?錯了?

「一時叫錯,我一時叫錯了。」機靈的佯裝口誤,高薇妮依照經驗,速速補上第二個答案。「堂哥,是堂哥啦,堂哥你好。」

她面前的年輕男人揚眉,看向她的溫和目光帶著感到趣味的笑意。

「又錯?」看那笑容,高薇妮知道弄錯了。

但是不怕,雖然年齡上不太像,可是她知道中國人的輩分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所以她有第三個方案,這回鐵定沒問題的……

「原來是uncle啊。」她笑咪咪的問安。「你好你好。」

高薇妮內心竊喜,因為一句uncle可以延伸成所有男性長輩的叫法,她就不信這回還會搞錯。

但偏偏,人在背的時候,就是有這麼背。

她自信萬無一失的uncle策略,在她媽媽噴笑出聲下,宣告失敗。

「妮妮,你根本就不知道,從頭到尾都亂猜一通的吧?」

完全命中!

她的小把戲,慘遭拆穿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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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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