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雖然要前往西方尋找魔女,搭上高速列車只要一天就可以直達;可是為了生髮已經散盡私房錢的騎士,最後還是選擇最省錢的方法,也就是步行。

如此這般,從來沒出過遠門的他,剛離開都城就在森林裏迷路了。

在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正好遇上妖精族的結婚儀式。楚楚可憐的新娘希望能在結婚前一晚再見自己暗戀的人類青年一面,騎士於是自告奮勇承諾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對方也因為這段不被祝福的戀情而遭到軟禁。為了混進青年家中,銀髮騎士百般不願的戴上假髮,與帶路的侍女一起換上女僕的裝扮……

***

「這樣哦,看來你們老師也是個性情中人。」

學校附近的牛肉麵聯鎖店,只要一到了用餐時間,總是人滿為患。

癱在好不容易才搶到的雙人座位上,聽着坐在對面的少女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感言,翰融也跟着點頭。

「我本來也以為完蛋了。還好老師是好人。」

「哥,正常狀況下都是這樣吧。」帶着戲謔的態度,少女用手刀在脖子前面做出一刀兩斷的手勢。「其實我覺得,你還是吃一次苦頭比較好。這樣你下次就會更謹慎啦。」

「琬寧……」看着妹妹先做出切脖子的手勢再比出砍頭的動作,翰融忍不住悲從中來。「你覺得還會有下次嗎?」

「呿,要是再有下次你就真的完蛋了。你很欠罵耶。」

收起開玩笑的神色,杜琬寧表情嚴肅的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

「那你罵我吧……」為什麼琬寧才進工學院不到一年,言行舉止就變得跟男人那麼類似?心中的悲哀猛地加深,翰融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琬寧還是個只會滿地亂爬的小孩時,常常拉着自己的衣服吵着要哥哥陪她玩,然後兩個都還不大會走路的小孩,就這樣在地板上滾成一團……

「不要。反正你都只挑自己想聽的部分來聽而已,我何必浪費口水。」視線一轉,琬寧用手指輕輕敲起桌面。「後來咧?」

「……我剛剛講到哪裏?」

好不容易從謎樣的幼年回憶里抽身,翰融悶悶的應道。

「講到你想用鐵鎚暗殺老師那邊。」

「喔。後來喔……」隨手抓起琬寧放在桌上的手機,翰融從整串掛得像粽子一樣的手機吊飾裏面,挑出一隻圓滾滾的小貓。「假設這個是老師。然後這隻臉上有刀疤的青蛙是我……」

「等等。你不用演手偶劇沒關係,直接講就好。」

看着手機被妹妹拿回去,翰融只好舉起自己的筷子和湯匙。「假設這雙筷子……」

「齁,不是跟你說直接講就好嗎?」

「……呃,」實在沒辦法直接告訴妹妹,自己在氣勢十足的勾勒出用鐵鎚讓老師永遠沉默的犯罪計劃以後,竟然沒出息的向老師說「我願意為您做牛做馬」,翰融結巴了起來。「就是,那個……總之我沒有用鐵鎚幹掉老師就是了。」

「廢話,你要是真的動手,早就被警察抓走了好嗎。」將手機打開又關上,婉寧沒好氣的撇嘴。「我問你,你最後怎麼脫身的?真的沒被怎樣嗎?」

琬寧沒問出答案是不會罷休的。已經把妹妹性格摸得十分透徹的翰融,這下只能乖乖招供。

「……我跟老師說願意為他做牛做馬,請他忘了那天發生的事。」

再見了,我身為哥哥的威嚴,還有我的男性自尊……

「做牛做馬?」預想中的大笑聲沒有響起,琬寧滿臉疑惑的揚起細眉。「喂,人家是教授耶,有的是研究生替他出生入死,哪裏缺你一個?」

沒想到琬寧會這麼說,翰融愣了一下,馬上反射性的指正「是副教授」。

「那沒差啦。哥,你明明除了寫色情小說以外沒半點專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連駕照都沒有,竟然敢跟老師誇口說願意為他做牛做馬?你在說話以前到底有沒有先用大腦想過啊!」

「……」被堵得無話可回,儘管放在桌上的雙手已經蓄勢待發,翰融終究沒辦法狠下心來捏妹妹的臉。

翰融不只一次懷疑過,其實自己應該是弟弟才對……因為無論如何,被妹妹沒大沒小的騎在頭上和給姐姐欺壓凌虐,就男性自尊來說,怎麼看都是前者比較悲慘。

看來自己這輩子,是和那種會在晚上只裹着一條浴巾來敲自己房門,說「哥哥我一個人睡不着」的可愛妹妹無緣了……不過好象有哪裏不對,正常的兄妹會這樣嗎?

