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河花子要追求明夷有狸，這本來是一件小事，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還有下文的，但是有些時候，一件小事，卻會帶來很多很多的變化。
“清水，我這裏有個問題，你過來看看。”明夷有狐拿着「明夷華澤”總部傳過來的傳真，皺着眉頭看着。
“出了什麼事嗎？”清水雅然和明夷有狐這幾天都待在“一素居”，畢竟明夷有狸剛剛痊癒，她經歷了那麼多苦難，他們都想有多一點時間陪着她。
“你自己看。唉，這下子要出大問題了。”明夷有狐難得臉色不好。
清水雅然看了傳真一眼，臉色也微微一變。
那是請求設計建造包括安養中心、育幼院的請求，“明夷華澤”已經接過很多類似的請求，但是這一次與以往的都不同。
這是由華橫區的獨居老人和孤兒、殘障人士共同集資，他們提供的地點是一處沼澤地，在設計的同時還必須兼顧到保護濕地和棲息動物的責任，所以這是個困難的專案。
其中最困難的，是“明夷華澤”內部在經過改組后，它不再是慈善機構，由於7X的倒台，“明夷華澤”不可能再有大筆的黑錢來做慈善事業，它不再是非營利機構，必須以獲利多寡來評估是否要接下案子，否則無法負擔“明夷華澤”所有開支與員工的薪資。但是，如果要向這些老人孤兒和殘障人士收費，他們顯然是承擔不起的，政府為他們提供了基本的生活保障費用和興建住所的地點已經盡責了，不可能再提供更多，如果“明夷華澤”要收費的話，這會將是一筆巨額的資金。而很明顯，如果要收費，就等於直接這些社會底層的人的命——他們已經極度貧窮，之所以求助於“明夷華澤”，是因為它是個慈善機構，除了成本一向不另收費，他們壓根不知道“明夷華澤”內部的變化和面臨的困難。
但如果不收費的話，就等於——“明夷華澤”破產！
真是兩難，怎麼辦？清水雅然和明夷有狐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但在看了這張請求之後，兩個人都沉默着，誰也沒有開口。
以公司的利益來說，拒絕是對的，“明夷華澤”並沒有義務為這些人蓋房子，但是他們也很清楚，一旦拒絕，也許將會是幾百條生命的代價！
唉，如果有一大筆錢就好了，幾百萬、幾千萬美元，那麼，問題就不存在了。
明夷有狐沉默了很久，才很困難地開口，“清水，拒絕吧，他們應該到電視台去叫人捐款……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會接下這個案子，我們不是天使……”
清水雅然默然，他一向自認聰明，但是這一次的事情，關繫着一大筆金錢，他不是印鈔機，再怎麼聰明都不可能一時間變出幾千幾百萬美元出來，怎麼辦？如果……當初他沒有把7X的全部流動資金都花完就好了，但是不花完，7X又怎麼會倒台呢？
“讓我想一想。”他若有所思的喃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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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高興？”明夷有狸看着清水雅然端着一杯紅酒，倚着牆壁看着窗檯。他已經很久沒有喝紅酒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問題，她知道他會到廚房打杯蔬果汁，而不會再品嘗那種迷濛的味道。
清水雅然喝了一口酒，眼色也和酒色一樣朦朧，“有狸，你記下記得我說過，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也許有一天，我會把感情當作籌碼，去交換一些我希望得到的東西……”
“我記得。”明夷有狸本來在擦桌子，聽到這句話，突然停下動作，慢慢地抬起頭，“雅然，你想和我說什麼？”
清水雅然自嘲地一笑，“如果有那麼一天，你會不會恨我？”他低聲地問。
明夷有狸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說什麼？你現在又準備……把我……賣了？”她輕聲地問，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我……”清水雅然只吐出一個字，就沒再說下去。
“你在想什麼？”
清水雅然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衡量着什麼。
