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早上醒的時候,忻楠覺得身邊有點異樣,迷迷登登撐開眼皮,看見筱年跟只貓似的,睜着大眼睛,笑咪咪窩在自己旁邊,怪了,這小豬怎麼比他醒得還早?
“醒了幹嘛不起?……大清早的傻笑什麼?幾點了?”忻楠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手機來看,六點。招待所緊靠汶南的名勝金沙灘,海浪聲清晰可聞,沙灘上早起嬉鬧的人聲隱約傳進來。
“我起來過了,都趴着窗戶看了半天了,”筱年抿着嘴笑,“還是開車快,要不我說不定現在才走到呢。”
“哼!”還敢提!忻楠白他一眼,也清醒了,晃晃蕩盪爬起來上廁所去。
“楠哥,我要一直走得走多長時間才能到啊?”
“一天。”
“那開車呢?”
“四十來分鐘。”
“……哦。”
忻楠刷牙洗臉出來,筱年還坐在床上笑呢。
真邪性,忻楠狐疑地瞪着他,“你不趕緊刷牙洗臉,坐這兒笑什麼呀?”
笑……昨天忻楠哥抱着自己抱得好緊……還把臉貼在自已頭上……又是氣又是擔心……
還是擔心多點兒……摟着自己跟摟着寶貝一樣……今天早上也是……醒的時候……忻楠哥也摟着呢……所以……所以偷了一個親親……
筱年臉頰飛紅起來,急忙掩飾,“嗯……忻楠哥,教我開車好不好?”
忻楠瞪他一眼,“你以為你多大了?少廢話,刷牙洗臉吃飯。”
筱年扁扁嘴,不過也沒很不滿,蹦下床到浴室去了。
“我今天還得幹活兒,要能弄完的話,明天就能歇一天,你今天自己玩兒行吧?”忻楠隔着門說,等了一會兒,到衛生間去看,筱年正抹臉,不說話。
“嗯?行不行?”忻楠搔搔頭,有點心虛,把人騙過來卻不能陪着。
“……”
忻楠過去摟着他肩,“行啦行啦,哪,反正你跟雅澤他們去也是自己一個人玩,在這兒都一樣啦,晚上請你吃螃蟹。”
“好吧,”筱年不像往常那樣乖巧,答應的有點不情不願,好似有點撒嬌,“說好了!”
“保證不食言,”忻楠舉手發誓。
筱年歪着頭,笑起來,圓眼睛晶瑩閃爍,彷彿撒滿陽光。
忻楠一剎那間有些迷惑,心裏重重跳了一下,等他回過神,筱年已經跑去找他的小畫夾子,念叨着說上午要出去畫畫兒。他的樣子格外活潑,是因為在陌生地方,又是度假,所以特別放鬆吧?
忻楠說話算數,晚上果然請筱年吃螃蟹,這個季節的蟹子正是滿黃兒,肥得流油,兩人吃得心滿意足。
“嗯,比九仙山的山菜肯定是好吃多了。”
“給雅澤哥他們帶點回去。”筱年直舔手指頭。
“不帶,饞饞他們,”忻楠壞笑,“乾脆讓你玩個痛快,吃完飯幹什麼去你說吧。”
“這邊有什麼玩的呀?”筱年眨巴眼晴,“要不看電影去,我下午看見招待所後面有個影院,有通宵場。”
“就你還看通宵場?”
“你明天不是不上班嗎?”
“我是說你熬不了夜……”
後來忻楠想,要是他們不去看電影,是不是就沒後頭這些事兒了?雅澤說,自己種因自己嘗果,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踏過來的,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走的是什麼路,這是早晚的事兒。是,他後來想,一場電影一個人不算什麼,不是這次也有別次。
總之,他們高高興興去看電影了。
第二個片子忻楠記得清清楚楚,是《哈利波特3》,演到博格特變成的斯內普教授突然套着納威祖母的衣服時,筱年咯咯地笑個不停,忻楠出去買飲料,那個時候已經是凌晨了,影院裏人不太多,坐得很稀疏。
忻楠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原來的座位上坐了一個人,不禁有點奇怪。忻楠和筱年的座位很靠後,就在走道邊上,有人開關門時,外面走廊的燈可以照進來,忻楠看到那人身子側向筱年那邊,好像正在跟他說什麼,他皺起眉走過去。
筱年緊緊貼在椅背上,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僵硬。
然後忻楠就看到了那隻手,那男人的一隻手正放在筱年大腿根部,隔着褲子用很輕的動作在那裏撫摸。
忻楠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到腦子裏來。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被他拖出來打倒在地上了。巨大的響聲使得附近的人都回過頭來,忻楠暴怒地不停地一拳一拳地接下去,有人在驚呼,走廊里有人“噼里啪啦”朝這邊跑,面前的男人鼻子出了血,在臉上糊成一團,含含糊糊發出聲音:“別……別打……不……不願意……就……說……啊……”
忻楠喘著氣,腦袋裏“嗡嗡”地亂成一團,目光落到旁邊。
筱年像木頭一樣僵立在一邊,臉色死白,一接觸到忻楠的視線,他全身驚恐地顫抖一下。那一下彷彿點着了導火索,忻楠無法控制地拳頭又砸下去。周圍亂成一片,有人在喊“報警打死人了!”有人撲了過來,從後面抱住他。
忻楠想甩開那人,但那雙細瘦的手臂很執拗地勒緊他不放,在他耳邊拚命叫“哥!哥!別打了!別打了!”
