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終夜驚魂草寂寂
要殺蝙蝠,除了要會飛之外,前提條件是自己必須是活的。自桃如丑一走,小白也跟着走了,小白跟着走了的後果是沒有飯吃。偏偏這高陽山,除了仙風道骨的花花草草之外,一沒有野兔二沒有野豬三沒有野鹿,河裏一沒有魚二沒有蝦三沒有螃蟹,是個名副其實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好地方,除了老鼠什麼都沒有。
“按照江湖傳說,凡是這種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必然是因為有千年仙草或是萬年毒物坐鎮,所以野味都不敢來……”公孫朝夕躺在他茅屋的大床上自言自語,眼睛看着屋頂。
蕭守紅就坐在西門殺坐過的那張椅子上,這屋裏沒有第二張椅子,她淡淡地道:“我已經查過一遍,什麼都沒有。”
“真奇怪……”公孫朝夕嘆了口氣,“不過我年年秋天都來這裏休憩,記得十年前來的時候這裏還是有不少野味的——難道被我吃光了?”他冥思苦想,末了點了點頭,“我記得是兩年前,那朵桃花來這裏度假以後野味就都不見了,天下第一廚名不虛傳……”
蕭守紅端起一杯茶,居然和西門殺一樣端坐在公孫朝夕床前吹茶,自然她吹得比西門殺美得多,淺呷了一口,“如果我們一天沒有飯吃,到了晚上應付碧蝠只怕體力不支,如果錢衰燈率眾前來,我們兩個豈不是要束手待斃?”
“你最多變成錢夫人……”公孫朝夕懶洋洋地伸手摸向床邊,打開床沿的一個暗格,伸手下去摸了摸,居然端出一碟新鮮葡萄,外邊還結着一層冰過的水珠,摸出一顆葡萄塞進嘴裏,他享受地深吸一口氣,愁眉苦臉地說:“我如果為你死了,你要記得我的棺材錢在我金錢坊我那張薄板床被褥底下,千萬幫我買個好點兒的棺材,初一十五要給我上香,每年清明要給我上墳。我對你痴心一片,就是死了,也會保佑你多福多壽多子多孫多姦夫……”
蕭守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張大床,這葡萄新鮮異常,就像從葡萄藤上現摘的,她昨夜在床上睡了一夜,也沒發覺這床里還有這種機關。哪裏來的葡萄?她瞪着公孫朝夕,突然笑了起來,還笑得很好看,“你這床底下,是不是有一個洞?”
公孫朝夕眨眨眼,突然那張床往後滑了三尺,露出床底下一個與床同寬,下有台階的大洞出來,不知通向哪裏,但看這台階修砌得如此整齊恢弘,佈滿蛛絲青苔,絕非最近完工。他操縱大床滑了回去,蓋住洞口,那洞口宛如床下陰影,毫無破綻,“這下面通向哪裏我也不知道。”公孫朝夕說,“我只知道每日午時,這洞口會多一盆水果,有時是葡萄,有時是桃子,有時是蘋果,有時是梨子,只要把盤子放回去,每天都有。”
蕭守紅柳眉微蹙,“你沒下去過?”
公孫朝夕也皺起眉頭,“我活得好好的,不欠武功也不欠錢,更不欠師父、師祖,也不想要兵書兵法,幹嗎要下去看?”
蕭守紅一怔,那倒也是,就憑公孫朝夕學武的第一等拙劣資質,就算這洞裏有第一流的秘笈,他也是拿去當柴燒比較有用,“若是錢衰燈率眾而來,這洞是個退路吧?”
公孫朝夕嘻嘻一笑,“如果你讓我躺躺你的膝蓋,我就陪你往這洞裏跳。”
“妄想!”
正當兩人鬥嘴之時,陡聞外邊樹林鳥雀亂飛,呀呀直響,公孫朝夕把葡萄丟給蕭守紅,“錢衰燈來了!”
她接住葡萄,只見公孫朝夕一瞬間關起了所有的門窗,在他剛剛關好的時候,門窗外“碰碰”之聲不絕,不少鳥那般大的東西撞在門窗上,就如被小孩投石砸中一般。公孫朝夕也有些發寒,喃喃自語後悔這房子沒有用磚頭去蓋,居然只用了木板。
碧蝠!
兩個人被困在屋中,蕭守紅淡淡地道:“你打開一個窗戶。”
公孫朝夕嚇了一跳,“幹什麼?”
