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大早,毛秀忻就被婆婆神秘兮兮地拉到角落講話。
“澤惟還沒醒嗎?”
“他還在睡。”昨夜演完上衣保衛戰後,他半睡半醒,毫不抗拒地讓她洗完澡、扶上床去睡,沒再讓她多費工夫。
“嗯,我是不太想和你講這個,畢竟意思稍微弄錯點,說不定會鬧家庭革命,但又不能不講……秀忻,我把你當自己女兒看待,我只認定你是我媳婦,別的女人我是不會接受的。”
她愣住。這意思是……
“澤惟有外遇嗎?”
“沒有啦!你先聽我說,我昨天跟他們去pub,有些農場員工也有去,那個謝棋雅幾乎都黏着阿寰和澤惟。阿寰也就算了,但澤惟有家室,怎麼能這麼親密?我暗示她幾句,要她收斂一點,她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裝不懂,照樣黏澤惟黏得緊緊的,真不象話!”紀母口吻很不屑。
毛秀忻鬆了口氣。“棋雅本來就比較活潑,有點瘋瘋的,澤惟也跟我說過,我想她沒那個意思。”
“可是一個年輕女孩子跟已婚男人走那麼近,就是不對!我昨天也念過澤惟了,不知道他醉醺醺的有沒有聽進去?他現在事業做得不錯,一定有女人想撿現成的,我相信他不會亂來,但就怕他太老實,被人設計,你要多陪他出去走動,讓人家沒機會,知道嗎?”
“嗯,我會的。”老人家這麼護着她,她很感動,可婆婆和白璦琳一致要她小心,是她太沒警覺性嗎?
她信得過謝棋雅,小妮子的眼神很坦蕩,而她丈夫是藏不住秘密的人,若做出對不起她的事,早就泄漏異狀,她對自己的觀察力還有點信心。
婆婆出門后,她在店裏忙,沒多久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她抬頭,看見丈夫衝下樓來。
“早啊。”她秀眉一蹙。“你怎麼睡衣也不換就下來了?”
“呃,我……”紀澤惟小心觀察妻子,她臉色不壞,也沒見一紙離婚協議書在等他,情況似乎沒想像中的惡劣。
“對不起,昨晚我又喝醉了。”無論如何先道歉。
“嗯。我習慣了。”毛秀忻仔細看他,他局促不安,像做錯事等着挨罵的小孩,代表他在乎她,怕她生氣。
他若變心了,裝不來這種憂心忡忡的表情,她相信他。
“我昨天有記住你的話,不想喝太多,是哥一直灌我酒,才會——”
“我了解,壽星最大,沒辦法嘛。”
她居然一副體諒的口氣?太不對勁了,莫非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紀澤惟很忐忑。“你不生氣嗎?”
“生氣有什麼用,反正醉都醉了。”每次他喝醉,隔天就拚命道歉,她總是得理不饒人地念到他抬不起頭,但喝醉雖不好,卻也不是滔天大罪,也許她該放寬心,換個角度看待?
“我看訂個罰則好了,以後你再喝醉,要幫我做家事。”這樣她不必氣壞自己,還可以得到幫手,一舉兩得。
“好,當然,應該的。”他受寵若驚。發生了什麼事,讓妻子的態度大轉變?紀澤惟試探地問:“我昨晚是不是很配合你,沒讓你太麻煩?”
“才怪,你昨晚比以往還要吵,還不肯讓我洗澡。”她抿嘴笑。“你的耳朵為什麼有疤?”
“疤?喔,去年農場種一批相思樹,工人掘地時我站在他們後面,有人鋤頭壞了,一舉起來就整個飛散開來,是那時候被划傷的。”
毛秀忻聽得心驚肉跳。“發生這麼危險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
“工作難免有意外,皮肉傷而已,我不想讓你擔心。”其實,他懷疑她會擔心嗎,連他在家,她都不太注意他,還會在意他在外頭出事嗎?
“你還是該讓我知道。”對於他在農場的事,她幾乎一無所知,是真的太忽略他了……從現在開始積极參与,也許還來得及。“你上次提議我們全家去農場一趟,既然小瑞想去,我也很久沒上山走走了,我想排個周末,帶媽和小瑞過去,你什麼時候有空?”
