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翌日旭升雨止,彩虹的色彩佈滿了整座穹蒼。

擔心了一整天的尼克終於忍不住,打算叫門。拳頭還沒扣下去,門就“咿呀”一聲先行拉開。

“怎麼了?”

鍾瑞微微揚眉。馬尾扎在頸后,一身俐落的裝扮一如往時,綠眸卻神秘難解。

“尼克?”鍾瑞再問,還順勢伸手在他眼前扔了兩下。

“你——你——”尼克你了老半天,依然說不出一句完整句子。

鍾瑞淡然一曬。“怎麼了?陪我去用早膳。”

尼克被動地帶着走,還想不通,鍾瑞怎恢復得那麼快時,鍾瑞已停下腳步,一臉鄭重其事道:“還是先陪我去找大嫂好了。她是過來人,會知道女人在懷孕期間需要注意什麼。”

很意外的,白家對鍾瑞所下的決定均安靜地接受。

鍾瑞雙膝雙手全跪伏在地上,不肯起來。

“瑞兒,你不用這樣。”白家主人——白驛南,偕同其事鍾綺居其主座,兩老臉色十分安祥。

“傻孩子,你怕什麼呢?”鍾綺溫柔地扶起她,撫平她微亂的鬢髮。“小心你的身體,要做母親的人得格外保重自己。”

詫然的綠眼對上她溫寧喜悅的黑眸。

“娘,你難道不怪孩兒……”試問有哪門望族竟會容忍這等——“噓,什麼都別說。”鍾綺搖首,以食指輕輕按上女兒的唇瓣。“我和你爹會支持你任何決定,你高興就好。”

“爹!”鍾瑞大大動容。

“你願意讓生下來的孩子姓白嗎?”白驛南口氣廉求懇切,完全沒有她所預料的勃然大怒。白父知道他在許諾下什麼嗎?只要她一點頭,她腹中的胎兒便等於正式成為白家的一分子,沒人能說得一句閑話。

鍾瑞忽地不信任起眼前的好運。

“你們答應?你們為什麼沒有逼我去打掉孩子?你們怎麼——會容忍我加給你們的恥辱?”“啪!”動手打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撫養她多年的鐘綺。她氣得臉色鐵青、素手發抖。

“什麼你們我們,你是我白驛南的女兒,撫養自己女兒的孩子,自己的外孫有什麼不對的?”白驛南也氣了,罕見地疾言厲色。“你把我這個做父親的當外人嗎?什麼恥辱?如果你不要這個孩子,我要,你只管生下來。我養。”

其他小輩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任老人家發飆。

“瑞兒,你可知爹一直在等你把‘倫哈卡貝’視為真正的‘家’嗎?你冷漠、孤傲、爹都不介意,爹知道你性子,知道你並非有意排斥別人對你的友善,但一個做爹的想寵他的女兒、愛他的女兒有何不對?你為何不肯接受爹?爹只想為你盡一分心力。”白,驛南道。“一家人就是要好好地生活在一塊兒,你怎能如此丟棄下咱們?”

居克及克里夫兄弟在旁聽得都傻了眼。這位白驛南——怎麼說比較好呢?應該說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吧!兩人原本還打算,白家倘若真容不下鍾瑞,就帶她離開“倫哈卡貝”到哈爾濱安身。他們雖然常年遊走在疆界搏命,但手邊也有些積蓄,在哈爾濱的黃金地段購了屋、置了產。

如今看情形是不用擔心了,就怕他們真要帶走鍾瑞,白驛南還會跳腳找他們拚命哩。“瑞,你怎麼決定?”克里夫看着她。

“你可不能帶走我女兒。”鍾綺風韻猶存的臉上儘是理直氣壯。“她可要好好補身進膳,把我小孫子好好養壯,可不能跟你們去餐風露宿。”

“餐風露宿?”尼克發現自己真是愈來愈佩服中國人,他們好像什麼成語都發明得出來。“吃空氣?睡在露水上面?”

“嗄?”其他人一愣,接着轟天的笑聲震遍整個大廳,一掃先前慘淡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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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衣服的腰身又緊啦。”劉清姝比量着鍾瑞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圓大肚子。“我得拿去改改、放鬆尺寸;你現在身上好年還合不合身?