“殺蝙蝠。”她居然神定氣閑,一提玉劍,冷冷地說,“我正愁想不到辦法把它們趕盡殺絕。”
公孫朝夕一瞬間躲在她身後,“你確定你不會放過一隻?”
“你放心,我劍下要是錯過一隻,蕭守紅與你殉情!”她居然嘴角微勾,做了冷淡的嘲笑,“你開窗。”
公孫朝夕聽到那句“殉情”,立刻就去開了窗。
“撲啦”一下,屋外不計其數的綠色蝙蝠一下擁了進來,蕭守紅玉劍盤旋縱橫,守在窗前,只聽她劍下如劈重物,“劈里啪啦”頃刻間窗口處濺了一地血肉模糊的東西,有些一時未死,還在“嘰嘰喳喳”地叫,就像老鼠一樣。公孫朝夕躲得遠遠的,連他都看得有些噁心,但蕭守紅一身白衣濺滿蝙蝠血,卻臉帶冷笑,繼續絞殺碧蝠。
小守紅兒骨子裏好勝。公孫朝夕邊看邊嘆氣,小守紅兒自己不明白,她其實更像個瘋婆子而不是絕世仙女,她本性果斷絕情,從她數次出手都可以看出,她在危難之際就會渾然忘記仙女守則,變得狠酷老辣,定局於剎那之間。矜持冷淡絕不是蕭守紅的本質,她是個酷烈的女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他雙手抱在胸前看蕭守紅殺蝙蝠,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如果給她一把菜刀,殺蝙蝠的效果要比玉劍好得多。
其實發狠的小守紅兒比較聰明,雖然有點兒不夠美,但比較像他公孫朝夕會喜歡的女人。這幾年來,除了幾個朋友,他難得對誰那麼好過,偶然覺得也有些過火,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因為她很美吧,但常常也覺得,咬牙切齒的她比較可愛。
略略一失神,那“劈里啪啦”下雨一樣的碧蝠少了許多,外邊傳來尖銳的呼嘯,驅使碧蝠的人眼看圍攻無效,把碧蝠招了回去。窗口外依舊雲清碧樹,但窗口處堆了半個窗口高的蝙蝠屍體,多半還未死絕,仍在垂死掙扎,觀之無限噁心。蕭守紅凝視窗外寥寥幾個人,天犀劍上滴落碧蝠的血,她卻無暇擦去。
窗外站的是三個人,一個身材矮小,猶如十二小童,穿的卻是錦衣華服,頭戴金冠。看他頭戴的那個可笑的金冠就知道這矮子便是鄙夫王錢衰燈!他左邊站的紅衣美女正是“一枝濃艷”古心心,右邊站的白衣男子便是“白將軍”白星漢。白星漢手裏提着李艷芳被碧蝠吸血而死的屍體,一把摔了過來,“啪”的一聲骸骨碎裂在茅屋外,把屋裏的蕭守紅嚇了一跳,面上勉強保持鎮定,冷冷地看着那三個人。
這三個人,無一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令人聞之色變的魔星。
她的武功雖然不錯,卻是萬萬打不過這三個人的。
要如何又殺碧蝠、又逃命,當然——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又豈能帶公孫朝夕逃命?那傢伙神通廣大,在這個時候,她竟隱隱期待起他會有什麼出人意料的救命絕招了。
“裏面的人,錢宮主有請,請出來。”白星漢的聲音低沉有力,隱隱有一股威勢,看到李艷芳的屍體,他當這屋裏還有什麼世外奇人,語氣倒也客氣。
“你看到錢衰燈腳邊那個袋子沒有?”公孫朝夕躲得遠遠地說,“那就是裝碧蝠的袋子,把那袋東西弄到手,你就夠英雄俠義,就是拯救這山頭附近的野人於碧蝠嘴下的女俠……”
蕭守紅眉頭一皺,公孫朝夕繼續說:“假如你能弄死那袋碧蝠,我們就可以往這洞裏一跳,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她瞪着眼,壓低聲音說:“他們要是追進來呢?”
公孫朝夕回瞪着她,“難道現在你不往裏逃,他們就會很客氣地一直站在外面?”