紀澤惟驚喜不已,沒想到妻子會主動提出要求。“你們要來,隨時有空——”兒子的聲音打斷他。
“爸爸,我做早餐給你吃,你一口都沒吃就跑掉了!”紀修瑞端着早餐下樓來,嘴巴嘟得老高。
“喔,抱歉,我現在就吃。”紀澤惟馬上捧場地咬一大口三明治。“嗯,很好吃!”他讚許地摸摸兒子的頭。“你真厲害,手藝越來越好。”
“媽媽教我的,現在我每天做早餐給阿嬤和媽媽吃喔!我還幫媽媽做家事,媽媽說,會做菜和做家事才是好男人,我立志當好男人!”紀修瑞大眼閃亮,很有幹勁。
“你的年紀不是應該立志當好孩子嗎?”會不會太早熟了?
毛秀忻悠悠道:“等年紀大再學習當好男人就太遲了,要從小訓練,這是為了他的終身幸福着想,現在的女孩子挑剔得很,不進廚房的男人遲早被淘汰。”
“你嘗一口,真的很好吃。”他把三明治送到妻子嘴邊,她淡笑着搖頭,他堅持。“你吃看看,黃瓜很脆,他還去掉吐司邊,做得很精緻。”
她這才咬一口。“他愛吃吐司邊,以前講了好幾次都不肯去邊,後來我炸吐司邊給他吃,他吃一次就愛上了,才願意乖乖去邊,等着我炸給他吃……”忽然,她瞧見兒子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我第一次看爸爸喂媽媽吃東西耶。好男人是不是都應該這樣做?”紀修瑞若有所思地猛點頭。“唔,我要記在筆記上……”
毛秀忻臉蛋一熱,輕敲兒子的頭一記。“記什麼筆記?”瞧向丈夫,他微笑望她,惹得她不好意思,橫他一眼,撇開頭。很久沒和他這麼親密,還被兒子看見,她很彆扭,可是心裏很甜,甜得她藏不住嘴角笑意。
“我去換衣服。”紀澤惟起身。“小瑞,可以幫我把早餐端上來嗎?”
端早餐是借口,其實他是想和兒子私下談話。父子倆上到二樓,紀澤惟低聲道:“小瑞,爸爸要你幫個忙,我要跟你訂做一樣東西,這東西只有你能做。”
“什麼東西?”
“你先答應我保密,不可以告訴媽媽,我要給她一個驚喜。”
紀修瑞挺起胸膛,充滿使命感。“我一定保密!”
“你聽好,這東西是……”他從昨晚的夢境得到靈感,加上妻子不再排斥去農場,他有了個構想,要送她一份禮物,這禮物也許不是最貴重,但絕對是獨一無二、精心為她打造的。
剛才與她四目交投,眼神交會中,流動着一種溫暖的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氛好久不曾這麼融洽,她好久沒用這麼溫柔的眼神看他,教他燃起熱切希望,說不定,這是改善他們關係的大好機會——
紀澤惟吃完早餐又休息了一陣子,等宿醉的頭痛消失,才回農場。
午後,毛秀忻看店,婆婆和兒子午睡去了,店裏只有幾個內閱的客人。
她望着玻璃門外。街道上,陽光熱烈,人車熙攘,今天和過往的每一天沒什麼不同。
但是,她忽然覺得有些孤單,想起早上,丈夫還在屋裏走動說話,他走了,屋裏還有人,卻感覺空空蕩蕩。
有點想他……這是幾年來他不在身邊時,她第一次有思念的感覺。
昨晚躺上床后,在靜謐深夜,聽身畔的他呼吸沈眠,她想了很久。
他們也曾熱戀,一分一秒都不願離開彼此,曾有的熱情為何失落了?莫非再怎麼新鮮熱烈的愛情,都會磨損,變得遲鈍乏味?可是他幾乎不曾改變……那是她變了嗎?當她肯定自己仍愛他時,是基於對婚姻的責任,為了孩子、為了維繫家庭,於是催眠自己,相信愛依然在嗎?
不,不是那樣……雖然有時對他生氣,有時失望,但是當她看見他笑了,內心一角像灑下陽光,同樣愉悅。如果不愛一個人,不會被他牽動情緒,無論快樂或憤怒,不愛就不會在乎,所以,愛情仍在,只是沉睡。
想起他喂她吃三明治,想起他的眼神,他溫柔的舉動,她胸口怦怦跳,又忍不住一再回味,這是不是……愛情蘇醒的徵兆?
