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到陸飛時,閔泯因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並沒有嚇一跳。
陸飛站在教室外面等他。
閔泯走出來看到他,也只是微微一怔。呵,是了,那人對這學校太熟悉,要查他班級課表是很容易的。
陸飛獨自靠在牆邊,看着有些孤零零的,表情陰鬱。待見到下課人叢中的閔泯,才眼睛一亮,直起身迎上來。
該來的總會來!閔泯腳步停頓片刻,向他走過去。
陸飛明顯有些不安,「……泯泯,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
閔泯輕聲道:「可以啊,到茶捨去吧。」
陸飛似是沒想到他這麼痛快答應,有點驚喜的樣子,又不敢太過表露,只連連說:
「好,好,還是學校對面那家茶舍嗎?」
「嗯。」
三號教學樓離南門很近,兩人步行幾分鐘就到了。閔泯安靜地走着。陸飛偷睢他,有點怔忡。閔泯似乎瘦了些,依然清朗秀氣,皮膚白得透明。寧靜的表情里脫去了羞澀與無憂無慮,人顯得平和淡然,隱隱有昔日的溫柔。走在梧桐樹下,細碎的影子落在他臉上,淺淺的金色與綠色漣漪般蕩漾,彷彿浸在夕陽中的水精靈。
陸飛砰然心動。
又一次。
以為能夠淡去的!不過是一抹美麗的影子,以為可以從容地笑着面對他,遊刃有餘地整理感情、收藏記憶。以為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他!畢竟他是那樣愛自己,他的愛、他的諒解、他的友情……
回來的時候,不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嗎?陸飛不安地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失控。看着面前的閔泯,他竟有壓力!開口艱難……閔泯靜靜地凝視着……那目光疏離漠然……竟……有些害怕……
「……好久不見了!」閔泯等了一會兒,先開口。
「是,三年……」陸飛怔怔看着他,柔聲說:「三年沒見了。」
「泯泯,你好嗎?」陸飛有點急躁地問。
對面的人垂下眼皮,唇角露出一個極淡的微笑,「挺好的。」
「你……」陸飛咬着唇,「你怎麼……我查了學校的記錄。你這個學期才剛剛複課!為什麼這麼久?之前怎麼了?這三年你都在幹什麼?」
閔泯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之前身體一直不太好。」
「是……因為……」陸飛臉色變得難看,「……因為那次車禍?」
「那你說呢?」有個聲音很不屑地切入。
閔泯抬頭,有點意外,「浩浩?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來找你的,下車的時候就看見你了。喂!你上完課不趕緊回家,跑這兒來幹嘛?」
「浩浩……」陸飛站起來。
樂浩一個白眼送過去,打斷他:「你叫誰?我的名字是你叫的么?你是健忘還是老年痴獃啊?」
「浩浩!」閔泯小聲制止,扯扯他的手,「陸飛說要跟我談談,聊一下而已。」
「好!談!我等着你!」他大馬金刀地在閔泯身邊坐下,靠着椅背,腿伸出去,手指頭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桌面,一副防護罩全開的模樣。
陸飛表情有點尷尬,看看樂浩,又看看閔泯,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氣氛有點僵。
閔泯避開他有點懇求的眼神,低下頭。
「說啊!」樂浩等了一會兒,瞄瞄陸飛,「你不是有話要跟我哥說嗎?權當我不在好了!」
陸飛忍耐着,努力忽視旁邊的樂浩,向著閔泯,「……真的是因為那次車禍?有傷的那麼厲害嗎?我打電話回家問,我媽說你兩個月就出院了。」
樂浩臉沉下去。
閔泯無聲地在心裏嘆息,點點頭,「是,兩個月我就出院了。」
「那為什麼……」陸飛皺着眉。
閔泯抬起頭,平靜地注視着他,「我兩個月就出院,是因為家裏付不起醫藥費,所以只好停止治療。」
陸飛呆住。
「你要不要再問問我家為什麼交不起醫藥費?」閔泯平板地問。
「……」陸飛嘴唇蠕動一下。
「交不起醫藥費,是因為我家所有的積蓄都拿去付交通事故的賠償金了。」
陸飛滿臉震驚,面孔變得蒼白,「……不可能!不可能!他們明明跟我說……」他瞪着閔泯,僵硬地扯扯嘴角,「……泯泯,別開玩笑!怎麼也不可能輪到你……」