她看了錢衰燈的碧蝠袋一眼,突地雄心驟起,清吒一聲“好!”,拔劍掠身而起,從窗口出去一個閃身直到錢衰燈身邊,一劍已然挑起碧蝠袋。
蕭守紅突如其來的一掠讓門外三個人都是一怔:他們對蕭守紅本來沒有惡意,如果不是看到李艷芳橫屍當場,也不會放出大量碧蝠,看她越窗而出只當她要逃,她的動作讓錢衰燈一愕,猝不及防地上那碧蝠袋竟讓她一劍挑去。蕭守紅得手之後一甩手,把那袋蠢蠢而動的、噁心的東西“啪”的一聲丟進了茅屋裏。
但她卻已經走脫不了,她一劍挑起碧蝠袋子的時候白星漢已經出手往她肩上扣來,回手甩飛袋子的時候錢衰燈已經出指點上她背心兩處大穴,前後合襲,剎那間她就要被生擒當場!
突然錢衰燈的雙指點中了兩塊冰涼而硬的東西,白星漢一手扣下抓住了一手沉甸甸的也是冰涼而硬的東西。兩人一愕,低頭去看——白星漢手裏抓着十兩銀子,錢衰燈身前“咯拉”跌下兩錠五兩銀子,在茅屋窗口有人影一閃,古心心本要抓向脫困的蕭守紅,突然心念電轉往茅屋撲去,喝道:“誰在裏面?”
蕭守紅大吃一驚——公孫朝夕武功差得無藥可救,剛才丟出兩塊銀子是他所有的武功里最高明的一門暗器功夫,如果丟出來的不是沉甸甸的銀子他萬萬沒有如此準頭。古心心一手喪門鞭法抖鞭如槍,公孫朝夕在她手下連半招都不必打,立刻就死——她心頭驟然湧起一陣難以言語的焦急,熱血一沸,她撲身往古心心身上疾抓。
在她身後,一愕的錢衰燈和白星漢也已怒喝追來,前頭的古心心長鞭出手,“啪”的一下,當面的木牆瞬間灰飛煙滅,爆裂開來的木屑轟然紛飛,她的長鞭堪堪已經到了公孫朝夕的鼻子尖——蕭守紅本要疾抓古心心右臂穴道,眼前勢急,突然改抓為抱,一把抱住飛鞭的古心心往回拖,兩個女人雙雙滾倒於地——古心心大怒,回肘疾撞,蕭守紅一口咬在她的頸項上,兩個女人滾地扭打起來!
公孫朝夕也是大吃一驚:他沒想到古心心會一鞭打破他的茅屋,方才如果不是蕭守紅情急拚命,他絕對會在古心心鞭下腦漿迸裂!眼見她和古心心扭打在一起,死死不放手,咬着人家的後頸也是死不鬆口,他眼裏掠過一抹苦笑,這女人比他想像的還絕!打架的時候無賴得像桃如丑家的那條狗!眼前錢衰燈和白星漢已經撲來,他再苦笑——是他計算失誤,西門殺燒了信侯宮,錢衰燈發現之後西門殺非但不能隱退還是後患無窮!此刻他若無能抵抗錢衰燈和白星漢,蕭守紅決計要淪為錢衰燈之玩物,並且洗刷不了殺人下毒的罪名!
他能抵抗江湖四王之首“鄙夫王”錢衰燈和“白將軍”白星漢盛怒的聯手合擊嗎?武功爛得一塌糊塗的“人生禍福如朝夕”的公孫朝夕,能嗎?
目光掠過被古心心回肘連撞心口十餘下依然不鬆口的蕭守紅,此刻她披頭散髮滿身血污,沒有一絲一毫江湖第一美人的絕色,但是他卻覺得她很美,這個時候的蕭守紅,是最真的小守紅兒……為了救他在拚命……
他能抵擋錢衰燈和白星漢的聯手合擊嗎?
答案是:也許能。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
蕭守紅抱住古心心滾倒——錢衰燈和白星漢撲到公孫朝夕面前——
“碰”的一聲轟然大響——
像震塌了天地打翻了江河吹滅了萬古狂風!
蕭守紅和古心心駭然住手,雙雙抬頭——
公孫朝夕居然接了錢衰燈和白星漢聯手的那一擊!
而且是硬接!