「欸……總之具體來說,你要怎麼為你們老師做牛做馬?」

不知道哥哥現在之所以表情嚴肅,是因為正胡思亂想着犯法的事情,還以為做牛做馬一事在他心中造成了什麼難以抹滅的創傷,琬寧把剛送上來的排骨麵碗拉到面前,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個喔?老師說很感謝我有這份心,可是他不需要。」把酸菜罐的蓋子打開,翰融滿臉遺憾的輕嘆。「他還說,那天的事就當成我跟他之間的秘密,他會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就這樣。」

「這樣嗎?你們老師真是大好人。」我聽到他說你看起來很好吃的時候,還以為他有什麼非分之想或是眼睛脫窗,看來是我錯怪他了……這麼說著的琬寧,一邊舀起一大匙辣椒往面碗裏倒。

「對吧。所以我就把我的手機寢電還有家裏電話地址全寫給他,如果有事,只要他一通電話我就會出現。」

琬寧本來還在感嘆,聽見以上的發言,眉頭忽然一皺。

「你幹嘛連家裏的電話都講了……講這麼詳細,怎麼不順便把你的生日血型喜歡吃的東西也寫給老師?」

「那種事跟做牛做馬有關係嗎?」莫名其妙的反問。

「……人家都說不用了,你就別再把那四個字掛在嘴上了。」

把「因為那四個字從你的嘴巴里講出來,感覺很下流」給省略掉,和翰融有些失望的態度完全相反,琬寧很明顯的因為哥哥逃過做牛做馬的命運,而鬆了口大氣。

「其實這樣反而更凄慘吧。」將餐卷交給送餐的店員,翰融垂頭喪氣的苦笑。「這就好象被吃干抹凈以後,第二天一早對方拍拍屁股就走那種感覺……」

「……」避開店員的視線,琬寧面不改色的埋頭吃面。「不對喔。比較像你脫光了送上門,結果人家還不要……這樣形容比較貼切。」

豁然開朗的用力點頭稱是,翰融忙着拿出手機開始紀錄妹妹方才的絕妙發言,完全沒注意到在店裏來回穿梭的店員們,已經不約而同的開始刻意避開他們那一桌。

「對了哥,這個。」

放下筷子,琬寧拉過掛在椅背上的帆布手提袋,從裏面拿出一個小紙箱。「給你。出版社前幾天寄來的贈書。」

「……謝謝。」看了紙箱上的郵戳一眼,翰融用單手接過紙箱,馬上把它和手機一起塞進背包里。

「客氣什麼。」吸着附餐的檸檬茶,琬寧眯起眼睛。「這個要是寄到家裏給爸爸媽媽看到,他們一定會被嚇出心臟病。你住學校宿舍收信又很麻煩,寄到我那邊就最理想了咩。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幫你擋信。」

「……要是老爸老媽看到……」

想到如果給年邁的老父老母知道,看似乖巧的兒子竟然從高中時代就開始寫十八禁男性向色情小說,會有什麼後果……光是想像,翰融就覺得不寒而慄。

「不用去想那種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啦,我還比較怕你們老師真的打電話到家裏來咧。快點吃,不然面會爛掉。」

聽着妹妹的催促聲,翰融連忙抓起免洗筷。

……其實就算老師真的打電話來也無所謂,反正他人看起來很好,一定會跟老爸老媽相談甚歡。單純的這麼想着,翰融姑且把這幾天發生的倒霉事全拋到腦後,吃喝着和妹妹談笑了起來。

只是此時的翰融完全沒發現,自己漏講了一件事。

他忘了說,在自己豪爽的將所有身家數據都泄漏出去時,那個笑起來相當好看的老師,也微笑着說「那我也告訴你,我的手機還有宿舍的門牌號碼吧」……

***

把最後一本平時考的答案本給闔上順便寫上分數,雲玠摘下眼鏡,揉了揉酸澀的雙眼。

窗外的天空已經漆黑一片。轉頭看看牆上的時鐘,發現時針指向再五分鐘就九點的位置,他終於意會過來,原來一直聽到的咕嚕咕嚕聲不是青蛙的共鳴聲,而是自己的肚子在唱空城計。