閔泯平靜的目光中有絲哀傷,「我沒有開玩笑。我媽媽為了救我去借高利貸,然後拚命幹活還債,結果心臟病發作去世了。浩浩輟學去打工,掙錢給我付醫療費,連高考都沒參加。——陸飛,我不會拿這種事跟你開玩笑的!」
「……怎麼會?」陸飛搖着頭,目光凌亂,滿面的難以置信。
樂浩一直森冷地瞪着他,下顎緊繃,壓抑着火氣,此時怒極反笑,「怎麼不會?法庭上證據確鑿,我哥沒駕照卻強行酒後開車,學了沒幾天就想試試手,結果撞死了人!人證一堆,都是你陸飛的鐵哥們,連死人車上那受傷的都認定是我哥開的車!厲害啊!黑燈瞎火的胡撞一氣,他能認出來駕駛座上那人是我哥!真是不知道多少錢買到的好眼力啊!」
「撞死人?」陸飛瞪大眼,拳頭死死壓着檯面,「不是!不是重傷嗎?當時他們告訴我是重傷,說沒事,賠點錢就行了!」
樂浩「哼」的一聲,「賠點錢就行?那你還跑什麼呀?你把我哥扔下自己躲的遠遠的,覺得他好欺負是吧?讓他給你頂缸!古時候替死的還得安排後事和家人哪,你算什麼?栽贓陷害?」
「不是!」陸飛也急了,跳起來,聲音都發顫,「我走是因為……」
「因為什麼?」樂浩惡狠狠地瞪着他。
「因為……」陸飛有點猶豫,聲音也降低,「因為我們的事,被我父母發現了,他們說我要是不走,就告到學校,讓學校開除我們,然後把我關在家裏!」
他猛地抬起頭,惶急地看着泯泯,「泯泯,我是沒辦法才答應的!我想着不能害你丟了前途,所以才走的!他們答應我,只要我肯出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走了還可以再回來的!只要熬過去這幾年。我那麼愛你!我一心想着上完學就回來找你,泯泯,我真的不知道我撞死了人,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
閔泯木然地看着他。
樂浩慢慢站起來,眼都紅了,「你竟、敢、說——你愛他!」
閔泯拉住弟弟的手,輕輕搖頭。
陸飛頹然跌坐下去,滿臉迷惘,不停地自言自語,「……怎麼會?怎麼會呢?」
他驀然抬起頭來,「泯泯,我馬上去說明!我去問他們!這一定是誤會!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想到,我一定會玄說明白……」
「……不用了。陸飛,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要你去做些什麼。」
閔泯並沒有疾言厲色,只不過溫和的語氣中透露一股淡漠,「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不管當時是因為什麼原因,對我來說,現在再做什麼也都晚了。」
「泯泯……」陸飛眼中露出一抹痛楚。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閔泯清清楚楚地說,「我不希望你再若無其事的來找我,開開心心地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來跟我敘舊。」
「如果說我完全沒怨恨過你,那是說謊!可是我不想那樣,」閔泯握緊樂浩的手,「我們,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不願意再看到想到以前的人和以前的事!所以,我們今天把話說開,以後,恐怕我不能當你是昔日的……朋友那樣看待,也請你不要再來找我。……就權當我們不認識!」
陸飛目光有些昏亂,「……當作不認識?不不,泯泯,你聽我說,」他身子向前傾,急切地望着閔泯,「我不能,我完全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我必須去弄清楚!如果真的……真的……那我真的是該死!」他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隱現,哀求地叫起來,「……我愛你呀泯泯!我不能任由你因為我的錯而委屈這些年……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恨我也是應該的!求你……讓我補償你!」
「補償?」樂浩冷笑,「你補償的起嗎?我哥的一輩子幾乎毀在你手裏!這就是你愛他的方式?飆車的明明是你,卻把他撞的幾乎死掉!毀了他身體還不算完,還要毀掉他的前途……」