他左手接錢衰燈“九燈急轉”,右手接白星漢“星河渺渺”,一接之後,錢衰燈和白星漢同時口中鮮血狂噴,倒退三步,無限驚駭地跌坐於地。白星漢顫聲抬手指着公孫朝夕,“滿——樓——明——月——梨——花——白——”
這七字一出,蕭守紅和古心心臉色大變,驚駭絕倫地看着把錢衰燈和白星漢震成重傷的公孫朝夕。
五年前,江湖曾有奇聞:有蒙面異人夜入離宮,與閉關三十多年的杜大俠杜輕辰比武。杜輕辰曾是江湖號稱“掌法、劍法、指法”第一的絕頂高手,閉關三十年不過五十多歲,並未老邁,卻與蒙面客苦戰三個時辰至天明勝負未分。日出的時候那蒙面客突然罷手,一笑躍上牆頭,杜輕辰心儀來人武功,曾問是何師承?蒙面人想了想一笑而去,答:“既有‘小樓一夜聽春雨’,怎無‘滿樓明月梨花白’?”
之後聽杜輕辰言,蒙面人“滿樓明月梨花白”,是一門極其狠毒的武功,一招一式無不岔人氣脈,若是中了一招,必定真氣錯亂滿身武功盡廢,一時江湖駭然。
現在白星漢居然指着公孫朝夕叫“滿樓明月梨花白”!
難道公孫朝夕就是五年前與杜輕辰打成平手的蒙面客?
蕭守紅猛然搖頭,這怎麼可能!公孫朝夕的武功奇差,輕功只能縱起兩丈,掌力五尺之外打不爛一個杯子,怎麼可能會“滿樓明月梨花白”!但他確確實實硬接了錢衰燈和白星漢的聯手一擊,還重傷了他們!
正當她披頭散髮絕然不信的時候,公孫朝夕自窗口鬼魅般地掠了過來,一把抓住她背後衣裳,倒回茅屋內,蝙蝠般俯身鑽入了床底下那個深不可測的大洞裏。
外面古心心嚇得全身僵住,白星漢和錢衰燈萎靡於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孫朝夕竟然就是五年前“滿樓明月梨花白”的蒙面客!這消息委實太過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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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守紅被公孫朝夕拖入黝黑的隧道,這隧道公孫朝夕果然沒有走過,不過十來步就已經撞到許多蜘蛛絲,再過十步眼前已經沒有半點兒光亮,不得不停步,公孫朝夕亮起了火褶子,把蕭守紅輕輕放在一邊。
錢衰燈白星漢幾人顯然不敢追來,公孫朝夕為何還要逃呢?
蕭守紅依然不能接受公孫朝夕是個絕頂高手這樣的事實,連聲急咳,一雙眼睛瞪着公孫朝夕,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公孫朝夕四下照了照,嘆了口氣,“這地方應該有個出路。”
“你到底是什麼人?”蕭守紅終於順過一口氣,顫巍巍地站起來,她被古心心手肘震傷胸口,以至於氣息衰弱,“和‘滿樓明月梨花白’是什麼關係?”
“公孫朝夕。”公孫朝夕答,“我當然是公孫朝夕。”他卻不答他和“滿樓明月梨花白”是什麼關係,“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怎麼從這鬼地方逃出去。”
“你打敗了錢衰燈和白星漢,何必要逃?”她終於忍不住說道,接着接連咳嗽。
他想了想,“我下來找武穆遺書。”
“這裏……咳咳……像是通向什麼地方的通道……”蕭守紅運一口氣,“好龐大的建築……”
在火褶子的映照下,左右兩邊的隧道上隱約可見鑿刻的花紋,巨大整齊的青石板砌成隧道,還有留有暗燈的留槽,“按照江湖傳說,走進這種地方,都會看到一些骷髏。”他指指前面,果然在火光盡頭地上伏着一具屍骨,蕭守紅一凜,心裏情不自禁有些駭然,公孫朝夕擋在她前面,點亮側面一盞暗燈,頓時隧道光亮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蕭守紅望着火光邊緣那具屍骨,還有屍骨背後無盡的黑暗,“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地方。”
