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周一一大早,寧靜的住宅區里,「momo花房」外停着一輛小貨車。

白璦琳繫着圍裙,忙進忙出,將新鮮的盆花搬上小貨車,一面核對清單,確定沒有漏了哪個盆栽,一面向幫忙的好友毛秀忻解釋。

「等一下到『升慶』以後,把這些花分送到辦公室或會議室。不好意思,剛好今天店員都請假,只好麻煩妳了。」

每周一早晨,「momo花房」會送一批新鮮盆栽到城市另一端的「升慶建設」辦公大樓,這工作平常都由店員處理,無奈今天兩個店員臨時請假,只好由老闆她親自出馬。

「反正我的租書店沒這麼早開,陪妳走一趟也好,當作運動。」毛秀忻爽朗地笑。「不過,妳其實可以叫公司的人來載花,不是嗎?」

她不懂,白璦琳是「升慶建設」老闆的第四千金,寶貝女兒第一次創業開花店,老爸既然要照顧生意,怎不幹脆照顧到底,免得女兒辛苦?

白璦琳淺淺一笑。「這樣不好,生意歸生意,他們公司正式跟我下訂單,我也把他們當正式客戶,該做到的服務不能少。」

「妳爸這麼疼妳,不會介意的啦!」送女兒這整個住宅區當嫁妝,疼愛她的程度可見一斑——可惜,她的婚姻維繫兩年便告終,只得到一個可愛的女兒。

白璦琳遲疑了下。「不然,我就打電話讓公司的人過來,這樣就不必麻煩妳了。」

「欸欸,妳別誤會,我不是不想幫忙,只是講講而已。妳不是不想讓人知道妳是白家小姐嗎?再說,」毛秀忻眨眨眼。「妳答應要插一盆漂亮的花放我店裏,看在花的分上,我超樂意幫忙的。」

白璦琳笑了。「就算妳不幫忙,我還是會插盆花送妳。」

「才不要,老是白收妳的花,我不幫妳做點什麼,很不好意思。」

「有什麼關係,大家都鄰居嘛。」白璦琳笑着,天氣很好,她心情也像萬里無雲的天空,燦爛晴朗。

四年前的婚姻重創了她,她出國遠離傷心地,將這處房產託人管理,三個月前才回國。父親希望她搬回家,但她想自食其力,於是搬來這裏,經營花店——花店名稱「momo」就是取自女兒白唯茉的名字。她也因此意外交到兩位好友:在花店隔壁開租書店的毛秀忻,住在租書店樓上的梁芝旗。

將花都搬上了車,白璦琳瞧向租書店裏,她女兒和毛秀忻的七歲兒子紀修瑞在吃早餐,紀修瑞正努力向小女孩解釋她沒見過的油條。

她嘴角浮起微笑。「小瑞真的很會照顧人,幸好有他,茉茉很快就適應這邊的生活了。」

毛秀忻笑道:「他就是雞婆,自己沒有妹妹,靠茉茉過乾癮。」

「妳趕快生一個給他啊,我看妳和紀大哥感情這麼好,要再生幾個都沒問題。」紀家夫妻結婚多年,感情一度陷入低潮,最近逐漸回溫,一家人親親密密,看得她好羨慕。

「算了吧,懷孕很累的。對了,這兩天好像都沒看到菲利浦先生?」

「他這兩天工作忙,我叫他下班就好好休息,別來陪我了。」

「欸,他從加拿大追妳到台灣來,妳到底答應人家沒?」

白璦琳開車上路,搖搖頭。「我還在考慮。」

在加拿大住了四年,她平凡的長相,在西方人眼中卻成了最驚艷的東方美,四年來她的洋桃花不斷,其中以菲利浦‧杜肯最積極,她回台灣,任職軟件公司的他跟着請調到台灣,用心令她感動。

雖感動……但沒有心動。

「考慮什麼?我看他對妳很有心啊,和茉茉又處得好,還是妳家人反對妳跟外國人交往?」

「也不是,我家裏知道他,但現在我對他的感覺還是朋友。」

「感覺可以慢慢培養嘛,就我看來,他很不錯,有的男人很忌諱養女方跟別的男人生的孩子,他跟茉茉處得很好,對妳又體貼,不把握太可惜了。」

「我知道他是很理想的對象,對我很好,但我前夫也曾經對我很好,結果呢?」她苦笑。

是不是舊傷口太深太痛,所以對新感情裹足不前?

「他們是不同人嘛!別因為妳前夫那混蛋就怕男人,還是有好男人存在的。話說,妳前夫以前在妳爸公司上班,離婚後應該離職了吧,還待在業界嗎?」

「他沒離職,還在公司里。」

「妳爸沒開除他?!」女婿背叛女兒,疼愛女兒的父親怎能容忍?

「沒有,我爸當初是很生氣,要開除他,是我要求讓他留下來。」

毛秀忻瞠目。「嗄?妳幹麼幫他求情?那他至少被降職了吧?」

「也沒有,他上個月剛升總經理。」

那個男人像個難以痊癒的傷疤,一碰就痛,她一直避免想到他,但父親談起他時,她又總是忍不住仔細聆聽。

也許是因為難以釋懷,所以在意吧……

「他當初不是搞外遇才鬧到離婚嗎?妳能原諒他就算了,怎麼妳爸還重用他?」有沒有搞錯啊?

