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洪爺,我需要你幫忙!”
家安每說一個字,心就沉了一分。十四個月前他接受這個任務的時候以為很簡單,敵我他一向份得很清楚,他知道正義什麼。在警校的27周里他說過無數次警察的職責就是保護香港市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他自信幾個月甚至幾年過後他會跟荷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地回到警察隊伍中。可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不行。
他慢慢的變成灰色,站在黑與白的分界線之間,不是既黑又白,而是非黑非白。
“我的傷口感染了,現在在醫院,護士可能會報警。幫我個忙,這次我不想進拘留室。”說了第一句話,第二第三句就自然象流水一般的涌了出來,“幫我個忙,銷毀這個報警記錄,當它不存在,行不行?”家安的臉色蒼白,因為他知道以洛彥的傷醫院一定會報警。
“家安,”洪爺的聲音充滿了驚訝,“你瘋了?銷毀記錄?!這是犯法!”
“這段時間被抓得太頻繁,大君若感覺到我被警察盯上就絕對不會用我!我等了十四個月才等到這個機會,我不想再等十四個月!”家安說得好象自己都快相信自己的鬼話,臉色漸漸的從蒼白恢復到了常色,“我熬不了那麼久了!幫幫我……就當還我個人情行不行?”他無力地靠在病房的牆上,眼睛注視着窗外的黑夜。
這是一間八人病房,但只躺了落彥一個病人。其實醫生安排給他的是急診之後的處置室,家安知道這是方便等會警察來了錄口供,如此就不會影響其他病人。所以他撬開了這間空着的病房,偷偷把洛彥連同吊瓶抱了進來。
當時已經半夜,醫院內清醒着的人並不多。
近來九龍果然很平靜,外傷的病房居然也有了空餘。
“家安……我們想想別的辦法。你知不知道如果這麼做最後吃虧的可能是你?如果查出來你的證言和證據可能都會因為這個違法作假行為而被質疑其可信性,甚至會不予採納。到時候你、我和整個警方十幾個月的努力將全部作廢!”洪爺越說越激動,“你考慮過後果嗎?”
“我知道。”家安淡淡地說,“洪爺,兩個月,不打亂我的節奏,我保證兩個月拿到證據。”他攥緊拳頭,把視線轉移到了洛彥昏迷中蒼白的臉上,藉著街燈穿過窗子的光芒看着他沒有血色、乾裂的雙唇,“到時候什麼刑事責任我願意負。讓我搏一把,求求你。”
“家安,你不要太勉強。近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洪爺遲疑了一下,柔聲道。
“洪爺,等報了警再處理就太晚了!”家安低吼了一聲,“出了問題我會自己來負責,決不連累你。”
“……家安……你好自為之!”洪爺被他噎的無話可說,“我已經一把年紀,你還年輕。”
“我知道……”家安緊緊咬住嘴唇,仰起頭,讓眼淚從眼角慢慢的滑了下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儘力想辦法,但銷毀記錄你別想!”
家安還想說什麼時,洪爺已經掛斷了電話。
“我儘力了。”家安來到床邊,蹲下身,指尖輕輕的順着洛彥的臉頰滑了下來,“如果還幫不了你……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們把你關起來。”他柔聲說,忽然又探過身去,俯身用舌尖一點點潤濕了洛彥乾裂的唇瓣,“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回洛彥原來病房的路上,家安順道偷了一套病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那瓶靜點要兩個小時才點完,護士一時半會兒不會來查房,家安躺在洛彥應該睡的位置,拉開被子蓋過了自己的頭。
他靜靜的品嘗着一種叫做背叛的煎熬。
他徹底背叛了自己的身份。
最初,只是憑着一種本能的善良,但他沒想到那一腳踏入的是流沙。
或許人生最好就按照軌跡來走,永遠、永遠都不要踏過界。
但是,現在也好,家安對自己說,這些日子一直困擾着他的巨大痛苦忽然煙消雲散。四分五裂的靈魂重歸一體。
現在,他只需忠於自己,忠於良心,忠於感情,而不是警察的身份,不是洪爺的殷切希望。
胡思亂想間,他迎來了姚敏,跟着姚敏的是一個剛剛入行的軍裝。
“怎麼又是你?是不是又想回警察局?”姚敏看了一眼家安,故意這麼說道,邊說,她便拿起了床頭的傷情紀錄。
“師姐?”軍裝疑惑地詢問姚敏。
“他叫方家安,剛從羈留病房放出來。”姚敏哼了一聲,道,眼睛掃過紀錄:“舊傷發炎?”