忻楠停下手,腳下的男人還在大聲呻吟。忻楠拍拍勒在腰上的手,“筱年,放手!”
筱年放棄抱住他的腰,轉而揪他衣服,淚流滿面,“哥我們走,我們回去吧!”拽着忻楠往外走。
旁邊有人想攔,被忻楠兇狠的目光嚇得退回去。他們越過人牆衝出電影院。
開始是筱年拽着忻楠走,漸漸地忻楠越走越快,變成他拽着筱年,死死抓着少年的一隻手臂,拖着他衝鋒一樣穿過空蕩蕩的馬路,筱年跌跌撞撞幾乎跟不上他的步子,兩個人難看的面色嚇了值夜班的接待員一跳,上樓,開門,忻楠把筱年推進衛生間,推倒在浴缸里,伸手猛地擰開水龍頭。
“洗乾淨!”忻楠陰沉地喝斥。
突如其來的涼水刺激得筱年渾身哆嗦,他無助地抵擋着忻楠在水龍頭下撕扯着想脫自己衣服的手,又驚又怕,終於哭出聲來,“嗚……楠哥……你別這樣……求你……別……我害怕……嗚……哥……求你……”
忻楠住了手,瞪着筱年那張涕泗縱橫的小臉,驚恐的跟晴,覺得喉頭噎得難受,恨意還充滿全身,咬着唇,他猛把花灑向頭上沖。
涼水打濕頭髮肩膀,順着臉和脖子往下流,忻楠丟掉花灑,無力地坐在馬桶蓋上,耷拉着腦袋。腦海和胸腹間的熊熊的火苗被涼水一衝,似乎褪下去了一點。忻楠深呼吸,不停地呼——吸——呼——吸,半晌,腦子似乎清明了一點,看看自己,又扭過頭去看身邊的人。
兩個人都很狼狽。
筱年全身都被澆濕了,衣服貼在身上,曲着兩條腿,腦袋埋在手臂里,整個人蜷成一團坐在浴缸裏邊哆嗦邊嗚咽。
真他媽的!忻楠的恨意又有點冒頭,揍不死那小子算他走運。
也恨自己!
“筱年。”
小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忻楠嘆口氣,剛才他幹什麼了?打人?還有什麼?
失控了,到現在他腦筋還有點木木的,但是也清楚自已情緒失控了。
忻楠有些茫然。
聽到旁邊的作嘔聲他才警醒過來,嚇了一跳。筱年哭得太厲害了,臉漲得通紅,躬着身子往外吐東西,連嗆帶咳幾乎喘不過氣來。浴室里頓時瀰漫一股難聞酸味。
忻楠跳起來,撲過去用力地一下一下撫筱年的背,一邊抓起花灑調水溫,等熱氣開始外冒,才把水澆在筱年身上。
“來,筱年,起來,”半扶半抱把筱年從浴缸里拖着站起來,忻楠低頭先把污物往下沖,筱年搖搖欲墜,靠在他胸前。
等忻楠伸手要脫筱年的衣服時,懷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小手突然抓住忻楠的手。
“筱年,別怕,”忻楠努力放柔聲音說,“剛才是哥不好,嚇着你了。你身上都濕了,衣服也吐髒了,得洗洗,要不,你自己脫。”
握在他手上的小手猶豫了一會兒,放下去。
嗚咽聲變成斷斷續續的啜泣,一下一下的抽着氣,筱年很溫順的由着忻楠把套頭衫從胳臂和脖子裏褪出去,牛仔褲也脫下來扔在一邊,忻楠扶着筱年,讓他自己把內褲脫下來然後坐在浴缸里用花灑往他身上沖水。
水很快漫上來,熱氣的包圍中,筱年的哆嗦輕了,垂着頭,不停地抹臉。
忻楠放好花灑,一聲不吭去收拾衣服。
過一會兒,他聽到身後筱年啞着嗓子低低開口:“不是我願意的。”
忻楠回過頭。
筱年抬起頭來,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又全是淚水了,“哥,不是我願意的,我,我動不了,我嚇得要命……”他胸口一起一伏,突然又放聲哭出來,“……不是我願意的……”