“你在想……如果我嫁給了小河花子，我就會成為小河財團的董事長夫人，小河學長對我很好，如果我有什麼要求，他一定不會拒絕，是不是？”明夷有狸輕輕地問，凝視着他的目光沒有須臾轉移開來，“你是這麼想的，是不是？”
清水雅然看着她的眼睛，他從來不怕卑鄙，也從來不在乎承認他卑鄙，但是在她的眼神注視下，他居然有些悚然！他有些害怕，就好像隨時會失去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小河財團的資金非常雄厚，如果我開口要，幾千萬美元根本不成問題。你在想，如何勸我嫁給小河花子，然後，為你得到你需要的資金。”明夷有狸的眼神有點飄，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很悵然，“如果你得到了資金，就可以救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你也可以救‘明夷華澤’，事情就會解決得很圓滿，對不對？這是你想得到的唯一方法。”她盯着清水雅然，眼神從悵然變為凄然，“你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清水雅然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正視她，眼神里沒有絲毫否認的意思。
“那些……好幾百個人的命……遠遠……比我重要……還有‘明夷華澤’的信譽前途，統統都比我重要，我只是清水雅然的女人，如果犧牲了一個女人可以得到如此多的成果，你沒有理由不放手去做。”明夷有狸搖了搖頭，“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就是要我嫁給小河花子……”她凄然一笑，“雅然，你說不是，好不好？”
但是清水雅然點頭，他似乎不感到慚愧，還微笑道：“果然，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你。”
明夷有狸倒抽一口氣，在這個時候，他還可以說這種話？！她不是不知道最近“明夷華澤”遇到的問題，但是……但是這個男人，這個她愛的男人，她可以為了他而變成白痴的男人，居然想把她送給另一個男人，來交換一大筆錢！她不是不知道那筆錢對“明夷華澤”、對很多窮人的重要性，可是他未免太殘忍了！
是！他這樣做，可以挽救很多人，但是她呢？她算什麼？她對清水雅然來說又算什麼？一個滿不在乎可以派上用場的籌碼？一個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來換許多錢的女人？她對他的感情，難道他一點也不在乎？對他來說，她是不是一點也不重要？
她一向知道雅然很果斷理智，不擇手段而且狠心，但是……但是她會受到傷害啊！
雅然，你怎麼可以一點也不在乎？我可以為你付出那麼多，但在你心中，我最終只是一個籌碼而已嗎？
你怎麼可以什麼也不在乎？就連把我送給別的男人，你都無關緊要不痛不養？那些老人、孤兒和殘障人士，那些你不認識的人的命運和快樂，在你心中，遠遠地超過了我的幸福和快樂是不是？甚至也超過了你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雅然，你其實是那麼善良的人，可是為什麼你做出來的，總是那麼殘忍的事？你難道不痛苦？難道不會悲哀嗎？你怎麼可以因為那些人的幸福和快樂加起來要比我和你的幸福快樂多，你就可以犧牲了你和我？這樣很偉大嗎？這樣會很偉大嗎？
她不僅在一剎那想到了那麼多，她甚至問出了口，凄然一笑。
“那樣會很偉大嗎？為什麼雅然……很好很好的雅然，總要做這樣殘忍的事情？你不是神，不是救世主，你為什麼總是……算了，我不會恨你，就算你把我賣了我也不會恨你，因為我喜歡你，永遠永遠都喜歡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你。但是雅然，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太善良的極端，就等於殘忍。雅然，你總說你是自私的人，可是要到什麼時候……你的自私是為了你自己，而不再是為了別人？”她低頭，落下兩顆眼淚，拔腿奔了出去。
“你要去哪裏？”清水雅然追上兩步，心裏一陣混亂，在她說話的時候，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也不知道什麼是他應該堅持的，什麼是已經做錯的。
“我去流星酒店，你滿意了吧？”明夷有狸回頭一笑，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滑落臉頰，“你放心，我不會恨你……不會恨你……”