鍾瑞慢慢地轉守身。“我想還可以。”

懷孕堂堂邁人第五個月,鍾瑞一個子成熟了許多。她一改以往輕快的步伐,現在一步一步踏得十分沉穩,以防震動了胎氣。而且除了暈嘔,她轉個步、伸個腰、抬個手、舉個臂都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先一步想到“他”的存在。

鍾綺每一天都熬了一大堆補藥,逼着她全盤接收,嚇得鍾瑞現在很“不識好歹”,“聞補色變”,“望風而逃”,經常是前面一個逃,後面一個追。

像現在就是。

“娘啊,我現在正忙。”走廊上響起拉鋸戰的足音。然後眾人無論手頭上工作再忙,一顆顆看戲的腦袋全都好奇地張望出來,靜候好戲上演。

沒一會兒,氣急敗壞的娘親揪着無可奈何的女兒耳朵,回來了。

“忙,忙、忙!做娘的不先顧好小孩還談什麼?不許去,有什麼事兒是不能請別人代勞的?”鍾綺擺明是不吃這一套。“要忙什麼也得先把我乖孫的肚子填滿再說。”

“娘——”

“啊,香茹雞湯就要涼了,快快。”鍾綺先聲奪人地催促,鍾瑞不經意地往旁眼色。

鍾瑞倒覺得每個人都把她保護得太過分啦。

她下樓梯,會有人忙不迭來扶她,告訴她上下樓要小心。她端盆水,會有人急着從她手中拿過,告訴她一篇孕婦不能手持重物的大道理。就像連現在,她又飽又無聊地不想吃東西——噓,這可絕不行大聲嚷嚷,否則被喊過來的娘親會嘮叨着要她非把食物吃完不可。

“紅雁看到,噫——瑞姐姐又不吃東西了。”

天啊,連打算把食物“喂”魚的小動作都被人一舉一動地監視——她泄氣地白了一蹦一跳的紅雁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傾倒的動作。

“你看錯了,紅雁。”欺騙小孩真是情非得已。

“我只是出來散散步。”她其實極端羨慕紅雁開朗純真的性子。自她七歲后,就已喪失的那份童心。

“紅雁知道瑞姐姐肚子裏也有一個娃娃哦。”紅雁是靜不下來,走個路也三步並兩步、十步中跳七步。“就像大嫂以前把小方方裝在肚子中,才可以生出來。”

鍾瑞差點嗆出口腔中的雞湯。“呃?對對對。”見到小妹那種期許又讚賞的眼光,她只能連連頷首稱是。

紅雁突然不說話了,突來的安靜令鍾瑞納悶——“紅雁也要。”

“紅雁也要。”?紅雁究竟在說什麼跟什麼。

“紅雁也想生娃娃。”紅雁悶悶不樂地表示。

“那您該告訴奇哲。”鍾瑞罕見地表達了她的幽默感。“叫他多努力一點,娃娃才會來得早。”

“奇哲昨天晚上也是這樣告訴紅雁”,紅雁玩着自己的手指。“紅雁喜歡娃娃,瑞姐姐會生紅頭髮的娃娃給紅雁玩嗎?”

鍾瑞有點啼笑皆非。“再說吧。”

對鍾瑞嘮叨的,還有沙耶兩兄弟。

在鍾瑞再三保證下,克里夫及尼克於是又準備重返他們的工作崗位。

“我們每隔半個月會輪流回來陪你,或許我可以留下來——”

鍾瑞搖頭打斷尼克的話。“你們會住不習慣的。”

的確,他們兩個早習於東奔西跑的戎馬生涯,好動的人根本靜不下來,向來也不覺得有必要靜下來。之前為了兩位妹妹的事在“倫哈卡貝”做客住了這段期間,已讓他們的骨頭松懶地吱嗄抗議。

克里夫看著鐘瑞的大肚子,再將視線往上挪向她披散的鬈髮及日漸豐腴的臉頰。在那兩道紅色濃眉下的英氣五官已然柔和許多,多了准***喜悅及某種女人的自覺。

“好好照顧我的外甥。”克里夫親吻她的臉頰。“否則我會找你算帳。”