無聲地嘆息着,忻楠坐到浴缸邊上,伸手,“來,筱年。”
少年猛地撲到他懷裏,抱住他脖子,眼淚下雨一樣嘩嘩往下淌,光溜溜的水滑的身體貼在忻楠身上。他認命地閉一下眼,調整少年的姿勢,讓他坐在自己腿上,緊緊地摟着他。
“噓,行了,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願意的,是哥不對,哥沒保護好你,還對你粗暴……”
“嗚……”
“對不起了,別哭啦,乖小豬,沒事了,都是哥不對……”
“嗚……哥……”
“嗯嗯,哥在這兒呢,別哭了,沒事了……”
“……”
好不容易把筱年哄着停了哭,水已經快涼了,忻楠趕緊把筱年擦擦乾,包好送到被子裏去,那孩子已經又有點發熱的來頭了。
忻楠自己隨便沖了沖水,剛上床,筱年就纏了過來,順手把這具纖細的小小身體攬在懷裏,忻楠覺得疲憊不堪。筱年的頭就枕在自己的肩窩裏,細細的鼻息掃着脖頸,一隻手臂橫過胸前,抱着自己,一隻腳也搭在自己腿上……筱年燒糊塗了,他忘了自己還光着呢……
滾燙的身體,細滑的皮膚,忻楠抱着筱年的那隻手順着他的背輕輕撫摸着,從細窄的肩胛滑過腰,停在圓翹的部位……
呼吸有點急促……忻楠用另一隻手抹一把臉,咬着唇,眼裏熱熱的有什麼要流出來……
說不上什麼……突然就明白了……是因為看到那臟手的動作就要發瘋的感覺……還聽到筱年脆弱的哭泣……還是當他纖細的身體投到自己懷裏……說不上是什麼時候……反正是明白了……慾望……比慾望更強烈的絕望……可能早就已經開始了他自己卻還不知道……可是等他突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應該結束了……
他不能當那個傷害筱年的人……不能當那個讓這孩子恐懼的人……所以……就這樣吧……這孩子發燒糊塗的這個晚上……第一次這樣接近……毫無阻礙……也是最後一次……
忻楠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摟緊懷裏的人,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真是瘋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不過一兩個小時而已,他的生活就被顛覆了……
記憶里唯一的一次失控,之後,所有的一切就都變了。
筱年輾轉反側,低聲呻吟着,燒到後半夜,才睡得安穩了點。忻楠抱他在懷裏,一直盯着他看,好像以前什麼時候也這麼仔細看過的,桃子形的小臉,尖尖的下巴,彎彎的眉,眼皮下面那兩彎月牙一樣的睫毛,秀氣的鼻頭,淡白的嘴唇……
第一眼就覺得他可愛……又寂寞又可愛……忻楠輕輕朝那微微張開的小嘴親下去……
第二天早晨,筱年好不容易才睜開惺忪睡眼,覺得臉和眼睛周圍辣辣的疼。一睜眼就看見忻楠趴在旁邊朝自己微笑,“小豬,睡醒啦?”
“嗯,“筱年輕輕地應着,爬起來坐在被子裏,一時有些發獃。
充當睡衣的圓領大汗衫鬆鬆垮垮吊在身上,領口太大。露着一邊肩膀,動動身子,好像是穿着內褲,感覺跟平時在家裏醒來一樣,但是,似乎又有點不一樣。
筱年想起昨晚的事,抬起頭來看忻楠,他已經在動手抽被子:“醒了還不快起來,快去刷牙。今天我休息,帶你出海去玩。快快!”