玻璃門開啟的聲音打斷毛秀忻的沉思,她抬頭,意外地看見母親走進來。
“媽,你怎麼會來?”她生完孩子后,漸漸恢復和娘家的往來。只是每回見面,母親的心思依然都在她哥哥身上,三句話里有兩句是談她哥哥。
“突然想到你,就過來看看。”毛母環顧屋內。“親家母呢?”
“她去午睡了,小瑞也在睡覺。”
“澤惟呢?他不在家?”
“他昨晚在家,今天早上回農場去了,大概還在路上。”
“喔,難怪我打電話去農場找不到他。”
“你找他有事?”毛秀忻暗覺不妙,母親曾因她哥哥代理網絡遊戲的公司不斷虧損,向她丈夫借錢,幾次有借無還之後,她就阻止丈夫繼續拿錢填這個無底洞。
“也沒什麼要緊事。”毛母唉聲嘆氣。“唉,你哥的公司收掉三個月,他到現在都找不到工作,積蓄快花光了,怎麼辦?”
“怎麼會找不到工作?現在雖然景氣不好,報紙求職欄每天還是刊得滿滿的,只要他肯做,一定有工作,如果只是要賺點應急生活費的話,快餐店、便利商店都可以。”
毛母瞪眼。“他是碩士畢業,又當過大老闆,怎麼可以做那種有失身分的工作?”
毛秀忻淡笑。“失什麼身分?開過公司就高人一等?以前的大老闆現在在擺路邊攤的多得是,只要正當賺錢,什麼工作都不失身分。”就是母親這種要不得的優越感,把她哥哥寵到價值觀都偏差了,才會找不到工作。
“你喔,講話不要這麼刻薄,自己哥哥落魄了,你看好戲嗎?應該幫他才對啊!”毛母哼聲。“你有沒有錢,幫你哥周轉一下?”
果然是來借錢的,她搖搖頭。“等我這個月領薪水才有。”她在租書店幫忙,婆婆堅持給她薪水,她也算薄有積蓄,但這幾年老早就被母親借光了。
“那澤惟有錢吧?”
“哥之前跟他借了不少都沒還,先還了前頭的才能再借。”
“有錢還他還需要借嗎?”毛母悻悻地道:“還是讓你哥先有個工作比較重要,你這租書店缺不缺人?嗯,你哥大概也不願意在租書店當小店員,不然問澤惟的農場有沒有缺,至少要經理級的職位,應該有吧?”
她傻眼,要人給工作還挑三揀四,臉皮有沒有這麼厚?“我們租書店沒請過店員,都是我和婆婆輪流看店,未來也不打算僱人。農場那邊我不清楚,要問澤惟,就算有缺也不一定是經理。”
“叫他弄個職位就好啦,他是老闆,他說了算,事業做那麼好,給自己的大舅子安插工作也不算什麼。”
“他事業做得怎樣是他的成就,他不欠哥什麼。”她那個眼高手低的哥哥,連她自己都不想僱用,怎能逼丈夫接受?
毛母聽了,嗓門便大起來。“你說什麼話?今天要是立場換過來,澤惟需要工作,我也會要你哥給他一個位置,親人間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啊!”
“我沒說親人之間不該互相幫忙,可是當初我嫁澤惟,你看不起他,現在跟他借錢,又跟他要工作,這麼理所當然是應該的嗎?”她都替母親覺得羞慚,怎麼有臉跟他要求這些?