陸飛的身體瑟瑟發抖,「……封不起,泯泯,你傷得很重是不是?對不起,我沒有陪在你身邊。」
「我不是說那個……」
「浩浩,別說了!」閔泯打斷弟弟的話。他站起來,定定地望着陸飛,「如果你真的想補償我,就請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陸飛,你一向任性,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但就這一次,請你考慮一下我的感受。以前你做過什麼,我不想再說,以後,你再做什麼,都與我無關!」
他轉向樂浩,「我們走吧。」
樂浩猶豫一下,不甘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但接觸到閔泯澄澈的目光,他咬咬唇,惱怒地起身跟着走。
陸飛張張手,似乎想挽留,終於還是無力地垂下去,獃獃目送他們離開。
樂浩險着臉,跟在閔泯身邊,終於忍不住出聲:「為什麼不全說出來?他家乾的那些醜事!」
閔泯看他一眼,沉默一會兒,輕聲道:「浩浩,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我們只專心過好我們的日子就行了。」
「但我不服氣!憑什麼他做了壞事卻可以逍遙法外?傷害了別人還裝模作樣!就因為他爸爸是副市長?就因為他家有權有勢?」
閔泯怔怔的,忽然伸手拉住樂浩的手。
樂浩愣一下,「……泯泯?」
閔泯停住腳步看他,目光變得哀傷而充滿歉意,「……浩浩,對不起。」
「……你幹嘛啦?」樂浩有點手足無措,「為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是我連累了媽跟你,最無辜的就是你……明明是我不好卻害你受苦,」閔泯聲音低下去,「……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我連公平都不敢找回來……因為我們沒人沒勢力所以只能忍……還說是為了忘掉以前的事好好過日子……」
「……對不起!」
……水滴落在青色的行人路上,濺出深色的印子。
驚慌的樂浩慢慢鎮定下來,摟住哥哥的身體,安撫般輕輕搖晃着,毫不在意路人詫異的目光。
「哥,別這樣!別哭,是我不好啦,」樂浩嘟着嘴,去扳泯泯的臉,「不是不敢啦,其實真要想報復回來的話還怕找不到方法嗎?這幾年我也沒白在社會上混,小人招數多得是!剛剛我是有點氣不過啦,可是哥你說得對,我們當年是犯惡煞才會跟那幫人攪在一起的,現在好不容易清靜了,當然絕對不能再跟他們扯上關係。哥,我不氣了,你也別哭了好不好?」
他胡亂地揩掉閔泯臉上的淚水,心疼地直皺眉,「哥你別哭了,你的身體不能太情緒化。」
「嗯,」閔泯聲音顫顫的,「我們再不跟那些人有牽扯,以後我有浩浩就夠了。」
樂浩連連點頭,「就是就是!」想一想又「啊」一聲,「也不能這麼說啦,以後可能還有裘先生嘛!」
閔泯怔一下,眨眨眼。
樂浩看似有點納悶,又有點遺憾,「奇怪,怎麼總是沒我的事?明明我那麼愛你!」
閔泯斜睨他,眼框還有點紅,卻笑起來,嘆了口氣,「浩浩,我要是……從開始愛的就是你,那多好!」
樂浩眼睛亮亮的,一副悵然的樣子,「就是說么……」
閔泯「噗哧」笑出聲來,輕輕扯他面頰一下。
***
說是不打算再去想,但當初的傷口已經留下了痕迹,不可能完全消失在記憶深處吧
閔泯沖好澡站在浴室里擦頭髮,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對面的鏡子裏。手慢慢垂下去,看着鏡子裏的人,有些失神……那具略顯蒼白的身體,纖長削瘦,觸目可及的,是縱橫交錯,有着細細針扎的傷疤。
看着這令人絲絲髮涼的身體,閔泯的目光向上移,然後,像看陌生人一樣,發現了那個人臉上無法掩飾的凄迷。
如果有一個人應該為他所恨,那麼他最恨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
閔泯覺得胸口有窒悶的感覺,咬着唇,酸楚感直衝到眼睛裏去。渾身充滿無力感,他扶着洗手台撐住自己。
是!到今天他仍然恨自己!
為什麼會那樣脆弱?!那樣漫長的兩年的時問里,為什麼那樣自私的消沉着?了無生趣,睡了醒了,晨昏顛倒,以為什麼都不會再在乎?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並不屬於自己一個人!直到那一次,那麼偶然的機會發現浩浩在幹什麼……
……所以絕望、痛苦!對自己說,閔泯!你該下地獄去!