要是平常日子就慘了,還好今天是禮拜五,校門口有夜市。吃完還可以順路去租個漫畫小說什麼的……懶洋洋的這麼想着,雲玠拿起裝考卷專用的大型公文袋。

在他將所有的答案本都塞進紙袋裏順便封口時,室內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這麼晚了誰會來?隨口應付着,雲玠抓起鼠標,把早就進入休眠模式的計算機打開。

話聲未落,研究室的木門就發出鈍重的聲音,被推了開來。

「哇,這邊怎麼又亂成這樣?臟死了!」

被一個嘴裏叼着煙,穿着像是兩個禮拜沒洗過的襯衫、連頭髮都亂七八糟的人這樣大聲批評,要是普通人早就翻臉了。但云玠只是隨便瞄了他一眼,馬上又把視線放回計算機屏幕上。

「嫌臟就滾出去啊。別讓煙灰掉下來,要是掉下來我就把煙屁股塞進你那張嘴巴里。」

「喔,楊老師今天好凶喔。你還沒吃晚餐吧?」

「這位同學你只答對一半,我連午餐都沒吃。」

「早知道就別過來。你每次只要沒吃飯,就凶暴得要死。」痞笑着,長着一張漂亮臉孔的青年,隨手把煙丟進放在茶几上的紙杯裏面。

煙蒂在半空中劃出圓弧然後掉進紙杯,在接觸水面的瞬間,發出了「滋」的一聲。

「……沈彥泓,你是不是又把煙蒂丟到魚缸里?」

「喂喂,我哪會做那麼缺德的事?」聽着那彷佛火山爆發前地鳴似的低沉聲音,彥泓乖乖舉起雙手。「是你桌上那個看起來放了很久的紙杯啦。」

「昨天下午學生來找我,然後就放到現在,哪來很久?」

轉頭瞄了茶几上的紙杯一眼,確認杯子裏除了煙蒂和水以外沒有其它像黴菌之類的東西,彥泓暗暗鬆了口氣。「是啦,以你的習慣來說,的確不是很久。真難得你會倒茶招待學生。」

「……我要招待誰,輪不到你管。」

雖然雲玠的臉正好被液晶屏幕擋住,從彥泓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光聽那不耐煩的口氣,就足夠把那些被雲玠的美色所迷惑的女大學生們,給嚇得花容失色了。

「當然輪不到我管啦,可是收拾的人是我。」完全不在意對方冷冰冰的態度,彥泓打開上了鎖的玻璃書櫃,從背包里拿出一台銀色的筆記型計算機。「老師,研究室的計算機修好了。我放在這邊。」

「……裏面的數據呢?」

「中毒全毀啦,維修站的工程師說救不回來。」自動朝沙發上一坐,彥泓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媽的,寒假到現在的工作成果全沒了。」

「你要還算是個象樣的助理,就該知道要另外備份。想抽煙滾出去抽,我要鎖門了。」

雖然雲玠滿臉不耐煩的下了逐客令,彥泓還是完全像個沒事人。把煙叼在嘴邊沒有點火,他跩跩的將雙手一攤。

「助理一小時的工錢才一百五就得替老師做牛做馬,而且老師還規定沒事不準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肚子餓了又會擺臭臉給我看,換成其它人早就不幹了。都已經犧牲到這種地步了還嫌我不象樣,你的良心鐵定是被狗吃了。」

「良心那種東西,我就算有,也不會用在你身上。」被運作遲鈍的計算機搞得心浮氣燥,雲玠兇巴巴的應道。

不過,做牛做馬啊--

就在不久前,某個學生曾經對自己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雖然在開過那個學生的作業郵件以後,筆記型計算機就變得有點奇怪,向來不太靈光的防毒軟件還發出警告通知……可是想想那個學生讓自己度過一段相當愉快的午後時光,以上這一切好象就不怎麼重要了。

想着想着,資料全部中毒報銷的悲慘事件,已經完全被雲玠拋到腦後。

「這麼委屈,你隨時都可以走人啊。」視線隨着屏幕上的文字上下移動,雲玠雖然還是滿臉肅殺之氣,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口氣已經略為和緩。「反正你又不缺錢,研究生那點獎助金連買煙都不夠。」