毛母尖嚷:“唉呦,他事業成功了不起是不是,難道要我這個岳母下跪求他嗎?好,你不幫忙就是了,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一心向著婆家,自己的媽媽求你幫忙還要聽你教訓,你喔,這麼冷血,這麼勢利,丈夫賺了一點錢就看不起自己娘家人……”她大呼小叫,惹來店裏客人頻頻注目。
“我不跟你吵這個。”再聽下去會腦溢血,毛秀忻冷冷打斷母親。“你不要去煩澤惟,我會跟他談這件事,但是他有什麼樣的工作給哥,哥都要做,不能有意見。”
“難道他要你哥當園丁,你哥也要做?你哥可是碩士畢業——”
“不做就拉倒,叫他自己去外面求職。”
毛母被她堵得說不出話,終於氣沖沖地離開。
母親的偏心太明顯,她早就被鍛煉到對親情沒有期待,卻還是有點心酸。有時候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從小她什麼都得靠自己,哥哥享盡母親的疼愛,還這麼不成材,太不公平。
但要和丈夫開口談這事,實在尷尬,她拖拖拉拉混到晚上九點才打電話,希望儘快把這件事解決,又希望丈夫別接聽。
結果電話只響兩聲,就被接起來,沉穩的嗓音響起。“苜蓿農場。”
“澤惟……是我。”
紀澤惟一怔。“怎麼了?”妻子很少打電話來農場。“家裏有事嗎?”
“沒有……我是想問一下你回到農場了沒,你不在時有沒有出狀況?”
“我大概下午三點到,這裏沒什麼問題,我先交代好事情才離開的。”
“喔,那就好。”
“你打來不是只要問這個吧?”她遲疑的聲音聽來有隱情。
“其實……”她咬牙,一口氣將母親上門的經過簡略說完,但實在沒辦法厚顏地要求經理級的職務,只能委婉地道:“我哥也算開過公司,有管理之類的工作他應該能勝任,總之,你有位置給他是最好,沒有也別硬擠。”
他沉吟片刻。“我這裏是缺人,不過他坐辦公室習慣了,我怕他沒辦法適應農場的生活。”
“他不做就算了,讓他自己去找工作。”
“你等我一下。”他擱下話筒,從計算機叫出人事檔案,迅速瀏覽了一遍現有的職缺,再拿起話筒。
“有個工作應該適合他——照顧農場的所有樹木。我這裏沒什麼正式的職稱,不過這算是管理階層,有幾個園丁給他指揮,原本負責的人剛辭職,我還沒找人代替。這工作只要會辨認各種樹木,每天巡視,注意樹木的狀況,是不是枝葉太多或者有病蟲害,一開始要記的東西很多,但做熟了就還好。”
她吁口氣。“好,就這個。”
“那就找個時間,邀你母親和哥哥一起過來,我帶他到處走走看看,要不要做等看過再說。他在這年紀還要換跑道,一定會不安,你別給他太大壓力,只是給他參考,當作度假玩幾天,正好他們都還沒來過這裏。”
“澤惟……謝謝你。”她煩惱了一下午的事,他不到五分鐘就解決,還細心地顧及她哥哥的自尊,讓她佩服又感激。
他微笑。“沒什麼,難得你向我提出要求,我當然要辦到。”他嗓音低沈溫柔。“我知道要你開口說這些,很不容易,你一定猶豫了很久,幸好我能幫上忙。”她個性倔強,不肯求人,要找他幫忙前一定有一番內心掙扎。
毛秀忻訝異。“你怎麼知道我猶豫很久?”難道是表現在語氣里了?
“我怎麼不知道?”他低低笑了。“我們是夫妻啊!”
他的嗓音,從望不見的遙遠山谷,透過線路,直抵她心坎,震蕩着,他的低笑好似在說:我還不了解你嗎?別擔心,有我在。那笑意里有無限理解,無限包容,還有寵愛……她傻傻握着話筒,感動着,心輕飄飄的,好像融化了,感覺他們之間不需言傳的默契,如斯親昵甜蜜,讓她怦然心動。
話筒那端突然傳來一個活力十足的女聲。“老闆,我做好小麥草布丁了!”是謝棋雅。
紀澤惟道:“你等我一下。”
接着喀一聲,聽來是他放下話筒。
“嗯,你總算成功做出來了,可是這綠油油的樣子……”
“唉呦,小麥草就這顏色咩,你快點試吃看看!”