鍾瑞噗嗤一笑。“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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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秋時分,落葉飄零;血紅的楓葉漂浮在淺綠的河川上。

十一月初,天涼氣爽,“倫哈卡貝”瀰漫著一股喜氣——原來是白驛南的壽辰到了。

儘管後輩有意為老人家好好慶賀,但白驛南從來不贊成這種作風。白驛南生來就是北方人的豪邁性子,生老病死對他而言都是稀鬆平常的小事,他從來不將這種事放在心上。

鍾綺及劉清妹在廚房忙着,將壽麵、豬腳、壽桃等準備。白家兩兄弟則準備領着牧工,在晚上表演—場小型的馬術給老人家觀賞。

鍾瑞先是被趕出廚房,讓女人們丟下一句。“這裏太危險。”之後她又被一群男人從馬廄那邊給“請”出來;一句“你不該來。”就堵得她啞口無言。

“不如你們幫我們照顧雲開雲方吧,順便可以學學怎麼帶小孩。”劉清妹百忙中抽空對鍾瑞、紅雁丟下一句話。

也罷!鍾瑞抱着白雲方信步走到長廊。嬰孩粉嫩嫩的臉上露着紅潤潤的笑容,她坐在藤椅上逗得他咿咿唔唔叫,心情也不覺開朗許多。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一旁的紅雁玩着嬰孩子小小的手,還鼓起頰腮扮鬼臉,這小小一方角落充滿了笑聲。

牧場出入口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來了!

鍾瑞蹙眉,納悶着來客身分。尼克前日才結束對她的探訪,沒道理又臨時衝過來。

“白叔,好久不見。”年輕人輕快地下馬、抱揖,身形穩健英颯,看來也是個練家子。

白驛南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方豁然憶起。“你是阿聖嗎?你不是跑到俄羅斯去做生意么?什麼時候回來的?”

“五天前我便回‘天關’了。”闕孟聖意太瀟洒,長揖一拜。“爹要我帶分薄禮來恭賀白叔的生日,聊表賀意。”

“太不敢當,小老兒承讓了。”白驛南道。“賢侄在‘倫哈卡貝’多留數日吧,讓小老兒做個東道主。”

闕孟聖微微一笑,接着便和每個寒暄一番。他忽然瞥見一直佇立一角的紅髮女子,冷淡的表情及綠色雙瞳吸引住他。

鍾瑞一向就不愛成為受人矚目的對象。她僅對闕盂聖微微頷首,便抱着白雲方先行退去。

她這一轉身,闕孟聖這才發現她身懷六甲的體形。

“闕兄?”直到白奇哲低沉的詢問逼近耳邊,闕孟聖頓和失態。

“對不起,”闕孟聖清清嗓子。“我,呃,那位姑娘是——”?

“鍾瑞。”白奇哲回答得簡潔。“舍妹。”

她就是三年前隨鍾綺陪嫁的女孩嗎?闕孟聖痴迷的眼神不由得更加了幾分水蒙,只可惜——“那——那鍾姑娘的丈夫是誰?是誰配得上這麼一位出色人兒?

問題脫口而出后,闕孟聖這才驚覺白家人人面色怪異,令他識趣地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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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大圓桌上的各式菜肴色香味俱全,巧妙地擺成五瓣梅花陣。香濃的豬腳麵線顏色分明、汁濃味醇;香胖熱軟的壽桃如山堆在首席;山珍海味滿席成桌。

闕孟聖的賀禮是四匹駿駒才載得動的匹匹布帛,絲綾綢緞。清一以素麵的色彩,用來剪裁、染色均皆適宜,白驛南當場便吩咐半布旭於公有,給“倫哈卡貝。”上上下下的牧工傭人幫成新衣,博得一陣歡呼。酒酣耳熱,有人抱起一隻胡琴爭爭琮琮串起一曲黑江調。

“怎麼沒見到姑娘?”闕盂聖為了給她留下好印象,可是選了又選,才換上一套他自小認為最俊朗的藏藍馬褂;就是為了讓佳人“欣賞”他的英姿煥發。

相同的情況又發生了。鍾瑞這個名字像枚炸彈轟得整桌毫無聲響。這回闕孟聖真真確確感受那人不上的古怪……就好像,“鍾瑞”是個禁忌?!