「確實啦。可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桌前的彥泓,嘴角揚起一抹別具深意的笑。

「我就是為了更接近你,才回來的呀。你以為我幹嘛放着好好的教學助教不幹,跑來跟學弟妹搶這種人人都可以做的雜役?你應該知道嘛……」

「哼。」從嘴裏噴出嗤笑,雲玠站起身子,用修長漂亮的手指抓住彥泓的下巴。

「你是八點檔看太多啊?少在我面前發神經,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讓你當一輩子的研究生。」

「老師您別說笑了。」斜睨着比自己略矮的雲玠,彥泓面無表情的勾起嘴角。「其實您要是真的想整人,哪裏是一輩子都拿不到學位就能解決的?」

「……知道還敢胡說八道?」

沉重得像是可以壓死人的低氣壓纏繞在兩人之間,一時間,室內安靜得只剩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無言的對峙一陣子后,彥泓忽然「噗」一聲笑了出來。

「你確定要我一直留在學校里?那我就要繼續申請當你的助理,讓你最討厭的這張臉,天天都在你面前晃來晃去喔。博士班的學生可以優先選擇而且申請一定過,學校政策真是人性化呀。」

「……死小鬼。」不自覺的鬆開抓住彥泓的手,雲玠看着他側過身子,嘻皮笑臉的拿出打火機點煙,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讓你接助理的。算我引狼入室。」

「少來了,披着羊皮的老狐狸,沒資格說我。」把煙灰敲進裝滿水的紙杯里,彥泓抓了抓頭髮。「好啦,快點把東西收一收,我們去校門口夜市吃蚵仔煎。」

操縱着鼠標想關掉計算機,雲玠正想說「先給我把桌子收拾乾淨」,才要出口的話,忽然硬生生的卡在喉嚨里。

看着計算機屏幕上自動彈出的大量窗口,那似曾相識的畫面,讓雲玠的心頭浮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研究室的筆記型計算機在壞掉以前,好象也是這樣?

「楊雲玠你在生孩子呀?快點好不好--我剛下課就跑去幫你拿計算機,快餓死啦!」

無暇搭理大聲哀嚎的彥泓,東敲敲西打打還是沒辦法順利關掉計算機,最後雲玠終於放棄掙扎,轉而看向正在吞雲吐霧的助理。

「……沈彥泓同學。」

「怎樣?」

「你好象說過計算機的維修站營業到晚上十點。」放開鼠標,雲玠用有些感嘆的語氣開了口。「我也知道你累了一天,實在是對你很過意不去啦……不過你要是還記得自己是有在領薪水的助理,就不準說『不幹』。」

「……真的假的?」

已經大概猜到雲玠想講什麼,隨着彥泓開口說話的動作,煙灰無聲地飄落。

「真的。」帶着滿臉不容拒絕的猙獰笑容,雲玠輕輕拍了拍放在桌上的計算機主機。

「把它帶去維修站,就說『和下午送修的筆記型計算機一模一樣的問題』。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媽啦,你眼裏有沒有勞基法啊?」

「還有在你回去以前,把那個紙杯處理掉。」事不關己似的,雲玠態度悠閑的開始收拾東西。「我們都幾年交情了,你還不知道嗎?要在我的手下做事,我的命令就是法律。」

咬牙切齒的拿起泡着煙蒂的紙杯,彥泓忿忿的走向窗邊的小型水槽。

「靠,總有一天我會把你的腳踏車輪子的氣放光光。」

手上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雲玠沒有馬上回答,繼續把書往背包里塞。「夠了,同樣的話你要講幾百年啊?你捨不得的。」

「是啦……」視線一轉,把水龍頭關上,彥泓的表情暗沉了下去。

「我當然捨不得,因為你還在騎我老姐那台車嘛。」

帶着些許自嘲的聲音少了方才的自在,聽來既沉重又苦澀……

***

「各位同學,因為老師研究室的兩台計算機都中毒,本來這禮拜要進行的隨堂測驗就算了,用點名來代替。」

即使沒有用麥克風,坐在教室最後面也還是可以清楚聽見的沉穩聲音,一字不漏的傳進了翰融的耳中。

……隨堂測驗?有這回事嗎?