“這真的能吃嗎?顏色太詭異了。”
“男人怕什麼啦,快點吃,老闆要第一個試吃,不然我喂你……”
喂他?毛秀忻面頰抽搐了下,不自覺地使勁把話筒壓在耳朵上,密切追蹤那頭的動靜。
“不必,我自己來……”電話里靜了下,大概是他在試吃,謝棋雅忙不迭地追問味道如何,他給了肯定的答案。
“喔耶!等我回去把配方記好,以後我們就多一項新點心了!我拿去給紀寰大哥試吃!”然後啪啪啪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他重新拿起話筒。“喂,剛才是棋雅拿布丁給我試吃。”
“嗯,我聽到了。”別想太多,他的反應沒什麼問題,他和謝棋雅保持了適當距離。“那等我跟我哥談好時間,再告訴你。”
掛了電話,想着他明快利落地解決她的困擾,毛秀忻感覺輕鬆多了,不禁微笑,可一想到謝棋雅,又不太舒服。
她還是不認為他會和謝棋雅有曖昧,謝棋雅大概是做出了新點心,太興奮了而已,可是一想像她的丈夫和年輕的女性員工在遙遠山區,每天這麼開心笑鬧……太可疑,她真想飛奔上山去,親眼確認情況。
當初怎會放心他一個人離家那麼遠……她吁口氣,倒在床上,聽着時鐘滴答,鬱悶地吃醋,胡思亂想。
紀澤惟放下話筒,心情非常好。
心愛的妻子難得有求於他,他又能為她分憂,讓他充滿成就感。成為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堅強的女子——願意依賴的對象,是男人的驕傲。
他剛要拿起話筒打內線給堂哥,紀寰就進屋來了,他道:“哥,王叔的缺先別找人,我有人選了。”
“嗯,那我明天不刊廣告了。你的人選是?”
“我妻舅。”
紀寰錯愕。“秀忻的大哥?他不是開公司嗎?”
“公司已經收掉了,他失業了一陣子,我想讓他來這邊試看看。”
“他不是念什麼計算機科系的嗎?我們這裏的工作他做得來嗎?”他也見過堂弟的岳母一家人,印象不太好。
“教他就會了,當初我們也是什麼都不懂,一路摸索過來,也沒多難。對了,棋雅在找你。”
紀寰的表情瞬間變得怪異。“她找我幹麼?”
“她終於做出味道不錯的小麥草布丁了,要給你試吃。”
“做好了就好,幹麼給我吃?”他左右張望,唯恐小妮子從哪裏突然衝出來。“我先走了,別跟她說你看到我。”
紀澤惟失笑。“她有這麼可怕嗎?”難得看到堂哥這麼忌憚一個人。
“唉,她……”紀寰搖搖頭。“我先走了。”快溜為妙。
辦公室里剩下紀澤惟一人。他走到窗邊,窗外,月光照亮着寧靜的農場,蟲聲唧唧,空氣甜美乾淨,住宿的木屋區,扇扇窗子透出柔和光亮,在農場另一端,樹木環繞的一幢獨立屋子,是他準備給家人的住處,長久以來只有他和堂哥住在裏頭。
屆時她大哥上山,她也會陪家人一起來吧?他滿懷期待。花個一、兩天讓妻舅熟悉工作,接下來就是他們夫妻的時間了,他要先把屋子徹底打掃過,換過床單,準備她喜愛的水果和飲料,等要給她的驚喜禮物準備好,她會不會很感動……他想着,不自覺地微笑了。
毛秀忻將紀澤惟提供的職位告訴母親和哥哥,相當符合毛母的要求,她滿意了,她大哥毛治平卻一臉失望。
“我只會寫程序、談生意,種花種樹我哪會?他們有沒有需要什麼進出貨或客房管理程序,還是要設計網頁——”
“那種東西他們早就有了,反正媽要我幫你問工作,我問到了,做不做隨便你。”
“那也要問個我專長的啊,你找這種工作給我不是故意讓我難堪嗎?”毛治平很厭煩。快中年了才失業,心情已經很壞,要走入陌生的領域更是惶恐,他怎麼做得來?“樹不是種下去就會長了嗎,幹麼還要照顧……”
毛秀忻正要反唇相譏,想起丈夫的話,又忍住了。“好吧,那我去跟澤惟說你不做,叫他重新找人。”
毛母怕激怒硬脾氣的女兒,好不容易有的工作就飛了,勸道:“你就去試試看嘛,你一直沒工作也不行,媽媽還要靠你養呢!”