她……終於還是離開了。
清水雅然怔怔地看着她離開，這本是他希望的，不是嗎？如果是從前的清水雅然，是那個足夠殘忍狠毒的清水雅然，他會微笑。可是為什麼，此時此刻，他笑不出來？攤開手掌，落到掌中的，是兩點水珠。
這有什麼不對的嗎？幾百個人的幸福，難道不比一個人的幸福重要？犧牲一個去交換幾百個，難道不是划算的？這是划算的，不是嗎？
可是……可是……他這時才驚覺，落在手心裏的，是眼淚……他……哭了嗎？
哭了嗎？什麼時候哭了？又是什麼時候流淚？為什麼要等到眼淚落人手心，他才驚覺是痛？他才知道……他流淚了！
他為什麼總是這樣，等到作出了決定，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的時候，才感覺到痛苦，看見眼淚，才知道是自己……流淚了……
他為什麼總是這樣……
伸手支着額頭，他一點也沒有成就感，一點也不覺得輕鬆愉快，心裏只有混亂和疲憊。
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就像分手那天說分手的人不是他，他很清楚，如果有一天有狸消失，必定不是因為他的開口。只是今天他才更加清楚，她的離開、她的消失，全部都不是因為他的開口，因為每一次在他開口之前，她就把一切都做好了，她知道他的想法，因為他是她最喜歡的雅然。可是……他這個她“最喜歡”的雅然，帶給她的，除了災難和痛苦，似乎沒有任何快樂的東西。
他欺騙了她一次，毀了明夷東方；犧牲了她一次，毀了7X；然後又利用了她一次，準備用來挽救“明夷華澤”和幾百個孤兒、獨居老人和殘障人士。
清水雅然啊清水雅然，有狸只是一個愛你的女人，她是那麼單純、那麼簡單，她何德何能，可以承受你那麼多的傷害，可以讓你一次又一次地利用，直到……她離開她消失為止？
“要做清水雅然的女人，就要接受他的殘忍。”他喃喃地自言自語，臉色蒼白若紙。
可是清水雅然，你未免太殘忍了！因為有狸愛你，所以你要求她去嫁給另一個男人，以便你獲得一大筆錢，你未免太卑鄙，太殘忍了！
要愛你……付出的代價未免太高了……
我喜歡你。
雅然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太善良的極端，就等於殘忍……
天啊！清水雅然打開抽屜找出鎮定劑，他在做什麼？他到底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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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有狸去了流星酒店的第二天，小河花子就匯給“明夷華澤”一大筆錢，足夠支付這項工程的全部費用，但條件是，他將會帶明夷有狸回日本結婚，並且日後定居日本。
清水雅然沒有把明夷有狸追回來，明夷有狐去了好幾次，都被小河花子的保鏢趕出來，連妹妹的面都沒有見到。
出了這樣的事情，明夷有狐對清水雅然自然不會有好臉色，這和上一次清水雅然利用明夷有狸做籌碼逼迫明夷東方解散7X是完全一樣的，清水雅然的目的都是好的，但是手段……未免要讓太多人痛苦了，包括他自己在內。
“我說過我們不是救世主！他們沒有錢蓋房子是他們的事情，為什麼要有狸來承擔他們沒錢蓋房子的後果？這關她什麼事？只不過因為她愛你，所以你就利用她去弄錢！清水雅然，有狸為你付出的還不夠多嗎？憑什麼你要她承受這麼多痛苦？就憑她活該愛上了你？”明夷有狐怒氣難平，如果不是他清楚管理一個大公司的困難，他早就一拳揍過去了。
清水雅然嘲弄地揚起嘴角，“有狸……等於六千萬美元……”他低低地笑，聽不出是什麼意味，“等於四百九十八個人的未來，等於‘明夷華澤’的信譽，等於……”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有狐，我是不是太會計算了？連感情……”他懶懶地吁出一口氣，“連感情……感情的價錢，也一分一毫地算了進去……嘿嘿！清水雅然的感情，等於六千萬美元……”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啞了。