桌上攤着嶄新到足以在期末以原價賣給學弟妹的上課用書,他愣愣的看着站在遠方講台上的雲玠。那搞不清楚狀況的痴獃表情,有如此生第一次踏進這間教室的新生。

直到四周的同學們鼓噪着「喔耶」、「幹得好」,翰融才回過神來。

管他的,不用考試最好……來做一些正經事吧。

為當下的狀況作出結論,翰融習慣性的從筆記本里抽出幾張活頁紙,然後動作自然的將它塞進課本底下,擺出像是要認真整理筆記的陣仗--「杜翰融。」

啊,老師在喊我的名字。

在腦袋接收到這個事實的同時,翰融反射性的喊了聲「有」,接着又將視線移回桌面,手裏的原子筆飛快的開始動作。

很快的,活頁紙上出現了成串的潦草文字。

「就算您不是王子也無所謂。我想要獻身的對象,是為了我而挺身而出的英勇銀髮騎士。」

柔情似水的這麼說著,紅髮少女拉着騎士的手,將他因為長久握劍而變得粗糙的掌心,貼上自己的胸口。

心臟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着,少女甜甜的體香順着夜風飄散開來。

「騎士大人,今夜請讓我……」

今夜請讓我好好服侍您……下意識的將想要寫下的文字小聲念出,半晌忽然又覺得以少女的個性來說,講這種話太過直接了,翰融忍不住皺眉。

隨便翻開的書頁一角,印着一張不知姓啥名誰的老先生肖像。在他和老先生兇狠的眼神四目對望,默默進行跨越了時間與次元的精神交流之後,久違的靈感終於閃過腦海。

……決定了,隱晦一點,寫「請讓我在您的房間過夜」就好。雖然在這種小地方斤斤計較也不太會有人注意到啦……

帶着終於完成一件大事的成就感,翰融心滿意足的抬起臉來。

雖然裝成在抄筆記,不過一直低着頭也很可疑,作出適度的活動看起來比較像是有在聽課。靠着這些經驗,多年來在課堂上偷偷寫小說從來沒被抓到過的翰融,今天也是一帆風順--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實際上,在抬起臉來的瞬間,翰融馬上後悔自己現在選擇的動作為什麼不是看窗外、或是玩手錶。因為非常湊巧的,在他看向講台的同時,雲玠的視線也正好停在自己的方向……

嘴裏還喃喃自語着「今晚請讓我在您的房間過夜」,與雲玠視線相對的瞬間,翰融馬上反射性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其實上課中偶然抬頭,然後和老師四目相對是很平常的事。但經歷前兩天的報告寄錯事件以後,現在的杜翰融是有如驚弓之鳥,就算楊雲玠只是無意間瞄過自己的所在位置一眼,也足以讓他在開了冷氣的教室里嚇出滿身汗。

……天哪,老師沒看到我在寫什麼吧?他沒聽到我在講什麼吧?!

作賊心虛的別開視線,翰融馬上將手邊的活頁紙全數用課本蓋住。假裝翻動手邊的課本,他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前座的同學。

「德進,老師剛剛有沒有看這邊?」

「啊?」前座的同學看看四周,然後壓低聲音回話。「哪有,你想太多。」

得到同學的保證,翰融總算放下心來。掀起課本,他才想偷偷將活頁紙給拉出來,視線卻再度不受控制的飄向前方。

講台上的雲玠不知道說了什麼,接着轉過身去以飛快的速度寫起板書。那是與翰融只要動作一快就有如畫符似的筆觸完全相反的,龍飛鳳舞的字跡。

本來打算低頭繼續進行私人事業的翰融,這下全副注意力都被雲玠強勁有力的字跡給吸走了。

……原來老師的字這麼漂亮啊。

注意力全部被這個新發現給勾走,怔怔的聽着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翰融用手掌撐住下巴,然後眯起眼睛開始發獃。

與老師的字一比,藏在課本底下的手寫草稿,等級大概跟被壓扁的蜈蚣差不多……

雖然搞不清楚自己幹嘛在內心做這種比較,但滿腦子胡思亂想的翰融,已經完全把騎士與少女就要開始的洞房花燭夜,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如此這般,對杜翰融的私人事業而言,非常重要的涼爽通識課時間,就這樣在沒有半點進展的狀況下,迎接了下課鐘聲。