“猴子的腳印。”公孫朝夕在前面一路點燈,地上有些地方塵土泥粉錯亂,上面印着許多腳印,來來去去都還新鮮,並不是人的,“原來水果是猴子的供奉。”
“咳咳……”蕭守紅咳嗽了幾聲,公孫朝夕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他又在嘆氣,“按照江湖傳說,這種隧道盡頭多半會有前輩高人留下來的靈丹妙藥,慢點兒走。”
她微微一顫,公孫朝夕的手指修長有力,拍在身上讓她莫名一熱,心頭怦怦直跳,這奸商究竟是什麼人?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還是一時爆發怪力的公孫朝夕?她忍不住低聲嘆息,她寧願他只是公孫朝夕,而不是什麼“滿樓明月梨花白”的絕頂高手。
慢慢繞過那具在傳說中必定會有的骸骨,公孫朝夕一眼也沒多看,她瞄了一眼——那似乎是個女人。公孫朝夕已經快步往前走去,她連忙跟了上去,心頭恍惚了一下,似乎有點兒疑惑,按照自己的個性,應該會好好觀察那具屍體判斷是被何人所殺,調查清楚此地發生了什麼劇變,但公孫朝夕走了她也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連這一點疑惑都拋之腦後。
繞過幾個轉口,眼前果然出現了一個門。
一扇十分恢弘巨大的門,若是在燈火輝煌的當年定然氣勢凌人,可惜現在大門半開,裏頭幽深深一片,不知潛藏着什麼怪物。蕭守紅拾起一塊碎石扔了進去,只聽“咯拉”一聲滾得老遠,還下了幾層台階,裏面不知有多深,“這裏莫非是江湖傳說中百年尋找不到的‘虛空之門’?”她突地失聲說,“傳說楚留香的第十六代子孫和陸小鳳的第九代傳人都在‘虛空之門’內消失,傳說門內還有那柄‘小樓一夜聽春雨’和李尋歡的飛刀秘笈。”
公孫朝夕指着門上四個大字“虛空之門”,“就憑這個你就知道它是虛空之門?”
蕭守紅反問:“那麼它是什麼?”
“只要是門,都可以給自己起個名字叫做什麼什麼之門的。”公孫朝夕說,“聽說不久前他們找到個地方叫做‘歸隱之處’,裏面還有黃藥師娶了梅超風之後的休妻令,楊過和小龍女下的五子棋,周伯通一百二十九歲和瑛姑喜得貴子的喜帖,還有韋小寶私藏的幾百萬兩銀票。”
“那後來不是證明是假的?”蕭守紅淡淡地道。
“你又怎麼知道這個洞就是真的?”公孫朝夕舉着從旁邊暗格拿過來的暗燈,“進去看看。”說著他點亮了門前左右兩邊的燈,“虛空之門”下還有一排小字:“白衣人、劍客、浪子、青樓名妓、情侶慎入。”
蕭守紅看得愣了一愣,公孫朝夕提燈往自己兩個人身上照照,嘴裏念念有詞:“白衣人不是、劍客不算、浪子不是、名妓不是、情侶——”他喃喃自語,“不算——我們進去。”
蕭守紅低頭一看自己兩個人身上的“白衣”——早在扭打和茅屋塌方的時候變得灰灰黃黃破破爛爛,自己還滿身碧蝠血,提了提天犀劍,她努力整了整衣裳,正想淡淡地道:“我難道不是劍客?”
公孫朝夕卻先開口:“你是美女,不是劍客。”
蕭守紅皺眉,他卻已走了進去。
進了那扇半開的門,當面是一面屏風,屏風上以血字寫:來者一人轉左邊,來者多人轉右邊。
蕭守紅大惑不解,公孫朝夕聽話地拉着蕭守紅往右邊轉,屏風後面是一間空曠的小屋,屋中間一張茶几,上面擺放着一本書。
公孫朝夕大步走過去拿起那本書,蕭守紅要提醒他小心有毒卻已來不及,只聽他念:“來者多人,欲出此地,請注意如下規則:1、選擇一件任務完成;2、擁有足夠的財產;3、到明日日出前依然未死;4、保持安靜,請勿喧嘩。”
蕭守紅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問:“那是什麼?”