“你的感情，六千萬美元，你的未來和有狸的未來，你覺得值得嗎？”明夷有狐難得流露出苦笑，“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人會為了他們而毀掉自己的愛情……你是一個神經病！他們也許會覺得你很偉大，但是我不會，如果我是有狸，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他盯着清水雅然，緩緩搖着頭，“真的，如果我是有狸，我非但不會去流星酒店，我還會給你一個耳光，然後甩了你，憑什麼要為你付出這麼多？你自己說，你不覺得自己很該死嗎？”他慢慢低下頭，“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可以不恨你……”
清水雅然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藍天，“有狐，你還記得，當年……在我們很小很小的時候，沒有飯吃，坐在別人的屋檐下盼望雨停的日子嗎？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家……”他輕聲說，“也沒有人願意收留我們，我們每天都坐在劉阿婆家門外的屋檐下，因為那裏的屋檐比較大，下雨的時候不會淋濕衣服……那個時候我六歲，你幾歲？五歲？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劉阿婆的屋檐？”明夷有狐愣了下，似乎有些印象，“是中間破了一個洞的屋檐？”
清水雅然苦笑，低聲道：“是啊，中間破了一個洞的屋檐，但其他地方還是好的，後來劉阿婆要在屋檐底下曬辣椒，就把我們趕走了，如果沒有‘聖馬莉’育幼院，我們不會有今天。”他的眼神很遙遠，“因為我知道沒有一個家的感覺，所以我……”他煩躁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就是這樣……”
“所以你想要給他們一個家，所以你就再一次犧牲有狸？”明夷有狐煩躁地坐倒在椅子上，“我不知道該稱讚你還是恨你？總之你是個神經病！有狸如果不是太愛你太為你想，她怎麼肯嫁給小河花子？那個男人根本是一個笑話！你明明知道有狸像個孩子，她喜歡貓、喜歡狗、喜歡鴨子，她還喜歡種菜做餅乾點心，喜歡看你！你怎麼忍心讓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她幾乎不認識那個男人！而她居然說不恨你？她也是個神經病！”
“她總是為我想，總是為我犧牲，然後每次都不怪我，每次都笑得那麼可愛，我……”清水雅然微笑了，卻閉起眼睛，“每次我什麼都還沒有說出口，她就已經知道，其實……她可以拒絕的，但是她沒有。”
“她沒有是因為她愛你愛到神經錯亂！”明夷有狐把設計稿丟到他身上，“我看到你就生氣，我要去流星酒店把有狸搶回來，你好自為之！”
明夷有狐走了，說要去把她搶回來的人也不是他。
他真的是太狠心、太絕情了，絕情到魔鬼也覺得他該死啊！
清水雅然一隻手握着酒瓶，握得那麼用力，直到手指發白，他才疲倦地鬆手，到底是誰錯了呢？如果錯了，要怎麼做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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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明夷有狐回來，他沒有見到妹妹，和小河花子“談”了一會兒，結果是他的耳朵差點聾了，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更令明夷有狐生氣的是，清水雅然居然不在乎他去流星酒店的結果，早早關了“一素居”所有的燈睡覺去了。
這狼心狗肺的傢伙！明夷有狐心裏詛咒，如果不是看在妹妹愛這個人愛傻了，他會立刻把他從床上拖起來，痛打一頓，然後從樓上扔下去。
明夷有狐也不開燈，逕自躺在床上生悶氣。
其實清水雅然並沒有睡，他也不是關了燈去睡覺，他只不過是沒有開燈而已。
從太陽下山的時候開始，他就一個人站在窗前慢慢地喝紅酒，從光線黯淡，一直到完全黑暗。
他和紅酒，沭浴在黑暗中。
地獄……又來臨了，他始終只是魔鬼，只適合待在地獄裏。
燈火通明的城市，人來人往的街道，可是為什麼在他的身邊，黑暗和寂寞，卻是如此的濃重，如此的不能忍受？一口接着一口的紅酒，喝得他想吐！他好希望有人陪伴，好希望……身邊不會這樣的冷，這樣的無聲，連一點輕微的動靜都沒有。
霧法沙和鴨子不吃都不來他的房間，也許是氣氛太差，連畜生都可以感覺到，這裏沒有快樂，只有無邊無際的寂寞和冰冷。
當初，是為了她而決定活下來的；當初，她也承諾無論發生什麼事都陪伴着他，他永遠不會再寂寞，但是，為什麼最終還是讓她離開了？