***

在隔音效果奇差無比的學校宿舍里,只要把窗戶拉開一條縫,即使喧鬧聲是來自隔壁棟宿舍,也能清楚分出今天的吵鬧主題是什麼人的馬子被搶了,或是哪幾個系的住宿生又互看不順眼了等等。

完全不把這些世俗間的喧嘩當一回事,趁着室友們還沒回來的空檔,翰融早早就抱着前兩天從妹妹那邊拿到的紙箱,爬上自己的床位。

把封箱膠帶和寫着收件人姓名的紙條一併撕掉,他小心翼翼的打開紙箱。看着箱子裏還包着封膜的五本贈書,猛然感到一陣酸楚湧上胸口,翰融抽出塞在側邊的牛皮紙袋,又將箱子給蓋了回去。

真難得在這個網絡時代,還可以收到親筆寫的信……滿心感慨的這麼想着,往床頭靠過去的翰融,瞥見第一個信封上寫的是「楚潔小姐收」,還是忍不住歪嘴苦笑。

當初果然不該用翻學校榜單的方式來決定筆名。只是楚潔這名字到底哪裏像女生了?這個問題翰融想了快三年都想不通。

記得第一次被誤認為女生時,詠熏是這麼說的。

「其實也不用刻意去澄清啦~~現在很少有女孩子在寫男性向色情小說耶,這樣更容易引人注意不是嗎?反正你是男的,又不怕穿幫以後會被怎樣。」

……結果是引人注意了沒錯。電子信箱一天到晚收到「楚潔我好想和你來一次」、「我在看第三集ㄉ時候忍不住XX了,你在寫ㄉ時候是不是也……」之類的詭異信件,咸濕程度比色情網站的廣告信更勁爆。更糟糕的是廣告信直接刪掉就好,這些信看了再怎麼不爽還是得耐着性子讀完,簡直是慘到最高點,有苦說不出。

和電子郵件比起來,會留下筆跡的手寫信件比較安全……才怪。會這麼想的人,一定沒收過那種用密封袋裝了不名白濁液體,然後塞在不透光的信封里寄出的東西。最慘的是收到的時候袋子還破了……

不堪的往事歷歷在目,從翰融的嘴角,不自覺的滑出了一句三字經。

只是這幾封信看起來挺安全的,應該沒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裏面。之前收過保險套,不過那也還好啦,至少不是用過的……毫無戒心的這麼想着,翰融輕輕將封口的貼紙撕開,抽出信紙。

一張信紙還沒看完,桌上的計算機忽地傳來MSN接收訊息的音效。

反正聯絡人名單上都是認識的朋友,真有急事的人會打電話來,翰融也就懶得下床去。只是一直叮叮咚咚的實在很吵……

結果,和他翻開第二張信紙同時,放在鞋柜上的電話真的響了。寢室里其它室友都不在,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爬下床,接起電話。

「喂……」

『啊?翰融學長你在啊?』

「臣佑喔,怎樣?」認出室友直屬學弟的聲音,翰融懶洋洋的蹲下身去。「柏韓他們可能十二點以後才會回來喔。有事嗎?」

『隔壁網管跑來說你那台計算機好象中毒了,連到你那台去抓片的人全部都被攻擊,用MSN叫你你也不回……他現在暫時斷掉你的網絡,要我通知你一聲,然後記得叫學長幫你整理計算機。』

「喔,謝啦。」完全沒有受到驚嚇,和學弟閑扯淡幾句后,翰融將話筒掛回了原位。

其實,對身為宿舍最大成人愛情動作片供貨商的翰融而言,計算機中毒實在是家常便飯。就算聽到自己明明沒違規卻慘遭斷網,在他心中也激不起半點漣漪,因為已經很習慣了……

計算機屏幕上大剌剌的顯示着「局域網絡電纜已被拔除」當然更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望着佔據桌面大部分空間的傳統屏幕,翰融打了個呵欠。

以熟練的動作關掉所有資源共享,他疲倦的眯起鏡片下的大眼睛。

「還是女生比較好……要是有召喚獸可以隨時幫我修計算機就好了。」

老師早上好象有說過他的計算機也中毒了……不過人家是老師,就算計算機爆炸也會有人替他解決吧,真好。

沒把稍縱即逝的感嘆放在心上,當然更沒有把雲玠遭遇的慘事和自己現在的窘境多做聯想,無聊的想着要是能有隻召喚獸該有多好,翰融打開手機,滿臉哀怨的開始搜尋室友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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