她念道,“怎麼又發炎了?你想死啊?”
“想見你啊,Madam。”家安笑嘻嘻地回答說,“只有出此下策。”
“是嗎?”姚敏笑道,“那來警局師姐跟你好好聊聊。”
“那倒不用,”家安拍了拍胸口,“我怕難消美人恩哪。”
“看起來沒有記錄上寫得這麼嚴重嘛。”軍裝見兩人很熟悉似的聊天,就料到家安肯定是經常在警局出入的小混混,插口道,“高燒?”
“看到師姐就好了大半了。”家安面色不變地說。他剛剛用被子蓋過頭,所以頭上臉上都是汗水,就象高燒發汗一樣。
“傷怎麼弄的?”姚敏把注意力拉回正題。
“師姐你還不知道?”家安挑逗似地說。
“少廢話。”軍裝瞪了他一眼。
“拘留所里打架。”
軍裝詢問地看着姚敏,後者點了點頭,肯定了家安的回答。
一切似乎都很清楚,背後沒有隱藏着什麼罪行。軍裝以眼神詢問是否回去。
“那好,你好自為之。”姚敏對家安說,才又轉頭道:“我們走吧。”
家安起身送兩人走向門口,剛鬆了口氣,只見護士推門走了進來。“怎麼這麼多人?病人呢?”
家安頓時汗流浹背,“這些是錄口供的警察。師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他頭腦一轉,忙道。
“好啊。”姚敏沒有留意護士的話,或者她會錯了意,走出了幾步,她來到走廊站定。
軍裝忙也跟了出來戒備地望着家安。
護士低聲嘀咕道:“難道去洗手間了?”
家安帶上了房門來到姚敏跟前:“抓到縱火殺人的那個人了嗎?”他看到軍裝徘徊在身旁,只有如此道。
“還在進行,有結果我會通知你。”姚敏道,把警車的鑰匙扔給了軍裝。軍裝見他們說的是另一件案子,也無心細聽,接過了鑰匙先行走進電梯。
家安盯着電梯門關閉,忽然站住了腳步,低頭看着姚敏:“在情報科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調到重案組?”他冷冷地問。
姚敏一愣:“家安?”
“如果你求的是有工作表現好升職,那麼OK,這跟我沒關係。但如果你想要……你……因為別的原因調過來,那我告訴你你是個傻瓜,一點意義都沒有!”家安口氣極沖,沒給兩人留一點臉面。
“你……”姚敏又驚又怒,又大又亮的眼睛瞪視着家安,很快,一層水汽蒙上了漆黑的瞳仁,她抬手一掌括在家安臉上,轉身便走。
家安原地站着,看着姚敏迅速消失的背影,雙眉漸漸的蹙緊,一向明朗的眼神中揉入了絲絲憂鬱和傷感。
半晌,他才低下頭,邁着沉重的步伐來到洛彥的床邊,虛脫般地坐下,長長地嘆了口氣。
黑暗中,一隻手摸索着找到了家安緊抓着床沿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家安反手緊緊握住那隻滾熱手掌,把它帶到了唇邊。起先他只是輕輕地親吻着他修長的手指,忽然,他用力地把他的手壓在了自己的臉上。
慢慢地,壓抑着的嗚咽聲充滿了空蕩漆黑的房間。
夜見證了他的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