說好說歹,毛治平終於同意。
毛秀忻想一同前往農場,又不放心紀母一個人照顧租書店,但紀母爽快地要她放心上山去,順便把吵着要跟的紀修瑞也帶去,租書店交給她。
誰知白唯茉一聽說紀修瑞要去農場玩,也吵着要去,毛秀忻於是邀白家母女同行,可是白璦琳的花店臨時接到一筆訂單,她走不開,女兒又無論如何都要跟,她只好替女兒收拾個小行李袋,讓她跟着去玩,請毛秀忻代為照顧。
出發前,毛秀忻忙着收拾行李。以前上山都隨便帶些換洗衣物,這次她仔細搭配,上衣、長褲、裙裝、外套、鞋子、配件,行李比平常多兩倍。
紀修瑞也很認真地收行李,把蠟筆、彩色筆、色鉛筆……找得到的繪畫用具都塞進他的小包包,她看得一頭霧水。
“你帶這些做什麼?”怎麼不是多帶些玩具?
紀修瑞理直氣壯。“我要寫生!”
三天後一大早,毛治平開車,載母親、妹妹、外甥和白唯茉上山,在九點鐘抵達苜蓿農場。
苜蓿農場有供遊客種植作物的田地、果園,遊客可以在廚房烹調親手採摘的蔬果,也可以在工坊製作果醬或紀念品,或親近農場裏溫馴的山羊和乳牛,原有的山中湖泊可以泛舟,湖畔步道佈滿濃蔭,適合漫步,遊客也可往山林的更深處尋幽訪勝。在這裏,步調愜意緩慢,滿眼舒緩綠意,從繁忙的城市來到這裏,簡直像到了另一個星球。
毛治平的車抵達時,紀澤惟和堂哥在農場大門前等候。當毛秀忻下車,他看得愣了。
她穿潔白的無袖上衣配海軍藍長褲,鮮艷的黃絲巾,薄施脂粉的麗顏容光煥發,滿山明亮,不及她的明媚耀眼。紀澤惟的視線無法從妻子身上離開,看她渾圓的胸、纖細的腰,曼妙修長的腿,害他喉頭抽緊,身體發熱,遭到慾望襲擊。連路過的遊客都在看她,他感覺驕傲,又有點想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觀賞。
毛秀忻牽著兒子和白唯茉下車,望見丈夫,笑着向他揮手。他穿夏季襯衫,依舊戴着漁夫帽和墨鏡,抿着笑弧的唇看來心情頗佳。
“媽、大哥。”紀澤惟接過岳母和妻舅的行李。“房間都幫你們準備好了,我先帶你們去放行李。”瞧向妻子,他低聲道:“你今天真美。”
毛秀忻微笑。“你也不錯。”她可是特地精心打扮,展現她身為農場女主人的氣勢,也有點想和謝棋雅較勁的意味,可惜沒看見她。
紀修瑞道:“媽媽昨天好早就睡了,她說要睡美容覺——”臉頰突然被母親掐住,咿咿唔唔說不出話。
多嘴!她鬆手,矜持地道:“我只是想多睡一點,今天來這裏才有精神。”
“當然,你不需要美容覺就很美了。”紀澤惟笑了,趁妻子轉頭拿行李,低聲問兒子:“畫得怎樣了?”
紀修瑞揉着被掐痛的臉頰,眨眨眼睛,豎起大拇指。
一伙人走進農場,紀寰對西裝筆挺的毛治平道:“你穿這樣,等一下逛農場不方便。”沒看過來這裏還穿得這麼正式的。
“我只是來看看而已。”毛治平板著臉。他是母命難違,被硬拖來,還是不太願意屈就小小的農場。“我們就這樣一路走進去嗎?為什麼車要停外面?”
“我們希望這裏盡量減低污染,所以不開放遊客的車進入,有小巴士定時行駛載人,也免費提供自行車給遊客,我們自己除了緊急的事不會開車。”紀澤惟解釋,領頭走向小巴士的站牌。“媽,等一下讓秀忻陪你到處參觀,我陪大哥到處走走。”
毛秀忻搖頭。“不,我也陪你們去。”她怕丈夫應付不了她大哥。
“我們不會走一般的步道,要深入山林,裏面有很多昆蟲,你確定?”
“昆蟲而已,又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為了保護他,拼了!
看來她是跟定了,紀澤惟微笑。“好吧,記得穿件外套防蚊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