被單掀開露出筱年的腿,他下意識地縮了縮。
忻楠轉身把被單堆在椅子上,背着他說:“快穿衣服。”
乾淨衣服已經整整齊齊擺在一邊了,“哥,”筱年一邊套褲子,一邊猶豫着開口,“昨天……”
忻楠回過頭來,笑的很和煦,打斷他,“別想昨天的事了!不用擔心,那人死不了,我有數的,早上我出去看過了。”
“哦,”似乎還有些什麼?筱年張張嘴,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筱年,”忻楠站在他面前,捧住他的小臉,“你放心,你放心。”
他的招牌燦爛笑容暫時性缺貨,怔怔地看着筱年,像在自言自語:“……你放心。”
兩張面孔一時貼得很近,近到筱年幾乎只能看到忻楠的眼睛,漂亮的深陷的眼窩,雙眼皮,濃密的腱毛,褐色的瞳仁蘊含著烏沉沉的光,專註而沉默,一邊映出一個小小的自己,全都是自己。
忻楠突然用力揉筱年的臉,大笑着把他推遠,“傻小豬,傻乎乎的發什麼呆?還不快去洗臉,我們要跟船到對面小島上去吃飯呢,再慢就來不及了。”
筱年彷彿突然從夢裏醒過來。
接下來的時間,不算頭天電影院的意外,筱年是很開心,情緒很快就被忻楠帶得高漲起來,跑到對面小島去挖海蠣子、摸蛤蜊、拾海星,氣溫偏高的中午時分還能到浴場裏撲騰撲騰,有人帶着狗到海灘上來遛,筱年讓一隻拉布拉多狗追得滿世界亂跑,忻楠笑得摔倒,嗆了一鼻子水。
晚上汶南的政府廣場有文藝匯演,兩個人跑去看,節目沒看多少,吃了一肚子烤肉和蛋卷雪糕。
忻楠哥真的有點不一樣,筱年想,他對着自己笑的時候讓自己的心裏撲撲跳得好快,比平常對自己更好,比哥哥對弟弟還要好,走到哪裏都摟着自己的肩膀,說話的時候貼着自己好近……到汶南來真的不一樣,這裏的忻楠哥都不一樣,讓自己……讓自己突然又充滿希望……
兩天後,跟着泛世的班車回市區的時候,筱年有點捨不得,“我們後天才開始上課,我明天自己坐長途車走不行嗎?”
忻楠連連搖頭,“我謝謝你了,你還是老老實實跟班車吧。”
筱年把嘴嘟得高高的。
忻楠微笑着看他,突然把一根手指壓在他的嘴唇上,“小豬嘴!”他沒有點點就放開,而是稍微用點力壓在上面。柔軟的和略為粗糙的觸覺交織在一起,筱年覺得臉上一點點開始發燙,有點痴獃地看着忻楠哥的笑臉。
忻楠終於放開他,微笑始終保持在臉上,直到車開動,筱年回頭朝他招手,仍然能夠看到他笑着看自己,非常溫暖地,笑着,看着自己。
***
接下來的兩個月,筱年沒有機會再去汶南了,高三補課補瘋了,藝術類考生也不能倖免,刨掉學校的課,還不得省掉專業課,季雅澤當起老師來是很嚴的,有時罵得學生狗血噴頭,筱年不敢惹惱他。
他想忻楠!
想得要命!
但忻楠似乎忙得不可開交,連電話都很少打回來,有也只是匆匆說幾句,讓他多聽季雅澤的話,不要跑出去玩,好好用功之類……
筱年每天拿馬克筆在日曆上劃一個大叉,盼着忻楠原定的兩個月代班期趕快結束。
好不容易等到十一月底,忻楠終於打電話說要回家,筱年樂瘋了,在屋子裏“砰通砰通”跳,幸好樓下老太太早住老年公寓去了,否則還不打上門來。
班車中午發,估計三四點鐘忻楠哥就能到家,正好碰上周日下午沒課,筱年卯起來把家裏擦得光亮潔凈,連地板都一塵不染,又燉了一鍋加芡實和蚝的老
鴨湯——研究了半個月營養食譜——聞着味好像還不錯,筱年已經決定要學做飯了。
關了小火,筱年坐在地板上心神不定地翻着自己的畫夾,嗯,把這個給楠哥看,他一定會誇我。一會兒出神,一會兒又傻笑,再一會兒去搖搖桌上的鬧錶,恍恍惚惚地直到腳步聲到了門口他才反應過來,立刻抓着從夾子裏抽出來的一幅畫衝過去。
“哥……”筱年猛地拉開門,笑着叫,“你回來啦?”
忻楠站在門口正要推門,被他嚇一跳,“喲!”然後笑起來,“筱年你怎麼這麼嚇人?”然後他指着站在自己身後的人說:“哪,介紹一下,我女朋友周彤,叫小周姐姐。”
筱年呆住,手裏的畫掉在地上。
他背後的女孩子探出頭來笑着招手,“嗨筱年,還認得我嗎?在汶南見過的,筱年還是這麼可愛啊。”她有一頭短短的捲髮,南方人深蜜色的皮膚,很俏皮的長相,飛揚的表情。她彎腰把地上的畫揀起來拿在手裏看,活泌地大笑起來,聲音清脆,“噫,忻楠,這畫的是你呀,畫得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