「他是因為有能力才受重用,如果因為他跟我的婚姻失敗就趕走他,那是讓公司損失人才。他現在當總經理,也是靠他自己的本事,是他應得的。」

「可是,外遇不是小事耶!這樣太便宜他了吧?妳竟然能這麼冷靜處理,就算沒懲罰他,也不該幫他保住工作,除非妳……」莫非好友還愛着那混帳男人,想留下修好的後路?

白璦琳猜出她的想法,堅定搖頭。「不,我對他沒有感情了。妳說的對,外遇很可惡,我不能接受,所以跟他離婚;至於幫他保住工作,其實……他當初是不想要這份工作的。」

「那我們等一下會在公司遇到他嘍?他姓傅對吧?」毛秀忻越聽越對這男人好奇。

「不,他昨天就出差去了,不在公司。」要不是確定他不在,她寧可另外花錢僱人送花去公司。

「妳怎麼知道他出差?你們不是離婚後都沒連絡嗎?」

她臉頰微熱,假裝調整後視鏡。「我昨天打電話跟我爸聊,是他說的。」

抵達「升慶建設」,兩個女人各拉一台小推車,搭電梯運盆栽上樓,分頭進行更換花的工作。白璦琳向毛秀忻解說,會議室與高階主管辦公室都有盆栽,要拿新的換下舊的,將舊的帶回花店,處理組合後分送街坊,很受鄰居們歡迎。

時間還早,公司里沒幾個人。白璦琳推着推車,帶着一迭用以進入主管辦公室的磁卡,獨自走在寬敞走廊上。

想到等等要進他的辦公室,她心跳加速,有點緊張,卻又好笑。他又不在,她緊張什麼?

她幾乎從不進父親公司,公司員工都不認得她,也不像姊姊們個個是美麗名媛,時常上報,沒什麼人知道她這白家第四千金的模樣,即使離婚時因為媒體捕捉到他外遇的畫面,積極想挖出內幕,但在家人的保護下,他們也沒能打擾她。

剛離婚的那陣子,她一想起他的背叛就止不住眼淚,若非女兒需要她照顧,她差點熬不過那段心碎的日子。

整整四年,他不曾與她聯繫,雖是她要求他不準打擾她們母女,但他做得也太徹底,連對沒見過一面的女兒也不聞不問,絕情得讓她完全死心。

可是當她在國際電話里聽父親說,他和外遇的女同事並沒有在一起,她怔忡了好幾天。父親說,他全心投入工作,拒絕許多女人的示好,她不斷猜想他拒絕的理由。父親也說,他從不為他的外遇辯解,任憑旁人在背後批評,她竟有點心疼……

她胡思亂想——他心高氣傲,怎會忍受旁人在背後嚼舌根?他說過他最想要一個家,為什麼不再接受任何女人?他是不是對他的背叛後悔了?他是不是想彌補她和他們的女兒?他是不是還有一點愛她……

驚覺自己越想越荒謬,她又責備自己,就算他懊悔又如何?一個在她懷孕時外遇的前夫,就算回頭,她難道能重新接受他嗎?

她已不愛他,又何必在乎他過得好不好?

可是越接近他的辦公室,她越緊張,心撲通撲通地跳。

走到辦公室前,她拿出磁卡刷入機器,門開了,她向裏頭張望。

辦公室里沒人,安安靜靜。她抱着一盆花走進去,打量他的辦公室,陳設很簡單,沙發、書櫃、辦公桌,桌上放着筆記計算機、空白便箋、一盒名片,她抽起一張,職銜印着總經理,名片正中央是他的名字,傅聿恆。

傅聿恆……只是輕念這三字,心裏依然酸楚又甜蜜。這男人,人不在,也能牽動她的情緒。

她該趕快換了花就走人,卻戀戀不捨,細看辦公室的一切。她瞧瞧地毯花色,是他喜愛的幾何圖形,桌上的瓷茶杯是婚後她買的,杯墊也是她用勾針打的,他說雖然她不愛來公司,但帶着她買的東西來上班,就像她陪着他工作……

算了,別多想。因為出身的緣故,他很節省,東西不用壞不會扔,離婚後他大概保留了所有能用的物品,這只是他的個性使然,她沒必要揣測什麼。

她左看右看,沒見辦公室哪裏有花,倒是屋角有扇門。她知道主管辦公室都會有個小隔間,儲放公司數據或主管的私人物品。

對了,他不喜歡花,認為不實用,婚前交往他從未送過她花,每周送給主管裝飾辦公室的花大概都被他認為礙事,扔進儲藏室了。

她抱着花盆走到門邊,拉開門。出乎她意料的,裏頭不是書架或櫥櫃,是一張單人床,鋪着淺藍床單,一件西裝外套躺在床上。

她還遲鈍地沒想到這床代表着一個私人休憩空間,就看見靠門的小桌前坐着一個男人。

他膚色不若她記憶中黝黑,淡了些,讓他的清俊眉眼顯得斯文。他五官深刻漂亮,不過分陽剛,但表情冷峻,像許久不曾歡笑,也不曾快樂。小桌上放着失蹤的盆花,他凝視着花,若有所思……

那是她最愛的桔梗花。

察覺有人闖入,男人抬頭,溫暖的棕色瞳仁乍亮,定定望她,像是看見不敢想像的人出現在他眼前。

「璦琳?」

那略微沙啞的嗓音,化成燒灼的熱,勾動她敏感心弦。

在他的驚喜表情之前,她一窒,驀地心慌,不知怎樣面對他,於是,她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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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不掉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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