公孫朝夕喃喃地說:“我怎麼知道……”翻過書本第二頁繼續念:“任務選擇:1、你是一位胸懷大義的俠客,和你的幾個朋友在一起,被江湖魔頭追殺逃入此處,‘虛空之門’將給你高強的武功,前提是有一位婦人的孩子被強盜搶走了,你去幫她把孩子奪回來,請注意以下線索……”他搖搖頭翻過一頁,繼續念:“任務2,你是一位被俠客追殺的魔頭,和你的幾個朋友在一起,逃入此處,‘虛空之門’將給你復仇的方法,前提是你必須殺死三隻怪物,請注意怪物所在地……”他又翻過幾頁,“任務17,你是一位不幸誤入此地的路人,和你的幾個朋友在一起……”他皺眉繼續搖頭,翻到最後一頁,“任務33,你是一位身受重傷的俠女,和你的幾個朋友在一起,你希望找到救命的藥丸。‘虛空之門’將給你神奇的藥物,前提是你必須自己去取,請注意路線……”公孫朝夕邊念邊拿着那本書往書上所畫的路線走去。
蕭守紅跟了上去,“你真的信這本子裏寫的?”
“就算不信,你有更好的方法?”公孫朝夕嘆氣,隨後喃喃地說,“我本以為愛燒廚房的那朵桃花已經很妙了,蓋這‘虛空之門’的人更是個妙人,妙不可言。”
蕭守紅瞪眼看他喃喃說話的樣子,半晌才道:“我本以為公孫朝夕已經是個瘋子,蓋這‘虛空之門’的人比你更瘋。”
公孫朝夕眉開眼笑地拿起那本書扇了扇風,“姑且信吧,要做這樣一個陷阱害人,那還不如直接殺人來得快,我相信不會錯的。”拉着蕭守紅的手,他往小屋的左邊出口轉去,蕭守紅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腳踏進那間房屋,只見屋中一副骸骨,又嚇了她一跳,公孫朝夕一怔,那是一隻貓的骸骨。看書念:“隨貓而去。貓頸上如果掛的是黃色絲帶,須步步小心;貓頸上如果掛的是綠色絲帶,則途徑水路,準備潛泳;如果貓左右兩眼顏色不同……”他一直看到完,就沒說如果貓死了怎麼辦,嘆氣,“原來屋主再妙也沒有想到,貓也是會死得連根毛都不剩的。”
蕭守紅突然急促地呼吸了幾下,公孫朝夕警覺地握住她的手,只覺她手掌冰冷,便脫下外衣罩在她身上,拍拍她的肩。蕭守紅搖了搖頭,她被古心心震傷的胸口在疼痛,半倚在牆上看着那隻死貓,勾起嘴角笑了笑,“現在怎麼辦?”公孫朝夕答:“涼拌。”
她笑了起來,想要故作冷淡,卻做不出來,諷刺地說:“算了……咳咳……就算死在這裏,看起來也很熱鬧……這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死人……公孫朝夕……”
公孫朝夕皺起眉,“你傷得很重嗎?”他很少聽她這麼連名帶姓地叫他,更很少聽見她這麼諷刺的說話。
“我低估了古心心的‘露凝香’心法,”她想笑,疲倦地說,“大概再過六個時辰我全身的血液就會凝起來,死後臉色淤黑,你……千萬別給人說那是蕭守紅的屍體……”說著她身子緩緩往下滑,公孫朝夕一把扶住她,燈火暗淡之間她隱約看到他似乎是有些變色的臉,卻也不能確定那不是燈光下的幻覺。她深吸口氣,“公孫朝夕,在我死前,能告訴我一件事嗎?”
他似乎在笑,在苦笑,“你不會死的。”
“告訴我你和‘滿樓明月梨花白’是什麼關係?”她一雙明眸盯着公孫朝夕,“你——就是他嗎?咳咳……”
公孫朝夕嘆了口氣,“我告訴你你就打起精神,不做這種要死的模樣?”
她精神一振,“你告訴我,我就用‘天地一線’抵抗‘露凝香’,那樣我能多活七天。”
“野蠻的女人。”公孫朝夕苦笑着看着她,“你和‘滿樓明月梨花白’有仇?”
她的目光有些迷離,低聲說:“那是我十六歲那年的……夢中情人。”
公孫朝夕摸了摸她的頭髮,她的臉色蒼白隱隱發黑,“露凝香”的暗傷絕非唬人,他露出苦得比黃連還苦的苦笑,“不是。”
蕭守紅目光黯淡了一下,卻亮了起來,“真的?”