因為他的憐憫，明夷有狸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清水雅然不能挽救那些人，他不會快樂的，所以她去流星酒店，不希望他為難，不希望他會不快樂，所以她選擇離開，她消失……她是……被他趕走的！
她是如此愛他……
她是如此愛他……
清水雅然喝着紅酒，凝視着窗外的夜色，渾然不覺他咬破了下唇，鮮血和紅酒混在一起，在黑暗中，就像天生的一體。
而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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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狸，你為什麼突然改變決定？你不是很愛那個男人，決定和他結婚，並且不會考慮其他人嗎？”
小河花子叫了一桌子精雅的晚餐，但明夷有狸卻只是拿着筷子發怔。
“我不想騙你，因為雅然需要錢，所以我嫁給你。”她怔怔地看着桌上一盤絲瓜，“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只不過因為我想要幫助他，而你願意付錢，所以我就嫁給你。我一點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我是個出賣自己換錢的女人。”
小河花子露出詫異的神色，“不，你不是出賣自己的女人，你一點也不愛我，是不是？”
“是。”明夷有狸輕聲嘆息，“我一點也不愛你，可是我感激你。”她撇唇苦笑，“你為了一個一點也不愛你的女人支付了六千萬美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他需要錢，所以你就嫁給我？”小河花子臉上的詫異仍然很明顯，“可是對於中國人來說，女孩子的貞節不是很重要的嗎？即使是對我們日本人來說，女孩子的名譽也是很重要的，你為了你愛的那個男人，可以隨隨便便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我不明白，如果我不願意付錢，那你怎麼辦？難道你要到大街上去做流鶯嗎？這是什麼道理？一個男人不能依靠女人給他金錢，這會讓人看不起的。”
明夷有狸臉色蒼白了一下……如果我不願意付錢，那你怎麼辦？難道你要到大街上去做流鶯嗎？雅然他……會這樣殘忍嗎？不會的，他讓她來這裏就已經是極限，他不可能忍受更多……他不會的！但是她真的無法想像，如果沒有小河花子的出現，雅然他會怎麼辦？他會這樣要求她嗎？這樣的猜測會讓人發瘋！
她苦笑一聲，“他要金錢，並不是為了他自己，他總是為了別人，然後弄得自己被人怨恨得傷痕纍纍……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聞言，小河花子更加不可思議，“他不但不珍惜你，還要求你來我這裏，而你居然不恨他，還說他是很好的人？！有狸，你真奇怪。”
“他總是被人怨恨，我知道他是因為太善良，所以不能容忍自己不去拯救那些人，他用一些激烈的手段來讓人怨恨，我知道他其實很寂寞，很害怕被人怨恨，所以我不恨他，我不能恨他……”明夷有狸喃喃自語，眼眶裏有着淚水，“他其實是很寂寞很寂寞的人，很需要人陪他的……”
小河花子聽得呆了，“你如果肯對我這麼好，我一毛錢都不要也絕對不會讓你去找第二個男人。”
“所以你不是雅然，雅然會，因為他比你理智，也比你狠心。”明夷有狸深吸一口氣，含淚微笑，“所以他讓很多人可以得到幸福，可以避免災難，可以快樂，他只是從來不考慮他自己……而我，只是因為和他牽連在一起，所以就一起被犧牲了。我從來不怨恨，因為我知道，如果不是他愛我，他不會犧牲我，因為他愛我，他把我看成是他的一部分，我們是一體的，所以，他才肯犧牲我。”
“但你是哭着來找我的……”
明夷有狸臉色蒼白，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那是因為我不甘心，我不但想要看見可以給別人幸福的雅然，也希望看見可以給自己幸福的雅然，同時……希望他可以給我幸福，可是他卻讓我失望……”
她說著，眼淚滑落，依稀記得清水雅然中毒的那一天，他說的話——
有狸，如果有一天我讓你失望，不要恨我。
是你說……無論發生什麼事，都願意……陪我的……
雅然，不是我不願意陪你，而是你要求我離開。