“瑞妹脾氣是含蓄了點,並不習慣在人多熱鬧的場合出現。”劉清妹看出闕孟聖的心思,不疾不徐地解釋。同其他人一樣,她也對這位闕家貴客對鍾瑞表現的關注感到訝異。

闕孟聖在言談間不停地問有關鍾瑞的話題——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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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況好轉使我至少已經從昏迷狀態中清醒。左腿傷口癒合得很好,也能吃些半固狀。”醫生十分公式化地報告病人目前復原的狀況。

“他的眼睛……”

“很抱歉,沒有救了。”

鍾瑞敢發誓,絕不是她多心——最後她走到哪裏都會碰上闕孟聖——說是陰魂不散也不為過,真的。

就像現在。

“鍾姑娘,早。”大清早方步出門檻兒,他便“巧笑倩兮”地佇在那兒、精神百倍地朝她打招呼。

她想發脾氣,真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早。”她冷着聲、冷着臉,更冷着心。她匆匆走過他的身旁,腳步連緩也不緩。闕孟聖摸摸鼻子,毫不氣餒地又跟了上去。

“你也要去用早膳嗎?真巧。”他絲毫不放鬆地亦步亦趨,假裝不曾發現鍾瑞微慍的蹙眉。“今天天氣可真好不是?陽光普照的。對了,那個地方叫什麼來的?我明明才去過的,那太陽不下沉的——”

“聖彼得堡。”鍾瑞忍不住接口。“你真的剛從俄羅斯回來?”

“是啊,我才從聖彼得堡回來,六月時它果真是永亮不夜,不愧為‘白夜之都’!而且尼瓦河邊鎮熱鬧非凡,喧嘩接連不斷哪……”

他一字一句的形容果然勾起鍾瑞內心最深處的鄉愁。故鄉的記憶縱已褪色,卻仍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迹。

聖彼得堡,鍾瑞對自己微微一笑。她還在那兒坐過火車,聽過嗚嗚的汽笛音及老車掌那一聲——“進站——”啊,那已是如上輩子的記憶了。

“鍾姑娘?”

“嗯?”鍾瑞馬上由緬懷中清楚,闕孟聖忽然有點兒後悔;她肯定不知自己淺笑嫣盈的樣兒有多美,如荒野上盛放的薔薇……

闕孟聖對她微笑,甚至帶點討好意味。“如果鍾姑娘願意,在下願意再講一些?”

他口氣說得輕鬆,可手心緊張地直冒汗哪!

求求你,天老爺,可別讓她拒絕我!

綠眸以一種滴水不漏的審視在他身上轉了半天,方才稍褪寒意。

“告訴我,聖彼得堡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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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你似乎比較活潑哦。”劉清姝替小娃娃哺完乳,從容的合上衣襟,輕拍小小的身軀的後背,直到打出鬲。

“我?有嗎?”昨夜並沒睡好,好幾回都被腹中的小寶寶給踢醒,早上起床還帶了兩隻黑眼眶。

“你和闕孟聖啊,你們似乎比較合得來了,常常一起聊天。”白驛南和鍾綺為此還高興得不得了,有意暗中湊合這一對。

“哦。”她應了一聲。不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她是常常和闕孟聖聊起俄羅斯的風光;純粹是思鄉情愁。

“你覺得闕孟聖這人如何?”鍾瑞八成還不知道,人家對她可是一見鍾情,才遲遲拖延回家的日子,只為追得佳人芳心。

“什麼如何?”鍾瑞在椅座中欠欠身。呼!腰酸背痛。

“你不覺得他脾氣溫和、人又好嗎?而且自已率領商隊遊走中俄,是個不可多見的致商人才。”

“對呀。”咦,大嫂的觀察滿正確的。

“而且做事很懂分寸,是那種會好好照顧家小的男人?”