“真的。”公孫朝夕斬釘截鐵地說。
“那麼,為什麼你會‘滿樓明月梨花白’?”她整張臉都生動起來,公孫朝夕卻不知道這個女人在高興些什麼。
“因為我是他朋友。”公孫朝夕說,“如果剛才那一招是真正的‘滿樓明月梨花白’,錢衰燈和白星漢早就成肉餅了。”拍拍她的臉,他無奈地說,“站起來吧,裝死不是美女應該做的事。”
她的目光變得又明亮又狡黠,小心翼翼地站直,公孫朝夕看得出她很開心,忍不住又說:“只要我們能從這裏出去,我介紹他給你認識,行了吧?”
蕭守紅搖搖頭,突然很有些得意地說:“我已經不喜歡武功高強的男人了。”
公孫朝夕絕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聽到她這句話,居然臉上發熱,比城牆還厚的臉皮淡淡地浮起一層紅暈,幸好屋裏那盞燈燈油已盡,點起來光線黯淡,蕭守紅沒有看見。
“你那朋友實在很了不起,”蕭守紅方才奄奄一息,現在卻瞪着眼睛看公孫朝夕,涼涼地說,“以你這種資質,居然能讓你把‘滿樓明月梨花白’發揮到那種程度,幸好錢衰燈不知道你只有那一招,否則死的就是你和我了。”
公孫朝夕嘆氣,“那是因為……”他頓了頓沒說下去。
蕭守紅追問:“什麼?”
公孫朝夕看了蕭守紅老半天,又嘆了口氣,“真奇怪,現在你簡直像只烏鴉,又凶又狡猾又聒噪。”
蕭守紅也學着他嘆了口氣,“和你在一起久了,就算是鳳凰,也是會變成烏鴉的。”然後她又瞪眼,“難道你原來喜歡的是鳳凰?”
公孫朝夕忍不住笑了,“我原來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會對只鳳凰好,鬧了半天,原來她是只烏鴉。”
蕭守紅淡淡地道:“難道她不能既是鳳凰,又是烏鴉?”
公孫朝夕又是一怔,終於大笑起來,“是是是,她既是鳳凰,又是烏鴉。做鳳凰的時候是只獃頭鳳,當烏鴉的時候是野烏鴉……”還沒說完蕭守紅一劍刺來,嚇得他轉身就逃,兩個人一追一逃,瞬間轉過了幾個房間。
到了某個房間,公孫朝夕突然停了下來,蕭守紅一劍抵在他的頸項上,然後凝目跟着他一起往房裏望去——這房裏又有一具骸骨,是個人。
那是個長着兩個頭的古怪骸骨,兩個頭長在同一個骨架上。
蕭守紅放下玉劍,“這難道是雙頭蛇夫杜冠言?”
“肯定是了,三十年前他還是很有名的,怎麼會死在這裏?”
蕭守紅倒抽一口涼氣,“難道他是餓死的?”
公孫朝夕苦笑着道:“只剩一副骨頭,天知道他是怎麼死的?說不定他是自己弔死的。”正說到“上吊”二字,他突然“咦”了一聲,“你看他的脖子,有個頭顱的頸骨斷了,難道他真的是上弔死的?”
“可是他有兩個頭,套住一個又死不了。”蕭守紅白他一眼,“那樣的斷法,定是給什麼東西拉斷,最可能的是長鞭。”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劃,“這麼一鞭甩過來,一拉,頸骨就斷了。”
公孫朝夕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似乎在嘔吐,她一怔,他苦着臉轉過頭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滿臉的血、泥、還有頭髮像個瘋婆子,加上這地方鬼影幢幢,你做那表情有多恐怖?”
蕭守紅為之大怒,舉劍再砍,公孫朝夕抱頭鼠竄,兩個人又鑽進了隔壁的房間,這房間空空如也,裏頭卻有個弔頸的套子。公孫朝夕抬頭打量了幾眼上邊的機關,“原來如此……這東西套在隔壁房間的窗戶上,杜冠言往這間房子張望的時候一個頭給這弔死人的東西套住,拉斷了他一個頭,還把他扣死在窗戶上,慢慢餓死了他。”
蕭守紅毛骨悚然,這地方的主人並非在開玩笑,果然處處機關,處處殺人,“雖然杜冠言不是什麼好人,這樣的死法,也頗可憐。”
“這套子肯定是等杜冠言全身化成骸骨的時候才從拉斷的頸骨那裏收回這個房間……嘖嘖……好狠的機關……”公孫朝夕也有些心裏發寒,喃喃地說,“小守紅兒,我們接下來要十二分小心,這地方雖然似乎已經是百年的舊貨,但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