我不恨你，我真的不恨你，因為我是那麼那麼……了解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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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如此愛他，所以她所有的犧牲，都是必要的？都是可以解釋的？難道因為她說過喜歡，就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嗎？
他也說過喜歡，可是他又為她做過什麼？付出過什麼？
愛她……
好痛苦——當清水雅然心裏有了一份“愛”的時候，如果他再狠心絕情，那就是極度的痛苦——他不能忽略這份感覺，他不能！他不能忽視有狸的痛苦，他試圖忽視，但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他不能像以前那樣絕情。
他不能……他做不到……
他親手把愛他的女人，送到別的男人身邊，理由居然是因為“她愛他”？！
荒謬！他真是太荒謬了！
他何必要那麼憐憫同情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他為什麼要憐憫？他如果和有狐一樣什麼都忘記就好了，他如果真的狠心，那麼為什麼要對自己愛的人狠心，而不去對那些不認識的人狠心？他這算是什麼？他不是救世王！他為什麼要逼自己去做一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總而言之，他是個神經病！就像有狐說的一樣，他是個神經病！
不要再喜歡玩弄手段了，太會計算的結果總是會讓人痛苦，也不要再同情心泛濫，如果願意的話，他可以用別的方法去幫助那些和他童年一樣有困難的人，他可以透過媒體呼籲社會各界捐款，他也可以讓“明夷華澤”每年撥出一定比例的盈餘做公益，他何苦要逼自己去做這樣一件浩大的工程，付出自己根本付不出的代價，然後讓自己痛苦，讓所有的人都痛苦？
清水雅然，自認聰明，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同情心泛濫的神經病！
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太善良的極端，就等於殘忍……
明夷有狸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她哪裏是個笨蛋？她是個比他腦筋清醒得多的人，是一個很愛很愛他的人。過分的憐憫，不一定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反而會傷害了自己身邊的人，他已經讓有狸經歷了那麼多苦難，難道還不夠嗎？一定要徹底地失去她，他才會高興？才叫做利用得徹底？
不要——
她現在和小河花子在一起——
不要！她要留在他身邊！
她說過要陪他的，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他不要再去計算那些是非利害得失，他也不要管是對是錯，總之，他要把她奪回來！
有狸……傷害你的……始終是我……
你會恨我嗎？
對不起——這一次我一定要先說出口，我不要再聽你道歉了，因為錯的人，從始自終都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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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的一聲脆響，把在床上生悶氣的明夷有狐嚇了一跳，跳起來打開隔壁的門。
“清水，你幹什麼啊？睡覺就睡覺，我沒有打人就不錯了，你居然還弄得乒乓響，你要不要讓人睡覺啊？”
罵完了，他才看見清水雅然站在窗邊，手裏的酒杯被他硬生生握碎，滿手的鮮血和玻璃碎片。
明夷有狐想也沒有想就奔過去，登時忘了他剛才還在生氣，用手握碎杯子的事他也曾經做過，想要“善後”可是非常麻煩的，先要讓醫生小心挑出所有玻璃碎片，然後再把傷口縫好。
“清水，你搞什麼啊？半夜三更的，弄得到處都是血，很好看嗎？”明夷有狐罵罵咧咧，用力拉起清水雅然的手，“你看，也不知道多少碎片扎進去了……”
“你把六千萬美元匯回去給小河花子！”清水雅然根本不看手上的傷，用受傷的手拉住他，“馬上去！”
明夷有狐被他抹了一手血，心裏叫苦連天，“好好好，我去我去，你放手啦！我這件衣服是新的……”說了一半，他才醒悟過來，“清水，你……你不要那個專案了？你要有狸對不對？有狸比那個專案重要，對不對？”他也不等清水雅然的回答，大喜之下一拳打在清水雅然肩上，“我就知道你會想通，有狸是你最在乎的，比你的那些陰謀詭計都重要……”