“對呀。”雖然覺得劉清姝的問題有點突兀,鍾瑞仍照實回答。

“而且他最後有意成家,想趕今兒年底娶房媳婦。”這種暗示夠清楚了吧?

“……”

“瑞?”

“大嫂,您要說什麼就點個明白吧。”好累,只想回房休息。

“你……那好,你就去吧。”郎有情、妹無意呀,也許還不到表露一切時候,可是她真的很想看到鍾瑞有個幸福的歸宿。

鍾瑞覺得自己變得好沒精神,沒力氣去應付外界的一切,常窩在自己的思緒中。有時候是空空洞洞,一片白白的,有時會回憶起童年的片段,而更多的時候,她卻總是想起那雙“鬼眼”的主人。

沙爾……沙爾……沙……爾……她在心中悠悠地、長長地呢喃着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待她乍然領悟自己對他如此掛心之時,方才明了,這個名字竟已無法從她整個人生中抹去……

“鍾姑娘!”永遠是那輕快興奮的招呼,無憂無慮,她不禁深深羨慕起來。

“你現在有空嗎?”闕孟聖對她的問話都是溫柔謹慎,噢,對,還有一種屏息凝視的等待,似乎總怕她會給他否定的答案。

“有什麼事?”

“白伯母在小廳等你,要我陪你一塊過去嗎?”

“走吧。”

“……鍾姑娘,我想知道一件事。”彷彿鼓足了莫大勇氣,闕孟聖開口道。“你……你目前是一個人嗎?我是說,孩子的爹——”一見鍾瑞乍變的臉色,他恨不得咬斷結巴的舌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對不起,你就當我沒說過,當我沒說過。”

“沒關係”。鍾瑞口氣雖然平穩,唇瓣卻是顫抖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囁嚅了好幾次,話仍無疾而終。

顧不上禮節犯,闕孟聖衝動地執起她的手腕?忘了他吧,瑞。從今以後,由我來照顧你。“

“你——”鍾瑞原先以為他只是隨便地脫口而出。但他的肢體語言所傳達出的訊息卻非如此,他很緊張,眼中閃着明亮的焦灼;下顎的筋肉綳得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令人透不過氣。

恍如當頭棒喝,她猛然想起先前在房中與劉清姝的那番交談。她終於明白,大嫂何以那般試探性地問個不停。

不!她沒辦法應付這個,她惶恐地抽回自己的手,猛然向後退了一大步。“請你放尊重點,闕先生。”我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無措,她只好以厲色加以遮掩。

“噢,”他慌張地加以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

鍾瑞沒等他說完,便如驚弓之鳥般逃開。

“不,請你聽我說。”闕孟聖定了心,毫不放棄地追上她。“鍾瑞,我真的愛你,嫁給我吧,讓我來照顧你和孩子。”

“不。”她不敢看他精爛認真的眼眸。

“為什麼不呢?”闕孟聖不死心地追問。“總要告訴我一個理由吧?我會把孩子視如已出,同親生兒一般疼愛。”

鍾瑞喉頭突然收緊,使出殺手鐧。“你會接受沒有父親的私生子嗎?你會忍受你的妻子不是以清白之身嫁給你嗎?我可是——”

“白叔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見鍾瑞震驚得啞口無言,他的笑容微黯一分。“是的,我都知道了。我很難過的。我真恨自己竟不能在在那兒保護你。瑞,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過去啊——誰都會有過去的。我為你難過,因為像你如此美好的女孩,是不該遭受到那一切的。我愛慕你,是因為你勇敢、堅強。你不會知道,我尋尋覓覓這麼久,就是在找這樣的終身伴侶。”

鍾瑞怔怔地盯闃他,傻了、也愣住了。

“我要好好想一想。”她再度逃開他的真情濃意及——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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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瑞始終沒有給闕孟聖一個明確的答案,而他也沒因此而灰心,反而追求得更為勤快。慢慢的,好事者愈來愈多,甚至每個人看到她,就免不了勸她幾句接受求婚的話。