……所以用刀子深深地劃過手腕,以為可以讓浩浩解脫!
……也令自己解脫!
直到睜開眼來看到浩浩哭紅的眼睛。
那一瞬間,心中突然通透明亮。
所謂不去想,是因為明白,不能再那樣自私!讓浩浩從無望的深淵裏爬出來,讓他眼中有希望,讓他前路有幸福,自己一定要……先幸福……
所以開始拚命配合治療、拚命復健,要治癒所有的傷,身體的、心靈的……要重新回社會,不管這社會是陽光充沛還是陰雨連綿,要用最快的速度,卸下幾乎壓垮浩浩的重擔……
每次看到浩浩笑咪咪的小臉,一派輕鬆自在地給自己講「工作」軼事,講老闆多麼看重他,所以又加了獎金,臉上微笑着,心裏卻彷彿有刀子割過……
浩浩不希望我傷心自責……
所以,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自己的腦子,是已經壞掉了一半的。從醫院出來就開始找打工,身無所長,但只要肯干,總是有希望的。清潔工、推銷員、保姆……都可以,終於換來浩浩開心的決定…哥,我打算辭職了!我要自己開店!
那一刻,閔泯幾乎掉下眼淚來。然而終於是忍住了,只是笑,抱着弟弟笑個不停。
假如隱瞞是幸福,閔泯可以一輩子不知道。
而這個時候,他恨陸飛。更恨的,卻是自己。
因為見到了陸飛,才更體會出自己的殘忍!
閔泯的額頭抵着冰涼的鏡面,眼睛撲簌簌往下掉……
「叩叩叩」有人在敲浴室的門。
閔泯慌亂地用毛巾擦眼睛。
「泯泯?」是正傑,「水停了好一會兒了,你沒事吧?」
「……沒事,我馬上就好,」閔泯急忙回答,沒注意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正傑靜一會兒,說:「嗯,我們在樓下等你。」
「好,」閔泯用毛巾蓋着臉應着。
***
即使閔泯神色有些異常,也沒人開口問。小倫是根本就沒注意,他第一天去學校,要說的事情多的不得了,吱喳個不休。正傑則只是看了看他略微發紅的眼皮,一聲不吭。晚上閔泯像往常一樣陪小倫看一會兒卡通片,送他上床。
回客廳收拾玩具時,他見正傑站在窗邊,抱着臂望着外面沉思。
直到他收拾完了,那人還一動下動,腳步不由停頓下來。正傑回頭看見他,說:「我沒什麼事,你去睡吧。」
閔泯猶豫着站在那裏不動。
正傑走過來,在他面前站定,溫和地問:「有話要跟我說?」
閔泯看着他,張張口,卻發現無從說起。胸膛里確實有無數的思緒,左衝右突,極力想冒溢,可是找不到出口,他沮喪地咬着唇,瞪地板。
一隻手輕輕撫上臉頰,非常珍愛的感覺。
閔泯抬眼,對上正傑微笑的臉龐。他聽到正傑輕輕嘆息一聲,然後伸出手摟住自己,下一瞬,身子便埋進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里。手掌抵着他的胸膛,開始還帶着些不明原因的抗拒,但接下來,閔泯失望地發現自己的心裏已經投降——因為正傑的懷抱,莫名地令他覺得安心,煩擾他一天的惶惑在這裏慢慢淡薄到不見。
可是也只是偎在那裏幾秒鐘的時間,閔泯便低着頭小心地掙脫開來,正傑並未勉強。
半晌,才囁嚅着道:「……對不起!」
正傑耐心地回應:「沒關係!」
他什麼也不問。
閔泯舒口氣,與正傑在一起,真的很舒服。
「我……先上去了。」閔泯突然有些難為情的樣子,匆匆逃上樓去。正傑在背後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長的淺笑。
誰說他篤定?他也意外。三十餘年生命里沒有過溫情這東西,不是他刻意不去要,環境、人事使然……有人嘲笑過他不懂,比如沈一一,但從未見過的東西如何學得會?他自問對沈一一那樣的老友已算不壞,但沈一一總說還差一點兒……要到現在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正傑有天份、夠耐心、眼光毒,一下便看清閔泯的心,逐漸了解他每一絲情緒每一個眼光是為哪般。那青年自己也許還經常糊塗著呢……
一夜無語。
第二天一大早閔泯起來時,發現正傑已經坐在廚房裏喝咖啡,不由自主搖搖頭。可是他喝都喝了,也沒辦法,只好當作沒看見,逕自去弄早餐。
擺好早餐,出去拿報紙進來遞給正傑,上樓去叫小倫起床,模式一如往日,「家庭生活」平淡中透着溫馨。小倫吃得很快,急着去學校,一推盤子,便跑回房間收拾書包。這時候閔泯早餐才吃到一半,聽得他叫:「去學校啰!」想到上午自己也有課,忽然有些煩躁,眉頭慢慢皺起。
那人又在學校等他怎麼辦?