清水雅然充耳不聞，只是用他滿是血和玻璃碎屑的手輕輕地在明夷有狐臉上抹了一下，他輕輕、充滿蠱惑地說：“我叫你去匯款，你沒有聽見嗎？”
如果平時清水雅然這樣說話，明夷有狐一定跳起來和他打架，但是此刻他心情太好了，好得他寬宏大量不和清水雅然計較。“我去匯款，我去匯款，你呢……喂！你去哪裏啊？”
清水雅然轉過身，用帶血的手抱起霧法沙，“你說呢？”他就帶着一手的血，和一隻眼瞳妖異的貓，出門去了。
明夷有狐當然知道他去哪裏，事實上今天他剛剛從那裏回來，只是清水雅然去和他去的意義完全不一樣，有狸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真正得到這個傢伙的心了！要清水雅然放棄他的計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這樣死要面子又愛裝模作樣的人！
終於有一天，這個鬼怪一般優雅狡詐的人，心裏終於有一樣東西，贏過了他任何的利益得失，贏過了他所有的計畫安排，而成為唯一！
有狸……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因為要清水雅然愛，就已經很難，要清水雅然承認愛，並且敞開心門去愛，甚至不顧一切去愛，那又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不過，只要這傢伙決定下放手了，相信這個世上沒有人能留住有狸，除非他想被“處理”得很慘。
明夷有狐這樣想着，偷偷地笑了，“匯款，匯款……”他用這兩個字哼着歌，計畫明天一大早去匯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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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什麼時候回日本？”明夷有狸低聲問道。
小河花子微笑，“你很想和我去日本嗎？”
“不想，但是要去。”她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我來了就是願意和你走。”
“你如果願意的話，我們明天就走。”小河花子示意服務生送上玫瑰花，“雖然你一點也不愛我，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你願意嫁給我，我一定會非常愛你的。”
明夷有狸接過玫瑰花，神情有些尷尬，低聲道：“謝謝，可是我不喜歡玫瑰。”
“你真坦白。”小河花子笑了，“你喜歡什麼告訴我，我一定買給你。”
“我喜歡……”明夷有狸開口，頓了一頓，沒說下去。
“說啊，喜歡什麼？”他好奇追問。
“我喜歡蔬菜，喜歡餅乾，喜歡糕點，喜歡霧法沙和不吃，我喜歡……清水雅然……”明夷有狸忍不住眼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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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蔬菜，喜歡餅乾，喜歡糕點，喜歡霧法沙和不吃，我喜歡……清水雅然……”
當清水雅然用帶血的手推開流星酒店的餐廳門的時候，聽到的是這一句話，他推門的手停了下來，目光湛然地看着明夷有狸。
他的左手泡着霧法沙。
他是這樣一個優雅而充滿貴族氣息的男人，懷抱着一隻詭異的貓，一人一貓的眼光同樣優雅而詭異，他帶血的手，帶血的指尖閃爍着近乎妖異的漂亮的光。
這就是清水雅然，沒有人可以代替，也沒有人可以忽略的清水雅然！
當然，更加沒有人可以忘記！
明夷有狸聽見開門的聲音，她轉過頭看去，清水雅然看着她，她就怔怔地回視着，眼睛一眨不眨。
小河花子的保鏢沖了進來，“少爺，我們攔下住他——”
他搖了搖手，“清水先生，我已經付了你錢，你不能從我這裏帶走有狸，我們都是生意人，生意人要講信用。”
清水雅然把一本存摺丟到桌上，唇邊揚起一抹嘲笑似的優雅微笑，“這裏面是六千萬美元，我來要回我自己的東西。”他丟過去的存摺上帶着些微的血痕。“這不是小何先生匯給我的錢，這是‘明夷華澤’的資金，如果小河先生要求賠償的話，明天早上銀行開門后，就可以把小何先生的六千萬完完整整地還給你。”他頓了一頓，文雅地微笑，“現在是我多支付給你六千萬，我可以把有狸帶走了吧？”
小河花子眯了眯眼睛，“你把‘明夷華澤’的資金拿來給我，你不知道這樣‘明夷華澤’有可能會倒嗎？”他是生意人，當然知道資本金對一家公司的重要性。