“你有要嫁給他嗎?”來探視妹妹的尼克甫一進門便聽得“倫哈卡貝”上上下下鬧個不停;無怪乎一見到她,嚴肅地劈頭就問。

鍾瑞迷惘地搖搖頭,對哥哥展開雙臂,給我一個迎接的大擁抱后,兄妹倆倚在窗邊,聞着含着桂花松木清香的儲備風,沉默着,誰都不想先開口。

“我應該嗎?哥。”

“我不知道……看你喜不喜歡他吧”。

“我並不討厭他。事實上,以我目前的情況來說,還算得上是‘高攀’呢。”她垂視自己隆高有腹部,自嘲一句。

“不許你這樣罵我老妹。”尼克做勢敲她的頭,鍾瑞亦不甘示弱回掐一記,你來我往的嬉戲起來。

“我搔你——咦,你怎麼了?”原先進侵她胳肢窩的手指乍然停頓,尼克一把抱住忽然軟趴趴倒下的人兒。準備拉開嗓門叫人時,格格的吃笑聲亦傳人耳,中——“哈哈哈!你被我騙了!哈哈哈哈!”

小騙子笑得很樂,完全不予理會怒陰了藍眼的男人——本來就是么,尼克能拿他身懷六甲的寶貝妹妹怎樣來着?

“你喲,頑皮。”尼克決定拿出身為兄長的風範,象徵性地拍她一下屁股,做為懲罰。

鍾瑞將頭緊緊窩在他的懷中,僅露出含糊不清的笑聲,肩頭因笑意而微顫。

“現在?”尼克本來想耐心地等她笑個夠本;卻不料笑聲是慢慢停了,可卷在懷中的人卻是顫抖不已。“瑞!”尼克大驚失色——鍾瑞在哭?怎麼會?她剛剛不是還笑得很開心嗎?

“你沒事吧?你怎麼了?”尼克想讓她抬起頭以便視不斷她非但不肯抬起頭,還用力靠着他。一段時間后,鍾瑞終於抬起頭;尼克心疼地審視她通紅的鼻頭及眼眶。

她卻扮個超級大鬼臉。“哪有怎樣,人家就只是哭嘛,你沒聽過孕婦總是喜怒無常嗎?”

“你唷,”尼克一副很受不了的模樣,又敲了她順頭一記;看來這就是他對妹妹最嚴重的懲罰。

“對了,這次怎麼會是你來。”克里夫呢?“他臨時有點事……”

“哦?我幫得上忙嗎?”

“沒什麼……”尼克仔細地觀察妹妹的臉色,決定吐露隱藏許久的問題。“瑞,我問你……”現在再追問有用嗎?在事情已快成為定局之時?

“怎麼不說話了?”鍾瑞對尼克的欲言又止皺起眉,這不像他直爽的個性啊。

“先答應我你不會生氣。”尼克舉起手掌,一本正經地。

鍾瑞也舉掌拍下,表示一言為定。

“你愛他嗎?”藍眸異常認真地盯緊她。

鍾瑞萬萬沒想到尼克竟然會提出這種問題,而且……指的是誰?

那個‘他’,指的不是闕孟聖,該是孩子的父親吧?“

“愛不愛又有什麼關係了?”她輕輕地問他,也像在問自己。“人死不能復生。可是,為什麼我的心總被緊緊束縛,解脫不了呢?”

她微露一笑,凄涼中帶點苦澀。“一開始我恨他,沒有一個女子會不恨強佔自己的人不是”在跟他相處那幾個月,我們針鋒相對,我甚至拿過匕首刺他……可是,他對我從不動粗,還等於是保護我免淪為那些盜匪的洩慾工具。那麼,這又該怎麼計算呢?“

“瑞……”

“如果他真的是個盜匪多好,至少我就能毫不猶豫地討厭他、恨他……”可是她的心一開始就辨清了真相,才義無反顧地一逕沉淪。她吸了下紅通通的鼻頭,淚水又忍不住由眼眶掉了下來。“我真的好恨他、好恨他、他不該就這樣死掉的對不對?”他的孩子永遠都沒有機會讓他父親親手抱一抱了……我跟他的孩子呀!“

尼克緊緊摟着妹妹,心如刀割地聆聽她的哀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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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沙爾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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