閔泯忽然有點畏縮,曠課的念頭由然而升。
正傑忽然開口:「閔泯,你有沒有考慮過換專業?」
「嗯?」閔泯抬頭,一臉疑惑,「什麼?」
「上次你不是說腦力不夠,臨床學起來很累,以後也不一定能做醫生嗎?」
「嗯。」閔泯有點黯然。
正傑放下報紙,「換個專業,比如預防醫學之類,功課倒不一定會輕鬆許多,不過對你來說以後會更實用些吧?」
閔泯凝目思索,過一刻,才說:「醫科大調系很難呢,況且……」況且,他這次入學本來就不是正常途徑,實在不想再與學校多打交道。
「不在醫科大調,轉學到H大醫學院呢?」
閔泯驀然抬起頭來,眼睛瞪圓。
正傑若無其事地解釋:「H大醫學院正在籌備新開設預防醫學專業,我有個朋友在那裏當系主任,我聽了聽他說的,覺得比較適合你,也是醫學類,但畢業之後不一定非要當醫生,可選擇的工作範圍也很廣。」
「我跟他談了談你的情況,他還記得你當初高考的成績呢!他說有些課目你已經通過的,可以不必重修,現在就可以先轉過去,一邊跟着別的專業修公共課,一邊幫忙系裏的準備工作,同樣算學時。——你覺得怎麼樣?有興趣嗎?」
閔泯張口結舌,半天才結結巴巴問:「真……真的嗎?」
正傑點點頭。
怎麼樣?聽起來理想的簡直不可能是真的!閔泯獃獃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居然又問:「是真的嗎?」
正傑看他一眼,笑起來,「是啊,昨天忽然談到這件事,雖然都說H大的醫學院不如醫科大有名氣,不過我想與其學個五年、七年下來沒什麼用處,還不如換到這邊實在些。那麼說,你也覺得可以考慮啰?」
閔泯拚命點頭。
那一刻他表現出難得一見的孩子氣,表情驚喜又興奮,忐忑地問:「真的可以這樣嗎?轉校不是很麻煩?」
正傑滿意地看着他,輕笑,「還好,不算很麻煩!」
閔泯連早餐都不再想吃,到小倫嗚拉嗚拉旋風一樣衝下來時,還坐在那裏似真似幻,兀自發獃。
正傑去拿外套,過來拍拍他肩,說:「走了,送你們去學校。」
醫科大……閔泯猛醒過來,撇撇嘴。……真不想去了!正傑好像看透他心思,有點好笑地說:「沒轉學之前,還是要好好去上課的吧?」
閔泯臉有些發紅,不好意思地跑上樓去拿課本,腳步都比以往輕快些。他一路上魂不守舍,心裏仿如長了草,生了翅,一忽笑咪咪一忽又沉靜下來,表情從沒有過的多變化。
要到快進教室門了,又再看到那個人影,閔泯放飛的心才逐漸落回地面,表情沉下去。居然上課前就守在這裏!明明跟他講不要再見的!閔泯有些頭痛,慢慢走過去。
陸飛面孔看起來萬分的憔悴,眼圈發黑,下巴冒出鬍渣。看到閔泯,他迅速直起身來,目光複雜,夾雜着內疚、哀求……諸般情緒。
看着閔泯視線掠過自己,靜靜地擦過身邊,走進教室里去,陸飛一時躊躇,竟不敢上前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