“那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清水雅然微笑，向明夷有狸伸出手，柔聲說：“小姐，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明夷有狸整個人都呆了，他會來！他居然會來！並且放棄了那個專案！他……是為了她而放棄的嗎？他曾經說過他的感情不可能勝過他對那些他想要的利害得失的追求，可是他現在放棄了，是代表……他輸了？他輸給了他的感情，是不是？
她不禁熱淚盈眶，她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會為了需要錢而要求她去做流鶯！她怎麼可以這麼卑鄙？雅然……捨不得她痛苦，他放不下她，離不開她，所以他才會來，她怎麼可以那麼卑劣地懷疑他？她真是太可惡了！
“對不起……”她站起身，眼淚從臉頰上滑落，但是她笑顏燦爛，朝清水雅然撲過去，“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雅然是很重很重感情的人……
她居然又道歉？清水雅然怔住了，每一次他想開口說抱歉，卻都是她先說對不起。
“傻瓜！”他把她深深地擁進懷裏，“每一次該說抱歉的人，都是我。一他低聲道，“對不起，每一次讓你傷心的人，讓你痛苦的人都是我，對不起。”他凝視着她的眼睛，柔聲道：“你願意原諒我嗎？”
“除了誤會，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即使連那一次的恨，也是假的——在我最恨你的時候，在我最悲哀的時候，對我最好的人……始終都是雅然……”明夷有狸吻了下他的臉，柔聲道：“我喜歡你。”
清水雅然笑了，把霧法沙遞到她懷裏，“今天是聖母瑪利亞的生日，我送給你生日禮物，我把霧法沙送給你。”
明夷有狸接過霧法沙，忍不住笑了出來，“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呀。”她當然記得，他生日那天，她把霧法沙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了他，現在他還給了她，帶着他的愛和他的情。
清水雅然不置可否地回以微笑，“想送生日禮物的時候，總是有人會生日的。”只要他想送生日禮物，總是可以找到借口，只要他想送。
明夷有狸吻了霧法沙一下，“霧法沙，好久不見了！”
小河花子坐在一旁看着他們的重逢。
她只在這裏待了兩天，就已經感覺“好久不見了”嗎？如果帶她去日本，那她豈不是要寂寞死？清水雅然……是一個詭異的男人！他說“我來拿回我自己的東西”的時候，眼裏的微笑，小河花子到現在都沒有忘記，那感覺太詭異了，彷彿他不放手，吸血鬼就會從他頭上飛過，然後嗜血一樣。
考慮許久，最後小河花子輕咳一聲，“清水先生，既然你不再需要錢，那麼有狸小姐和我回日本的事情自然就取消，這個我收下。”他把那本存摺收入口袋，“至於我匯給你的六千萬，如果我明天收到匯款，我還是會給你，小河花子並不是在販賣人口，有狸小姐和你回去，我不會要求從中獲利的。”他雙手一攤，“說實話，我對有狸小姐只是欣賞，看見了你們兩個，才知道什麼叫‘相愛’。”他微微一笑，“清水先生，你把她帶走吧，請不要要求她再嫁給第三個男人了，這樣會傷害她的。”
“謝謝關心。”清水雅然文雅有禮地開口，“我非常感激小河先生的風度。”
小河花子拍了拍椅子，“你們慢慢聊，我走了。”他站起來，走到門口，突然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清水先生，有狸小姐對我說過一句話，我想告訴你。”
清水雅然微微眯起眼睛，“你說。”
“有狸小姐……她不僅希望你可以給別人幸福，也希望你可以給自己幸福，更希望你可以給她幸福，你不要再讓她失望了。”小河花子微微一笑，“否則下一次，我是不會這麼好說話的。”
他走了。
明夷有狸真正舒了口氣，眼裏笑意盎然，“雅然！”
她抬起頭，清水雅然微笑着，低頭吻了她……
過了許久，明夷有狸紅着臉低下頭，才愕然地發現他受傷了。
“雅然，你的手……”
“你真不是個合格的女朋友，我的手流了那麼多血，你居然到現在才發現……”清水雅然輕笑，“不過，我不在乎為了你流更多的血！”他把明夷有狸打橫抱起，“我們回家，霧法沙抱好了。”
“我不要！你在流血！會很痛的！放我下來！”
她一路大聲嚷着，不知道的，會以為在殺人搶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